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典的冬天不孤单

文◎巨龙蛋壳

图◎荷露丝

瑞典的冬天不孤单

文◎巨龙蛋壳

图◎荷露丝

一

林雪的爸妈离婚了，父母都尊重她的意愿，由她选择跟谁。但这对林雪来说显然比选A还是选B复杂得多：爸爸会留在原来的城市，而妈妈要去瑞典发展事业。

瑞典，可以看到极光的极北之地！林雪有点儿犹豫，她遗传了妈妈的个性，喜欢闯荡，可她听说北欧人天生冷漠，人与人的日常交流距离常常在一点五米开外，而瑞典的冬天漫长又阴冷，一天只有三个小时的白天，瑞典人都容易得抑郁症。这些传言吓到了林雪，她几乎要选择跟随爸爸了。

就在做决定的前一天晚上，她梦到自己坐在一片巨大的叶子上，叶子漂在水上，水流湍急，她只能随波逐流。就在这时，岸边出现了一个模糊的高大影子，看不清面貌，水雾之下，她一点点接近，就在她要看清影子全貌的时候，她从梦中惊醒。

虽然梦中没有任何标志，可林雪清晰且固执地认为，那里就是瑞典。林雪最终决定跟随妈妈去瑞典定居。头脑发热的后果是，等到后悔时一切已经晚了。

瑞典的官方语言是瑞典语，但英语在瑞典普及率很高，几乎人人都能讲一口流利的英语。林雪一句瑞典语都不会讲，英语也是邓超“we are伐木累”的水准。来到瑞典的第一个月，她只和妈妈沟通，在学校里不讲话，很多同学甚至以为她是哑巴，用手语冲她比画。

妈妈为了让林雪快速融入瑞典的生活，带她去参加各种party。在party上，每个人都长着异国的面孔，讲着异国的语言，甚至连大笑也带着异国的腔调。林雪在这片荒凉的热闹里格外想念家乡，在那个四季分明的小镇，卖臭豆腐的老大爷总是坐在校门口，拿着一把蒲扇摇啊摇，他很喜欢林雪，每次都给足她臭豆腐的分量。

林雪在苹果酒和烤土豆中想念臭豆腐，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妈妈在party上遇到了Anton，林雪学校的老师，一个英俊有趣的单身男人。

二

妈妈和Anton相爱了。

林雪很讨厌Anton，因为这个男人的出现，剥夺了她和妈妈相处的时间，现在，她甚至失去了每天唯一和妈妈讲中文的快乐时光！

妈妈变得很快乐，她总是邀请Anton来家里吃饭。Anton又帅又温柔，对林雪尤其好，常给她带礼物，比如瑞典家喻户晓的玩偶pippi。然而林雪毫不领情，把玩偶扔在地上：“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妈妈告诉Anton林雪的名字是Snow，Anton见到她就喊她Snow，唇角翘起来，眼睛弯起来。林雪根本不吃这套，冲Anton喊：“我叫林雪！不是什么丝怒！”

妈妈很为难，不再邀Anton回家吃饭，而是……跑到Anton家去吃饭！

每次太阳快要落山时，妈妈就给林雪做好饭，然后盛装打扮，一脸开心地钻进Anton的车里。林雪趴在窗户前，看着摇摇欲坠的夕阳和清冷的街道，一时哭不出来，那是一种强烈的孤独感，周围很安静，她甚至可以听到管道里水流的声音，还有隔着花园与灌木丛的隔壁小孩的哭声。然而，这些声音都不属于她。

所以，当Anton邀请林雪参加森林狩猎时，她没有拒绝。

瑞典的森林覆盖率高，为了维持森林内的生态平衡和种群数量，每年都会举办狩猎。被狩猎的对象多是年老的或体弱的动物，它们很难度过极寒的冬夜。

狩猎从九月中旬开始，天气开始变冷了。一大早，林雪穿得厚厚的，没精打采地跟在Anton和妈妈身后。Anton扛着猎枪，在妈妈面前极力显示自己的男子汉气概，同时为了照顾林雪，一直在讲英语。

看着Anton一脸献殷勤的模样，林雪在心中冷哼一声——小心猎枪走火，它可不是什么玩具！

正想着，Anton突然止住脚步，一弯腰，举起猎枪。林雪和妈妈不自觉地紧张起来，也跟着Anton弯着腰，透过林木向前看去。

只见灌木掩映间，一只巨大的、优雅的麋鹿正立在空地上，此时它似乎察觉到了危险，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警觉地探着头。

Anton压低呼吸，缓缓调节着枪头。就在这时，麋鹿扭过头，看向林雪他们——天哪！那只麋鹿的额头上有一圈雪白的绒毛，就像皇冠一样高贵美丽。

林雪突然大叫：“N o，please！（请不要开枪！）”麋鹿一惊，迅速朝反方向跑去，眨眼间消失在森林中。Anton一脸不解地看着林雪，林雪吸了口气，第一次用英语对Anton说：“Anton，能不能不要杀那只麋鹿？”

Anton先是瞪大眼睛，马上用英文答：“当然，只要你喜欢！”

林雪长长地出了口气，说：“Thank you！（谢谢！）”Anton对她咧嘴笑笑，用中文答道：“小雪，不客气！”

直到那天狩猎结束，林雪再也没见过那只额头有雪白皇冠的麋鹿。她一整天在森林里跋涉，回到家没来得及洗澡，倒在床上就睡着了。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熟悉的梦。

梦里她坐在一片巨大的叶子上，在激流中漂荡。岸边有一个模糊的影子。这次，她终于看清——静立在岸边的，是那只皇冠麋鹿！麋鹿垂下头，用高大的犄角把叶子拖上岸，示意林雪爬上它的背。

麋鹿驮着林雪，穿过迷雾森林，来到一片开阔的平地。在那里，林雪看到了广阔的星空，神秘而闪烁。一道绚丽的光芒在天边延伸，在夜空中随意铺陈。

那是林雪做过的最美丽的梦。那个梦境太过真实，即使醒来，她依旧记得麋鹿沉沉的呼吸和它唇边呼出的白雾。

三

再次见到Anton的时候，林雪开始有意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并且拐弯抹角地暗示妈妈带Anton来家里吃饭。

她这么做是有目的的，她希望Anton再带她去狩猎，她还想见到那只麋鹿。而且她有预感，她一定能见到它，北欧的瑞典是一个神奇的国度，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Anton看出了林雪的小心思。周末一到，他就扛着猎枪来到林雪家，邀请她参加狩猎。林雪坐在车后座上，难掩脸上的兴奋。Anton问她：“是不是在想那只头上有一圈白毛的麋鹿？”林雪一惊：“你还记得它？”

Anton笑道：“它是一只多么优雅的麋鹿！如果不是年纪大了，到了被狩猎的年龄，任何枪手都不会想去杀害它！”

这话让林雪有点儿担心：这么说，皇冠麋鹿终有一日会被猎杀？

Anton和林雪沿着森林的松针小道行走，那些厚厚的松针积淀了几百年，走上去就像踩在面包上一样松软。片刻，Anton和林雪同时站住——在河道旁，一只麋鹿正在低头饮水，从他们的角度恰好可以看清，这只麋鹿正是当日他们放走的皇冠麋鹿！麋鹿也察觉了他们的到来，它仰起脖子看着他们，没有动。

林雪有些犹豫，她怕自己再向前走一步，就会惊走麋鹿。

Anton看出她的担心，安慰她：“麋鹿很有灵性，你帮过它，它会记住你并感激你。麋鹿通常很温驯，不会主动攻击人类。它们有时候还很蠢萌，有一次，一只麋鹿吃了很多发酵的苹果，结果醉得走不成道，一头卡在我们家隔壁的苹果树上，后来叫了消防员才把麋鹿救下来。”

Anton说这些的时候，那只麋鹿一直没有离开，它甚至徘徊着靠近了林雪。麋鹿离林雪越来越近，终于踱步到林雪面前，低下了头。那是林雪第一次这么近地接触麋鹿，她看到了麋鹿的眼睛，就像凛冬的湖水一样清澈洁净。她颤抖着伸出手，摸上了麋鹿的犄角，粗糙的有着岁月痕迹的犄角。麋鹿发出了低沉的鸣叫。

从那之后，每个周末，Anton都带着林雪去森林。他们总会遇到皇冠麋鹿，麋鹿果然是有灵性的，能够感受到人的气息和心意。

因为那只麋鹿，林雪和Anton的感情突飞猛进，甚至到了让妈妈吃醋的地步。林雪没事就和Anton混在一起，英语和瑞典语水平也有了很大提升，Anton总会鼓励她参加学校里举办的各种活动，林雪慢慢交了不少朋友，甚至回家央求妈妈教她做中国菜，因为她的朋友们都很好奇中国菜是什么味道，她想做给他们吃。

日子渐渐步入正轨，林雪所在的城镇开始下雪，白色的城镇像童话一样美。林雪有时和Anton一起去超市买东西，会和麋鹿擦肩而过，Anton告诉她，天气冷了，麋鹿有时会误闯人居，不过它们不会伤害人类。

一天早上，林雪还在睡觉，突然听见妈妈在门口尖叫。她裹着毛毯爬起来，妈妈正捂着嘴说：“门上卡着一只麋鹿！”

林雪冲到门口一瞧，叫出声来：那只皇冠麋鹿的两只前蹄正挤在木门栅栏里，一看到有人来了，它想要挣脱出去，可是两只蹄子死死卡在门里，怎么也拔不出来。

林雪不知该笑还是该哭：这只皇冠麋鹿不是应该很优雅的吗？现在看着有点儿蠢萌呢！

Anton被林雪紧急召唤过来，他一看到麋鹿，也是哭笑不得，取了工具箱砍木门上的木头，试图营救麋鹿。林雪蹲在一旁和麋鹿聊天：“麋鹿，麋鹿，你说咱俩还真是有缘呢，你随便找个门卡一下，就卡到了我家门上！”

麋鹿瞪着林雪，委屈地叫了一声。林雪笑得前仰后合，跑到屋里拿牛奶给麋鹿喝。妈妈叫了一声：“麋鹿是食草的，喝什么牛奶！”于是林雪又跑回去拿了一根玉米喂麋鹿。

在Anton的努力下，麋鹿终于把两只蹄子都拔了出来，它四蹄落地，舒坦地叹了口气，扭头就跑。过了一会儿，它衔着一只柑橘回来，潇洒地一拧头，把柑橘甩进了林雪家的花园。麋鹿叫了一声，帅气地转身，四蹄踏地走了。

那天晚上，林雪望着手里的柑橘，心里暖洋洋的，这是麋鹿给她的谢礼呢！回想起白天麋鹿那蠢萌的模样，林雪再次笑倒在沙发上。

四

周末，妈妈外出办事，林雪倚在沙发上看电视。突然，她从沙发上坐直，张大嘴巴看着电视机——最新的报道中，穿林公路上有一只麋鹿卧在地上——是那只皇冠麋鹿！

皇冠麋鹿受伤了，痛苦地低声鸣叫，小腿一直在抽搐。望着电视画面，林雪的心一下子悬空了，她忙掏出手机，正要给Anton打电话，她的目光落在电视上，突然呆住了：镜头停留在一辆红色汽车上，就是这辆车在穿越森林时撞到了麋鹿。这种事在瑞典北部的森林时有发生，所以路上都设有提示牌，告知人们当心麋鹿出没。而林雪认得这辆红色汽车，这熟悉的车牌号正是Anton的车！

是Anton撞伤了麋鹿！林雪的心情变得复杂。冬天要来了，受伤的麋鹿没有竞争力和生存能力，很可能在下一轮狩猎中被猎杀。

林雪想去见那只麋鹿，查看它的伤势，想再抚摸它的犄角，可是，她与这只麋鹿唯一的缔结点就是Anton，而导致它受伤的罪魁祸首却是Anton……林雪在焦虑中睡去，这一次，她的梦境一片黑暗，童话失去了魔力。

妈妈一夜未归，第二天早上打来电话，叫林雪去医院——Anton受伤了。

她一直以为受伤的只有麋鹿，没想到Anton也受了伤！在医院里，她看到Anton躺在病床上，头上缠满了纱布，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一张嘴，眼泪就流了下来。Anton多么帅，现在脸上却有了几道狰狞的伤痕。

见林雪一个劲儿地哭，Anton手忙脚乱地安慰林雪，说疤痕会随着时光流逝消失的。然后，Anton对林雪说“对不起”。林雪哭着问：“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Anton面带愧色地说：“我撞到的那只麋鹿……就是我们认识的那只。它突然从森林里蹿出来，也许是因为看到了我，想和我打招呼，可我当时一走神，紧张之下就撞到了它……我知道你很在乎它，对不起……”

林雪摇着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不是你的错。”

她匮乏的英语无法让她完整地表达自己的情感，就像隔着一道厚厚的玻璃墙，一切心声都被屏蔽了。这样复杂的感情，就算用中文她也无法表达清楚：如果不是她，Anton就会在狩猎中猎杀那只麋鹿，也就不会遭遇这场车祸。这样想来，错的是她，Anton是为了保护他们之间的纽带麋鹿，躲避它而受伤……她知道，Anton一直在想办法讨好她，希望她真正接纳他……

想到这儿，林雪越哭越凶。Anton不得不祭出撒手锏：“小雪，别哭，等我好了就带你去森林找那只麋鹿，好吗？”

林雪渐渐止住了哭，她抬起头，Anton一如既往地咧开嘴角，弯起眉眼，帅帅地笑着。

五

一个月后，Anton出院了。他又帅帅地扛着猎枪带着林雪来到森林。

白日越来越短，他们在天黑前赶到了森林，可是哪里都找不到麋鹿的踪迹。两人默默不语，他们都明白，这只麋鹿很可能已经被猎杀了。

林雪踩在松针小道上，心情也随着这些松软的细雪和松针一起一伏，她小声地问：“Anton，不要恨我，好吗？”Anton惊讶道：“为什么要恨你？”

林雪笨拙地解释着自己的心情，可越着急，就越表达不清，那些异域单词和她玩起了捉迷藏，她同时用英语和瑞典语解释，还用中文来填补空白。还好Anton理解能力惊人，从几个关键词中明白了林雪的意思。

他摸着林雪的脑袋笑道：“我不仅不怨你，也不怨那只麋鹿。我还要谢谢你和麋鹿，我可是很想和你交朋友呢，如果不是那只麋鹿，你会接受我吗？会接受我和你妈妈的爱情吗？”

是啊，如果没有当日的开始，就不会有今日的结局。同样，如果那天Anton射杀了麋鹿，一切就会以苍白的轨迹推演下去，林雪会继续孤独，不接受Anton，不和同学交朋友，不跟着妈妈学做中国菜，无法融入这寒冷又温暖的异国。

Anton继续说道：“不要担心。我说过，麋鹿都是有灵性的，别看那只麋鹿蠢萌的样子，它很懂得保护自己，如果这里不再适宜它居住，它会迁徙到更深的森林里去，那里没有猎人，它在那里静静养伤，度过冬天……也许明年夏天还会回到这里。”

Anton是这里的原住居民，林雪相信他说的，重重地点点头。

Anton又笑道：“好啦，我们有一个持续半年的期待啦，狩猎季结束了，我们明年再来！现在，我们去买冰激凌，你知不知道我和你妈妈常去的那家叫Glass Magasinet的店？里面有180种口味的冰激凌哦……”

林雪假装生气道：“什么嘛，你们俩居然背着我偷吃冰激凌！”她说笑着跟Anton往森林外部走，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森林，他们身后有一条小道，一直延伸到看不到的森林深处。

那里有丛生的香菇，栖居的鸟虫，也许还有一只有着雪白皇冠的高大麋鹿。此刻，它一定正回首望着离去的林雪和Anton，眼神清澈，如同冬日湖水。

小编圈重点

北欧瑞典就像一个童话王国，在这里时刻上演着如同童话般美好的故事。动物都是有灵性的，善待它们，它们就会予以回报。人又何尝不是如此？以一颗善良的心去接纳别人，也许会收获一份真挚的友情或亲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