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邂(短篇小说)
2016-11-26张羽佳
张羽佳
花邂(短篇小说)
张羽佳
她是在她五百六十六岁那一年遇见了他。一场劫吧。
彼时他身穿白衣,称不上最俊美,却无端让人觉得好看,眉眼之间,不温和,淡淡的。
她笑笑,问道:“仙人可是覃毓神君?”
覃毓眉眼依旧淡然,淡声应了句“是”。
她言道:“在下花国储君花未央。”
覃毓终于打破了那道淡然,波澜未起的眸中闪过一丝说不清的东西,眼神复杂地望向她,道:“恭候客人已久。”
她随他进了天界。
那天她刚好五百六十七岁。
天界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天帝四子覃毓与花国储君花未檬在正魔大战时暗生情愫,后来两界订婚。
这是仙界与妖界天地初开以来第一次通婚。
可是后来,花未檬被魔界之主白榭看中,掳走玷污,自称配不上覃毓,皈依到西方佛祖门下成了观音莲花座下的一朵水莲。
而妖界花国储君改了人,花国三皇女花未央。
这婚约,也由新一任储君接了下来。
也就是说,花未央,是他覃毓的未婚妻子。
他面色冷冷地看着她,道:“有什么需要,跟仙娥们吩咐就好,若无要事,不要来寻本殿。”
她笑笑,随意地从果盘里拿出蟠桃,启唇咬下,低敛着的眸子长长的羽睫轻轻垂着,说不出的好看,也,说不出的像那人。
他怔了一会儿,这才注意到她穿着一身白色,随即皱眉。
白色,是她的姐姐花未檬最爱的颜色。
他还记得,他初见那人是在朦胧大地上,仙妖两界合力对付魔界新帝,她一身淡雨雾蒙的白色,淡淡的,说不出的好看,她抬眸望向他,一双眼睛也说不出的好看,那般清澈的一个人,笑起来宛如银铃。
可是后来……,往事不可追。
花未央却呵住了他:“覃毓神君,如果不出意料的话,我现在早就应该唤你一声姐夫了。”
他握拳,却仍道:“储君想说什么?”
她淡笑,将手中红润的蟠桃放到桌上,言:“这场婚约本就是郎无情妾无意,我也不愿勉强你,你更不想娶我,这神后的位置,一开始就非我所想。”
他怔住,缓言道:“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她轻笑,似是讥讽,“我想要帝后的位置。”
他愣住,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喜欢你大哥已经一百零一年了,我一直想做他的妻子。”
覃毓怔了怔,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却独独没有想到这花国储君竟然恋慕他的二哥,当今神帝。
世人皆知花国有三女。长皇女花未卿容姿绝世,因下凡历劫时与一凡人相恋,妖王大怒,断其妖骨,现在早已不知轮回了几百世。
二皇女花未檬冰雪聪明,堪称妖界第一人,也因为妖后临盆那日妖界紫光大作,所以一出生起就被封为了储君,尊贵无比。
而三皇女花未央却是最普通的一个,自幼不得宠,性格寡淡,唯一注目的就是眉心那一点朱砂痣,活脱脱一副万年前妖界大祭司饕餮妖兽眉姝的模样。
仙界有人曾传,花国三皇女必为眉姝转世复仇,此女一旦掌握大权,定然惑乱整个妖界!
他思及此,抬起波澜不惊的眼眸,静静看着她眉心那颗朱砂痣,在淡光下流转,美艳不可方物,不得不说,她比檬儿带了些许妩媚。
而花未央则轻轻低头,出了神不知在思索什么。
“我可以……帮你坐上帝后之位。”
他说完,才诧异自己的大胆。
花未央淡扫流光轻轻一笑,眼中似乎还蒙了一分淡淡的雾气,说不出的飘渺好看:“人人都道当今覃毓神君不做无故之事,理由呢?”
她白衣一扫,转眼间已经静静坐在床榻之上,眉目安然,眉色倦倦的。
“因为我无法娶你。”
他语气铮铮然。
花未央“哦”了一声,随即又眉眼弯弯薄唇上俏地笑。
覃毓微皱眉宇,一声不吭负手而去,一转身,俱是风华。
花未央收敛了脸上的神色,随即,却又淡淡哂笑,白衣静然而立。
翌日。
她拿着一把银色的剪刀在院里无聊地剪着野草,眉色依旧倦然。
猛一抬头,看到院外一抹月华色身影在那站着,来人眉目精致,五官棱角分明,清冷秀美,正是昨日不欢而散的覃毓。
看他慵懒地斜靠在门外的月桂树下,眉宇弯起,轻轻挑着,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便知道他在这窥着自己很久了。
她索性丢了手中的剪刀,毫不避讳地看向来者,来者不善。
覃毓面无表情地走到她身边,执起她的手,修长的豆蔻上微微沾上了些泥土,没有一贯天宫里仙婢神女的脂粉幽香,淡淡的,带着一分竹叶的清香,很好闻。
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将掌心的泥土拍打掉,居高临下看着她,说不出的清冷:“走吧,我带你去参拜神帝,我父帝这几千年都在闭关,母后也已下凡历劫,天宫一向是我二哥打理的。”
说罢拉着她就要走。
而花未央却依旧怔怔的,望着他牵着她的那只手。
覃毓眉宇微挑,轻启薄唇道:“我倒是忘记了,你今日初次见我二哥,自然是要给他留下好印象,我二哥最不喜侍婢穿白,我那里倒还有你姐……。”
话未说完,他自己却已怔在了原地。
这话他竟然说的无比自然,就好像,檬儿还在,而自己却又真的拿面前这个清冷妩媚的姑娘当做了小妹妹似的。
他苦笑,轻轻挣脱掉了她的手,女子的手心带有些薄茧,摸起来糙糙的。
“我去给你找件红色的衣裙吧,褚云殿的宠姬们一向都穿红衫。”他望向月桂树。
言外之意便是,他哥哥喜爱穿红衫的女子。
她却怔愣片刻,随即加快步伐赶上覃毓。
“罢了,”她言道,“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覃毓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随即笑笑,丰神俊朗,天地都为之清光而乍然失色。
二人一路上心思各异,到了褚云殿。
褚云殿是那样奢华,一点都不同于覃毓的逐光院。逐光院中,几修芳竹,几丛碧花,一颗月桂,已是最美的点缀。
她安静跟在他身后,眉眼安然,眉心一点朱砂痣幽幽发光。
早有侍人前去通传。
她步态端正,肩骨高耸,说不出的傲然。
大殿正中央一身着黑色锦衣袍的男子正在品一香茗,散发出的热气笼罩了他的面貌,看不真切。
覃毓单膝跪下,拱手道:“参见神帝。”
她这才盈盈拜倒,淡然的音色在殿内流转,“花国储君花未央拜见神帝千岁。”
殿上男子将手中玉杯放下,修长的手指轻轻扣着杯沿,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这才看清他的容貌。
纤长的眉宇入鬓,丹凤眼轻轻上挑,眉眼里一片风轻云淡,说不出的邪肆俊美,眉眼如画,身材颀长,一身黑衣更衬得整个人面如冠玉。
他淡淡开口道:“都起来吧。”
说罢,他扫了一眼花未央,原本并无感情的眸子里荡漾出了十分的讶然,他猛然起身,打翻了桌上的玉杯,杯子里的茶水尽数倾洒在他那织女用金线勾勒的黑袍上。
他失神地看向花未央,口中喃吟:“眉姝……”
花未央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只是眉眼微动,婉婉而言:“臣下并非先祭祀眉姝神殿,而是花国新任储君。”
覃澭这才恢复如常,垂下眼睫,像个犯了错的无辜孩子,半响才微微开口道:“是本座失态,让储君见笑了。”
花未央抬头正视覃澭,目光潋滟。
覃澭对视间微微出神。
一旁立着的覃毓淡淡看着这一切。
覃澭留下了花未央,也因此冷淡了后殿里的宠姬们。
天界里众说纷纭,大多都在指责这一场由神帝引发的荒诞,同时用怜悯的眼光看向覃毓。而覃毓还是每日该做什么做什么,面对众神的试探都以各种借口搪塞过去以表达自己的毫不介意。
而褚云殿里,花未央也要面对众姬妾的刁难与责骂。
毕竟她无名无分,只是区区妖界的公主而已,而这些宠姬无不出身高贵,更甚者是西海龙王宠爱多年的小女儿水漩,帝后的不二人选,仗着出身高贵与神帝的宠爱,性格自是刁蛮泼辣。
一日趁神帝去西天论禅,私自命仙娥骗了花未央前来,然后召集褚云殿所有姬妾与仙娥,当着众人的面,把她一脚踹在地上,又令仙娥扇了她几巴掌。
而她目光冷冷,高挑的丹凤眼微微眯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手中簪子的垂链,冷笑道:“你说我要是划花了你这张脸,神帝还会不会那么喜欢你?!”
众人都抱着看好戏的态度与对一只无依无靠的妖的轻蔑及愤恨,冷眼旁观。
花未央唇角留出鲜血,头偏向一边,她怔怔地抬头环视一圈周围看热闹的姬妾与仙娥,忽然笑了,眉间的朱砂痣越发潋滟。
“我是妖界的储君,来日的妖王,你就不怕为你的父族添麻烦么?”
水漩冷笑:“我西海百万虾兵蟹将,我父王与哥哥们个个法力高强,还怕了你这小小妖界不成?”
花未央笑了,很好看的笑,只是眉眼淡淡的。
她慢慢站了起来,白袖一把抹去唇角的血,闭上眼睛,双手交叉,口中默念什么,只见她眉间朱砂更加鲜红如血,她猛一睁眼,眼睛已然妖化成紫色。
她双手一挣,周围的姬妾与仙娥都被打飞,她身上紫光大作。
水漩怒目而视,眸子里寒光四溅,却也控制不住自己向后飞去。
等覃毓赶过来时,水漩已经瞎了,她双眼是血,如困兽般大叫,想要跌跌撞撞摸索着站起来。
自覃毓袖中飞出捆妖绳,紧紧地捆住了妖性大发、双眸妖化的花未央。
他叹了一口气,将她带回了自己的神殿。
等到达神殿时,她已经恢复了正常,不闹也不吵,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眉间朱砂颜色暗淡了许多。
“为什么要这样?”他轻声问。
“哦,她自找的。”花未央哑着嗓子,目光潋滟、静静地看着覃毓。
他微微有些发怒,似乎是厌恶极了她这种对什么都不以为意的性格。
“这次就算是我看在你姐姐的面子上,我也保不住你了!你可知道西海这几百年来实力已经渐渐盖过了东海?若他们真要讨个说法,我也只能把你交出去!”他说着说着,本来愤慨的语气却因瞥到那女子抱膝而坐,唇角明显干涸的血迹而渐渐缓了下去。
她听完,睁着一双很大的眼睛,眸光里似是悲悯,却又全无哀喜地看着他:“你们天界的仙人,就是这么轻蔑我们妖界的吗?”
说着说着,她站了起来,看着他,一步一步逼近道:“即使我王大限将至,我妖界发生内讧,我也是妖界堂堂正正,万妖之上的储君,更是花国未来的国君!”
“你们这些仙,一个个嘴里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做着龌龊下流的事,哪里比得上我万妖光明磊落?!”她说罢,拂袖而去。
覃毓静静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想,这女子,真高傲啊。
第二日,果然众神都齐聚在覃毓的神殿里,声讨要他将花未央交出来以息事宁人。
与西海龙王交好的上神,则要求将她绑到诛仙台上挖去她一双眼睛以偿还西海小公主的挖眼之痛。
覃毓不语,只是冷眼看着这些争论着的神,脑海里却莫名联想了昨日花未央所说的话。
过了许久,众神安静下来,却见覃毓不为所动,便都质问道:“神君不把那妖交出来,莫不是也像神帝一样,被那妖界三公主勾了魂魄?!”
覃毓一甩长袖,颀长的身子背对着他们,朗声说:“花未央乃花国储君,更是神帝的座上宾,神帝未归,我岂能怠慢了神帝的客人?”
众神怔愣片刻,随即更大的异议声接踵而至。
突然殿堂的门开了,花未央一身白衣,目光淡淡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上神,嗤笑道:“你们这些神……还真是聒噪。”
她挺直背脊,目不斜视步步走出:“不就是一双眼睛么?我给你们便是,只是不知道你们要不要得起!”
有年纪大的神惊呼:“妖兽饕餮眉姝!”
她哂笑:“眉姝是我花国万年前的大祭司,当年眉姝祭司尚在的时候,尔等不知有多恭恭敬敬!怎么,是瞧我妖界落魄到要拿储君来和亲了,才这般肆意妄为羞辱我妖界么?!”
这几句话掷地有声,花未央眉眼间的朱砂更加潋滟,令人不敢直视。
那些曾见过眉姝风华的上神们都讪讪的,竟无言以对。
而其余血气方刚的年轻上神,则被激怒,声讨之声反倒更甚。
“那么神君呢?神君要将我交给他们吗?要知道,神君手中的捆妖绳可是我们妖类的克星。”她看向覃毓,淡笑着问。
覃毓不看她,紧紧抿着唇,不说话,似在犹豫,又似在默认。
她忽然哈哈大笑,眼睛深深弯起的样子令人着迷。
“既然这唯一能护我之人也不再管我死活,那我又何必在意?尔等众神听着,我若不死,定率我万妖卷土重来,灭尔天界,杀尔上神,嗜尔骨血!”她说
罢,抬步走向早已被她激怒的众神。
早已有神将迫不及待,手持神剑刺向她的琵琶骨,她眉宇微皱,琵琶骨已经被刺穿,鲜血直流。
而另一边一彩衣神女,也愤恨地将长链一甩,长链自动捆住了她的手脚。
为首一上神拉着长链,目光冷然,一脚踹向她的肚子,然后拽住长链,将她拖行走了几步,她似乎很痛苦,面色发白,却又强忍着一声不吭。那拖着她的上神忽然回头冲一直注视着这一切的覃毓说道:“叨扰神君之处,改日再来谢罪!今日先去西海,将此妖交给龙王处置。”
覃毓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众神将花未央带走。
而她,白衣上已沁染了血,唇角微翘地看向他,笑了笑,笑的很好看,却又很倦。
众神走了大约一个时辰之后,捧书而读的覃毓突然把书重重摔向地下,御剑而飞,冲着西海的方向追去。
却只见众神与西海百万虾兵蟹将在对峙,为首的西海龙王旁站着眼蒙白纱的水漩,西海两位太子扶着自家小妹,龙王怒道:“今日若不交出那害我女儿的妖,本王便与天界势不两立!”
不交出?
他蹙眉扫视一圈,并没有发现花未央的身影。
刚刚捆绑着她的上神赔笑道:“龙王息怒,我们本已捉了那妖来,谁知那妖狡猾,竟在半路逃脱。”
西海龙王一怒,长剑一挥,怒道:“西海的兵将们,天界辱我西海公主,现在又妄想搪塞过去,我西海可能忍?!”
“不能!”百万兵将齐声道,声音震天。
龙王诡异一笑:“他们割了我女儿的眼睛,那么就用这些上神的眼睛来偿还吧!”
后《天庭志》记载,这一日,无数上神死伤,天庭受到重创,西海百万兵将损折一半,西海龙王重伤。
覃澭自西天回来后,大怒,罚覃毓管当不力之罪,命其去到最苦寒的星宿上幽禁五百年。
覃毓只淡淡应了句“是”,便动身离开。
天界自此一蹶不振,清修避世多年的王母闻此,也只说了句:“当有此劫。”令众神不解的是,不知此话说的究竟是天界还是覃毓神君。
覃毓离开天庭的第五年,妖王离世,储君花未央继位,撕毁与天界的婚约,召集万妖,勤修苦炼,以攻上天界为目标,只等时机成熟。
在覃毓离开天庭的第一百零六年,神帝册封西海小公主为帝后的大典上,妖王花未央率领万妖自南天门杀入,那一日,澄清洁明的天庭被万妖的气息染得黑压压一片。
覃澭握紧了手中的酒杯,本来含笑的面目也面无表情。只有什么也看不见的水漩仍在言笑晏晏。
许多上神已经隐退疗伤,也有上神早已羽化,如今的天界,实力已与往时不可同日而语。
万妖几千年来受天庭众神的轻视,却不想有朝一日也能听那些道貌岸然的上神跪在脚底求饶,一时都杀红了眼。
只有花未央悄悄退了出去,向着天庭最北处飞去。
殿堂门是开着的,王母端坐在殿堂里,雍容华贵,见到花未央,笑道:“万年不见,眉姝祭司可还好?”
花未央不改面色,只是静静立着问道:“他在哪里?”
“他在哪里?”王母笑着,眼眸阴冷,与平日里那个祥和而又仪态万千的天界第一人相去甚远,“你难道不知,你万年前害得他被万妖蚀骨,羽化而死吗?”
王母说着站了起来,身上金色的锦衣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她步步逼近花未央,眸底寒光四溅:“你害他没有亲眼得见毓儿出生,你害他那么早就仙逝,你害他成为天界死得最窝囊的天帝!眉姝,你竟然还敢来见我,你竟然还率领曾嗜他骨血的万妖来攻打天庭,你怎么配?!”
眉姝静静看着失态的王母,眉眼间没有悲喜,只有怜悯:“王母此言差矣,若是阿玖见得到覃毓的出生,那么,覃毓就不是如今的覃毓了,对么?”
王母眸底闪现出慌乱:“你都知道了?你怎么会知道的?明明不是一样的容貌……”
眉姝哂笑,眉间朱砂滟滟:“确实。若论相貌,覃澭神帝才是真的与阿玖容貌相似,可是,见覃澭第一面时,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王母怔怔,姣好的容颜似乎经受不住岁月的打磨,细看之下,竟夹杂几分憔悴。
“因为啊,阿玖从来不爱穿红衫的女子。”
王母苦笑:“我一直都比不过你。”
眉姝失笑,启唇道:“你想让覃澭以相似的容颜来惑乱我,可我,从一开始,就明白了你的心思。”
“真正的阿玖转世,是覃毓,对么?”
她说罢,不顾王母是何反应,转身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大殿。
眉姝飞在星宿之间,一颗一颗地寻找着。
她停在了离覃毓最近的那颗星宿上,静静立着,看着他的身影,还是那样出尘绝艳。
而覃毓,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来,见是她,蹙眉:“你怎么还敢来?”
眉姝飞向他,笑道:“如今万妖已经攻上凌霄殿了,我呀,是来复仇的。”
覃毓怔住,随即,怒道:“不就几句奚落你的话,众神早已付出代价,你又何苦?”
眉姝看着他,朱砂痣潋滟的红:“阿玖,你真的想不起来我了吗?”
覃毓愣住,一甩袖子:“不知所云。”
她轻轻笑了起来:“我就是,那只,遗臭万年的妖兽饕餮。万年前,天帝覃玖是我的主人,那时我还没有幻化成人形,还是一只很小很小的小怪兽,他养了我许多年,可我为了自由,离开了他,来到真正属于我的地方——妖界。后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他,、我听说他娶亲,大怒之下打上天庭,被众神制住,要将我魂魄打碎,他又救了我。”
覃毓仍是怔怔的,脑子里有什么碎片在重合,却又拼不起来。
“再后来妖魔大战,他为了救我,变作一只树妖的模样混在妖界的军队里,却被万妖发觉,他虽灵力浩大,却也不敌那么多妖,最后被万妖吸食骨血而死。”她笑道,只是那笑意分明不达眼底。
“而你,就是阿玖的转世。”当她回头冲他粲然一笑时,却胸口一痛,她慢慢抬头,只见覃毓将一把长剑刺向她。
她笑了,眉间朱砂红光大作,她迎着剑,一步一步向前走,任凭那剑一点一点地刺入她的骨肉。
“你知道吗?你死了之后,我就自断肋骨,在魔界被魔君吸收灵气而亡,那一刻我就在想啊,我的阿玖,是不是也跟我一样很痛很痛。”她笑着笑着有泪落了下来。
他慌乱地将剑拔出,那剑上已经浸满了她的血。
她眉间的朱砂痣一下子黯淡无光,她婉婉而言:“阿玖,很久之前我是给你写过一封信的,只是,你大抵不会收到。”
覃毓抱住她,漂亮的眉宇微微蹙起,薄唇轻启:“那你又因何率领万妖攻入凌霄殿?”
她笑了,笑得眼底一片风轻云淡:“因为啊……我想把最好的给你啊!我想让你……成为这万人之上……。”
“那你又可知我一心恋慕的是妖界二公主?”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会这么说。
眉姝眸光有些黯然,但随即又笑道:“那又……如何?都过去了,阿玖……你知道我不会在乎的。”
她胸口的血越流越多,覃毓有些慌乱,他用手去捂,却发现那血竟然止不住。
“没用的……阿玖。”她看着心上人那俊秀的眉眼,有些吃力地笑道,“那封信,有些话……是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在……心底想说的。”
“如果,那个人是你,大概我也愿意……愿意生养一个不停哭闹的孩子,学会……辨识五谷,熟谙柴米油盐酱醋,每一日……清扫打理,我们……在同一张床上迎接一个……又一个黎明,如此循环……后半生。
“可是,阿玖……前世我以为只要我努力……修成人,就可以……站在你身旁,可如今……我才知晓,妖……与仙在一起,真的……真的是奢望。”
她轻轻地笑着,看着她的心上人慌乱地抱起她,似乎想要带她出去,可这里早已被封上了结界,只能进,不能出。
最后她什么也看不见了,轻轻地阖上眼。
覃毓脑子里的碎片终于一点一点地拼凑成了他们相遇时的画面。
他自以为喜欢上了花未檬,现在才知道,只是因为,她们都穿白衣啊。
他的眉姝,前世一直拼命护着的姑娘,现在就静静躺在他的怀里,眉眼安然。
他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脑海里却蓦地闪现出那年初遇。他还是覃玖时,她还是一只很小很小的饕餮,在那儿苦巴巴地揉着肚子瞪着大眼睛哀愁吃不饱,他躲在树后,忽然就笑了,摸着下巴觉得如果让这只小怪物当自己的神兽也不错。
可是啊,当她第一次幻化出人形时,他就满脑子在盘算怎么说服众神,让她做他的王母。她大大的眼睛,眉间一点朱砂痣,脸蛋瘦削,让他怀疑这到底是不是那只能吃的饕餮,而她一身白裙笑得很好看。
那些年的星星点点全部全部都是爱啊。
这一万年太短,短到他心头的那一抹朱砂痣还没有变成蚊子血,他心爱的姑娘就死在了他的怀里。
他终于忍不住,肩头耸动地哭了出来。
作者单位:山东泰安第二中学 271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