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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性的力量(创作谈)

2016-11-26刘大伟

青海湖 2016年5期
关键词:沟壑诗性首诗

刘大伟



诗性的力量(创作谈)

刘大伟

前些天,青海下了一场大雪,满大街的玉树银枝让西宁变成了春天里的童话。当我走进教室,感觉到同学们的注意力还在这场雪上。于是,我给他们分享了一首题为《旷野》的诗作:

三月,边城。寂静的夜

用所有的时间,酝酿大雪

房屋白了,道路平了,沟壑也满了

而人心,还空着

容不下一粒沙,飘不出一片雪

它就那么空着

犹如这个春天不曾抵达的

未知旷野

这首诗创作于雪后的那个下午——大四学生的诗歌欣赏课上。那天,部分学生因参加某单位组织的招聘面试而未到场。于是,我提到了一个话题——大学生,你拿什么去参加面试?对于中文系的同学而言,你的优势是漂亮的文字还是如簧的巧舌,是大方的举止还是文雅的气质?虽然我不清楚这是一个什么性质的单位,但从面试同学的身份来看,显然与文职有关。假如考官让你用口头或书面的形式描述一下西宁的这场雪,你将如何凸显自己的专业能力?

当我说完这些话的时候,在场的人都显现出某种复杂的神情。我提议大家都写一篇短文或一首诗歌——假设这就是一道面试题。于是,我看到了一个较为忙乱的场景:有人开始寻找作业纸,有人询问有没有带多余的笔……为了表示“老师不会偷懒”,我也开始在黑板上构思起来,几经修改终于完成,并及时拍了一张照片以备回家保存,这个过程前后用了二十多分钟。当我转身去询问他们的情况时,很多同学都在摇头。再延长一点时间后,结果只有一个男生把写在手机上的几句诗拿给我看,而其他人显然是放弃了。

不难窥见,我们的大学生是非常仓促的——书包里没有笔记本、作业纸、中性笔……实际上,很多时候连书包都是没有的。那么你的内心呢……是不是如诗中所写的那样,一直敏感而倔强地空着,还容不下一粒沙,飘不出一片雪——你就那么空着,哪个单位会选择你?当然,何止是大学生啊,就连我们这些以知识分子自居的教育者,抄写的那些工作笔记,发表的那些学术论文,究竟有几篇是实的?生活中,有很多东西诸如食品、药品,都来不得半点虚假,可是这几天的“问题疫苗”不是揪痛了很多人的心吗……

那么,问题究竟出在了哪里?其实很多人都明白,那就是我们太着急了,太快了——老师们着急晋升职称,所以放松了课堂;学生们着急提升成绩,所以荒芜了心灵;家长们着急打拼事业,所以淡漠了家庭……整个时代都在拼速度、赶时间,大家都怕一不小心就会被遗忘在孤独的昨天。因此,尽管物质丰腴,但精神贫瘠。这时候,我就会想起来自艺术与心灵深处的一种力量,我把它叫做“诗性的力量”。

诚然,在强大的世俗与物欲面前,“诗性”往往是被漠视的,甚至因为它“用处不大”而为人所笑。但是,当我们的内心开始日渐虚空时,当这个时代变得异常浮躁时,努力让“诗性”回归是一件十分必要的事情。“诗性”可以是建筑里的音乐,音乐里的绘画,绘画里的诗歌,诗歌里的灵魂。“诗性”在超越物质层面的同时,抚慰着我们病痛的心灵。如何解决一个人内心的“沟壑”难以用物质填满的问题——我想,只需一场落雪就够了。如诗歌《旷野》所言,当大雪下了一夜之后,房屋变白了,道路变平了,沟壑也填满了……当然,这不仅仅是照相机里的一场雪,它更应该是落到人心里的一场雪,它覆盖你的沟壑,美化你的行路,让你沾染洁白,让你寒冷,让你清醒。一场雪落下来,“诗性”就显现了出来——如果你感受到了,说明你的心里有些地方是空的,至少雪片可以飘进来;如果你没有感受到,说明你的心完全是空的,里面什么都没有,存不下一粒沙,找不到一片雪……你就那么空着,时间一久,也就难以找到原来的自己了。

如果一幅画、一首歌、一句诗能够让你慢下来,让你学会驻足、回望、反思、感恩……如果学校里大家追寻的不是成绩而是“真”,家庭中传承的不是财产而是“善”,社会上推崇的不是名利而是“美”,大家用慢下来的时光固守家园或走向远方,哪怕这辈子没有什么骄人的成绩而“虚度”了,但生命是充满意义的。即便是死,也会死在亲人怀里,而不是“高速路上”。

当然,对于面临毕业的大四学生而言,在这样忙乱的学期来听诗歌欣赏课,甚至要在课堂上写出一首诗来,委实有点奢侈与勉强。但是,他们即刻就要登上社会这艘大船,这艘船要在波浪里航行,对于刚刚上船的他们而言,起起伏伏、摇摇晃晃的人生航程就要拉开序幕了。如果大家都在催促这艘船不断加快速度向前冲,那么一路的暗礁呢,一路的风景呢……终点都能抵达,问题是你会选择优雅诗意地靠岸,还是因天旋地转而继续遥远?

结束学业意味着一个新的开始。一旦踏上征程就得尽量放慢速度,在一路行进的过程中让虚空的心慢慢变得实在起来;如果心是一个不规则的瓶子,但只要它是实的,任凭你走多远它都不会“晃荡”。因此,一颗心只要能够沉静下来,它就能装得下寺庙之言——诗。这时候隐含其中的“诗性”就会显现它神秘的力量。当然,这样的“慢”与“沉静”不是说不需要进步、没有追求,而是说要讲究进步的方式,把握事物的“度”。譬如说,我将自己的第二部诗集命名为《低翔》,这个名称想表达的是——我们依然需要飞翔,但不能太高了,要看得清庄稼和泥土,我们毕竟生活在尘世,身上多少还是得带点尘埃。

这堂课后,我把这首诗又分享给了大一新生,他们是刚刚经历过高考的强力冲刺,在进入大学后突然失去了方向感,不知道该干什么的“迷惘”群体。我不是要求他们学会写诗,但一定得告诉他们“诗性的力量”及其存在。他们从很远的地方赶到青海,不可辜负了这落雪的高原,不能忽视了自己的心灵。

颇有意思的是,作家李海娈女士也加入新生的行列来听我的课,作为文学之路上行进的晚辈,说实话内心有些惶恐——无论什么样的学校,这样的听课形式是少有的,何况她还是个作家。但作为朋友,我还是热情地欢迎了她,并告知具体时间和地点。于是她来了。就坐在教室的第一排,细心做着笔记,不时跟我交流,那股认真劲儿超过了一般的学生。当然,这样的情形也提示着我,往后的课堂可要愈加用心了。

也许,细致地讲一首诗,也是格外“用心”的表现。

毋庸置疑,一首诗的诞生是偶然的,但它的构思或酝酿应该是一个很长的过程。尽管我在黑板上大着胆子创作了这首诗,留给学生“这老师还有两下子”的印象。但实际上,对于生命与存在的诸多问题,每个人都在不断地经历和体验着,多年的积累或许就是为某首诗所做的准备,只是你不知道这首诗何时会出现在笔下。显然,《旷野》的到来,是一场落雪激发的结果。

一首诗被创作出来并被他人读到,诗人的角色意义也就得到了体现。因此,一般不会有作者特意撰文去解读这首诗的来路,不是说他写不出来,而是他太清楚了,反而形成表达的压力,因为一篇作品就是作家的一个孩子——你总不好意思说这孩子怎么来的,而且你也不能过多说明这孩子有多好。但我的身份是一名文科老师,我必须拿出某一文本进行解读,把个人见解分享给他们,当然不是要求他们认同,而是希望他们从中读出更多内涵,从而更好地认识自己。

这篇小文的蓝本来自课堂,当时是一种即兴的书写与解读。现在被整理出来刊发在《青海湖》上,也就成了“创作谈”。想到接受群体也不再局限于大学生了,内心的惶恐瞬间又加深了几分。好在李海娈女士以作家的身份听了我的课,近日交流时她说:“那天听你讲诗歌,深感‘人心空着’是时代的通病,第二天偶然在电视上看到麦家在讲他的《解密》,没想到他也在谈‘心空了拿什么去填’的话题,我发现诗人和小说家的心灵是相通的。”

听得出来,这样的评价不单纯是朋友间的善意鼓励,或许我也讲出了一点点“有用的”东西。当然,此刻我关心的是——麦家那么厉害,我得从网上搜搜视频,看他是怎么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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