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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蒂和她的“幻象画法”

2016-11-26◎伍

边疆文学(文艺评论) 2016年8期
关键词:幻影画法幻象

◎伍 皓

白蒂和她的“幻象画法”

◎伍 皓

白蒂终于要办她艺术生涯中的第一个个人画展了。多年来,这位中央美术学院的高材生、油画大师刘晓东的爱徒,其实早已在画坛赢得不少声名,但她几乎只是在埋头作画,除了时有作品入选一些主题联展,似乎近年来热闹非凡的各种个展、奇招迭出的各式炒作、喧嚣沸腾的艺术市场、日进斗金的作品拍卖,统统都与她无干,或者说她都不关心,她只是想做个纯粹的画家,安安心心画画。正因为如此,她的个展就有了尤其令人期待的意味。古话说“三十而立”,白蒂今年正好30岁,不知巧合还是有意,但我想,选择在30岁这个人生最值得纪念的年龄办展,白蒂的首展怎么说都是她希望要在艺术上“立”起来的一种努力吧。

于是,我便想为她的画展写点什么,就去了她的画室。眼前看到的白蒂的画作却让我震惊了,半晌不敢言语。因为她的画跟平时常见的油画完全不一样。看惯了细腻、精确的写实油画,再看白蒂,你的视觉会觉得很不适应,甚至有些晃眼。你甚至会觉得这是画家刚刚打出底稿、还未完成的作品吧?你心中一定会有这样的疑惑。白蒂的画,初看无论是影像还是色彩,都给人一种似乎聚焦不清的朦胧感、模糊感、虚无感,如那幅叫做《回音》的画,画的似乎是在某一个车站,一名女子打着手机在百无聊赖地等车,但这女子却面目不清,只是一个朦朦胧胧的影子;另一幅被题名为《逝去的记忆》的画,映入眼帘的只是一张空空如也、斑驳老旧的灰白沙发,在被处理得阴沉暗黑的房间里格外刺眼,仔细端详才发现沙发背后若隐若现有着一对拥吻的男女,既像是挂在墙上的一幅陈年老照片,又像是打在墙上的一个投影……每幅作品都是如此的虚幻、这般的缥缈。

显然,这是白蒂有意为之。我问她:你这是什么画法呢?她自己也说不太清,只是说就想这样画、这样表现她内心想表现的东西。她想了很久,才告诉我:“应该属于‘具表’一类的范畴吧,就是具象表现。”我努力搜索脑子里的美术史记忆,把欧洲具象表现主义的代表画家和作品都回想了一遍,可白蒂的作品也与我印象中的具象表现风格迥异呀。但我没敢再深问下去,怕显出自己的浅薄,就装着懂了的样子告辞。

回到家,就赶紧翻出具象表现主义的画集和著作来深入研究。可以肯定的是,白蒂的这些作品,确实并非如她自己所说应归入“具象表现”,她比“具象表现”又超越了一步,已经形成了自己个性鲜明的独特风格,是完全不同于他人的一种新探索、新画法。然而,白蒂这种罕见的画风究竟是何种画法呢?这个问题始终困扰着我,想了一整晚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早上醒来,昨夜似乎稀里糊涂在做梦,是个什么梦却回想不起来了,梦中我似乎努力想看清却怎么也看不清,眼前永远只是一个幻影。对了,“幻影”!我脑海里突然灵光闪现:这两个字不恰好可以形容白蒂的最新艺术探索么?她的画正是仿佛要把人带入神秘莫测的梦境。

我为终于找到一个恰如其分的绝妙好词来描述白蒂的画而兴奋。也许,她自己尚未自觉她正在探索的是一种全新的画法,没有意识到一种前人未曾尝试过的新流派正在她的手中创立。但是,总结艺术家的艺术探索和实践,并将之提升到美术思想、美术观念的层面去认识,提出新的概念和术语,却是理论家、批评家的义务和责任。我想,白蒂虽非什么声名显赫的名家大师,因为尚太年轻,在论资排辈的中国美术界只能说还是无名后辈,但谁说“小字辈”就不可以是开宗立派的创造者呢?马奈、莫奈、塞尚等现代艺术大师创立“印象派”时,不是个个都还只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么?梵·高一生只活了三十七岁,却并不妨碍他被尊为表现主义的宗师。

理论总结和归纳提炼的第一步,是需要给白蒂的探索创新一个准确的学术命名。我思考了“幻影”“幻梦”“梦境”“梦影”“梦像”“梦幻”“梦想”等多个用词,最终决定还是采用“幻象”的命名。纵观美术史,先是“具象”,后有“印象”,再有“抽象”,现在又发展到“幻象”,合乎油画从古典到现代、当代的进化逻辑。

我以为,白蒂和她的“幻象画法”是完全可以成立的。为什么呢?

首先,“幻象”本身也是一种艺术存在,只是人们平常较少去关注她,更鲜有艺术家去表现她。白蒂的画风,给人的第一感觉便是仿如走进了一段梦境,你觉得那只是眼前的一个幻影,但你又能说它就不是一种存在吗?正如一段梦境,从唯心的角度看,你感到很虚无很缥缈;但从唯物的角度看,它又实实在在曾经存在于你的梦境之中,你确实曾经看到过她。因此你又不能说他就是唯心主义的。中国古人早就认识到了梦境与绘画的关系,汤显祖的昆曲名作《牡丹亭》,就讲述了一个“梦中人”“画中人”与“眼前人”的凄婉而美丽的动人爱情故事。梦,是人类自身最神秘莫测且至今也无法用科学解释得清楚的,虽然中国古代有《周公解梦》,西方也有佛洛伊德试图揭开梦的奥秘,但它于每个人来说都依然是最寻常而又最奇异的存在。因此说,梦境或者幻象,本身就是人类的一种艺术创造。而且,人类的艺术创造能力,以梦为最,再伟大的艺术家,也无法比甚至一个普通人的梦境更能创造,各种或美好或丑恶或凶残或惊悚的形象均可在梦中被创造出来,只是寻常人在梦醒之后就把梦境中的形象忘得一干二净了;在失去参照之后,也鲜有艺术家能够把梦中的记忆惟妙惟肖地刻画出来,但我深信天才的艺术家能够做到。白蒂就是这样一个天才的画家。

其次,幻象不是更好画而是更难画,更见一个画家的功力,因而是比具象、印象、抽象都更高一层次的艺术。至今,世界艺术史上还没有听说哪个艺术家以画梦见长,能把梦境幻影画得出神入化、浮想联翩。18世纪,俄罗斯出了个叫艾伊瓦佐夫斯基的画家,一生画海景,在世界艺术史上享有崇高的声誉,他的很多海景画如今都已成为世界名作。范迪安曾评价艾伊瓦佐夫斯基是世界艺术史上少有的一生以大海为主题的画家,全球艺术界都公认海景是最难画的,因为海是永远动荡的,云、雾、浪、波永远处在变化之中,所以严格说来海景是不能写生的,画家只能靠感受海洋、凭着记忆来画海景。海景难画,而要画出梦境幻象的效果,就更难了。要画出梦境幻象,更没有具象参照,就更是只能凭借画家的感受和记忆来画,因此更需要画家天才的表现力。梦永远是朦胧的、缥缈的、捉摸不定的,永远都处在无穷变幻之中,在梦中,任何人、景、物都有着最万千的变化。梦又有着完全不受时空拘束的穿越能力,你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在梦中似乎经历了漫长的岁月,其实旁边的人看你只是眼皮动了动,但你在梦中已穿越千年。白蒂的画给你的感觉就是如此梦幻。

第三,至关重要的,画幻象实际上比画具象更能表达画家的独立思考和文化立场,传递画家的思想和情感,从而使作品更具有感染力和打动人心的力量。白蒂的画,看似梦幻,看似幻像,但是仔细端详之后,你便感受到艺术家的匠心独运了,一种强烈的视角冲击和心灵震撼随之汹涌而来。你发现,那并不是随意涂抹的几笔似有若无的幻像,而是宣泄着画家最浓烈的个人情愫,显露着画家最深刻的生活哲思。这也合乎生活的情理,每一个人,即便讷言如村妇,你觉得她是愚笨的,浑浑噩噩过着日复一日的日子,但是她并不是没有自己的想法,她的思想存在于她的梦境中。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每一个人在自己的梦境里都是思想家。所以,只有梦,才是最出于内心、最本我的思想。今天的绘画,更看重绘画的精神性和社会性。白蒂的《回音》《空巢》《歌者》《夜》《奈何》《旧事》《寻》《途》《孤》等一系列作品,无不都是用一个个梦影般不真实的人物幻象,营造出朦胧诗般的深邃意境,传达了画家对所处这个时代最深刻的体认,揭示了繁华时代各类人群的精神困境,呈现出画家对物欲世界的强烈反思。她的作品,因幻象反而更加逼近现实,因不针对哪个具体的人物反而对社会现象的揭露和批判就更加大胆,成为我们这一代人物质与精神相互纠结困惑的真实写照,从而使作品具有了见证时代的力量。可以说,白蒂和她的“幻象画法”,探索出了最能够直击社会内里、观照时代话语的全新绘画语言。

第四,白蒂和她的“幻象画法”,为写实油画重新寻找到了出路,为油画的发展提供了一种新的可能、新的方向和前途。西方油画从诞生开始,就走了一条与中国画截然不同的道路,中国画崇尚“写意”,而西洋画专攻“写实”,一味往精确、细腻、逼真的方向发展,在照相术没有发明或者像素还不够高的时代,写实油画自有其存在的理由。然而,油画从“写实”发展到冷军一路的“超写实”之后,比摄影还要精细了,写实还能怎样发展呢?已至穷尽,再也无路可走了。“写实”总是有“天花板”的,而中国画的“写意”,则是创新的空间无穷大。而且,西方的“写实”无非技术活儿,经过专门训练皆可画得“像”,技术熟练之后就让人感觉不过“工匠”而已。白蒂正是把中国画的“写意”大胆结合到油画创作之中,创造出了“幻象画法”,开辟出一条与“超写实”和“超现实”都截然不同的相反道路。这给我们一个很大的启示,或许中国画的“写意”真能够成为拯救西方油画的妙药,使已近穷途末路的油画在碰触“写实天花板”之前就赶快转向,从而开辟出油画的一种新的发展方向,使油画重获“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新的生命力。白蒂的画,因其梦境般的虚幻,似乎超越了写实,但其实又是写实的,只不过写的是你不曾经意的实:梦幻之实。正因为有如幻影,白蒂的画才给了你无穷的畅想空间,你在观画的同时便参与了白蒂的艺术创造,你觉得这一刻你自己也就成了艺术家。这是超写实主义再细腻的笔触、再精妙的刻画,也无法带给你的另类艺术感受。如她最新创作的一幅画,两把斑驳的老式椅子,一位忧郁的妇人模糊不清的身影坐在左边椅子里,眼神迷茫、无助,旁边的空椅孤寂、硕大,硬生生闯入你的眼帘,以至于连旁边的妇人你都不太关注了,你的头脑里始终会盘旋起一些倔强的念头:这椅子为什么空着呢?她的丈夫去哪儿了?死了,还是出远门了?孤独的守望还是爱的破碎?要怎样才能风雪夜归、空椅落人、寂寞不再?等等等等,这些画家都没告诉你,只能靠你自己去想象、去进一步完成你自己脑海中的艺术创造。我想,这就是“幻象画法”的独特艺术魅力吧。如果按照传统的写实画法,把人物的形象画得很逼真,你可能只会去关注这个具体的妇人的命运,但白蒂把她处理成了一个幻影,有意模糊了她的面容甚至身形,就会引发你进一步深思这很可能是一个人群的共同命运,促使你不得不去直面我们这个时代最沉重的那些社会问题。

我们应该对白蒂在艺术上的最新探索给予热情的关注和宣传。她的“幻象画法”,无疑是一种全新的尝试和实践。你可能非常反感动不动就提“画法”“画派”,但我对此却持乐观的态度。我相信白蒂作为一种新画风、新画法的开创者,将来一定会在美术史上占有一席之地;而我,作为这一新画法的提出者和命名者,也算是对美术评论、美术理论有所建树、有所贡献吧。

(作者系文化部艺术司副司长)

责任编辑:程 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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