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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福与安详
——自述

2016-11-26郭文斌

小说评论 2016年3期
关键词:生命孩子

郭文斌

祝福与安详
——自述

郭文斌

谈祝福

在北欧访问的时候,有一位学者问我,为什么你的文字总是那么安详温暖,是否有意规避现实?我告诉他,恰恰相反,那正是中国真正的现实,如果把中华民族看成一棵参天大树,它的根部正是安详温暖,否则,就无法保持五千多年的生命力。我的文字只是向此靠近,远没有表达出她真正的魅力。他又问,那又如何理解文学的批判功能?我说,在我理解,文学除了教科书上讲的认识、教育、审美、娱乐、批判等功能外,应该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功能那就是祝福功能。

祝福功能必定来自于祝福性。在22届图博会上,有位出版家说,他认为书没有好坏标准。我说书绝对有好坏标准,一个孩子走丢了,有责任感的人应该把他带回家,但也有人在干着拐卖的事,如果我们承认在带回家和拐卖之间有价值差别,我们就要承认书是有好坏标准的,因为有些书就是把读者带回家的,有些书就是把读者带离家园甚至拐卖的。一本书让人读完,就有孝敬的冲动、尊师的冲动、节约的冲动、环保的冲动、感恩的冲动、爱的冲动,无疑是好书,相反,自然是坏书。

也有人说,文学毕竟是文学,不是教育学,没必要让它承担教化义务。在我看来,这无异于说,菜不是主食,没必要讲究卫生一样。因为无论是主食还是菜,我们的孩子都在吃。

如果看过江本胜先生的《水知道答案》,我们就知道祝福不但是一种心理存在,还是一种物理存在,那么,接受一部带着祝福心态创作的作品,无疑就是自我保健,接受一部带着怨恨仇视心态创作的作品,无疑就是自我伤害。

我以为,要想保证文学的祝福性,写作动机和出版动机显得非常关键。就像为了孩子成长,有些父母也可能打孩子,骂孩子,但他的出发点都是为了孩子好。有些人尽管甜言蜜语,却会把孩子带向歧途。所以说,一本书有没有祝福性,关键要看作家和出版家的动机。如果我们在下笔时,在出版时,心中没有读者,只有利润,祝福性是很难保证的。

那么,我们应该带着怎样的动机写作?依我浅见,“父母心肠”是一个底线。带着“父母心肠”写作,带着“父母心肠”出版,应该是作家和出版家最基本的品质。

在拙著《农历》的创作谈中,我写了这么一段话:“奢望着能够写这么一本书,它既是天下父母推荐给孩子看的书,又是天下孩子推荐给父母看的书,它既能给大地带来安详,又能给读者带来吉祥,进入眼帘它是花朵,进入心灵它是根,我不敢说《农历》就是这样一本书,但我按照这个目标努力了。”为了尽可能接近这个标准,我反复修改书稿。书稿排版后,我仍然让出版社寄来校样修改,同时复印多份,让同事、朋友包括妻儿看,对于他们提出的不妥之处,我基本都作了修正,一次又一次,直到第六次时,编辑说他作了几十年编辑,出了几百本书,没有见过像我这样追求完美的,他实在没有耐心再给我寄了,我才作罢,否则大概还要修改第七次、第八次……《寻找安详》等书也同样。这些拙著出版后有不少读者批量义捐,让我更加坚信,心灵感应是存在的。

要想保证文字的祝福性,写作者自己首先要拥有祝福力,最起码,要把生活方式变成祝福方式。只有把生活方式变成祝福方式,才能让我们的想象力成为有根之木、有源之水,也才能真正保证我们的真诚心和敬畏心。一个人如果没有登到山顶,肯定是无法描述真正登到山顶的体会的。因此,要写一本让读者“一览众山小”的书,作者就必须先登到山顶。现代社会之所以有那么多伪幸福学的书,就是因为写作者自己都没有找到幸福,却在大谈幸福,当然不能解决读者的心灵疾患。

依我浅见,要想保证文字的祝福性,写什么比怎么写更重要,大米再简单地做,也是大米,沙石再精心地做,也是沙石。

依我浅见,要想提高文字的祝福性,方向比细节更重要,高速列车走错了路,显然要比牛车走错了路麻烦大得多。

依我浅见,要想提高文字的祝福性,安全性比精彩性更重要,原子弹投向人群显然要比石子投向人群更可怕。一部作品能给读者带来祝福,发行量越大越好,否则,发行量越大危害越大。

谈安详

安详作为一种生活理念,相对于现实生活,有着不同的见解。这些年来,多家媒体朋友就安详,或相关安详,提了许多有质量的问题。

有问,作为一个安详生活的倡导者,如何看待时下盛行的“末日论”。

我说,事实上“末日说”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听到了,但当时人们却没有像今天这样恐慌。在我看来,安详正好可以缓解人们的“末日”焦虑,因为安详是一种稳定的现场感,正是这种现场感,让我们不念以往,不思将来,只是安处于当下,当然也就远离了“末日”焦虑。换个角度来讲,只要我们能够遵从“整体”原则,把自己全然地融进“整体”,“末日”事实上也消失了,因为“整体”是无始无终不生不灭的。安详,在我看来,是最大的生机。

不可否认,人类到了天灾人祸最频繁的时代;同样不可否认,这是一个全民焦虑的时代。在我理解,天灾是因为大地失去了安详,人祸是因为人心失去了安详。因为安详的缺席,很多人才生活得如此痛苦,如此不快乐。其实,当年的我也不例外。比他人幸运的是我碰到了安详,把我从地狱带到天堂。

我的体会是,当一个人内心存有安详,仅仅从一餐一饮、半丝半缕中,就可以感受到世界上最大的幸福,否则,即使拥有世界,也可能和幸福无缘。安详是一种来自生命本身的快乐,一种只有向内求才能得到的快乐,一种反条件的快乐。只是因为我们没有“醒来”,因而感觉不到它;或者是因为它太简单了,我们不愿相信它。正如幸福就是我们“本身”,只是我们已经习惯了向“外”看,那束天生的打量幸福的目光就渐渐“睡眠”。结果是,我们本身开着幸福的车子,却满世界寻找幸福,以至于把车子都开爆了,最终却和幸福擦肩而过。

有问,不少知识分子认为,人生的本质是痛苦是悲剧,但你却讲根本快乐,是不是有些矛盾。

我说,这些知识分子讲的痛苦,恰恰是生命的现象,而不是本质。就生命现象来讲,确实是痛苦的、悲剧的,因为既然是现象,就不永恒,有生灭,因此痛苦;再好的良辰美景都会逝去,再动人的人事都会逝去,包括我们“自己”,因此痛苦。如果他们看到这个现象的背面到底是什么,就不会发出生命的本质是悲剧之叹。现象的背面是什么呢?全然的快乐。如何看到,需要我们走进安详。用思考永远无法找到生命的本质,生命的本质只有“过来人”才能告诉我们。因为意识本身是我们生命的一个局部,我们怎么能够通过局部认识全部?就拿眼睛来说,它甚至无法看到自己,怎么能够看到后背,看到五脏六腑,但我们没有看到,并不等于它们不存在。

因此,对于持“痛苦之见”的知识分子,更需要从知识走向安详。一个人要想不受噩梦折磨,首先需要醒来。一个没有醒来的人,他所做的一切事,都有可能是错事。这就像一个迷路的人,他走得越快,可能离目标越远;这就像一个人在梦中拼命完成了一件天大的工程,但是梦醒之后,全是懊丧。如果我们稍稍知道一些“醒来”的常识,就会发现,醒来的过程就是痛苦消失的过程。从这个角度来讨论,最有意义的事就是先让自己醒来,再把他人唤醒。很显然,没有谁愿意永远生活在梦中,而安详,正是生命“醒”的状态。

有问,安详会不会把人变成顺民,顺民会放弃对社会的监督。顺民根本没有一个现代公民所应具有的对社会的批评、监督意识和行动。

我说,安详不等于放弃责任,只不过它的方式方法会更加妥善,相对于反社会却没有建设力的人来讲,一个既不反社会又具有建设力的人,是不是更有价值呢?事实上最彻底的监督是让被监督者走进安详,因为安详力本身就是监督力。就像一个人愿意承认有天,就会承认“人在做,天在看”,就会自动约束自己。因此,要想真正实现监督,就要恢复人们的敬畏心。事实上,当安详成为人们的自觉,成为人们的生活方式,甚至不需要监督了。阻止作恶的最好办法是让恶自动终止,而让恶自动终止的最好办法是让它变成无聊,或者说无趣。而要让恶成为无趣,就要让人们尝到善的有趣。就像一个见过大海的人,河湖将不会成为他追求的目标。生命的意义无非是获得喜悦,如果我们现在就在喜悦之中,为什么还要舍近求远?

安详是一种发自心底的快乐。请留心一下古人讲的“心地”这人词,在我看来,它暗示了一种自然生发力,就像大地,它本身具有生长力。真正的幸福正是从这个心灵的大地上自然生长出来的,只要“春来”,就会“草自青”。这个“心地”,就是安详。再说,一个安详的人,他会明白,人的财富是一个总量,这个总量失之东,会补之西。因此,对于不正常原因造成的贫富不公,包括许多读者问到的强拆强占,他可能会据理力争,但绝不会走极端动用非常规手段。

安详既能让富者贵,亦能让贫者尊。

有问,安详是克制欲望的武器,但欲望也是人类前进的动力,如果人人都没有了欲望,社会或许就停止了进步。

我说,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们得好好讨论一下这个“前进”,如果一种“前进”让我们丢掉了健康,丢掉了幸福,丢掉了安全感,丢掉了起码的生存环境,它还是“前进”吗?我的父亲今年已经八十七岁高龄,母亲八十二,但是任何时候,他们的脸上都是欢喜,可我从中年人的脸上已经看不到那种程度的欢喜了,在青年人的脸上又看不到中年人脸上的那种欢喜了。由此我想,我们一直在追求进步,这没错,但是当人们的目光中没有了喜悦,这还算不算进步? 中国古人在“反动”中完成“前进”,或者说是保持“前进”,它的逻辑是“天人合一”,是“天地与我同根,万物与我一体”,但是欲望逻辑疯狂鼓动人们,“天地”是我们消费的对象,“万物”是我们挥霍的对象,欲望膨胀的结果将是人类的末路。古人早就发现,人的欲望是一个巨大的惯性,如果没有一套“反动”机制,就会把人类带向灭顶之灾。安详的作用之一,就是“反动”。可见,社会越发展,越需要安详对人们内心的调养。就像一列列车,它速度越快,越需要保障系统安全无误,越需要轨道安全无误。发展的动力是刺激欲望,但欲望过度会毁灭生命。这就需要在欲望和灵魂之间增设一道润滑,在“发展”和“安全”之间增设一个制动阀,这个“润滑”,这个“制动阀”,在我看来,就是安详。

有问,安详能否在新一代青年身上发生作用。

我说,在我看来,新一代青年面临的主要问题正是安详的缺失。现在,有不少“80后”“90后”缺乏孝敬能力、快乐能力、生活能力、抗挫折能力、爱的能力,一句话,缺少安详力。十几年的应试教育让他们成为考场上的高手,生活中的低能儿。但社会毕竟不是一次次纸上答卷,当他们踏上社会,一个巨大的不适应就以排山倒海之势到来。现在有许多年轻人轻生,有生活压力的原因,更重要的是以上原因。孝子是不会轻易自杀的,从小接受过挫折教育的人是不会轻易自杀的,懂得安详的人是在任何环境中都能安处的。这些年轻人,要想适应社会,补安详之课就成了当务之急。我的儿子就是“80后”,和别的孩子比起来,他还是比较传统的,但是当他走进大学,焦虑症几乎让他挺不过来,后来他接受了安详,同样的环境变成了天堂。学习非常用功,生活态度非常积极,又很快乐,最重要的是他从一个怨气冲天愁眉苦脸的人变成了一个快乐的人。

要想让孩子获得生命的灿烂,需要我们把目光投向根。如果根出了问题,叶和果都可能是昙花一现。换句话说,我们在给孩子构建生命大厦的时候,千万不要忽略了地基,否则,他们的一生都可能生活在不安全不稳定之中。这个地基,就是安详。因为安详的品质是“根”,是“性”,是“顺”,是“诚”,是“爱”,是“敬”,是“悦”。

有问,要找到安详,最关键的是什么。

我说,我的体会是首先要把傲慢放下,把偏见放下,把成见放下,然后把心灵调整到一种归零状态,读安详的书,做安详的事。事实上,每个人都是一个安详的拥有者,只不过在沉睡,只要唤醒它就足矣;或者说,每个人都是一眼安详的清泉,只要把其中的泥沙淘尽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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