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度左右
2016-11-26张云杰
张云杰
四十五度左右
张云杰
1
自称绝代好男人、绝代型男的上官哲决心要把这件事儿做下去。老班不相信,用不屑的口气将他的军,你也就说说,杨明明这条美女蛇咬你一口,还真就让你入骨三分了?就你这形象,怎么看也不至于让自己惨到这份儿上,女孩儿满大街都是,何苦呢?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引申一下,你这叫一朝被人甩,不知咋恋爱。你用这招追女孩儿,够变态!
上官哲不想跟老班辩论。他知道,以老班的口才,自己很难占到便宜,弄不好辩论失败还得赔掉一顿酒钱。
但是,上官哲一向是言必行,行必果。第二天他在公司吃完晚餐,又主动加了一个小时的班。在以往,别说主动加班,就是被逼无奈,上官哲也得早走几分钟。用上官哲的话说,我可不想捞什么先进模范优秀之类的荣誉。再说了,优不优秀不能光看在公司呆多长时间,如果能又快又好地完成工作,何必苦熬时间?公司高管们评优的做法太不人道。如果我是老板,我会把工作效率放在评优第一条,效率高才是硬道理!用他们自以为是的“先进管理模式”,公司能不死气沉沉,才怪!最近同事们都看出上官哲不在状态,原因却没人知道,也没人想知道。现代人不是冷漠,实在是没时间热情。同事,只是同处于一个小范围,为一个目的工作的人群而已。对于自己被杨明明“炒掉”这大不幸的事件,上官哲不想告诉公司的任何人,被人甩了总不是件光彩的事儿。上官哲如是鼓舞自己的士气:要做到山崩于前不变色,海啸于后不作声。为了这点儿小事儿,魂不守舍甚至于呼天抢地,那还不如个小学生,小学生都知道不能因为一棵歪脖树放弃整片大森林。
冷不丁手机响了,“睡在我上铺的兄弟……”
上官哲极不情愿地按下绿色键。
哥儿们,下班喝两杯去?
老班才不管你是否下班,是否有事儿,是否心情好,只要他心情不好,就必然找上官哲喝两杯小酒。
不行啊,今儿加班,有份报表急用。改天,改天我请你吃海底捞。
报表等着用这话不假,但不是上官哲托词的主要原因。说加班实在是不得以而为之,主要是避免一个小时傻傻地等在报刊亭,惹那个中年妇女白眼儿。林秀路上只有那个小小的报刊亭离物流公司最近,且能清楚地看到物流公司玻璃窗内的人。从第一次在报刊亭附近邂逅她,上官哲就不知肉味了。他连续观察了半个多月,终于弄清了她的班次和回家的路线,以及她家所在的位置。上官哲觉得冥冥之中有神相助,竟然让她住在他的对面。也就是说,上官哲不用出门,就能在自己家里透过阳台的玻璃,看到对面的女孩儿。这让上官哲激动了好多天,尽管女孩儿根本不知道有他的存在,上官哲自己却觉得跟女孩儿是老熟人,或者是某种更亲近的关系了——因为她太像杨明明了,她脸上的清冷,似乎与世隔绝的淡漠,简直就是杨明明的翻版。
上官哲最近观察到她的班次调整到六点。这害得上官哲连续一星期在报刊亭看杂志。上官哲看到第七天的时候,报刊亭老板,那位中年妇女一个劲儿地询问上官哲的工作单位。
小伙子,干啥工作的?你这形象适合干便衣。
大姐,我可干不了,我是打工的。
于是在公司加班成了填补这段时间空挡的最好办法。还有一点,加班也是推掉老班话痨宴的唯一方法。这样做不能说上官哲冷漠,老班的苦闷和上官哲的终身大事不能相提并论。这个老班只不过是又受了顶头上司的气,来找上官哲倒苦水,无非是三杯酒下肚,两个人一通牢骚,说说如何应对上司的刁难。上官哲一直纳闷,这个老班当年的八面威风哪儿去了?就连最最厉害的,有着星宿老怪之雅号的丁老师也让他三分,可自从毕业后考上公务员,才高兴没两天,那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隔三差五的找上官哲诉苦。
来吧,你现在不是也光杆司令嘛,忙什么呀,陪哥儿们喝两杯,又不让你埋单,我花钱找你陪聊,还得求着你,这要是换作当年……
嗨嗨!好汉不提当年勇。上官哲歪着脖子夹着电话说,老班,这两天我都要晕菜了,这个计划书再不做好,我就得走人,你铁饭碗端着,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明儿,明儿总行了吧!
挂断电话,上官哲也觉得过意不去,他俩的关系非同一般同学,可说是两肋插刀的朋友,不过两肋插刀这个词太江湖,不适合从小到大十几年的同学关系;说好哥儿们吧,似乎不能表达出他和老班关系的全部;说心有灵犀吧,又不适合两个大男人,有点儿暧昧的味儿,会让人想起同志。想起心有灵犀这个词,上官哲还是像被锥子扎了一下,不由得一股苦涩涌上来。她杨明明倒是说过无数次的心有灵犀。那时候,上官哲下班顺便买了榴莲或者是冰激凌,杨明明总会跳起来,勾住上官哲的脖子,双腿挂到上官哲的跨上,狠狠地把唇膏印在他的脸上。嗯啵!真是心有灵犀!那时候的上官哲可称得上模范男人,专心地侍候他的公主。他每天下班都习惯性地跑回家,做好山南海北,古今中外的名菜,等着杨明明回来,看着她满足地摸着肚子,打着饱嗝,斜倚在自己怀里,上官哲的那份满足绝不亚于杨明明。正当他准备和她谈婚论嫁的时候,杨明明突然扔给他一颗原子弹,炸得上官哲不知所措。很久以后他才回过神儿,才想起问个为什么,问题到底出在哪儿了呢?
咳!无非是钱呗,你呀,是当局者迷。
钱?他会吗?
怎么不会,跟着你要想开上宝马得奋斗半辈子,跟了那半大老头子那就是一步登天。
你太现实了。
是你太理想了。
老班一脸的不屑。
也许吧,提起钱,上官哲就没了底气。一个大学毕业才三年多的大学生,打工一族,能有几个钱?可是,人生除了面包总还得有点儿别的吧?
别的?什么呢?
上官哲!你不想让自己在这个绕不出去的迷宫里耗尽精力吧?换个思路海阔天空。过去毕竟已经过去,谁能一辈子生活在过去里?新的环境总是给人一种新的期待。老班语录:太阳总会在挥手告别过去的时刻升起。
告别过去,从搬家开始吧。
于是,他退掉了他和杨明明的家,虽然是租住的,那里却有他和她的许多心血,一张墙纸都是他和她手挽着手买回来的。
告别过去,从回新家开始吧!
2
上官哲为了那个越来越趋于清晰的希望做着周密的部署。关掉电脑前他下定决心,于是他用QQ通知修女:只要接到空信息,即刻按计划进行。然后,关掉电脑,当然,也没忘掉删除和修女的谈话记录。这些记录一旦被泄露,上官哲的颜面何存?
上官哲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出了写字楼。街上太阳能路灯早就亮起来了,明亮的灯光罩着行色匆匆的归人,头顶上几颗稀疏的星星散落在黝黑的天幕,天空越发显得空旷,和车水马龙的市井截然对立,这更让上官哲心头升起一股强烈的欲望。他加快脚步,拐过街角走进熟悉的林秀路。远远的,他看到物流公司门口的霓虹灯闪烁着。他的心不由得加速,神经也兴奋到了极点。他朝着迅达物流公司那扇落地大玻璃窗望过去。如他所愿,那个熟悉的身影再一次进入他的视线。一身深蓝色职业裙装,适度地勾勒出女性的线条,柔美中不乏职业女性的刚毅,一头乌黑的长发,恰到好处地垂到肩头,也恰到好处地遮住她的半张脸,似隐似现的轮廓告诉观者,这是一张姣好的面容。
这身影,这长发都是那么熟悉,以至于他第一次见她就误把她当成了杨明明。刚刚淡忘的那段往事又被她的出现重新推到上官哲的眼前。
酷爱摄影的上官哲对任何景物有着超常的敏感,他甚至不用看到全部,就能推断出景物的另外一半大致的模样。尤其是看人,上大学的时候他和老班打过赌,结果老班输得很惨。第一次邂逅杨明明也验证了上官哲的判断力。
邂逅杨明明是在大学校园里的东湖。那是上官哲最喜欢的地方,每到周末,他都会背着他的摄像机在湖边捕捉他喜欢的景物,几只水鸭子,几条不安分的小鱼,夕阳下的教学楼都可入镜,成为上官哲的珍藏,有的作品还得了奖。今天的镜头里,远景是湖对岸的一栋栋教学楼,静默地矗立在夕阳的余晖里,安静里透出浓重的书卷气。中景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湖面,中景右侧密匝匝的绿叶里盛开着红红粉粉的荷花,打破了中景的单调。近景是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这让上官哲很不满意。他慢慢地移动摄像机,湖边的栏杆向镜头外隐去,半张石凳出现了,接着进入镜头的是一个身穿白色体恤的身影。上官哲稳住摄像机,仔细观看。进入镜头的是一个一头披肩长发的女生,此时正捧着一本书,侧身坐在湖边的石凳上。丝样的秀发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镶了金边儿的头发遮住了半张脸,侧影里,只露出一个俏丽的鼻尖。单看鼻尖,上官哲判断,此女相貌出众!只要女孩儿一回眸,他就能拍到一幅绝美的“校园晚读”。女孩儿却专心致志地看着手里的书,全然没有看到摄像机与镜头后面的上官哲。
这个近景太妙了,上官哲一阵窃喜。
他调整好镜头的焦距,静静地等着女孩儿看完书。不能侵犯公民的肖像权,这是常识。女孩儿却丝毫没有看完的意思,一页页地翻下去,丝毫没有疲倦。上官哲无奈,只好用篮球场上投篮的技巧扔出了一粒石子。
这粒石子成为上官哲和杨明明的月老。
这以后的日子,湖边的石凳上就多了一个喜欢摄影的人。他每次都把摄像机固定在三脚架上,自己则跑到石凳上,做出各种古怪的动作,逗得杨明明喜笑颜开,现出女生独有的活泼可爱。或是两个人相拥而坐,分享一本契科夫的小说,上官哲的摄像机在不远处为他们留下一个个美好的瞬间。
可是……如果生活中从没有过可是,那将是多美好的生活。
上官哲真想忘记后来的一切,可惜,他真的做不到。就像他不能抗拒摄像机镜头里的美丽画面一样。丑的东西和美的东西一样让人无法抗拒,也无法让它彻底消失,不论过去现在抑或是将来,无论是否有人把这些东西记录下来,它都存在于物质与非物质的空间里,在某个临界点上,等着你回眸。上官哲将美的记忆留在心底,丑的东西却是想忘记也不能。
杨明明离去后的日子里,上官哲心情灰暗到了极点,他无数次地问自己,生活该如何继续。百无聊赖中,他成了街边报刊亭的常客。
大姐,帮我选几本杂志。
报刊亭的中年妇女麻利地整理着报纸,看样子要收摊回家了。
要看那类的?财经、旅游休闲?还是汽车、股票?
女性心理一类的。
中年妇女停下手,看了一眼上官哲,哦了一声。在众多的杂志里面挑出几本,《都市丽人》《瑞丽伊人风尚》《时尚芭莎》《悦己》,递给上官哲,又仔细打量了一下对面这位型男。
给爱人看吧?这几本不错的,好再来啊!
上官哲苦笑了一下,接过杂志,边走边翻看着。
林秀路在这个时间段是拥挤的,熙熙攘攘的人群川流不息,人们都在匆忙地奔向各自的目的地,只有上官哲的脚步有些拖沓迟疑。
路原来可以这样走啊!
上官哲突然有种别样的感觉。不再急急忙忙,不再牵肠挂肚,不再用骑着捷安特狂飙,只为了回到所谓的家做上一顿她爱吃的晚饭。忙碌充实的生活让人没有时间静下来反思一下,杨明明除了需要满足胃口,是否还有其他的欲望。老班说,现在的女人啊!他把啊字的尾音托得老长老长,那语气里有着莫名的无奈和惋惜。
上官哲觉得读书是最好的镇静剂,心情再烦燥,读到一篇好文章,即刻让人心智通明。他浏览着杂志的目录,偶尔会有几个熟悉的名字,他立刻翻到相应的页面。突然一条灰白格子围巾搭在杂志上,上官哲一愣,手里的杂志哗啦一下掉在地上。
哎呀!
上官哲顺着围巾看过去,一位身穿灰色毛衫的女孩儿正匆匆地超过他,径直向前疾走。
嗨嗨!围巾,杂志!
上官哲被突然扰乱了思维,有点儿语无伦次。
女孩儿似乎感觉到什么,回头下意识地拉了一下自己的围巾。
啊!
上官哲惊得张大嘴巴。
女孩儿却没在意上官哲的表情,拉拉围巾径自匆忙离去,消失在路灯下的人海里。良久,上官哲轻呼,明明!
3
前面就是物流公司了,上官哲没有像往日走进报刊亭,他随着熙攘的人群走到物流公司大门的右侧。眼角的余光直奔那扇大玻璃窗。熟悉的身影依旧端坐在办公桌前,还是那身衣裙,还是那头长发,上官哲抑制着心底的狂澜,取出手机,装作查看自己的短信。
一辆银灰色宝马从车流中驶出来,无声地停在报刊亭旁边。驾车人虽然戴着墨镜,上官哲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这个人每周一都会来一次,女孩儿在周一这天会特别地打扮,穿了最时尚的衣服,熟练地坐进他的宝马,然后车子一溜烟儿地消失在车海里。凭直觉,上官哲断定这个男人不是权贵就是富商。那么,女孩儿呢?难道她也是被人包养的二奶?上官哲被自己的推断吓了一跳。怎么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呢?难道不会是别的关系?上官哲想不明白,会有什么关系让这样两个人这样频繁地约会。
这也是上官哲迟迟没有正面接触女孩儿的主要原因。
上官哲真想把自己的目光变成利剑,穿透驾车人的皮肤,胸骨,直入胸腔,看看同是男人的他心脏到底是什么颜色的。上官哲知道,这辆车一出现她很快就会走出物流公司的大门,然后,一声不吭地上车,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果然,她出来了,并且已经换上了一身米色休闲装,一双卡其色半高跟时尚休闲鞋,肩上一只精巧的粉色单肩包,唯一没有改变的是那头恰到好处的长发。上官哲有些奇怪,据他的观察,她穿休闲装都是约了女同事或闺蜜逛街的,大概是穿休闲装比较舒适,适合走路,可今天……
她走近宝马,上官哲也跟着向宝马靠近。上官哲清晰地看到女孩儿的眼睛有些红肿,似乎之前哭过的样子。
上官哲听着车子启动,转弯儿时车轮碾压柏油路面石子儿发出刺耳的喀嚓声,暗暗地骂了句混蛋。今晚,不知他又要带着她去哪家餐饮或者娱乐场所了吧。上官哲只能凭着自己有限的经验猜测着。自己则要等到很晚才能见到她疲惫的身影。
上官哲无精打采地沿着林秀路往自己的家走。所谓的家只不过是上官哲租住的一居室。为了忘记过去,他退掉了原来的房子。那里留下太多杨明明的痕迹,每一处都是伤口的边缘,稍一触碰,伤口便被揭开,他的心便会血流不止。上官哲知道自己身体里的血液禁不起这样的流淌,只能选择逃避。
进了祥和小区,上官哲还是忍不住向二十八号楼观望。奇怪,那辆银灰色宝马就静静地停在二号楼下,而且,二零三卧室的米白色布艺窗帘儿里透出橘红色的灯光。上官哲急忙跑进二十九号楼,飞快地旋进家门,奔向自己的卧室,扯下蒙在摄像机上的黑布,打开摄像,他眯起眼睛仔细地向对面卧室和客厅搜寻。奇怪,客厅里灯光依旧,却不见一个人影。上官哲的心一阵刺痛,转而,他又笑了,笑自己真是大惊小怪。他取出手机,给修女发出一条空短信,然后立即删除发送报告。
昨天,前天,或者是另外的某一天,他看到的都是另外一副画面:酷似杨明明的女孩儿换好衣服从卧室走出来,长发随意盘在脑后,一身白色束身瑜伽服随着她的曲线起伏,在吸顶灯柔和光束里越发的恬静宜人。她取出瑜伽垫,打开音响,慢慢坐下,然后是一个标准的吉祥坐,调整呼吸,舒展双臂……
每到这时,摄像机镜头后面的上官哲就会有些恍惚。眼前的情景多么熟悉,熟悉到他忽然觉得自己此时应该在她的身后。她就是自己的杨明明。他会悄悄地走过去,张开双臂,将杨明明熊抱进怀里,杨明明会乖巧地配合他,呢喃着完成两个人的功课。然后,杨明明嬉笑着赖在瑜伽垫上,拉着上官哲的手或揽着他的腰,不肯松开。更多的时候上官哲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欣赏杨明明标准的身材,看着她把整套动作做完,然后亲手为她撇去额角的汗珠,递上一杯自己榨制的果汁。
你真是我的好……
好什么?
好厨师!你做的水果沙拉、披萨、通心粉都好吃。
的确,不管是美洲的、欧洲的、东南亚的,以及中国本土的四大菜系,只要是杨明明爱吃的东西,上官哲都尝试着做。
喂!我快成世界大厨了。
好啊,改行吧,工资会很高的。
杨明明吃得鼻尖上都是米饭粒儿扎撒着手。
这寿司比超市里买的好吃多了,亲,你真可以称得上寿司控了。
怎么是我?你不控,我才懒得控呢。
上官哲假意不高兴撅着嘴,眼角眉梢却有掩盖不住的幸福在飞飞扬扬。上官哲的确是心甘情愿为她付出,他觉得爱一个人的标准就是为她付出,而且两者成正比。最关键的是,付出的人会因此得到享受,准确地说,是三者成正比。
老班指着上官哲的脑门笑着说,你小子,标准的一个灰太狼。
杨明明辩白着,我们家可没有平底锅。
上官哲想到此不由得低头笑了,不想却撞到了摄像机上,冰冷的器械刺激他的神经,把他从回忆的深处拉回到了眼前的现实世界。他看着眼前的情景,酸涩的苦笑了一下,继续他的偷窥。变焦镜头把距离很远的客厅拉到他的眼前,对面的客厅里依然阒寂无人。
上官哲坐进沙发里揉着被撞疼的额头,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苦涩。这段日子,为了能够看到对面的这位酷似杨明明的女孩儿,上官哲想尽一切办法,尽可能地推掉晚间的一切活动。
既然喜欢,那就进攻吧!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了?
老班急着倾诉自己在单位的不幸遭遇,不耐烦地打断上官哲的夹叙夹议。
上官哲告诫自己,不能再像以往那么轻率了。况且,外表如此优秀的女孩儿总会有一大群人追的,上官哲想摸清底细再做出决定。
呵呵!看不出来啊,你小子真的成熟了。不过,你这做法真不地道,哪像你这么个正人君子能做得出来的呀,人心不古,世道啊!
老班又是一通的感叹,八两酒下肚,眼睛里湿乎乎的。
4
手机突然亮了一下,上官哲急忙打开收件箱,修女的空信息来了。上官哲一阵紧张,他紧握着手机,将听筒的声音调最大值。上官哲要看看,那个男人尴尬的表情,看看女孩儿听到“真相”后的态度,这是上官哲最想要的答案。杨明明给出的答案让上官哲鄙视。他庆幸自己有缘结识这个酷似杨明明的女孩儿,能有机会进一步了解杨明明,从而将自己心头的结化解。
你还是放不下她,别自欺欺人了。
老班,你是局外人,不了解情况不能随便下结论。
什么局内局外,你当自己是圣人,别人也得当你是圣人啊!赶紧发起攻势,既然爱就说出来,磨磨唧唧的,晚了你后悔去吧!
会吗?
上官哲别无选择了,他只能借助修女了。修女一向痛恨负心男人。上官哲的网名“陈世美”招来修女一顿炮轰。唇枪舌剑后也修女了解了上官哲的苦闷,修女自告奋勇,如果上官哲需要,她会竭尽全力帮上官哲抢回杨明明。于是,上官哲说出自己的计划。
这个计划会不会成功呢?猜想答案无非有两种:一,酷似杨明明的女孩儿知道自己的男朋友是有妇之夫,为了某种利益或者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委身于男人;第二种,女孩完全蒙在鼓里,是被男人蒙骗的。上官哲的计划就是揭开这个男人的丑恶嘴脸,让女孩儿迷途知返。如果女孩儿知道男人故意欺骗她,会认清男人的卑鄙,从而跟他一刀两断。上官哲不想看到第一种答案,那不就是杨明明的翻版吗?第二种答案也许会让女孩儿很痛心,不过,还不是和上官哲自己一样,伤了痛了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即使女孩儿不会爱上自己,能离开那个看样子大女孩很多的男人,重新选择真实的生活,也算是上官哲的功德。上官哲绝没想到会有第三种答案。
上官哲似乎有了一种神圣感。他设定好手机音量后,起身重新站回到摄像机后,镜头里,卧室的窗帘上飘忽地闪着人影。一高一矮,不停地变换位置,从动作上看两个人似乎都很激动。不一会儿,客厅里出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一身宽松的家居服让原本紧致的身材有些拖沓疲惫,她快步走向房门口。那个男人迅速闪身拦住女孩儿。上官哲立刻紧张起来,难道两个人为什么争吵了?女孩儿被男人半抱半推着坐进布艺沙发,她撑起右臂,拖住额头。男人随后绕过沙发,温柔地为女孩儿按摩头部。摘掉墨镜的男人现出了成熟的本色,浓密的眉毛拧成了两个结。他轻轻地为女孩儿梳理长发,按摩头部的每一处穴位。隔着摄像机镜头薄薄的玻璃片,上官哲感觉到有一股暧昧的气息,这种异样的味道从男人的指尖流泻而出,瞬间便胀满了整个客厅,甚至冲破了房间的隔膜,冲破了空间的跨度,翻滚着涌向上官哲。上官哲感觉有种力量从心头升起,和迎面而来的暧昧气息兵戎相见。这种无形的争斗让上官哲精神高度紧张,他不敢眨一下眼睛,生怕这零点一秒的时间会置女孩儿于无人保护的危险境地。
上官哲暗暗地骂了一声,该死的!
上官哲自己也不知道,这一句该死的骂得到底是谁。他知道,自己没有任何权利责怪对面的男人,他甚至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做什么工作,只知道他是女孩儿的男朋友,连这些也是从他和女孩的亲进度猜出来的。这样的猜测能有多少准确度和可信度,从另外的角度解释这些表象是否也成立呢?那么,骂带走杨明明的男人,骂他充当了第三者,骂他比自己的实力强?可是,自己呢,不该骂?杨明明不该骂?他突然觉得自己轻飘飘的,身体里空得一点重量都没有,五脏六腑都化成气体,皮肉变成了一只气球,在无风的空间里升腾。
嘟嘟,手机呼叫声,上官哲下意识地打开接听键,你好,对方没有回答,上官哲只听到轻微的脚步声。修女开始行动了。
叮咚,叮咚!门铃的响声吓了他一跳。上官哲差点跑着去开门。他知道,那是修女在按那女孩儿的门铃。镜头里,对面客厅里的男人刚好倒了一杯水,端到女孩儿面前。两个人同时向门口观望,他们也听到了门铃声。女孩吃力地撑起身,男人迟疑地向门口走了几步,回头征询地看着女孩儿。
女孩儿起身,对男人指了指厨房,示意他回避一下。男人迟疑着,女孩儿用力挥挥手,点点头,男人才反身进了厨房,轻轻地拉紧玻璃门。女孩儿看着男人进了厨房,走近门口。
谁?
物业的。
这么晚了,您……
楼下漏水了,我来检查一下水管。
女孩儿不得不打开房门,一个穿着讲究的少妇破门而入。
女孩儿吃惊地向后退了几步,睁大眼睛,惊恐地看着来人。
您是?
出来吧!别藏着掖着了。
您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哼!你不明白,有明白的,让他自己来解释。
您说谁?
你的野汉子。
我?我不认识您,您一定是误会了。
车号有错吗?少妇指着鞋柜下的男式皮鞋。
这鞋有错吗?
你个不知廉耻的婊子。
少妇说着抬手打了女孩儿一记耳光。
住手!
上官哲和厨房里冲出的男人一起喊。男人一把抓住少妇再次抬起的手,向后一推,少妇打了个趔趄,另一只手里的手机飞出去,打在玻璃花瓶上,哗啦一声,上官哲就再也听不到任何响声了。上官哲抬起脚,踢飞了阳台的花盆,混蛋!
上官哲除了后悔,再也找不到别的词汇来形容此时的心情了。他狠狠地抽了自己个嘴巴,混蛋!
联系修女的电话显然是摔坏了,这个网名修女的少妇吃错药了吗?自己明明告诉她,不要伤害女孩儿,不要过分伤她的心,你怎么能违约呢?上官哲火冒三丈,他真想冲过去,将她打女孩儿的手臂拧断。
还好,女孩儿身边还有男人保护,上官哲跺着脚,此时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小丑。
对面的三个人还在争吵并且不断地变换体位,如同失声的木偶剧,你来我往。男人愤怒地点指着少妇,另一手臂将女孩儿挡在身后。少妇如同讨债的泼妇,披头散发地像女孩儿横冲直撞。女孩儿惊惧地颤抖着,惊疑地看着男人和少妇。少妇越发地理直气壮,男人则苦着脸朝着少妇点指着。他拿出手机,看样子是要报警,女孩儿抢过男人的手机,扔到了沙发上。少妇脸上现出一丝得意的微笑。女孩儿转身摔门进了卧室,男人愤怒了,发疯一样拉扯了少妇冲向门外。客厅里顿时恢复了先前的空寂。
5
上官哲紧盯着镜头。卧室里的窗帘上出现那个熟悉剪影,剪影的双肩不住地耸动着。上官哲盯着剪影。此时他想推开卧室的门,走进去,用自己的双手为她擦去泪水。上官哲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语言什么样的方式劝慰女孩儿。这样的情景在杨明明是从未有过的,能让杨明明难过的事情很少,能刺激她的只有上官哲回家晚了,她不能在肚子咕咕叫的时候及时的享受美味佳肴。上官哲在记忆力搜索着,杨明明的确没在他面前哭过,因此上官哲不知道自己推门而入后,除了帮女孩儿擦掉眼泪还应该做什么。
上官哲沉吟良久,他忽然觉得自己该和她说点儿什么。关于那个男人,我不了解他,更不知道他有没有家;或者谈谈那个叫修女的少妇,他和她相识才几天,准确地说只在视频里见过一次,只知道她最痛恨男人包养情妇,这样就不能算是认识的吧?我只是和她说过我喜欢的女孩儿有男朋友,而且看上去不像是单身男人,仅此而已,真的,仅此而已。女孩儿会相信吗?女孩儿的地址她怎么知道的?上官哲心虚了,他找不出合理的答案。摄像机显示的视频如同被武林高手点了某个穴位,定格在米白色窗帘的剪影上。上官哲看着剪影,那简直就是杨明明坐在那儿。
对,杨明明,就和你说说杨明明吧。她走了。走的时候什么都没说,甚至没留一个字,电话关机,同事说她辞职很久了,这些,这些……
就这样,上官哲默默地注视着对面的剪影。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剪影似乎平静下来了,上官哲的内疚也减少了几分。一切都会过去的,明天,明天女孩儿依旧会神采奕奕的出现在物流公司的。上官哲憧憬着美好的明天。
不知过了多久,上官哲似乎从梦里惊醒。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儿,视频里对面的剪影不见了,客厅里空空的,她呢?他慌乱地扯开只留一角的窗帘。晨曦没了窗帘的遮挡,豁然洒满屋子。上官哲睁大双眼仔细搜寻着。以往的这个时间,女孩儿总会穿梭在房间里,忙碌着准备早餐。可是,现在,她在做什么?
上官哲换好摄像机的电池,找出昨晚的视频,他估算着时间,将视频调到两点的时段。
视频里是他昨晚看到的时段,女孩儿端坐着。很久突然她站起身,剪影开始晃动,时大时小,时宽时窄。半小时过后,她出了卧室,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此时的女孩儿穿了一身白色棉布扎染连衣裙。上官哲的心咯噔一下。女孩儿拿起男人遗忘的手机,样子不像是在拨出电话。上官哲不知道她在手机上输入什么,好久,女孩儿放下手机,进了卫生间。当她再走出来的时候,上官哲看到女孩儿似乎化了妆,白皙的脸庞越发显得眉目清秀。她似乎要出远门的样子,站在客厅中央,慢慢地巡视着屋子。然后从鞋柜里取出一双皮凉鞋不慌不忙地穿好。
这样的季节怎么穿这么单薄?上官哲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将视频快进,女孩儿走向阳台,女孩儿吃力地登上阳台的玻璃窗,在她直起身的时候,明显地现出微凸的小腹。
停停!上官哲大声喊着,停下来!
女孩从容地向他的方向看了一眼,似乎知道在几个小时后对面会有个人关心她,阻拦她,挽救她。她向着他微笑了,向着所有的方向微笑了。
上官哲声嘶力竭地呼嚎着,停下来,明明!
他张开双臂,奔向女孩儿,他想用双手接住,用心拥抱保护她。女孩轻得像雪花一样,向摄像机的屏幕下方飘落。上官哲清晰地看到那片雪花忽然远去了,随着风飞走了。刹时,上官哲掉进一个红色的空洞里,红色的气流淹没了一切。
上官哲彻底清醒还多亏老班。老班几乎是豁出那双花一个月工资买的皮鞋,踹开了上官哲的房门。老班心情复杂地将摄影机打开,他看到的却是和上官哲叙述的截然不同的画面:一个仪表堂堂的男士站在一个白衣姑娘身后,他们对面是一个满脸笑容的少妇。男士表现的彬彬有礼,右臂揽着白衣女孩的肩,对白衣女孩儿呵护备至。少妇谦和有加,对女孩儿说着什么,不时羡慕地看一眼男士。白衣女孩儿半倚在男士臂弯里,面色红润,眼眸中流淌着涓涓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