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 离
2016-11-25张春生
※ 张春生
别 离
※ 张春生
说不清,一个人要经历多少次别离。有的别离云淡风轻,有的刻骨铭心。
人到中年,更重别离。每次和朋友相聚,握着的手都久久不愿分开。这一别,哪一天才能再见?哪一年才能再见?每次快乐的相聚,最终都褪色成日渐泛黄的回忆。彼此之间隔了越来越多的山水,纵使登高相望,远方的身影也会模糊不清。
江淹说:“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别离之所以让人黯然,就在于相处时的快乐。这种黯然,年龄越大感触越深。谢安曾告诉王羲之:“中年以来,常因悲哀而伤神。与亲友别,好几天就会闷闷不乐。”(《世说新语·言语》)他们的话引起后人深深共鸣。
是啊,这一次别离,什么时候再见?山水迢递,隔断了彼此的圈子,很多人会从此山水相忘。
今年九月,又经历一次别离。儿子要上大学,我们送他到车站。在湛江火车站进站口外面,久久舍不得分开。担心他坐错车,担心他坐错站,担心他上学时没人监督过于贪玩。一些话叮咛来叮咛去,直到快剪票了,才放他进站。隔着玻璃往里看,儿子背影迅速消失在人群中,我在外面不断挪动着位置,踮着脚尖走来走去,完全不顾自己的形象,只为多看他一眼,奢望他能不经意地回头一望。也深深后悔,那么傻呀,刚才怎么不摸摸他的脑袋,拍拍他的后背呢?
儿子长大了,也许以后只能看到他各种各样的背影。火车隆隆开走,车站一下子暗淡了很多,再看妻子,感觉她也老了。穿过熙攘的人群,一种空巢的寂寞感涌上心头。
也自解自劝,别离并不都是坏事。人生就是不断地和各种人说再见,不断地和各种人相遇。儿子曾经离开我们怀抱,欢乐奔跑;曾经离开幼儿园,欢天喜地上小学……每一次别离都带来新的机遇,新的视野,新的成长。他给了我背影,我应该给他祝福:祝他翅膀越来越硬,越飞越远,有一个更美好的未来。
送别儿子,又是平淡的教书生活。我喜欢这种平淡,没有那么多的迎来送往,也没有那么多别离的伤感。孩子在远方,很多亲友也在远方,但爱还在,于是就把学校当成家,把学生当作孩子,把爱更多地倾注到课堂。近几年,又褪掉一些火气,不象年轻时那么戾气逼人,上课时平和许多。我常常在教室里走动,指着身边学生说:“小子,你来回答。”“丫头,你来回答。”碰到羞涩的学生,则鼓励:“何伤乎?各言尔志。聊天嘛,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有的学生什么也不说,也给掌声,告诉他(她):“我相信你会‘报仇’,把失去的夺回来。”不是每朵花都在同一个时间开放,即使是同一种花。晚开的未必不鲜艳芬芳。他们最终都会成才并奔向远方,还是多一些阳光和春风,珍惜现有的日子吧。
注定会相忘江湖,那就在擦肩而过时多一些灿烂。
11月底,我调离雷州,语文科代表丽芬给我打电话:“老师,周五晚上给您开一个欢送会。”欢送?我这个年龄,别离大多是伤感的。我推辞说:“大家学习好几天,都很累;天也降温,让同学们回家拿衣服去吧。”丽芬着急了:“衣服大家早带过来了。不耽误您很长时间,我们只想再听一下您的声音。同学们都准备好几天了,您就再和我们聊一下嘛!聊天嘛。”我笑了起来,“聊天嘛”,这是我鼓励学生时常用的一句话,她现在拿来对付我,于是我答应了。
欢送会开始是欢乐的。第六小组朗诵《长恨歌》时只选取了其中一段,到“三千宠爱在一身”就结束了。小组成员摆了个造型,扭着腰,笑嘻嘻看着我,齐把手臂伸给我。啊,我是大家最宠爱的人!多么顽皮啊,我也哈哈大笑,但很快节目就戳中了我的泪点。第十小组唱《紫色烟花》时,全班跟着唱,小组同学深情地唱着:“淡淡的忧伤心感觉微凉,你却已不在我身旁……你给我的爱就像紫色烟花,就让奇迹出现在这里好吗?”最后两句不断重复,声音越来越大,全班形成一个大合唱,一边唱,一边围了过来,组成一个环状队形,把我簇拥在中间。
我听到了他们的心声,但有的事情一旦开始就无法回头。年轻人,应该是欢乐的,哪怕是一场别离。他们的岁月里,总有各种各样的人经过。迎来送往中,前景会越来越好,就像蜜蜂,告别了一个又一个枝头,采出的蜜才更甜。我诉说着对别离的理解,和他们说再见,并祝福他们,就像当初祝福儿子一样。我们拥抱,欢呼,这是一个难忘的夜晚。
在欢乐的海洋里,我偷偷擦掉眼泪,再经历一次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