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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求“热度”和难度的综合批评
——论刘波的诗歌研究及其路径

2016-11-26宋宝伟

长江文艺评论 2016年4期
关键词:刘波批评家口语

◎ 宋宝伟

追求“热度”和难度的综合批评
——论刘波的诗歌研究及其路径

◎ 宋宝伟

先锋诗歌批评历来被看作是文学批评中最难的一种,原因在于诗歌本身就难以解读,歧义丛生,很难真正领悟其玄奥;加之批评者的学识根基、学术视野以及学术兴趣等诸多因素的制约,对诗歌的解读与评价始终难以令人信服。于是近些年在诗歌批评界始终存在一种观点,认为诗歌批评呈现“衰败”迹象,它一直跟在诗歌创作后面亦步亦趋;批评者与批评对象无法达到真正的交流和沟通,往往是自说自话,互不买账;批评者看似秉持客观公正的批评态度,但实则是冷若冰霜,无法形成一种有“热度”的批评观照。批评界弥漫的这种悲观论调,并非无的放矢,主观臆断,而是有着深刻的现实基础,这是我们必须要正视的。当下的诗歌批评领域的确存在诸多亟待解决的问题,但是我们也还需要以一种积极乐观的态度来对待,尤其是看到当下诗歌批评界出现的“正能量”——满怀激情与热爱、勇于担当、学养功底深厚、学术视野宏阔、深入诗歌现场、准确把握诗歌发展律动的变化时,我们应该为之感到由衷的喜悦。而青年批评家刘波,正是这种变化的积极参与者和推动者之一,从他身上我们能看到一种诗歌批评的希望。

一、“综合的批评”的实践者

刘波在《诗歌批评应该面对灵魂》中谈到著名的诗评家陈超先生的一个观点,就是诗歌批评要具有“综合的批评”能力,刘波认为,作为一名文学批评家不仅需要广博的知识容量和缜密的理性思维,同时还要求有知性的批评态度和开阔的精神视野,这些品质不可或缺,否则,批评就没有向生命敞开的可能。从这段论述中我们不难发现,虽然这是对陈超先生批评观点的一种生发,其实更是刘波诗歌批评的一种理想,并且在自己的批评实践中始终不渝坚定追求的目标。正如罗振亚老师的评价那样:“在我的研究生里,刘波是颇具才华的一位。他的敏锐,他的迅捷,他的洞察力,他的宽视野等,熟悉他的人无不称赞。而我最欣赏的,是他的踏实热情,他的勤奋乐观,他的方向感,他的责任心,他良善的灵魂和他开心的笑容,这些想起来就让人感到温暖。”[1]从刘波已经发表的文章和出版的专著里,我们可以清晰地发现他的诸多批评家的素质,尽管他现在如此年轻。

首先是宽广的学术视野,从历时性角度看,朦胧诗、“第三代”诗歌、1990年代诗歌到新世纪诗歌,时间跨度近四十年,牵扯到数不清的诗学问题;从共时性角度考察,仅仅在新世纪十多年时间里,出现的众多诗学问题,如“中间代”理论、“70后诗人群”、女性诗歌、诗歌伦理、诗人与时代的关系、诗歌精神、诗人气质,等等,都是持续地讨论而暂时无法解决的大问题。而在刘波的文章和专著里对这些诗学问题都有论述,且见识非凡影响广泛。同时,诗歌批评中宏观与微观视野的融合,彰显出刘波深厚的学术功力。不仅有上述宏观的理论研究,更有大量对诗人及其诗作的微观考察与批评。诗人食指、北岛、多多、王小妮、于坚、李亚伟、王家新、臧棣、伊沙、翟永明以及宇向、孙磊、朵渔、沈浩波,等等,都成为刘波的研究对象,并且对每位诗人都作深入研究。令人敬佩之处在于,这些当代诗坛早已成名的诗人,不仅作品数量巨大,而且思想深邃,诗歌解读极具难度,尤其是这些诗人分属不同时代,有的属于朦胧诗人,有的属于“第三代”诗人,有1990年代以及新世纪诗人,诗歌表现内容具有极大的差异性,如果没有深厚的学识功底和理论作为支撑,是很难驾驭的。批评作为一种知识的传承与呈现活动,要求批评者必须具备相当的知识储备,正如法国批评家让-伊夫·塔迪埃将批评视为“亚历山大港的灯塔”一样,只有具备导航的能力与素质,才能照亮航行的方向。而刘波站在新世纪更高的理论起点之上,以更为坚实的学理基础和宏阔的批评视野,行进在自己的批评之路上。

其次,批评中的责任与热度的融合,是刘波诗歌批评的主要特色。在批评实践中,批评家应该表现出对文学、艺术以及美的追求,这不仅仅是批评家存在的理由,更是一种职业道德修养。正如普希金所言:“哪里没有对艺术的爱,哪里就没有批评家。”在探索新世纪诗人精神转型的问题时,刘波认为,在转型社会里,诗人就是在了解历史和现实的背景中,为社会的进步去探寻真相,让大众明晓自己的处境,以及对未来的憧憬,这或许才是有希望的写作。否则,任何刻意回避时代现实的写作,都面临着读者的审判。众所周知,我们当下时代正处在转型期,社会思潮风起云涌,已经深刻地影响到诗人的写作。如何在社会文化转型期里坚守住诗人的责任,切近现实,楔入生命,不被周遭变幻莫测的环境所左右,这是时代对诗人提出的要求,也是对批评家提出的要求。从论述中我们发现,刘波其实对“何为好诗”是有自己的判断与标准的。在他看来,只有在写作中承担起责任,处理好当下的题材,探究存在的真相,这才是诗歌的“王道”。刘波认为,真正将写诗当作志趣并有所追求的人,应该对其存有一份理想和敬畏。这需要诗人“用心”来写,以真感情慢慢去写一首诗。诗人要以一种独立立场,以一颗善良之心去活,去爱,去写那真实的天空大地、人心世相和所思所想。其实,诗歌批评也是如此。作为诗歌研究者,也应该将诗歌批评当作一份神圣的事业,要“用心”来做。“任何值得重视的批评家都对自己提出进一步的要求,要求保持神智清明。要有代表性并且反映属于某类并以某种方式演变的一颗心灵中所发生的活动,只有在这样的前提下,他的判断才具有普遍意义。”[2]热情,是批评的灵魂,这在刘波的批评实践中显得尤为突出。因为热情,他才对诗歌有着沦肌浃髓般敏锐的感觉,因为热情才有他对诗歌中的瑕疵不吐不快的冲动,这不仅仅是刘波对诗歌的喜爱,更是他出于诗歌批评者的职业操守。

二、批评的距离与批评的深度

在当下的诗歌批评领域,存在着诸多问题,譬如“游戏批评”或者“批评的游戏化”“玩批评”“酷评”等,当然也存在着一种“随意的批评”甚至是“恶意的批评”。尽管这些批评中有对批评的自由和多样性的追求,但仍然存在着一种偏颇——一种关涉着批评家倾向性和价值取向的偏颇。批评家应该持有什么样的态度,是“冷漠”的客观公正,还是满怀殷切的注视期望,其实在批评界一直存在着争议。批评理论中始终承认批评的主观性与倾向性的存在,但是究竟掌握什么样的尺度,这是模糊的,也是难以确定的。因此,很多人将批评的主观性和倾向性任意地放大,随心所欲,“乱捧”“乱骂”现象层出不穷,甚至形成“组团”相斗的场面,着实令人痛心。

由此来看,刘波的批评实践中更多呈现的是一种公允中充满善意和微笑的面貌,正所谓“文如其人”,其实这也是刘波良好人格修养的体现。如他对诗人伊沙是这样评价的:“他坚持将口语写作进行到底,最终带来的是口语诗歌的审美疲劳。虽然他一直保持写诗的状态,每年都有不少作品出来,但能让人感觉眼前一亮的,似乎很少。那种泥沙俱下的写作很容易,但对读者来说,披沙拣金的阅读,肯定是一种挑战。尤其是对于惯用口语的诗人来说,如果不能跳出语言的无变化所带来的局限,他的写作到最后很可能就是一场美学的灾难。”[3]客观公允是文学批评的准则,绝不能因为批评对象的“名气”“地位”和“影响力”而失去原则。刘波在评论中没有因为伊沙曾经取得的成就就“高山仰止”地“乱捧”,也没有因为诗人在当下失去写作影响就“落井下石”地“乱骂”,而是秉持批评家的责任意识,在客观评价中满含着“善意的提醒”,批评中深蕴着一种期望。这样的态度在刘波的批评实践中有很多,比如,在论及“第三代”诗歌的缺陷时,他认为:“‘第三代’诗人当中不乏优秀者,但他们在短期内疯狂地耗尽了自己的元气,而在后来的岁月里,只能依靠残存下来的声誉艰难度日。他们中有的人才华横溢,但因被挥霍殆尽,留下来的却是一些关于1980年代诗歌记忆的只言片语,它们充其量也就是成为了诗歌历史,而不是成为了诗歌传统。历史是过去时,而传统还有被承继的诸多可能。”[4]公允的批评,客观的见解,以及对“第三代”诗人风光不再的惋惜,充盈在字里行间。批评家与批评对象之间要保持一定距离,这样才能保证批评的公正。但是距离并不等于以冷漠的态度对待批评对象,而是应该平等地与批评对象交流,在剖析、辨疑、阐释、驳难中进入深层次的对话,既不居高临下地咄咄逼人,也不“奴颜卑膝”地唯唯诺诺,这才是诗歌批评的至高准则。

正如法国批评家夏普兰所倡导的“告诫的批评”——将批评当作一种向批评对象提出有益告诫的艺术一样,刘波的批评中更多的都是交流、沟通、对话,以“面对灵魂”的方式,努力与批评对象之间构建起心灵的通道。正如对当下诗人写作中精神失位现象的批评中,刘波指出:“我现在仍然这样认为,当下先锋诗歌真正的困境,还是出在诗人自己身上,而与其所处的外部环境之关系,并为像一些诗人抱怨的那样紧张,那样不堪。没有哪个时代标明了就是适合写诗的时代,也没有什么样的环境是专为大师所设置和预留的。真正的诗人,在任何时代都可以面对自己的写作,只要能抓住诗歌的本质,认清自己的方向,参透诗歌与现实之关系,他也就能通晓诗歌的现实。面对自己的良心与灵魂写作,才是先锋诗人的正途,否则,就可能是一场徒劳的词语搏斗。”[5]真正的批评家应该是在感觉、理解批评对象的基础上,帮助其完成自我写作的转变,而不是一副俨然“真理在握”的模样,用某些早已失效的标准指点评判,“曰某是,曰某非”。综观当下的诗歌批评,充斥很多粗放的涂鸦式评论,“激扬文字”中掩饰不住理论的孱弱,“虚火过旺”,底气不足。究其根源就在于批评者缺乏足以支撑自己观点的知识储备,只能凭借一副“粗嗓门”壮大声势,掩饰心虚。对话不单单意味着平等,对话更显示出批评者的人文修养与学术功底,只有在更深广的学识基础上,才能展开全面的批评,否则,以偏概全、“管中窥豹”式的批评只能贻笑大方。

三、批评的在场与学院派批评的正名

综观刘波的批评专著与文章会发现一种强烈的“在场感”,一种深入当下诗歌中心的在场感,对批评对象近距离的观照、探询和叩问,让自己的批评实践不流于浮光掠影式的现象扫描,而且还融入了作为诗人的切身经验,不仅体悟真切,批评更显具体而深刻。瑞士著名文学批评家阿尔贝·贝甘曾说过,一切在场都意味着对存在的一种显示。批评者面对一首诗歌,尽管诗歌中呈现的“存在”并不是批评者的“存在”,但他却将这种存在当作自身存在一样加以体验,从而产生关联意识。作为一名诗人批评家,刘波对诗歌与批评之间的关系有着区别于常人的理解。无论是对前辈诗人创作的评析,还是对同时代诗人的追踪考察,他都显现出作为诗人的敏锐直觉与作为批评家的深刻思想。

像《当下诗歌思想性写作的困境与出路》《当下先锋诗歌应拒绝表演》《论新世纪诗歌的信任危机和精神突围》《论新世纪中生代诗人的写作转型》《重建新世纪青年的诗歌精神》等,单从这些文章的题目中就能清楚地看到,刘波的诗歌批评始终是一种跟踪式的批评,他能敏锐地感知并追踪到当下诗坛前行的步伐,及时给予精确的判断和定位,在别人习以为常的现象中发现问题,这都体现出了年轻批评家特有的敏感与犀利。“我们阅读诗歌,其实首先进入的就是语言,就是声音,就是一种词语排列之后所呈现出的节奏感。口语诗歌的语言,如果失去了语感,那很可能就是一堆废话,而毫无诗性可言。我想,上升到更高一些层次,像情感、心灵、思想,这些文学中的最基本元素,其实都是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失去了这些元素,口语诗很可能就只是一场空心的呓语、分行的文字垃圾,重要的是,很可能还会引起诗歌价值标准的混乱;而对日常口语的创新,最后也只能局限于表层,而不能深入到精神内核之中。”[6]看似普通之言,且又是老生常谈的话题,乍一看并不能立刻引起读者的注意,但仔细品味会发现,这里面不仅仅有口语写作的问题,更牵扯到“何为诗歌”这一本质问题的思考,同时也暗含着刘波对当下口语诗歌写作一种深深的忧虑。口语诗歌从诞生之日起,就伴随着此起彼伏的争议,甚至曾引起无数网民狂欢一样的口语诗大讨论。口语写作在当下诗坛占据着“半壁江山”,影响广泛。如何引导口语诗歌写作,关涉到当下诗歌很多亟待解决的诸如诗歌标准等问题。刘波认为,口语诗写作仅依靠语感是远远不够的,还必须融入情感和思想,没有精神内核的口语诗,只能是“分行的文字垃圾”。其实,口语诗写作要关乎灵魂,其他诗歌莫不如此,一首没有精神内核的作品,永远也不能成为经典。

当下时代,每每提及“学院批评”时,很多人总有种不屑一顾的轻蔑,口气里也是不值一哂的讥笑。学院批评强调学术规范,评论要做到“引经据典”、有理有据,这些重要的特点在当下反而受人嘲笑,如“学究气”太浓、缺乏理论创新、墨守陈规等等。当然,这样的批评并非主观臆断、无的放矢,而是有着极强的现实基础。很久以来,学院批评过分依赖西方理论;批评实践与创作严重脱节;批评话语无法与时俱进,有的味同嚼蜡,有的诘屈聱牙。总之,人们多是在贬义层面上使用“学院批评”一词。对此,刘波有自己的见解:“很多职业化的批评写作,从术语、概念中进去,再从术语、概念中出来,中间填塞的全是套路与模式化的程序,根本就没有经过自己的心。这样的写作,却在当下风头正健,大行其道。不管是不是符合自己所评对象的特点,都可以义无反顾地往上堆砌词语,甚至还夹杂着英文或者其他国家的文字,是所谓与国际接轨。……为了形式而形式,甚至还不是为了内容而形式。就我们的批评写作中这点可怜的原则,这点谁都知道是假象的遮羞布,可还是要抢过来遮一遮,蔽一蔽,以分得一杯体制的羹。”[7]刘波对学院批评的弊端有着深刻的认知,字里行间透露出对僵化的批评实践的忧思。改变这样的现状,还诗歌批评以生命与活力,这是当下诗歌批评必须解决的问题。正如在另一篇文章中刘波谈到的那样:真正富有灵魂深度的诗歌批评,应该切入到诗歌文本和诗人的内心,去与它们进行对话,以激活那些隐藏在诗歌中具有普适价值的诗意,重新让诗歌走进大众,而不是在为学术而学术的体制下走向绝路。我们从刘波的批评实践中,发现他正竭力规避学院批评的诸多弊端。相反,我们从他身上更多地感受到了批评的责任、热情和道德自律,严谨中充满诗性的灵动,规范中尽显批评的活力。

诗歌批评同其他艺术批评一样,是带有原则性的文学活动,这里不仅有批评者自身出于对诗歌的喜爱而进行的写作实践,同时也有作为职业批评者应承担的责任。如果说,批评乃是关于文学的文学,那么,诗歌批评就完全可以看作是关于诗歌的诗歌。从这个意义上说,诗歌批评就是一种带有原创意味的写作,在此批评的表达就变成了诗的表达,而不能简单地看成是“拾诗人的牙慧”。因此,诗歌批评是一种双重的存在。而刘波的诗歌批评完全可以看成深具原创意义的文学写作,因为他的文字中包蕴着其鲜明的个人风格,包括由语言风格、学术视域、学识功底等组成的个性化极强的批评意识。兼具诗人气质与批评家风度的刘波,在诗歌批评实践中之所以做得风生水起,很大程度上源于他的坚守,不仅有对独立不羁的批评立场的坚守,还有对寂寞的坚守。在这样一个喧嚣的时代,学术研究与批评只能行走在寂寞的最深处,唯其如此,方能走入缪斯的圣殿,接近真理的王冠。

宋宝伟:哈尔滨师范大学文学院

注释:

[1]罗振亚:《“第三代”诗歌研究·序》,河北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3页。

[2]【英】艾·阿·瑞恰慈《文学批评原理》,杨自伍译,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10年版,第215页。

[3]刘波:《当代诗坛“刀锋”透视》,河北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179页。

[4]刘波:《“第三代”诗歌研究》,河北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283页。

[5]刘波:《如何面对灵魂缺席的诗歌时代》,《北京文学》,2012年第11期。

[6]刘波:《口语诗如何成为可能——关于口语诗命题的一些思考》,《诗探索》(理论卷),2012年第2辑。

[7]刘波:《诗歌批评应该是一种生活批评》,《诗选刊》,2010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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