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路、孔子及其他

陈军

戴着雄鸡鸡冠似的帽子，以野猪獠牙为佩带饰物，表示自己是好斗的公鸡，好战的野猪，对比那个大自己九岁的男人有暴力倾向，看人家不顺眼了，轻则骂一顿，重则打一通。不用说，这个人就是子路。那个比子路大九岁的人就是孔子。

对于子路这个令人讨厌的家伙，换上我，也许真不会收他为弟子。但孔子的伟大的之处就在于心胸开阔无边，他用礼乐慢慢地诱导子路，孽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后来，子路浪子回头洗心革面，穿着儒服，带着拜师的礼物，通过孔子学生的引荐，请求作孔子的学生。

由此，我想到为人师者，好为人师并不可以为师，而只有用崇高的德行去感染学生，才可以为师。那么，孔子是怎样以崇高的德行去感染子路的呢？

子路问如何处理政事，孔子说：“自己先给百姓作出榜样，然后才能使百姓辛勤地劳作。”孔子告诉子路，做人做事要以身作则。

子路请求进一步讲讲以身作则的问题。孔子说：“一时之间的以身作则很容易，我需要的是持久不懈的以身作则。”

子路又问：“君子崇尚勇敢吗？”孔子说：“君子最崇尚的是义。君子崇尚勇武而不崇尚义，就会作乱造反；小人崇尚勇武而不崇尚义，就会偷盗抢劫。”

子路是很崇拜自己的老师孔子的。子路要听到什么道理，没有马上行动，只怕又听到老师新的谆谆教诲。

而孔子也是十分赞赏自己的那个学生，他说：“只听单方面言辞就可以决断案子的，恐怕只有仲由吧！”这句话无疑是说子路是个特别聪慧的天才。孔子也深知自己学生的毛病，他时时旁敲侧击，说：“仲由崇尚勇敢超过我之所用，就不适用了。”言下之意，子路的勇敢超过了他的期待值。“像仲由这种性情，不会得到善终。”这话说得甚至有些恶毒，似乎在咒骂子路不得好死。“穿着用乱麻作絮的旧袍同穿着狐貉皮大衣的人站在一起而不认为羞愧的，大概只有仲由吧。”这话等于告诉别人，他的学生子路是个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角色。“仲由的学问好像登上了正厅，可是还没能进入内室呢。”意思是说子路治学是个半拉子。孔子说了一大通，其实是想压一压自己的这个高调的学生，他知道，高调会惹出麻烦来。现在睿智的老师，并不总是对某个出类拔萃的学生天天捧杀，因为捧杀真可以让生龙活虎的孩子死去。当然，不是躯体之死，而是精神之死；现在高明的领导，并不总是把自己最垂青的下属推到风口浪尖，而是让下属给自己跑跑龙套，慢慢潜移默化。高明的妻子，并不总是赶着男人去出人头地，我曾经跟朋友闲聊，说：“一个贪官的背后，必有一个强势的女人，因为强势的女人推动着男人去贪腐，男人想不贪婪都不行，牡丹花下死似乎成为了一部分男人的人生理想。”高明的父亲和母亲，当孩子从小树立当官发财的理想的时候，并不是告诉自己的孩子长大后要去当官要去发财，而是告诉自己的子女能养活他自己就行，身心健康才是最重要的，其余，滚一边去吧！当一个人好斗、好战、好权、好财、好色的思想在侵占自己心之领域的时候，师长、领导、亲人和朋友就该学习孔子，对其苗头压一压。可是，我们现在的教育呢？我们教育树立的标杆呢？不是达官贵人，就是富甲一方的大腕。这样的教育，已经严重违背了教育的真谛。我联想到了前不久邵东学生的杀师事件，居然是特色班孩子杀了自己的老师，我不想把教育的责任推到老师身上，应该说责任在整个社会，现在的应试教育应该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搞得最严重的，“学而优则仕”成为了整个社会潜意识里追求的唯一目标，于是分数成为了老师晋级、升迁的资本，分数成为了学生升学、就业的最重要的依据，“学而优”似乎除了分数可以证明，此外，别无他法证明。其实，只要社会将所谓的精英教育改为平民教育，或者将精英教育压一压，杀师事件或许可以避免了，既然我们不要分数了，我们大家伙儿就可以坐下来谈，坐下来谈怎么教育人。我们这个时代需要伟人、强人和巨人，但我们扪心自问，整个地球不是靠百分之九十九的庸人支撑着吗？也就是说，让庸人具备健全的身心才是国民教育的应有之义。

孔子对子路的“压制”应该说超过了当今世界上最严厉的老师。季康子问道：“仲由有仁德吗？”孔子答说：“拥有一千辆兵车的国家，可以让他管理军政事务，至于他有没有仁德，我就不知道了。”孔子这样说，言下之意是子路没有仁德，哪有老师这样给学生敲警钟的？当子路出任季氏的家臣，季孙问孔子说：“子路可以说是人臣了吗？”孔子回答说：“可以说是备位充数的臣子了。”哪有老师这样评价学生的能力的？我们现在崇尚的是爱的教育，爱的教育的精髓就是赏识教育啊。孔子对子路严厉到苛刻的程度，似乎让人难以理解。但子路问计于孔子，孔子毫无保留地告诉了自己的学生，子路出任蒲邑的大夫，向孔子辞行。孔子说：“蒲邑勇武之士很多，又难治理。可是我告诉你：恭谨谦敬，就可以驾驭勇武的人；宽厚清正，就可以使大家亲近；恭谨清正而社会安静，就可以用来报效上司了。”

但后来发生的事情，让我们彻底明白了孔子对学生的压制，却是人间至爱啊。且看下面的故事：

当初，卫灵公有位宠姬叫作南子。灵公的太子蒉聩曾得罪过她，害怕被谋杀就逃往国外。

等到灵公去世，夫人南子想让公子郢继承王位。公子郢不肯接受，说：“太子虽然逃亡了，太子的儿子辄还在。”于是卫国立了辄为国君，这就是卫出公。出公继位十二年，他的父亲蒉聩一直留在国外，不能够回来。这时子路担任卫国大夫孔悝采邑的长官。蒉聩就和孔悝一同作乱，想办法带人潜入孔悝家，就和他的党徒去袭击卫出公。出公逃往鲁国，蒉聩进宫继位，这就是卫庄公。当孔悝作乱时，子路还有事在外，听到这个消息就立刻赶回来。子羔从卫城门出来，正好相遇，对子路说：“卫出公逃走了，城门已经关闭，您可以回去了，不要为他遭受祸殃。”子羔终于离去了。正赶上有使者要进城，城门开了，子路就跟了进去。找到蒉聩，蒉聩和孔悝都在台上。子路说：“大王为什么要任用孔悝呢？请让我捉住他杀了。”蒉聩不听从他的劝说。于是子路要放火烧台，蒉聩害怕了，命令石乞、壶黡到台下去攻打子路，斩断了子路的帽带。子路说：“君子可以死，帽子不能掉下来。”说完系好帽子就死了。

子路到底死了，死得悲壮，而且死得十分高调，“君子可以死，帽子不能掉下来”的高亢之音至今响彻寰宇。孔子听到卫国发生暴乱的消息，说：“唉，仲由死了！”孔子的一个“唉”，叹出了多少无奈，多少悲伤，多少疼痛，自己最赏识最想保护好的学生却终究保不住啊！在孔子看来，这是做老师最大的失败。子路死后，孔子说了一句话，可算是对子路的最高评价，他说：“自从我有了仲由，恶言恶语的话再也听不到了。”子路一出，孔子的班风弊绝风清，子路一出，完美的圣人孔子终于诞生了，还有什么评价比这更高的呢？至此，我们知晓以前孔子锤击子路的千钧鼓槌，其实是一种对子路毫无顾忌的保护啊。我们完全可以想见孔子说“自从我有了仲由，恶言恶语的话再也听不到了”这句话的时候，潸然泪下、椎心泣血的情景。

这正是爱之切，槌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