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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尉的爱情

2016-11-26王曼玲

作品 2016年8期
关键词:师姐爱情

文/王曼玲

中尉的爱情

文/王曼玲

王曼玲生于云南保山,祖籍山东广饶。17岁当兵,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正午告别》、《这里的军人是女人》、 《谁抚摸了我》、 《潮湿》、 《丝绒》、 《天香百合》、 《不谢的玫瑰花》、 《还要》等十余部。中篇小说集《漂亮女兵》。电视剧《拯救》、 《待到山花烂漫时》。作品多次获奖。现定居北京。

龙扬又一次失恋了,尽管他没有说。一个男人,一个穿着中尉军官服的男人,就是失恋也要表现得从容、凛然,要让刻在心上的那一刀来不及出血就死死地捂住。但是,我还是听出来了,是从他打来的电话里听出来的,他在电话里像吟诗一样用悠长深沉的语调念道:长相思,晓月寒,佳节独往返。顾影自凄然,见亦难,思亦难。长夜漫漫抱恨眠,问伊怜不怜?

熟悉龙扬的人,都知道龙扬最大的本事就是吊书袋子。这也难怪,龙扬爱读书,他年纪尚轻,还没有到那种抚弄长须、古今中外一派海吹的年龄,可是,他说出的话总是套着四言八句、古典诗词。他喜欢和别人,也和自己的生命保持调侃而温暖的友谊。比如,许久没有见面了,一见面他先来一句:莫道不消魂,人比黄花瘦。比如,见到一个他先前喜欢的女孩子,现在已和别人相伴,他总幽幽地叹一句:“无缘何生斯事?有情所累此生。”龙扬征服女孩子,最主要的手段是他凭空想出来的那些酸词,现摘录数条,可以对他的诗才窥得一斑。

“黑夜再次降临这座孤独城市,思念又开始像野草疯窜,自从认识你那一天起,我就成了这座城市最悲伤的诗人。”

“用月亮那样大的银币,能买到来看你的船票吗?妹妹,天上只有一轮明月,我什么时候能独自跑来看你?”

“如果你一定要走,请为我的心造一座小小的坟,埋葬掉我所有伤心的泪滴。”

“灵魂在外流浪,就变成了萤火;真理在外流浪,就变成了诗歌;爱情在外流浪,却充满了悲伤。”

“想起那个人的时候,窗外正有云朵飘过。其实我知道,这并不特别意味着什么。城市的天空,每天都会飘过很多这样的云朵。我不知道她看到这些云的时候,也会不会哪怕只是偶尔想起我?”

一位红颜知己笑道,“稍有意境,不可品也。”

龙扬读书多,记忆力也很好,常常是说一句开头,他就能把整首诗背下来,那神情就好像小学生在老师的面前背书一样。他是个极富古典唯美情结的人,唐诗宋词里的秘境幽情,瀚史丹青里的金戈铁马,常常令他沉醉忘归。他说他最喜欢的一首词是《红楼梦》里黛玉写的《秋窗风雨夕》,他说着就一字不拉地背了下来:“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已觉秋窗秋不尽,哪堪风雨助凄凉!泪烛摇摇爇短檠,牵愁照恨动离情。谁家秋院无风入,何处秋窗无雨声。罗衾不奈秋风力,残漏声催秋雨急。不知风雨几时休,已教泪洒窗纱湿。”

军中的龙扬是一个聪明而别致的人。

龙扬不仅聪明,人也是相貌堂堂,一米七三的个头,国字脸,肤色是白里透红,咋一看像某一个歌星。龙扬的发型经过改进以后是平头。过去龙扬留的是“两片瓦”,说好听一点像电影《我的父亲母亲》中的父亲;说得刻薄一点,就像一个汉奸。不知道是经过什么高人的指点,总之,龙扬现在的发型很顺眼,很向某个影星靠近。

龙扬毕业于某陆军学院外语训练大队,学的是老挝语,干过助理翻译、情报参谋、文化干事,是个不安份的人。

这样的好青年,该是让女孩子眼睛发亮,积极靠近的那一类人了吧。但是,龙扬似乎没有成为那样的香饽饽。相反,他屡遭失恋的打击,以至他现在已经是一副铮铮铁骨,是一棵不惧风雨的树木了。

龙扬已经28岁了,依然是“独行侠”一个。四川有一句俗话:人过25,衣破无人补;人过28,谨防没抓拿。龙扬经常拿这句话开玩笑,笑容里也有些无奈。

龙扬被多次的失恋折磨以后,还练就了一副自己疗伤的本领,他能以一个军人在战场上的速度,迅速从一场失恋的痛苦中,一跃成为一个充满激情的“斗士”,就像古罗马竞技场上的战士,时刻和生活保持亲密的距离。

所以,距那一次失恋不到半年,只是在军区报纸上看到过一位女孩清水芙蓉的照片,龙扬不愧是搞情报的出身,一打听,是某通信团刚刚毕业的一个“重庆妹崽”。第二天龙扬就手捧一束精心挑选的玫瑰花,意气风发地站到某通信团的门口了。他一心想给这个一见钟情的女孩一个惊喜。但是,从整个下午站到夜色渐起,打了数不清的电话,女孩始终关机,不和他玩这种浪漫的游戏,夕阳西下的时候,他悻悻离开了那个营房的大门,把那束美丽的玫瑰花扔给了身边的驾驶员。

事后女孩笑着说,你来得太“陡”了,我被吓倒啦!

龙扬一本正经地说,可惜没有《激情燃烧的岁月》里石光荣那样的一匹破马,一支驳壳枪,要不兄弟我早就闯进去了!在他看来,爱情就应该是一场火,是一次八级以上的地震,是5000克TNT的能量。只要一进入一场恋爱之中,龙扬就会把自己变成火种,变成随时都会发生裂变的一种元素。

龙扬学的是老挝语,可他现在从事的工作是文化干事。前面说过,龙扬特别爱读书,也读了不少的书。大凡读书的青年都会做一下文学梦,龙扬也不例外。还好,他并不是一个“征婚型文学爱好者”,而是对文学有种与生俱来真切的爱。

热爱文学的青年,自当对人生有一种深刻的感悟。龙扬1994年年底,带着与大学失之交臂的遗憾,坐上了从四川新津开往西藏昌都的军用大卡车,那是一次刻骨铭心的长途旅行,是一次无花无彩的漫漫煎熬。零下几度的天气里,刚刚从兵站灌上开水出发,到了半路上就被冻得成了冰块,怎么也敲不出水来。整整12天的进藏旅途,让一个多愁善感的青年,开始学会沉淀思考人生。那真是一段遥遥远远的路。以至于龙扬这样一个才思敏捷,总是要说点什么格言警句的人,在说起高原,说起那次在遥遥远远的路上的经历时,唯有燃烟独坐的沉思。

龙扬在西藏昌都生活了近两年,当兵期间他的主要任务就是负责背82式迫击炮座板。西藏的冬天,早上背着座板跑完五公里回来,汗水早在头上凝结成晶亮晶亮的冰丝。这个经历,让他练就了一副肩宽体壮的身材。现在周末有时看到他穿着笔挺的西服,会忽然觉得他宽宽的肩可以背很沉的东西。那段时光丰富了他的才情和想象,确切地说,他的文学梦是从昌都长起翅膀的。他终于亲自爬上了世界之巅巍然高耸的神圣雪山时,多年以后他在散文《怀念高原》中描写自己当时的心情:

“鹰,就那样悄无声息地翱翔在高原辽远幽邃的苍穹,自由而轻快,沉着而坚定。高度对于它已毫无意义,它本身就代表一种无法到达的高度。我在浸骨的雪风中一动不动地仰望着它,这个傲视苍生的精灵!它那种触目惊心的孤独、悲壮、奋进、骄傲,作为毕生神圣的图腾,从此永远镌刻于我的人生……”

这篇文章获得了全国青年文学作品大赛二等奖。一个军中青年的人生宣言。

1996年,龙扬参加全军军事院校统考,经过严格的筛选,他成为昌都分区入伍第二年后,唯一一个被录取的士兵。

龙扬所在的军校,座落在四季如春的昆明北边。军校生活不仅让他获得了知识,在这里他也收获了朋友,他的同学张扬、肖俊、杨建清、李林等都成为了他无话不谈的挚友。他们对文学、对生活,都有一种乐观欣赏的积极态度,当然还有未来将要一起生活的女人。

龙扬在军校期间发表了不少散文,还有一、两篇小说,他自我感觉一向很好,准备随时把自己变成一支火箭。

龙扬从来不放松自己的学习,在学校期间,他读了大量的文学作品,让自己“恶补”了一下。毕业以后,龙扬被分配到军区某高度保密的科研单位,阴差阳错地搞起了翻译工作,沉闷的机房不是他愿呆的地方,和部队许多年轻人一样,他曾经被封闭的环境无情地排斥甚至打击过。领导经常批评他“把办公室搞成了编辑部”,最惨的时候年终评比他竟成了所在单位的末位,那段时间他连像林冲一样风雪上梁山的想法都有了。幸好后来单位首长慧眼识才,给了他信心和勇气。几年的努力也换来了成,他的散文《西部、西部》参加“‘摩托罗拉’全国青年文学大赛”获得了最高奖——一等奖。就是这些积沙成塔的小东西,让龙扬在成都军区的文化圈里小有了名气。从部队单位到军区报社的领导,都知道有这么一个汪洋恣肆文章写得天马行空的青年龙扬。一时间,龙扬成了众多军中写手们羡慕的对象。

2002年底,龙扬被军区机关看中,暂调机关文化处工作。龙扬一到机关,就经受了几次考验,先是全军业余文艺汇演,接着是军区“纪念邓小平诞辰100周年”歌咏比赛,再下来是第八届全军文艺汇演,大事当头,小事也不断,他就像拉面师傅手中的一块面,被这些大大小小的事,好好地摔打了一下。“如果你不能站着行走,那就无法坐下写着”,龙扬如是说。现在的龙扬尽管还需要再淬火,但干起事来已然井井有条,从容不迫了。

龙扬28岁了还没有要结婚的迹象。几次失恋,有对方“甩”他的,也有他“甩”对方的。恋爱毕竟是一件严肃的大事,所以,选择是很有必要的。龙扬的心里是有一杆称的,或是说有一个大的标准。为了这个标准,他不怕历尽千万次的失败,他只有千万次的寻找和追求。

龙扬的第一次恋情发生在他上高三的那一年,被他喜欢的女孩自然是他的同学,但那是一次每一个男孩子都会遇到的暗恋。他暗恋一个美丽的女孩,女孩却混然不知。龙扬的整个初中阶段,是在他的老家四川射洪的乡下读完的。初中毕业的时候,他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县城里的中学。而他暗恋的女孩是一个从小就生活在县城里的女孩,家境很好。龙扬之所以被女孩打动,是因为他在女孩的眼睛里,丝毫也看不到一个城里女孩的高傲和骄娇之气,还有她写的那手龙飞凤舞的好字。龙扬原计划把暗恋的时间定在自己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结束,变为明恋。但是,不幸的是龙扬没有考上大学,而被他暗恋的女孩则以高分的成绩被南开大学录取了。龙扬带着可望而不可及的心态,告别了女孩,把暗恋继续进行下去。

龙扬到了西藏以后,在昌都漫长而寂寞的军旅岁月里,终于有一天鼓足勇气,给女孩的父亲写了一封信,打听女孩的地址。信发出以后,龙扬像等待法官的判决一样,忐忑不安地等待消息。有一天,龙扬从训练场回到宿舍时,看到自己的床上扔着一封信,他定睛一看,看到了女孩父亲单位的信封和女孩那一手娟秀的字体,那一瞬间,他幸福得几乎昏过去。后来,他们有了很密集的通信,但是,龙扬却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这一份纯真的感情。他发誓等自己考上大学以后,一定要向女孩表达。当然,结果是等他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女孩已经成了某一个男人的女朋友了。

这次失败对龙扬打击很大,很长时间他不愿意触动恋爱这个敏感的领域。在军校的时候,有很多的女同学,但他几乎没有什么印象了,他没有收获爱情,他收获了男人的友谊,在很多业余时间里,三个男同学的身影几乎都是在一起的。

毕业后三年的时间内,龙扬经历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真正恋爱,那是从西双版纳来的一个女孩,在昆明某大学完成学业以后,留在了一家公司工作。有一次,龙扬到昆明的白沙河公园去踏青,这个女孩正领着单位的一帮年轻人在公园里搞活动,身穿军装的龙扬,几句闲聊就引得了女孩的好感。后来两人有了交往,在交往的过程中,女孩被龙扬丰富的学识深深的吸引。龙扬的军营离市区有一定的距离,每天只能靠电话来表达感情,这恰恰是龙扬的强项,他的语言生动、华丽,很能讨女孩子的喜欢。

正当一切都顺利发展的时候,龙扬接到了到成都帮助工作的通知,这就意味着他将来有可能在成都工作。龙扬向女孩提出,如果继续,那么就要做好将来跟随到成都的思想准备。很多天以后,女孩给出了回答,她爱龙扬,但是她不能接受自己也到成都生活的事实。

龙扬在成都交的第一个女朋友,是他大学同校的“师姐”。“姐”是因为女孩比他高两届,但年龄却比他小,清新素雅,如别在胸口的一枚温馨的胸花。那时,“师姐”也在机关帮助工作,就在一个大楼里上班,有一天,两个人终于在一间办公室里相遇了,几句寒暄,原来同为校友,惊喜之情溢于言表。“想不到茫茫人海里,还能遇到一个你这样可爱的‘师姐’呵!”就这一句话,让小“师姐”怦然脸红,然后心动。

“师姐”虽然不是文学青年,但却喜欢和龙扬神聊。那荫凉的亭子,那古朴的飞檐小屋,那小屋里流溢心香的茉莉茶花……在属于爱情的日子里,他们曾用心挚爱过这一切。那里织过他们心潮起伏的憧憬,那里泊过他们满载承诺的帆船。那些润甜如蜜的情谣,在雾色的烟柳中经久袅绕;那些柔绵相邀的浪漫,在浸染幽梦的花蕊中绽放……谁被爱情燃烧,谁就能被熔炼得更好。在“师姐”面前,龙扬把肚子里那些存货一一搬了出来,他评古论今,他目中无人,他春风得意。“师姐”的眼睛里终于流出了温柔的光芒,再接下来,“师姐”的眼睛里有了崇拜的影子。“师姐”不知不觉地走进到了龙扬的精神桃花源。

但是不久,她很痛苦地告诉他,另外有一个曾经一起走过很多风雨的人在等她,一个平凡普通但却将她视若珍奇的上尉军官。

爱情不等于终生相许,就像一见倾心不等于白头偕老那样,龙扬是深明此理的。每个人都曾经爱过,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谁都不会再轻易地为爱痴狂。而真正当炽热的爱冷却下来时,冷却的爱就开始报复先前的炽烈。她的一次次犹豫惶惑,在折磨着自己,也伤害着自尊的龙扬。一次请“师姐”吃饭后,龙扬醉意熏然。龙扬说,我与他相比,只是缺少时间而已,上帝太不公平。她想了很久才说,时间是可以沉下来许多东西的,你知道吗龙扬?龙扬说,他除了会做好吃的讨你喜欢外,还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师姐”认真地说,我可以三天不听你谈唐诗宋词,但我却一天也离不开他给我做好吃的。

那时龙扬脑袋轰地响了一下,就想起了英国首相邱吉尔说过一句话:世界上有两件事情最难:一是去爬一面倒向你的墙,另一件是去吻一位倒向另一面的姑娘。分手的时候,他们最后一次听完了老狼唱的《虎口脱险》:“说好不会掉下的泪水,此刻沸腾着我的双眼;爱你的每个瞬间,像飞驰而过的地铁……”他们真的都流下了泪水,可惜没办法用爱情的容器把它盛装起来了。

“师姐”最终选择了另外的他。

那束玫瑰花尽管没有送达通信团那个“重庆妹崽”的手里,但是通过慢慢的交往了解,“重庆妹崽”有一天忽然笑着对龙扬说,看不出来,你的胸怀还真够宽广,当初我那么对你你都不生气。

这是夸奖也是鼓励。龙杨心里暗暗叹道:不吃锅巴,哪个围着灶台转啊?龙扬不再青梅煮酒,笑谈风月,他吸取了以往的教训,打起绑腿,怀揣着爱情的地图,不时用指南针探测调整情感的方向,他朝爱情的长征进发了。这次的结果尽管还是一个未知数,但他咬着牙很有信心地说:就是她了!!

追求爱情的青年,总是很美好的。

一支军队里有龙扬这样一大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还有什么奇迹不能创造呢?

(责编:王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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