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柴》诗选
2016-11-26
《火柴》诗选
钱塘江七月十五夜(外一首)
江水峥嵘。
小沙洲,白鹭敛翅,神秘,不可接近。
草虫齐鸣,水边的乱石呼应着
天上的星斗。
一碟新米,几枚长安镇的小青橘,
半瓶茅台镇的赖茅,
菖蒲叶铺满桌子,
在他乡,我们开始祭祀祖先,
在他乡,我们开始议论生死。
十月四日过凤凰山旧居,江边候潮
都在这里写下诗句,
梵天寺经幢下,破败的蛛网,挂着几滴昨日的寒雨……
一只白鹭,收拢翅膀,走出晚潮欲来前动荡不安的江水,
新一代人已长成,我也披紧外套,悄悄退到芦苇的暗影里。
仿佛在下着大雨(外一首)
父亲躺在病床上,邻居们深夜来看他
他问,现在是什么时候
他们回答天快亮了
父亲吃了一惊,他从没有祈求过
黎明这么迅速地到来,而他
还没有准备好起身
母亲也没有睡,在一旁纳着鞋底
父亲说,把油灯再拨亮一些
黑暗虽可免除懒惰的罪名
但疾病则是由于少做了善事
父亲因此说了两遍,仿佛
屋外的大雨又下了一次
夜晚依然很冷
我记不清这是三月的
第几场雪,父亲说还会有更多的雪
那些雪花相互依偎着坠落
整整一个冬天它们都不曾言语
雪落完之后,天空显得更加宽广
但湖水变浅后淹死的人不会重新出现
野鹿(外一首)
舒丹丹
鸟羽有风,松林上有薄雾
夕阳的金手指正抚摩群山的脊背
一棵白蜡树的牵引让山崖躬下身子
俯看脚下两只悠闲的野鹿
我们停车,在松针的阴影里呼吸、倾听
沉陷于周遭渐渐聚拢的黑暗
湖水微漾,神似一种天真
无边的静穆,近于本我
在山野,生命各领其欢,纯粹而自由
如心灵盛开,如鹿垂下眼睑
独对鹰嘴峰
原本我对你一无所知,
你的山崖,你的红松,
你坡地上散步的小松鼠笃定的气度
让我惊奇;当我擅自为你峻美的险峰
重新命名,把这片陌生的风景
秘密地唤作:优山,美地,或者
你好,美的,忧伤……
我知道,你的鹰嘴峰已应声而答,张开翅膀
朝我飞近。如果在对面的悬崖
寻一块巨石,或背倚一棵伏地的古树,
坐下来,独对这只山鹰,
独对这一小片自由的天空——
风,蓝得透明,语言和意志
都显得多余,这一刻
世界柔软下来,无忧可伤:
我们卸下尘灰,以沉默倾谈,轻轻地
就抹平了我们之间的深渊。
城西即事(外一首)
双木
蓝色巴士从迷雾中疾驰而出,
城西广场已开始虚弱的老年保健操。
他们在树下重复出现,准备赶往
城市的中心,云层紧锁的理想重镇。
我此刻想起菜场的鱼苗从池中跃起,
那些悲喜翻涌而来,万事无法着陆。
即便飞鸟低空回旋,鸣起歌谣,
寂静的周围,也依然不动声色。
晚间雨
晴川街的晚灯在雨中稀松如爱人睡衣上甜蜜的圆心。
我们撑一把缀满雨珠的旧伞,进入本地口音的社区,
地上杏叶生花,宣传栏贴满招租广告,那些果树里
的经济适用房缓慢吞吐潮湿的黑。我们从异乡来的
都在这阵雨中快速成为相互的声响,只有秋风之间
蹿出的动物们,才使我们微微收紧夜晚虚晃的镜面。
草稿:夜读
莱明
我遗落在自己的鞋子里,捕获疲倦的声音,
每三声尖叫,就遇见一个危险的人。
这时候,树停止了生长,暮色从天而降,
那危险的人,从我的嘴唇起身,与我告别。
我退回暗处,用心领会屋檐的低矮,
仿佛一件发生很久的事,突然结束了。
但院子里,灯亮着,噪音正沿着墙壁滑落——
有人,在风中校对记忆,立誓做一个好人。
我拆开她,读,用鞋带系住每一个感动的句子,
像整个夏天,我旅行在,两只耳朵之间。
点烟(外一首)
江安东
到露台抽烟。
气寒风凉,天空已经黑得
什么也看不见。
打火机的声音很响
空旷的楼体之间,回荡的
声音,好像来自对面
某个人。
火苗像一条银鱼
在漆黑的水面跳跃了一下。
对面无人。灯光
也将要一个一个熄灭。
在树林中
果实埋进暴雨一样
密集的树叶。它们不会说出
成熟这个词。
那些激起微尘的坠落。
那些沉默的离场。
枝头被未来的霜雪遮盖的那颗
将苦味藏进内心。
此时天地静谧,明亮的光
像利斧劈进树林。
木香幽微。
鸟鸣飞散。
我像树木一样闪烁。
细雨中访甲乙村计划
阿翔
在蜿蜒中缓慢,但这还不够,
在大片山雾中连缓慢都难以察觉。
耸立的出生地之旅,已经到
这里了。仿佛是一个寓言的古老,
从迷信到缥缈,在我们之间完成了深渊。
恰当的语速有助于我们清醒,
通常,甲乙村环绕静谧,我确实没见过
山中有村落,空气兜售少有的自由,
得好好看看周围,那些小浆果
从不带有私人性质,展露着
我们不得不面对的美丽的缺陷,
再配上农舍的背景,看上去不影响
夏日很快地沉入黑漆漆的夜幕。
叶子在叶子里像新换的舌头
更灵敏,稍一碰触就会缩回到后面。
偶尔细雨放飞附近的瀑布,蕴含着
神秘的情感。显然,我在这里
被冷得发紧。但我想,肯定不只是
改变了我的身体,不同的深度
有不同的体验,像是有了一个主语,
人和山水经过相互指涉,才会
掌握天赋的可能。所以,我的讲述
无法穿透村落的沉默,仅仅是
比轻盈更偏爱于对抵达的克制。
以上均选自《火柴》诗刊第一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