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乡离愁:借鉴与突破
——比较《游子吟》与《离家》之异同
2016-11-26马元元
马元元
思乡离愁:借鉴与突破
——比较《游子吟》与《离家》之异同
马元元
孟郊的《游子吟》与现代诗人潘漠华的《离家》虽然年代相隔甚远,但是两首诗歌却有着惊人的相似与相似之下的不同。同是以离家思乡作为诗歌主题,甚至选择相同意象表达内心离愁别绪,但是二者在主题、语言以及诗歌所体现的时代精神上却有着明显的不同之处。本文通过诗歌精读方式,比较两首诗歌之异同,进一步探究诗歌由传统到现代的变迁,从中得出对于现代诗歌发展的几点思考。
中国诗歌自古以来素有描写离家思乡的传统,无论是古代诗人还是现代诗人都热衷于这一主题,以离家思乡为代表的中国古典诗歌当属孟郊的《游子吟》,而千年之后,现代诗人潘漠华的《离家》与之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于是现代的冲破与历史的回响交织在两首诗歌中,呈现交锋与融合的双重势态。本文试从时代精神折射下的诗歌主题、语言等方面论述两首诗歌的异同,并且探究其中原因,得出对现代诗歌的几点思考。
首先,离愁别绪是两首诗歌的共同主题。“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孟郊《游子吟》),以母亲为儿子缝补衣物这一件小事为着眼点,短短三行诗
句描述出一位慈母对于将要出行的儿子深深的爱,同时又表达出儿子对于母亲养育之恩难以报答的深切情思。而潘漠华《离家》中的第一节:“我底衫袖破了,我母亲坐着替我补缀/伊针针引着纱线,却将伊底悲苦也缝了进去”则俨然一幅现代的“慈母缝补图”,“母亲”这一形象自古以来是慈爱、柔情的代表,甚至母亲就是温暖的家的代表,对于母亲的依赖亦是对于家的眷恋。两首诗歌均选择母亲为儿缝补的场景,可以说《离家》第一小节完全是对于《游子吟》的再度重现。此外,《离家》的另外两个小节可以分别用“姊妹梳头图”与“哥哥送别图”来概括,两首诗歌所传达的一个共同诗歌主题便是“乡愁”,中国诗人一向热衷于书写“乡愁”,古来有唐代诗人王湾的“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次北固山下》),而在现代,最具代表的当属余光中的《乡愁》。《乡愁》的经典在于诗人能够以小家过渡到大家,把对小家的思念上升到对国家的思念,可以说,它已经不仅仅是一首游子思乡的诗作,更成了一首符合时代气息的爱国诗歌。相比之下,《离家》的主题似乎没有那么深邃,但是其情感的细腻与真挚却是不可多得的。这首看似朴素浅近的诗歌,实则表达了诗人复杂而深刻的情感。首先,诗歌每一小节都以“悲苦”而告终,可以说整首诗歌都在传达一种浓重的“悲苦”情绪。在这里不免要联系诗人的经历及所处的时代环境。诗人自幼丧父,因此对于母亲、姊妹与哥哥的依赖可想而知,而二十几岁尚未成熟的年纪,诗人就离开家乡,独自一人在外漂泊,孤苦寂寞自然就萦绕心头,加之这首诗歌创作于1922年,当时五四革命浪潮尚未退却,诗人本身处于复杂多变、动荡不安的时代背景之下,对于外面世界未知的一切,家的安定与温馨就更显珍贵,于是诗人在某个黄昏回忆离家时的种种不舍,离愁别绪更是涌上心头,整首诗歌弥漫着悲苦之感。其次,诗人内心之悲苦最终所要表达的还是对于家人的思念之深切,诗人一直关注的都是内心情感的起伏变化,与古典诗歌的不同在于诗歌不再是社会、政治主张的宣传工具,而是诗人“个性化”写作的载体,成为了主观抒情达意的一种表达方式。脱离时代以及规范的束缚,注重对于人的个体的关注以及内心世界的深刻探索。
其次,在诗歌语言方面,突出显示的则是两首诗歌的差异。《游子吟》的语言显然是精雕细琢锤炼而成,而《离家》的语言则更为自然浅白。在语言上产生的差异则主要归因于时代。唐代是我国古典诗歌最为繁盛的时期,作为中华诗歌传统上一面鲜艳的旗帜,对于后世几千年的诗歌创作传统产生了巨大影响。《游子吟》是一首严格的五言律诗,注重炼字炼句,并且诗歌押韵,读之朗朗上口。大多古代诗人创作严格遵守韵律,作为唐代文化代表的唐诗写作,也从一定程度上折射出唐代的政治形态,即追求统一,并且对文化有所控制。而《离家》整首诗歌读起来浅近自然,没有古典诗歌严格的押韵及格律,这与诗人所生活的时代背景是紧密相关的。“五四”文学革命的实践便是以“新诗”的创作为突破口。“新诗”,打破以往的、旧的古典诗词的语言及形式等诸方面的藩篱,主张革新,主张诗歌的“散文化”与“平民化”。诗人正是继承了五四新诗革命的思想,但是与以胡适为代表所创作的早期白话诗不同的是,诗人作为沐浴五四春风成长起来的一代青年人,对于新诗创作的实践更为彻底和明显,与早期开创者相比,他们的诗歌可以称为真正意义上的五四的“产儿”。具体而言,诗人运用三个动词:“缝”、“梳”“牵”,生动形象表达出母亲、姊妹与哥哥在诗人即将离家前的所作所为,这些再简单再平常不过的动作,却蕴含了真挚而醇厚的感情。诗人选择人们习以为常的生活景象,使诗歌的感染力更为深刻。与此同时,诗人又极力避免了语言刻意的“咬文嚼字”带来的诗歌理解上的晦涩难懂,使诗歌在语言的“白话化”及“平民化”方面真正有所实践。此外,整首诗歌分为四节,娓娓道来,前三节描绘场景:“我底衫袖破了/我母亲坐着替我补缀”、“我底头发太散乱了/姊姊说这样出外去不太好看”、“哥哥说我走得太迟了/将要走不尽预定的行程”,仿佛诗人在讲述一个个离家前的故事片段,使诗歌具有了情节特征,充分体现诗人对于诗歌“散文化”的实践。可以说无论是在诗歌语言“平民化”还是在“散文化”等方面,诗人都做到了明显的回应与充分的实践。作为“湖畔诗人”之一,极力主张与贯彻诗歌语言的自然、明朗与青春。由此观之,就打破古典诗歌语言与形式束缚层面而言,《离家》在这一实践上是成功的。
但是,值得注意的一个现象是,五四时期诗歌改革,主张打破古典诗歌束缚,摒弃一切旧的诗歌理论。而通过比较两首诗歌的创作,不难发现现代诗人潘漠华在不自觉中借鉴了古典诗歌的经验,并且这样的借鉴是天然且成功的。从另一方面来讲,中国古典诗歌的可取之处是非常多的,甚至可以说是诗歌创作的宝藏。由此可见,五四时期所提出的关于“诗歌革命”的主张从自身来讲不免存在全盘否定、过于绝对的弊端,而从影响上来看也不是完全彻底的。尤其是在实践中,存在口号大于行动的缺陷。正如胡适提出“诗体大解放”的诗歌变革口号,而这一思想真正的内涵则是在心灵解放、思想自由的基础上,对旧体诗歌中过分强调严格的合辙押韵、字句对称,从而造成诗歌机械化与单一化的弊端。反观以徐志摩和闻一多为代表的新月诗派的诗歌创作,因擅用古典意象,提出诗歌的“三美”主张而备受赞赏,从这一点而言,古典诗歌中优美的韵律与整齐的结构确实带来了诗歌的美感。有人称新月派是对古典诗歌的回溯,也有人批评其是历史的倒退。无论怎样,新月诗派在新诗变革中的历史地位及现代意义是不可否认的。简而言之,真正优秀的诗人从来不会使用任何诗歌理论进行创作,而真正好的诗歌也定是自由灵魂引导下的成果。充分吸收古典诗歌的精华之处,同时以现代自由的视野进行诗歌创作,是现代新诗发展的必然态势,也只有如此,现代新诗这一越来越时代边缘化的文化形态才会有所前进。
作者单位: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570100
马元元,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学科教学(语文)专业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