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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需要什么样的学术史
——以中国古代文学研究为中心

2016-11-25左东岭

社会观察 2016年4期
关键词:学术史宗旨源流

文/左东岭

我们需要什么样的学术史
——以中国古代文学研究为中心

文/左东岭

近二十年学术史写作的检讨

学术史的清理其实是学术研究的常规工作,任何一个领域的问题研究,都必须首先从学术史的清理做起,否则便无法展开自己的研究。中国学术界大规模、有意识的专门学术史研究,是从20世纪80年代末开始的,其标志性成果是天津教育出版社组织编辑出版的“学术研究指南丛书”。从20世纪80年代末至90年代中期,该丛书出版了数十种学术史“概述”类著作。现在回头来看这套大型研究史丛书,我们依然应该对其表示敬意,因为它的确对当时及后来的学术研究具有重要的贡献与推进。总结起来说,它具有以下几方面的主要特点:一是起点较高;二是作者队伍选择比较严格;三是丛书质量较高。

自这套丛书出版之后,便持续掀起了学术史写作的热潮。与该丛书相比,后来的学术史研究无疑有了长足的进展,这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更加系统而规范;二是体例多样而各显特色;三是对于学术史认识的深化。

然而,在学术史研究局面繁荣的背后,潜存着许多必须关注和可以引起讨论的问题。这种情况大致分为两个层面。一个是大批貌似学术史研究而实则仅仅是成果的罗列,作者既未能全面搜罗成果,也缺乏鉴别拣择的能力。此类成果对于学术研究几乎毫无贡献,故不在本文的论述范围之内。另一个是许多严肃性的学术史著作与论文,对学界的进一步研究影响较大,但也存在着种种的问题,这就不能不引起足够的重视。就笔者所看到的学术史论著,大致存在着以下应该引起注意的现象:首先是资料的完整性问题;其次是选择的合理性问题;再次体例的统一性问题。

除了上述的种种不足之处外,还存在着分析的深入性、评价的公正性、预测的先见性等方面的问题。但归结起来说,学术史的研究其实就是两个主要方面:是否准确揭示了真正有价值的学术观点与研究方法,是否通过学术史的梳理寻找出了新的学术增长点与研究空间。退一步说,即使不能指出以后的学术方向,起码也要传达与揭示有价值的学术成果。在这一方面,目前的问题最为严重,罗列成果、分类介绍与泛泛而谈几乎成为学术史写作的基本套路。而对于研究者的独特发现、独特方法与鲜明风格则往往付之阙如。

《明儒学案》的启示:学术史研究的原则

清朝康熙初叶黄宗羲的《明儒学案》,全书共62卷,由5个大的板块组成:师说、有传承之流派学案、诸儒学案、东林学案和蕺山学案。基本上囊括了主要流派和代表性人物。每一学案则由三部分内容构成:首先是总序,主要对本学案之师承渊源、思想特点以及作者之评价等;其次是学者小传,包括其生平大概及为学宗旨;其三是传主的主要学术著作、语录之摘编。

就黄宗羲本人在《明儒学案》的“序”及“发凡”中所重点强调的看,“分其宗旨,别其源流”乃是其主要着眼点。也就是说,《明儒学案》所体现的学术原则与学术精神,主要由“明宗旨”与“别源流”两个方面所构成,而且这两点也对当今学术史的研究最具启发价值。

“明宗旨”是黄宗羲《明儒学案》最鲜明的特色之一。笔者通过对该书的“序”“发凡”及相关表述的细致解读,认为它具有三个层面的含义:首先是对最能体现思想家或学派特征、为学方法及学说价值的高度凝练的概括;其次,宗旨是思想家或学派独创性的体现;再次,宗旨是为学精神与生命价值追求的结合。

“别源流”是黄宗羲《明儒学案》第二个要实现的目标。所谓“别源流”,就是要理清学派的传承与思想的流变。从黄宗羲《明儒学案》的实际操作上看,其“别源流”分为四个层面:一是梳理有明一代学术源流,二是寻觅明代心学学脉,三是阳明心学本身的学脉关系,四是学者个人思想的演变过程。坚持思想探索,倡导独立精神,赞赏学术个性,鼓励流派纷争,这是黄宗羲留给我们最有价值的思想启示。

学术史研究的三个层面

黄宗羲是明清之际的大思想家,《明儒学案》是中国历史上的经典学术史著作。所以应该对其进行认真研究,从中受到有益的启示。但是,学案体毕竟是古代的产物,面对更为丰富复杂的研究对象,就不必从体例上再去刻意模仿这样的著作,而是要吸取其学术思想与撰写原则,从而弥补当今学界学术史研究之不足。对此我们认为有三个层面的内容必须具备并对其内涵进行认真的辨析。

首先是所谓的提炼“宗旨”。这是黄宗羲最为强调的学术史研究原则,也应该是当代学术史最基础的工作,其实也就是通过对学术研究过程的清理使读者明白前人提出了何种独特的观点,运用了什么独特的方法,形成过哪些独特的学风与学派等。从提炼“宗旨”的角度看,目前存在的最主要的问题不在于学术史的编写体例,而是对于“明宗旨”与“别源流”的把握是否到位。从“明宗旨”的角度,存在着一个突出主要特征与全面反映真实的问题。从“别源流”的角度,目前的学术史研究可能存在的问题更大。尽管现代学术史上真正形成学术流派的不多,但却不能忽视学术思想的传承与分化,甚至一个学者也会有学术思想形成、发展和变化的过程。学术思想的变化往往会导致其研究对象的选择、学术方法的使用以及学术立场的改变等变化。只有把这些变化过程交代清楚了,才能从中总结学术研究与时代政治、环境风气、研究条件之间的复杂关系等历史经验,同时也才能把历史发展的过程性梳理清楚。无论是在所接受的学术训练的系统性上,还是所拥有的研究条件上,我们的时代都要更优于黄宗羲,理应在明宗旨和别源流上比他做得更好,但遗憾的是,在许多方面黄宗羲依然是我们无法超越的楷模。在提炼“宗旨”的学术操作中上,目前的学术史研究还存在着一个更大的误区,这便是对于历史教训的忽视。

其次是检讨缺陷。其实在学术史研究中确实还存在着很多需要纠正的弊端与不足,就其大者而言便有以下数种:研究模式的缺陷;流派研究的缺失;人文精神的缺失。以上三点只是作为例子来说明学术史研究中寻找缺陷的重要,至于更多更具体的研究缺陷,需要投入更多的精力。而重要的是学术史研究者在进行学术评估时既需要挑剔的眼光,也需要批评的勇气,他理应将学术史研究视为推动学科发展的动力而不是表彰优秀分子的光荣榜。

其三是学术预测。从近二十年来所呈现的学术史研究成果来看,其主体部分大都是对已有成果的介绍与评价,一般也都会在最后有一部分文字表达对未来的瞻望,但对于现存问题的检讨就要明显薄弱一些。正是由于对现存问题的分析认识不够具体深入,因而对学术发展趋势的预测也大多流于浮泛。其实,学术预测包括未来瞻望与提出新的学术增长点两个层面,而且是并不相同的两个相同层面。未来瞻望具有全局性与宏观性,表达了学术史研究者的一种愿望或理想;提出学术新增长点则是对下一步研究的观念、方法与路径的认真思考,因而必须与当前的研究紧密衔接。

提炼“宗旨”、检讨缺陷与学术预测,这是互为关联的三个基本层面。尽管由于学术史写作的目的、规模与专业不同,或许会在三者的比例上多少有所出入,但如果缺乏任何一个层面,都不能称得上是严肃的学术史研究,或者说就会成为对于推动学术发展起不到应有作用的研究。

学术史研究者的基本资质:学术素养与研究经验

目前学界关于学术史的研究存在着两种流行的误解:一是认为学术史研究的价值低于专业问题的研究,二是认为学术史研究相对比较容易。而且二者互为因果,造成了许多混乱。学术史研究并不是什么人和什么学术阶段都可以随便涉足的,它需要具备应有的基本条件。这些条件包括学术素养与研究经验两个方面。

先说学术素养。所谓学术素养简单地说就是学养,也就是长期的学术积累所形成的专业知识、认识能力、学术视野以及学术判断力,等等。学养是任何一个专业研究领域都需要具备的,作为学术史研究的学者,需要更为宽广的知识背景与学术视野,因为他会面对更多的一流研究对象与一流学者,如果不具备相应的学养,就会缺乏与之进行平等交流的资格,更不要说去评价他们。没有一流的学养,就不会是一流的学术史研究者。

再说研究经验。所谓的研究经验,是指凡是要从事某个学术领域学术史研究的学者,应该对该领域具有较为丰富的专业研究体验及成果,尤其是对本领域的学术理念与学术进展有较为深切的把握与体会。之所以要求学术史研究者拥有一定的研究经验,是由下面两个主要原因所决定的:第一,只有拥有研究经验,才能具有提炼“宗旨”与学术评估的资格,将该领域中有创造性的成果与观点选择出来并作出恰当评价;第二,只有拥有研究经验,才能真正了解该领域的学术难点,并提出新的学术研究方向。

在笔者看来,我们真正需要的学术史是:研究者需要具有明确的学术原则与研究目的,他所提供的研究成果应对各领域的学术研究的学术观点、研究方法、学术贡献及发展过程作出客观清晰的描述,对学术研究中存在的方向偏差、理论缺陷、不良学风及学术盲点进行清楚的揭示,对将来的学术研究中可能解决的问题、采用的方法及拓展的新空间进行符合学理的预测,从而可以将后来的研究提升至一个新的层面。而要实现这样一种目标,学术史的研究者就必须拥有足够的学术素养与丰富的研究经验。

(作者系首都师范大学中国文学思想研究中心特聘教授;摘自《文史哲》2016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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