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城墙

毕亮

与河流相遇

终归有一条河和我相遇

在我的生命里，火车和河流

一直伴随在路上。从南到北

从北到更北的北方。有铁轨的地方

就有河流和我相遇在黄昏

在凌晨，在夜幕中我睡着时

这些年来，我走过一些地方

经过的河流清澈、混浊

还有几条河我见证着它们干涸

却无能无力。下次再路过时

草木盛于它处。我的一个又一个十年

就长在河流和铁轨旁的草木中

他走了

我走了，然后三个小时后他也走了

我还偶尔回来。他永久地走了

两天后他躺在骨灰盒里被送上山

门前的桃花开得正艳时，他卧床不起

听我们谈论他种下的桃树开花结果

下雨天，我们用丝网捕鱼，他躺在床上

听我们喧哗，忍不住问：“今年鱼多不多”

此时他已经不能吃一块鱼肉，喝一口鱼汤

他留恋的不止是桃花结果

他想喝一口鱼汤而不能下咽

他走的时候把后事都交待好了

他终究还是走了

追问

一条河在阳光下流动

有树，有人在走

我们习惯逐河而居

盖楼，种菜。生儿育女

在每条河流的源头，都蕴藏深意

叫出鸟的名字

它们在枝头，在马背上

它们飞过河流和天空

在醒来的时辰，它们沉默不语

只是沿着旱先确定方向走，不停地走

夜读

你在阳光下看见蜜蜂

又飞又停地在眼前挥动的翅膀

是一条流动的河。河水从夜里涌来

我们都是乘船的人。走在光影斑驳里

阳光是碎的，不要妄图

反抗。面对汉字，反抗是卑微的，

面对汉语，我们徒劳地在规则之外

重建另外的言语规则

夜行

只有夜还算是诚实的。

——鲁迅

我们走在街道，没入夜色

有灯，还很辉煌，五颜六色

但和我们无关。我们只是途经此地

歇一夜，将生命中的一部分黑暗留在河边

带走河水和尘土。要知道

我们是为追寻河流和峡谷而来

在峡谷的风和云里，喝酒

看花草和醉酒的人睡在夜里

远在远的远方

远在远方的树和风

通过杏树林往更远的方向传送消息

他们骑马、徒步、飞翔，在更远的地方

遇见老乡，喝故乡的酒一一大醉

西北以北的黄昏，我们吃杏子

怀念过往的河流和村庄

一一我们即将去往的方向

人声鼎沸，马牛在圈子以外

任何地方远行，沿着水草丰茂的地方

在路上

水洗尽天空的蓝

和托乎拉苏草原的绿

蓝是蓝，绿是绿，白就是白

一一多么奢侈。我们沿着水流缓步

清洗灵魂的人步伐如一

与蝴蝶对望，沉默不语或默默低吟

诵经的人，他们面向西方凝望

雪山下的草原，花朵妨碍行走

夜语寄星空

游离，在特克斯是一种状态

北山羊出没的地方也有我的脚印

在草与草之间，我想低下身躯

再低下，和草的兄弟们平视一棵

云杉的高度。是的，在我们的眼里

雪山和雪峰等高，雪山和奔跑的羊群等高

今夜在特克斯，星空让距离

近些，更近些。亚欧大陆也只是一棵草的间

距

我们亲近的，只是过往的云朵和阳光

在花草里迷失方向的不只是我

有所思

在特克斯，有些睡眠如草，起伏不定

过早醒来的村庄。时间停止

在寂静之外，有群花摇曳

窗外的鸟鸣和果园，让人无所适从

一一我们走过的地方，有河流淌

放马奔驰

这样的词适合马，马驰草原

空旷之空得信马由缰

更适合文字的开阔

习惯朝一个方向越走越远的人

面对天马行空只能停步东张西望

而立之年的雨落在夜里

让习惯信马由缰的青年不再年轻

不再毫无顾忌地奔走，开始避雨而行

开始在夜色中寻一间草房歇息后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