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湾（组诗）

李晓泉

苍茫

芦花开了，一只小鸟

啄着沙滩上的贝壳

羊群徜徉在晚霞中

一只小羊仰头望我的眼睛里

堆满了大海的波浪

两只蝴蝶卿卿我我地飞着，它们把生生死死

置之度外，而一只小海龟，正用它的慢

丈量着潮水的宽度

我和时间不约而同地停下

在辽东湾，我常常陷入一种

宁静而平常的幸福

这里

这里辽阔又安静，一个人在海边坐久了

能听见野茫茫的芦苇在诵经

这里纷飞的海鸥像命运的日记本

这里一根根高耸的桅杆

像使用过无数次的铅笔头

这里零星几个小岛像岁月啃过的骨头

这里的风很大，把四季吹得小船一样颠簸

这里居住的人很小，蚂蚁一样劳作

这里辽阔得一下子能将黑夜搂在怀中

这里安静得高喊一声能惊醒某人的前世

这里的太阳和月亮，像两只眼珠儿

有时热辣辣盯着你，有时冷冰冰地扭过头

这里的人们，一边忙碌着种地

一边忙碌着出海，绣花针一样

一次次穿越岁月的粗布

出海

浪花的缝隙中，拉动大网

有时是一网夜色，有时是一网晨光

浪花的缝隙中，拉动大网

有时是一网忧伤，有时是一网快乐

浪花的缝隙中，拉动大网

真想把一座大海都拉进自己怀中

浪花的缝隙中，拉动大网

小船剧烈颤抖着，天空随之

剧烈颤抖着，网中的鱼儿

也像花瓣儿一样颤抖着

浪花的缝隙中，拉动大网

海水很快一捧捧涌入我们的身体

只有回到岸上，才能把自己

像手巾一样，一把把

拧干

浪花

浪花飞溅

前仆后继的浪花

前面的一朵突然回过头来

高声喊着，那匆匆的告别是多么短暂

站在海边，我也匆匆回过头

向身后高声喊着，很多年了

我的后面空无一人，遍地是

野茫茫的芦苇，故乡也小得

像一个小小的鱼卵……

礁石像小小的监狱，关押着多少大海之梦

很多年了，礁石紧紧地关闭大门

我只听见铁链在天空哗哗响

滩地

一只小野鸭站立在收割后的滩地上

它不飞，仿佛把尘世已经遗忘

通红的晚霞照耀着静下来的大海

像一面铜镜，我从滩地里穿越

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回过头，那只小野鸭还在那

并且开始嘎嘎嘎地叫起来

你们不知道

当年，我也曾孤零零地

站在天空下

大海睡了

呼呼的风不能唤醒它

漫天星星的小嘴也不能啄醒它

这个庞然大物就睡在面前

它均匀的呼吸中

我们小心地停下船，把网撒下

很多年了，大海仿佛怀孕的母亲

就那样，在眼前一动不动

真的，它睡了

雨

雨，下在辽东湾，我和一个扎羊角辫小姑娘

迎着雨奔跑，童年像一个小岛若隐若现

雨，下在辽东湾，下在了一串唢呐声里

下在了红砖瓦房里，下在了小小的街巷

下在了大红的喜字上

下在了姐姐的婚姻里

雨，下在辽东湾，下在一个少妇

挽起的发髻里，雨把一天天下得潮湿

把树下得有点弯腰了，把一支支民歌

变成了野菊花，水鸭子，水中的小木船

雨，一直下

这么多年，我仿佛

只是在一道闪电中

突然发现亲人们都老了

雨，依然下着

我冒雨回到辽东湾时

辽河的水又吐出了很多石头

我又看见了家乡的炊烟

在雨中，袅袅地升起，升起

辽河入海口

静悄悄的，像一个孩子

扑进母亲的怀里激动得说不出话

之后，天空和大地

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静悄悄的，我是站在滩涂上看见的

落日在辽河入海口出眨了一下眼

就落下去了，静悄悄的

锤炼了千百年的浪花，只小声地

哼着一支小曲子

就像一双无形的大手，突然收回到胸前

紧紧那么一抱，岁月就在怀中了

大海呀！

河流呀！

静悄悄的，只有我

张开双臂在喊

只有阵阵海风

把我的喊声吹远，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