坯子
2016-11-26杜夫香
杜夫香
美文大观
坯子
杜夫香
坯子是个人。只因生下时满身满睑的皱纹,肤色灰不溜丢,他奶奶说:真像块泥坯子,就叫坯子吧,就叫了坯子.
坯子现巳六十有三,快算老人了,做就慢慢吞吞做,不做就太阳地儿或树荫地儿一蹲,鼓堆着。
坯子年轻时扣得一手好坯子。有一年,坯子在河南扣坯子扣到冬天,家里捎信让他回家,说过事儿,娶媳妇。他自然很高兴。打点了行李就往家走。在长寿下火车,他想着那女人啥样,就到了月台上。当火车“哞”一声叫,他一激灵,才发现行李落到火车上了,他便又急又叫又追。那火车开头一副想叫他追上的模样,及至将追上却突然变卦越跑越快了。倏忽之间,就只剩一条挺小的尾巴了。他满头大汗,吁吁直喘,眼死瞪着那两根寒光四射无情无义的钢轨,骂这娘个东西儿让车跑了个飞快。一个巡警过来,盯住他就训。他说行李丢车上了。巡警说:“跟我来,给保定站打个电话再去拿。”“那来得及么?”“来得及,电话一秒钟三十六万公里呢。火车呢?一小时才一百多里么!”“娘!快多了,快让我坐你们电话去追吧!”巡警当时就乐了,告诉他电话目前不能坐,只能说话。通知前边把行李留下,再坐下趟车去取。他明白后叹声说:一条破毡子包一条破被子,坐了火车等于白跑。便扔句“晦气”,回了。
都说人的名字就像命运一样,出生时就已经定了。人在呱呱坠地之时,一个和命运相符合的名字冥冥中以某种形式显现给了这人的长辈。受此诱导一个人的名字就诞生了。是不是呢?坯子反正是。坯子所从事的活动从来都和土坯相关联。
坯子后来转业不扣坯子,但仍然是给人家搬运坯子烧制的砖,后来又摸大铲,居然又摸成了一个与“坯子”有关的泥瓦工。
坯子自从做了泥瓦工,一年四季也就没个闲了。起初是帮忙混顿好吃食,省下自己的口粮家人吃,后来钱重了,村里成立了瓦工班,包工挣钱用。坯子虽在瓦工班里面.但却每每分不了几个钱,总有人请他帮工垒这儿砌那儿。一村里乡亲,一鼓堆儿住着,谁还不用谁。所以,坯子总是有请必到。
坯子后来不太愿意给别人帮忙的直接原因是发现村里每有娶媳妇请客的都不大叫他,尽管他在全村几乎家家都帮过忙,但人们似乎只有垒呀砌的时候才想到他,不垒不砌了,就全把他忘下。尤其是瑞家娶媳妇那事,着实让他愤愤。
那一年他给瑞家盖了正房盖偏房,砌了炉子砌大炕,刚完,结婚请客就忘了他。坯子难受了,看着不断流的人去瑞家做客,他索性蹲在了街边.意思是看瑞请他还是不请他。刚好,瑞传了客回走从他面前过,见他问:“干么呢?”
“么?等,等着!”他耸耸肩。
瑞看看他,不明白,眨巴会儿黄眼,忽然笑说:“哦……等着坐电话呢。别急,听说电话快能坐了。”
“你娘蛋!”他立时站起来吼了声,脸大约黑得没个样了。瑞愣怔会儿,很觉怪异的,少顷道,“我忙着,先走了。”边走边回头看。一种很懵懂坯子不兴开玩笑的模样.他娘的,忘性真大。
去年秋天,坯子终于也攒够了盖一处房子的钱。一切准备工作做好,看了日子,想自己整年给人干这儿干那儿,找人帮忙盖座房不难:管好点的饭,也能省下大笔工钱。晚上,便信心十足地出了门。
当夜11点坯子回到家,像刚刚大病了一场。一句话没有,闷哼一声,弯在了椅子上,任老伴孩子问讯,只是闷头吸烟。好久才说,“房.咱全家自己慢慢盖吧,只当出门挣钱。”然后倒在炕上,蒙头做梦过电影到天明。
转过年,房子盖起来,装修好,坯子赶集买了几挂鞭。鞭炮点着,噼噼啪啪地响着,他一手提了大铲,一手拿了把锤子。将大铲扔到地上,死死地瞅瞅,突然抡起锤子,发声喊:“嗨——咣!”
铲一分为三,跳蹦着摔落在地。坯子拍拍手,拿脚在铲刃上踢踢。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