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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稳中的锋芒
——我眼中的评论家郑润良

2016-11-26战宇婷

边疆文学(文艺评论) 2016年8期
关键词:散文文学文本

◎战宇婷

沉稳中的锋芒
——我眼中的评论家郑润良

◎战宇婷

在鲁迅文学院第26届评论家高级研讨班上,我结识了郑润良。开学第一天,他作为代表上台发言。在评论家群体中,郑润良一身军装颇为醒目。之后几乎每天的下午,只要去楼下健身室,总能看到郑润良的身影律动在跑步机上。精准的时间和每日不落的锻炼,让人感受到他身上军旅生活的印记和勤奋自律的性格。逐渐熟识的过程也颇为有趣,一群来自天南地北的评论家们午饭过后总要到楼下食堂旁的台球桌前消食。放下笔,拿起台球杆的评论家们也各有性格。文如其人,也球品如人。热情的姜超,打起球来会调动全身肌肉,整个身体呈现跳机械舞的姿态。郑润良的球法则颇为奇特,以至于有了一个雅号,郑量球。这是因为他每次打球总是俯下身,如军人对准机枪瞄准镜般,以目光测量杆、球、球洞三者是否在一条直线,不动声色的测量带来了极高的准确率,顷刻,一桌五颜六色的球就被规整收了起来。

生活中的郑润良话不多,很多时候坐在饭桌上,他充当的是倾听者的角色。如果不是大量阅读他数量庞大的评论文章,恐怕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鲁院阶段。如果生活中的他被隐喻成一个沉稳内敛的射击动作,评论中的他则带有子弹射出的精准,严谨,简洁中有锋利,沉稳中担当。这种担当突出表现为以文本细读为依凭,以关系主义文学史观为指引,对当下中国社会交织的权力、道德困境、功利主义、社会病象的集中拷问。在评论具体文本的同时,郑润良总能透过文本镜像,去探寻当下文坛的前沿话题,并在不断的评论写作中思考,提出自己创造性的文学观点。

郑润良师从南帆先生,南帆先生的关系主义文学史观及其对中国问题和中国经验的关注,对郑润良的理论建构和评论写作影响颇大。以至于郑润良把关系主义为先导的文学观融入进具体的评论写作中。郑润良的评论涉及多种文学体裁。中长篇小说评论多以内容点评勾连出宏大的当下中国问题。权力、道德困境、功利主义、欲望书写不断出现在郑润良的评论中。短篇小说评论,郑润良多是从内容评论出发,勾勒作者的书写脉络和风格变迁,继而以手术刀般的锋利笔调割开文本所表达的社会问题肌理,并在这个过程中以问题意识建构自己的文学观,提出创建性观点。以《中篇小说选刊》为阵地的评论,评论方式多以期为单位,综述点评多篇小说,短小精悍,以精准笔触道破小说特色与表现的问题本质。散文评论则非常细腻,常以分点分目的方式规整评述,并触发更为深远的社会议题。军旅小说评论则是郑润良的特色所在,也是其批判意识最强的评论方向。作为军人的他对军旅经验与军旅小说颇为熟悉,也善于发现病象和问题。继而大胆批判,提出创见。

不得不说的是,无论何种题材的评论写作,有一条或明或暗的脉络贯穿在郑润良的评论写作中,那就是对中国问题和中国经验的关注。其评论方式则是新历史主义、关系主义文学观、文本细读三者结合,带着问题意识时刻与当下文坛的前沿话题结合。术业有专攻,评论家选择的评论文本和评论文本的方式,常常体现出评论家长期评论写作所形成的审美趣味和评论倾向,而其判断作品优劣的标准实则也是评论家自身文学观的体现。在写作题材上,郑润良更偏重当代题材的小说,“我觉得文学就是在表达我们对这个世界和人性的看法,当代题材面对的是变动不居的现实,面对的是‘中国问题’前所未有的复杂性与未知性,充满了戏剧性。”写作风格上,郑润良更偏重现实主义风格的作品,他认为“更接地气,更有问题意识,当然许多现实主义风格的作品事实上都已经融入了先锋小说的技巧。”

纵观郑润良的学养形成历程与批评观文章,不难发现,郑润良的现实主义审美趣味的形成与其对关系主义文学史观的接受有很大关系。关系主义文学史观映照于启蒙主义文学史观和新左派文学史观,不再纠结于判定作品的审美与政治原则的二元对立,而是以共时的空间化视角,将文学还原为社会生产的一部分。这种生产在不同场域受到政治与审美博弈而产生的生产机制影响,不可简单化约为审美或政治谁决定谁的问题。“揭示文学史本土结构的特殊性,目的不仅在于还原文学史的复杂面貌,更在于恢复历史的多元图景。相反,关系主义倾向于考察二者如何共同存在,并且在抗衡之中相互影响——二者无不因为对方的压力而有所改变,哪怕这种改变是极其微小的。”这种关系主义文学史观的内涵,呈现了布尔迪厄文学场域的变动博弈特征。“但是我自己强调的方法是空间、结构、关系、共时性,当然这里可能仍然存在着结构主义的思想痕迹。”在阅读郑润良的文章中,笔者发现所谓关系主义文学史观,是杂揉了结构主义和新历史主义的一种研究方法。将文学生产,作家创作的发声与当时代的文化、文学机制生产结合起来,是新历史主义的典型研究方法。关系主义文学史观和研究方法,避免了用某种口号和概念去圈定文学现象和作家的倾向,也不太会走向政治和审美的二元对立,因为二者往往彼此缠绕,很难说是谁决定了谁。因此,以关系主义文学史观为基础,郑润良注重把文本放在网状的共时社会关联中,看到文本中剖析的社会病症和本质。注重人物呈现,人物关系与当下环境的互动,继而展开探讨,去找寻当下文学所应表现的鲜活社会问题,而不是陈旧的议题。

关系主义文学观使郑润良对中国现实问题颇为关注,也往往透过文学作品展开对前沿文学话题和现实问题的探讨。郑润良喜欢现实主义题材,现实主义的风格,因此他选择的篇目也遵循这样的原则,对生态散文的评论,也是紧扣中国经验和中国问题。比如对杨献平散文的解读,从新散文与生态散文产生的环境入手,剥茧抽丝地分析其散文的肌理。首先讲到散文审美性与虚构性弘扬所带来的问题,提出好的散文应将真实自我带入散文写作。这种真实,一是真实展现自我,甚至是虚弱的自我。另外是对当下中国经验和中国问题的深入认识,而这两者是相辅相成的。继而联系其地域写作,划分杨献平地域写作的类别,认为杨献平将乡村问题带进散文写作现场,而这样的内容划分又与生态写作和真实的提倡不谋而合。第三部分则深入到精神地理的剖析中,将作者的地域写作与个人经验紧密粘合在一起。最后一部分则着手于其平民视角与散文写作出现的问题。

这几部分的阐释是紧密结合在一起的,并在评论的同时带出对当下中国乡村问题的探讨。“在第三类文章中,‘我’直接引领读者抵达乡村问题现场,剖析时代深层次症候。广袤的乡村世界是中国现代化进程欲待征服又很难消化的世界,乡土情结是中国人最根深蒂固的情结,乡村问题也是中国问题中的核心问题。杨献平对自我及亲人都‘眼里容不下沙子’,对于现实问题更没有回避的借口。在杨献平展示的乡村图景中,乡村问题中的一部分来自历史遗留问题,比如乡村暴力问题。因为利益冲突、文化水准等原因,乡村暴力长期存在。”对中国问题的关注贯穿于郑润良理论文章和评论文章的始终,带有作为评论家的郑润良敏锐的意识与担当精神。“在汹涌流动的中国经验、复杂莫名的中国问题面前,很多写作者要么转身、要么怯场、要么虚饰,少有真正敢于直面现实和真诚剖视自我的作家。如作家田耳所说,这是一个戏剧丛生的时代。但是,如果没有基于情感、思想的真实,我们就无法为这个时代留下真正有意义的文字影像和宝贵资料。杨献平的可贵之处在于,他以一颗乡村赤子之心,执着于地域写作,努力拓展精神地理,通过个体经验深入时代症候。”由此可见,对于中国当下问题和经验的表述与对真实的呈现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郑润良的评论,没有繁缛的语言,言简意赅,这或许是善于炫技和掉书袋的评论家所不及的,三言两语把问题和实质说清楚,也是郑润良长期写作历练的结果。其平实凝练的风格与崇尚现实主义的表现方式不谋而合。

如果说对杨献平的散文解读展现了郑润良作为评论家的条理感、逻辑性,作为知识分子的担当与责任,在《乡土经验、文学记忆与中国问题——读南帆散文集“与山海为伍”》中则透过南帆的散文解读展现了郑润良的智性、哲思与很强的理论素养。在解读南帆先生的散文集的过程中,阐释南帆思想的同时,也是郑润良与南帆共鸣与对话的印证,无疑也是他思想印迹的展现。郑润良对南帆先生散文写作的研究,从宏大的时代背景和历史语境出发,透过九十年代的文化研究,学院化过于学理化语言程式的批判,大众对文化的渴望几点来阐明背景。继而从叙述南帆对过往50年代种种“理想”生活的反思到南帆的回忆性乡土散文的分析,这些写作都紧扣知识分子问题和中国问题。郑润良在书写的过程中围绕这两个关键点来谈南帆的散文,逻辑性强的同时,也有自我的认识在里面。“因为有‘我’,所以这些文章不乏通常的文学作品的深情与感性;因为‘中国问题’的存在,这些文章在骨子里透出了南帆作为一个学者的冷峻与洞察力。二者的交融成就了南帆散文的不可言说、不可归类的丰富品性。”

南帆认为“我们的目光必须从堂皇的历史鉴定转向琐碎的日常生活,必须想象他们内心的犹豫、苦恼、矛盾甚至如何愤愤不平地骂娘;这是可能发现,有些小事情的深长意味并不亚于朝廷的加官晋爵或者疆场上斩关夺隘……”这是典型的新历史主义的分析方法。政治、机制对人心理的细微作用,会影响到知识分子的选择,而这种影响往往是日常化的,我们要驻足历史和日常的细微末节,而不是从宏大出发去扣帽子。恰恰要看到的是在种种选择面前知识分子的平衡和徘徊。无论是对历史人物的书写还是与小区民工的对谈,一个问题逐渐凸显出来,那就是知识分子的选择问题。无论何种时代和处境,这都是知识分子面临的终极问题。这何尝不是郑润良以知识分子的良知与担当在文本中一再书写的功利主义、权力、欲望、道德困境的初衷,探寻知识分子在这个急剧变幻时代何去何从。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打磨历史的脉络,寻找鲜活的历史人物生活处境,才可反观当下,写历史是在写当下,写历史人物实则是寻找或印证自己的选择。这样的写法实则是南帆关系主义,中国问题,新历史主义,结构主义理论的鲜活应用。郑润良的写作勾勒出了这个脉络和图景。南帆打破对知识分子的狭隘认定,丰富了知识分子的维度,不仅是文人类知识分子形象,也有历史中林觉民等一类游侠式知识分子形象,这便是在中国经验的语境中审视知识分子问题。

在南帆看来,“中国的经济改革、政治体制、社会形态、文化风格均突破了经典的现代性框架,处于一种奇特而又微妙的无名之境。”在笔者看来,南帆先生抓住了当下中国文学、文化的空间化特征,在这一个多种元素更迭的时代,中国这个偌大时空因民族、经济发展的差异被分割成了工业、后工业、传统时代,是异质空间的组拼。空间所承载的不同文化则碰撞出其他地域所没有的复杂火花,文化与文学也因此充满异色,不可简单化约。文化研究也是这样,从文本出发,进入历史。历史的文本化与文本的历史化,并且一定要结合政治经济学来分析当前的文化和文学问题。在对南帆先生的散文阐释中,郑润良无疑回应了南帆先生的观点。而这些关系主义文学观和研究方法被郑润良实实在在地应用在评论写作中。

文学的共时性研究,总要把文本放在当下的文学场域进行研究,中国问题的特殊性,使中国经验之下的中国文学场域充满自身种种元素碰撞的特殊性和断裂性,而在断裂处涌现的问题不断在一些优秀的中长篇小说中显现。这也是为何,郑润良在提倡关系主义文学观的同时,注重文本中对中国现实的书写,这种书写无疑是当下中国场域,中国文学场域的鲜活印证。郑润良的评论是揭开文本所展现社会病象的匕首,权力,道德,欲望,功利在我们这个时代总会变异出新的面向。郑润良对中长篇小说的解读往往注重梳理作者的写作脉络,可以看出在写评论的过程中,作者下了很多功夫,这是非常扎实的写法。郑润良对宁肯《三个三重奏》的解读可谓精彩。郑润良以小说内容分析为引,进入对宁肯小说创作脉络进行梳理。从创作题材的解读到小说形式的解析,并对文本进行细读。总觉得一个好的批评者,不会仅仅停留在作家的标签和外在元素上去解读,而是深入作者的创作脉络、题材,以及文本所要展现的实质问题。“应该说,这一思想转折对于当代文学中的官场叙述至关重要,宁肯找到了自己思考官场和权力问题的独特位置,找到了面对这一时代核心命题的破解方法,也就是通过梳理当代文化的脉流,以一种类似知识考古学的办法,从八十年代开始追溯当代权力结构的形成、凝固过程,追溯八十年代充满理想情怀的青年如何在权力结构中陷落的转折点及其过程。这的确是时代的核心命题,破解了这一命题事实上才能够更为清晰地解释我们的日常生活及其内在肌理,解释我们的欲望、冲动乃至无意识。”福柯在《宽忍的灰色黎明》中写到帕索里尼在沙滩上以感情为话题采访人们,发现人们谈论感情时谈论的是权力。的确,权力的确是当下中国问题绕不过去的话题。权力的确是深埋在诸多社会乃至文化问题之下的无意识内容。“《三个三重奏》正是力图重返当代权力结构的历史源头审视问题、剖析问题,解析我们的来处。这样一种历史化的梳理和眼光无疑远远超越了今日官场小说对于官场内部权力斗争刀光剑影的热闹叙述。”郑润良从权力与身体政治,权力书写与人性幽微的关联,作者塑造负面人物的客观视角等几方面来分析宁肯的小说,可谓精到。尤其是对宁肯塑造负面人物的方法的解读,这些堕落的人并非一无是处,往往充满魅力,并不是单线条的塑造人物方式,而是在充满张力的塑造中于人物性格的矛盾处引人思考当下权力的特征。权力很多时候并非肮脏而罪恶,而是如福柯所言,充满生产性,然而深陷其中的人们无法自持,继而走向自我的混乱和堕落。最后上升到中国当下的社会病象反思,回到宏观问题的探讨。在分析的过程中,有点有面,有作者自身对于社会病象的剖析和反思,很精彩。

郑润良的评论文章语言中肯,常常一语中的,逻辑性极强的结构下,对文本中所展现的社会病象的分析尖锐而锋利。比如在一篇评论文章中他写道“从田耳的创作谈中,我们也知道,这篇小说是有其现实底本的,包括男生爬入女生宿舍耍流氓、男老师议论女学生发育状况等都来自作者的现实经验。作家的本事不就是能从现实的偶然片段中探测到时代的深层真相与精神病灶以引起人们疗救的企图吗?按照王先生的逻辑,面对此种现实,作家要耐心等待,等到病象普遍流行时才下笔。恐怕到那个时候,作家存在的意义就不大了。”这是对文学展现现实急迫而敏锐的自觉意识。写评论的过程中,郑润良总是带着问题意识,带着对当下社会问题的敏感去解读作品,充满批判意识的话语,不仅解读文本,也带来对文学发展的创造性思考。如郑润良对军旅小说的解读,并不简单去解读文本,而是从总体上发现军旅小说创作题材对当下中国现实表现的不足。这种批判与发现问题的精神难能可贵。其指出问题的基点在他的理论文章中已经有鲜明表述,就是对中国当下经验和问题的表述。这种表述折射在评论的方方面面,正如他对王凯军事小说提出的问题,诸如军旅小说普遍缺乏对前沿军事问题的探讨,缺乏对新型军人形象的表述等,并且对军旅小说未来可能发展模式进行思辨。

当下新媒体兴起的时代,郑润良敏锐意识到学院派与媒介批评的差异与优劣,自觉以鲜活的语言书写学理性的话语,充满逻辑性与批判性的同时,也深入浅出,并不似大多数文学评论的繁缛与炫技。这与他长期在《中篇小说选刊》《贵州民族报》等杂志开专栏的经历有关。其知识分子的责任与担当,则让他的评论充满批判性,敢于以批评的匕首剖开社会病象肌理,并在批判之上提出具有创建性、前瞻性的文学发展观点。长期的评论积淀与理论素养,踏实而勤奋的写作,让他的评论在扎实之上显露锋芒,在文本细读之上有宏观展望,这也是作为批评写作者的我所钦佩的地方。

(作者单位:白城师范学院中文系)

责任编辑:程 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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