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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正义之诗向古老致敬

2016-11-25王西平

安徽文学 2016年11期
关键词:张建新古老首诗

王西平

任何持续性的阅读,都是关乎信任的阅读,诗歌也不例外。一方面,对诗歌产生信任,另一方面,对诗人产生信任。只有具备“双份”的信任,我们对诗歌的阅读才得以兴味十足。

说到这里,我就谈谈诗人张建新,以及他的诗歌。即使很早就知道这位安徽诗人,但还是相见恨晚,不过比起那种你永远不想见的人,的确又是一种幸运——曾经在一个诗会上,张建新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态度谦和,气质温婉,与他谈诗完全对我的胃口,慢慢地,便对他产生了信任。

正因如此,无论如何也要答应他写一篇读诗感,唯有如此,才能印证这种难得的“信任”是真实的,可信的。

前段时间北京诗人陈家坪邀我就“诗歌正义”这个命题写一篇论文,然而正当苦于无从下手时,张建新的这组诗让我眼前一亮,诗人骨子里显现出的那种“向古老致敬”的精神,不正是诗歌之正义吗。

所谓诗歌正义,就是遵从诗歌所指和能指的一切向善向美的事物,在语言上出奇出新但不过度迷恋于技巧,在表达形式上不 “油腔滑调”,笔触顺从事物(意象)的自然特性,结构大气舒适,意境唯美,画面感超强。这些特征在张建新的诗歌中统统得到了指认。

就拿这首《春日迟迟》来说吧。只有11行,算是一首短诗了,但鉴于诗人对语言的精准把握,放大了诗中“所指和能指”的一切:“鸟是隔岸花,空中密布无法归类的线条……”,鸟亦花,大胆的想象,破坏了两种物象初始的意义,新的意义凌空产生,彼此穿插,花与鸟顷刻丧失了“堤岸”,人们对二者之间的识别随着高空之高愈加模糊,意象的立体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密布”显现出单一的“线条”——迷幻始于对“事物要求辨认”,“ 各自归属”的结局终于“被允许颤抖”。因此,我们看到这样的情景:江河水一日日丰腴……雨水……雨下花开,落花,水鸟撩拨春水……诗人一开始就为这首诗设置了“秘密”,又在春风里解开了“答案”,紧接着又呈现“姿态”,最后变幻出“画面”。通篇既看不到口语诗人遣词造句的率性,也看不到“严肃”诗人的紧绷感,每一个字,每一个词,每一个句,都在必然中发生,却又在偶然间显现。

我一直热衷于探讨万物“入诗”这个话题。比如说“石头”,如果石头在话语的场景之外,只能增加它的隐蔽性,在“那样的世界”里,石头在自然之物里存在,并以一种本能的方式照亮它的 “存在”。相反,如果石头参与了话语的形成,那么,石头便以“词语”的本性暴露出来——它的物性消失了,它参与了一首诗的建设。在《罗河谷漂流记》这首诗中,山泉、山谷、植物、蝴蝶等等作为主要物象,构成了诗的整体容量,事实上只有“石”作为策源的主体入诗,为所有的物象关系供给诗意的动力。这是一首户外体验诗,也可以称它为自然诗,如果说观谷,所谓石之怪,方奇异,因此诗人说,“山谷曲折狭长多怪石”;然石之怪,起旋涡与涟漪,才惊心,因此诗人说“山泉被囚禁,然后释放”,“水用湍急的怒气开道”,“飞溅的水沫收下众人恐惧和尖叫”……纵观这首诗,作为“物性”的存在,“石”参与了谷、溪等景致的塑造,作为“诗性”的“石”,参与了整首诗的建设,作为“人性”之“石”,参与了“饱满怒气”的酝酿,与“……恐惧和短暂的美”之释放。

由“石”而思,不得不感佩张建新“万物化诗”的正义之举,任何物体在它的诗中,都能找到原汁原味的形态,这就好比烹饪,高明的厨子非常注重食材的来源,并在烹制过程中极力保持食材的原味,而拙劣的厨子,往往通过大量的猛料来掩饰原料的本味,虽说看上去花哨,品鉴起来却经不起“舌力”的推掀。谈到这里,我想起策兰创造的一个词,那就是“摆渡人”。沿着时间的河流,从彼岸到此堤,或从一个空间到另一个空间,诗人充当了 “搬运工”的角色,没有任何粉饰,一切都是“存在的真相”。但诗人又不是单纯的搬运工,好诗人最大的特点就是能够将所有“真相”捏合在一起,通过语言的粘合,释放出一种强大的提升力,营造出一种迷人的语境。

通过这组诗,我发现张建新擅长将花、草、枝、林、鸟、水(溪、泉、雨、湖、池)等纳入诗中,也擅于在旧时空里制造新的玄机,姑且统称它们为“古老的意象”,就好比中国水墨画,若寄于诗,说这是“新古典”也未尝不可,有时候看似不经间的“古意”,却能营造出强大的气场来。如前面提到的《春日迟迟》,读后有一种生命的正义感,《冬日晨雾》亦如此,雾、羊群、树,以及隐约的太阳和方砖小路,一个飘渺的乡野世界,其核心的实质是万物存在的真相,这样的终极意义正如诗人所言,“在可怕的‘一直在里,我们活了这么久”。即便用这样的笔触去描述城市,张建新留给读者的想象空间仍然是“古意十足”,抑或唯美,抑或孤独,抑或疼痛;《在东至老街》这首诗里,“时间”渐次上位,作为生命之杖“从未来逆行而来”,描摹一段幽远的空间——“从八一旅馆到老铁匠铺约有2公里左右距离”,这样的城市,不论是衣店鞋铺,木制的老房子,还是毛泽东时代的口号,晾晒衣物的妇人,似乎都是一种正义的穿越,一种在错愕的时空里的“神秘的巧合”,“似乎是古老元素对暴力的民间消解”;这种“古老元素”在《城市》中,其“物性”消失了,诗人更加注重于肉体的感受,与心灵与人生的思考。“对于肉体而言,城市即是/可供陈列自己的遗址”,城市丧失了它的新奇特性,在诗人倾向自由的表达下,更像是一处充斥着古意的遗址——“所有的地方都是旧的,/是一遍又一遍翻新的废墟跟随着你……”,《城市》中,口号的暴力演化为现代商业的暴力(“心有不甘的人/纷纷去了外地,希望在别的城市/留下印迹,他们会买下一所房子/作为存在的证据……”“自己的城市被慢慢挤扁、压薄”),诗歌的正义之举,高高地抛起古老的敌意,一座城市的良知湮灭于新型的秩序;在《与玲燕在鸦滩田野漫步或向古老致敬》这首诗中,城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小池塘、紫云英、稻茬、小桥、菜地、水草以及枯藤、老树构建的田野画风,看到这样的场景,诗人情不自禁,直接喊出了内心的话,“我说我对枯朽的东西有感觉,其实/是说喜欢与古老的事物待在一起”,热爱古老的事物,向古老致敬,正是诗人所渴望的,也是倾其一生所追求的极乐。

诗人是那种每时每刻将自己置身于语言的恐惧之中的一族,也可以想象,终有一日诗人们经过“两块水泥板搭起的小桥”时,桥的缝隙定然令他们分神和不安。这证明诗人内心沉积了大量的词语之腌臜。那么如何以正义之诗,消除内心的这种“腌臜”?用哲人的说法,则需要穿一双布满破洞的鞋子再越过。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就叫“漏洞”的澄明。如此,诗歌便可大为长进。作为诗人族群中的一分子,张建新亦如此述,在《无端心慌》中,他坦言,当“看不见房子里的事物,看不到草丛下小虫促膝谈心”时,内心的恐慌油然而生,“无端心慌敲钟念佛”——一个有佛心的人,在诗歌的精进式的训练中,需要接湖泊深远的水气至头顶,需要时刻保持清醒,需要变得极为粗朴,方可跨越心里的障碍,只有这样,诗歌有大进,诗人有大成,对此我对张建新充满了期待。

如果非要给张建新,同时也给我自己点忠告的话,我想应该是这样:

时刻保持精神上的离索,以纯粹的文本“维持或再生产话语”,以“正义之诗”创造一个更为单纯和松散的微观团体。但不要被卷入庞大的团体利益之争,不要“集中于共同立场”,更不要沾染一些不好的江湖脾气。因为在中国的诗歌江湖团队中,我还没有发现像超现实主义那样可以服从的绝对领袖,也没有像阿根廷诗人那样拥有“高度隐喻的自由诗歌”的创作标准,更没有奥登诗人团体的美学计划……总之,这样的诗歌团体无法使诗歌实现民主化或革命化,与其这样,还不如对那些“枯朽的东西”说“有感觉”,或者老老实实与“古老的事物”待在一起……正如张建新,在诗歌的创作中,不断尝试,不停探索,或有收获,亦喜亦贺,难道不是吗?

责任编辑 何冰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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