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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外学者的中国女性作家想象
——以夏志清、梅仪慈、颜海平的丁玲研究为中心

2016-11-25文学武

社会观察 2016年4期
关键词:夏志清丁玲革命

文/文学武

海外学者的中国女性作家想象
——以夏志清、梅仪慈、颜海平的丁玲研究为中心

文/文学武

海外学者对丁玲的介绍和研究早在20世纪30年代就开始了,其后海外的丁玲研究更是涌现出了不少有价值的成果和学者。其中,夏志清、梅仪慈和颜海平最具代表性。

夏志清:从政治二元立场出发评论丁玲

在海外20世纪中国文学研究领域,夏志清先生的影响无疑是巨大的,他在1961年出版的英文著作《中国现代小说史》一举奠定了其在海外汉学界的权威地位。在夏志清的《中国现代小说史》中,丁玲并没有被列入专章来论述,只是在《第一阶段的共产主义小说》和《第二阶段的共产主义小说》两个章节中论及。尽管篇幅不多,但依然能窥见夏志清对丁玲小说的总体态度。在夏志清看来,丁玲和把文艺视为政治工具的蒋光慈不同,在转向革命阵营之前,丁玲是一个非常忠实于自我的艺术家,因而她的早期的创作具有独特的个性。由于夏志清一再声称自己所用的标准“全以作品的文学价值为原则”,因此,他在考察丁玲转向左翼阵营后的创作时,也是以自己对文学的理解来衡量丁玲小说的水准,他在很大程度上否定丁玲也是根植于这样的理念。夏志清认为丁玲此时的文字粗糙,缺乏艺术魅力。夏志清特别以丁玲的《水》为例,严厉批评了丁玲小说艺术上的倒退。在夏志清的文学史观和批评观中,他想极力避免他的上一代批评家所深受的反映论、印象论等的影响,更为看重文学独立自足的艺术世界,因而他在解读丁玲小说时得出上面的一些结论就不足为奇了。

从文学史的视野来看,应当承认,夏志清对丁玲的这些评论有着一定的合理性,他对丁玲受到影响的新写实主义小说十分反感,某种程度上也恰恰击中了左翼文学的弊病。夏志清如此严厉否定丁玲以《水》为代表的公式化作品,不应该完全归到他对丁玲乃至左翼文学的偏见,他的确是在文学史的脉络上做出了严肃思考。

但不可否认的是,夏志清对丁玲又充满着颇多的误读,甚至是扭曲,这不可避免地伤害到这部学术著作的价值。《中国现代小说史》写作的年代,正是东西方两大阵营对立、处于冷战的时期,这样的冷战思维在夏志清的这部著作中留下了无法抹去的痕迹。夏志清对丁玲的论断很多地方就是如此,换句话说,他很多时候是带着一副有色眼镜来研究他的评论对象。如夏志清对于丁玲参加左翼文学运动一直愤愤不平,对于丁玲反映土改的作品《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夏志清也是精心引用了一大段翻身农民批斗地主钱文贵的文字,以此来暴露新政权所谓的“血腥”“恐怖”和“不人道”的一面,从而达到否定土改运动的目的。夏志清把丁玲的这部小说作为了一本社会学资料来看待,进而也否定它的文学价值。如果说夏志清的著作在对钱钟书、沈从文、张爱玲、师陀等作家的评价上显示了自己独到的眼光,从而使得他的文学史观享有盛誉的话;那么,他在丁玲的论述上总体而言却缺乏开创性的见解。政治立场的局限使得夏志清的这种评论往往从单一的视角入手,缺乏多重文化视野的关照和文化心理的剖析,不自不觉中陷入自己所设的文学史陷阱之中,因而,他所呈现的丁玲必定是单调和平面化的红色革命作家形象。

梅仪慈:把丁玲研究向前推进了一步

继夏志清之后,20世纪七八十年代在美国汉学界又出现了一位重要的丁玲研究者,这就是密西根大学教授梅仪慈女士。她把丁玲还原为一个杰出的女性作家、一个具有强烈女性主义色彩的作家以及虔诚的革命殉道者的形象。

与夏志清的丁玲研究明显不同的一点,梅仪慈对于丁玲早期作品给予了异乎寻常的关注。在梅仪慈看来,丁玲早期的文学特点和成就无疑在这个作家一生中都占据着极为重要的地位,丁玲独特的生活经验造就了她早期作品的内容和特点,比如大多表现青年女性的叛逆意识和苦闷心理。难能可贵的是,梅仪慈还采用文学叙事学的方法对丁玲小说的艺术结构进行了颇为精彩的分析。

作为一个女性研究者,更因为丁玲作品始终关注中国女性的生活和命运,梅仪慈也敏感地发现丁玲和女性主义有着无法割断的联系,而这也恰是夏志清在他的《中国现代小说史》中的一个明显遗漏的地方,连对夏志清十分推崇的王德威也曾经遗憾地提到这一点。梅仪慈对丁玲女性主义的解读,也使得丁玲的形象在革命作家和革命战士的身份之外,又增加了中国女性主义作家先驱的角色。

梅仪慈注意到,在丁玲早期作品中,女性主义的主题是十分明显的,不仅丁玲本人受到她母亲强烈自尊、独立人格的影响,而且她早期作品中的女性几乎都在为维护女性的独立人格而苦苦奋斗和挣扎。梅仪慈接着较为详细地探讨了丁玲作品女权主义内容的几个阶段及在不同期间呈现的变化。梅仪慈认为丁玲早期作品女主人公在追求爱情和打破旧传统观念的重要表现就是她们在性的方面所表现的大胆和反叛,这是女权主义的重要内涵。后来随着丁玲转向左翼阵营,她作品中的女权主义色彩大大减弱,但随着丁玲延安时期创作高峰的来临,其作品中再次呈现出对女性命运的思考,如《在医院中》《我在霞村的时候》及杂文《三八节有感》等。

对于丁玲创作和社会生活、革命关系等的理解上,梅仪慈在相当程度上超越了夏志清的偏狭,给以了同情和肯定。梅仪慈的专著《丁玲的小说》中用了相当的篇幅来论述丁玲转向革命后的创作道路。如对于丁玲早期的“革命加恋爱”小说,梅仪慈肯定它们在丁玲文学过渡期的价值。特别值得提及的是,在对丁玲小说《水》的评价上,梅仪慈也有自己的见解。对于丁玲后来的土改小说《太阳照在桑干河上》,梅仪慈用了整整一个章节来论述,足见她对这部褒贬不一的作品重视程度。虽然梅仪慈的研究有时深度不足,流于平面化的论述较多,也缺乏夏志清那些颠覆性、震撼性的观点,但毕竟把丁玲研究向前推进了一步。

颜海平:把文化研究引入到丁玲研究中来

进入21世纪,颜海平的《中国现代女性作家与中国革命》的出现对于丁玲研究而言是一个重大的事件,它把一个更为丰富、更具有多元文化意义的丁玲形象展现在世人面前,代表着海外丁玲研究的最新进展。

颜海平的《中国现代女性作家与中国革命》虽然并不是一部研究丁玲的专著,但它的核心命题以及价值趋向、文化立场等都不能不影响到对于丁玲的论述。颜海平的著作以较大的篇幅探讨了秋瑾、白薇、王莹、萧红、丁玲等女性投身现代中国革命的生活和艺术实践,单是丁玲就用了两个章节,几乎占了全书的三分之一;而对于当下很多人所热捧的张爱玲、苏青等女性作家只字未提。这和曾经以很大篇幅论述张爱玲的夏志清形成强烈反差,清楚地亮出了作者犀利的观点。毫无疑问,这是一部重访中国革命精神遗产的学术著作,其对于革命女性倾入了大量的同情和敬意就是最好的明证。此书写作的背景正是不少学者喊出“告别革命”的时刻,在他们笔下,“革命”排斥了“自由”“人性”而成为一头可怕的洪水猛兽。然而颜海平却不以为然,仍然以浓重而富有激情的笔调重绘了她心目中中国革命女性的形象,展示了丁玲饱满、传奇却又充满悲剧色彩的一生。

正是基于对丁玲革命实践和写作的钦佩,颜海平在对丁玲不少作品的评价上都和信奉自由主义的夏志清形成针锋相对的情形,这最突出地表现在她对《水》和《太阳照在桑干河上》的评价上,而丁玲这两部带有鲜明革命印迹的作品恰恰是遭到一些海外学者诟病最多的。对于丁玲转向革命后创作的带有标志意义的《水》,颜海平从人道主义的立场出发肯定了它的合理性。颜海平认为,丁玲在这部作品中真实展现了集权和暴政的年代底层人民尤其是女性的灾难,忽略中国这些具体的农村和女性的不幸而去空谈所谓的女性主义没有任何意义,因而丁玲在《水》中所做出的描述具有还原历史的价值。而对于《太阳照在桑干河上》这部作品,颜海平一方面否认了它是一部所谓的概念化的作品,她认为作品很多地方的描写触及到中国乡村社会复杂的关系,呈现出开阔的艺术视野;另一方面,作品中表现出的翻身农民对土地改革的强烈愿望符合人性本身的要求,不应该冠之以“暴力”“非人性”等的标签。颜海平对于丁玲革命故事和革命叙事的双重解读和欣赏,显示了作者不合流俗的理论勇气,也冲击了那种把早期丁玲和后期丁玲生硬割裂的学术观点。

颜海平对于丁玲研究的突破还更多地体现在她的方法论意识上。由于作者多年在海外学习,接触到许多西方的文学和艺术理论,更由于她有着自觉的方法论追求,因而在论及丁玲的章节中都能看到她的这种努力。比如颜海平引入了跨学科的意识,把对丁玲孤立的文学研究拓展到电影、戏剧、都市文化、性别理论等领域中,无形中大大拓展了丁玲研究的空间。关于丁玲与电影、丁玲作品与电影的关系,这是一个很少有人涉及的话题。颜海平却用了不少笔墨勾勒了丁玲在投身文学活动之前和电影的关系,她通过丁玲写作《梦珂》前所拍照片及成名后所拍照片的区别,证明丁玲是善于运用这些电影技术的。至于丁玲和戏剧的关系,颜海平用了很长的篇幅谈论了丁玲参加西北战地服务团所从事的戏剧活动。此外,对于丁玲早期作品中女性的生存状况,颜海平特别从都市文化的角度进行了全新的论述,成功地把文化研究引入到丁玲研究中来。

可以看到,从夏志清非此即彼的政治二元论立场出发评论丁玲,到颜海平多重视野的文化关照,丁玲的海外形象正发生着质的变化:那种情绪化、充满敌意的观点正越来越让位于科学的、富有同情的学术良心;那种单一的文学研究模式也被更为多元、立体的文化研究而取代,而这必定会给未来的丁玲研究带来深刻的影响。

(作者系上海交通大学人文学院教授;摘自《社会科学》2016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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