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 视(外九章)
2016-11-25拾谷雨
拾谷雨
对 视(外九章)
拾谷雨
拾谷雨,本名张金仿,1991年生于甘肃清水。
光线触及黑暗,雨水触及大地的根须。
河流被群山环抱,病中的蝴蝶哭得没有声音,野花迟暮,一个旧地址被带回家乡。在水上,我们彼此相认,却仍旧陌生。
瘦鸽子迟暮的飞行,是我们丢失的速度,一朵晚开的花,在黄昏时分开到荼蘼。
屋檐下的雨,不断堆积。当你侧目,你要看到我悲伤的一面,它们像未归的鸟群,飘忽不定。
六月的雨水要去熄灭黑夜,灯火稀疏的人世,水的枝丫横生。
如果野燕仍然飞回旧巢,我们一生的对视也是值得的。
三月歌
请照亮我,如同照亮我空朽的春天,三月轻易就会凋落,请给我回忆的源头。
在桃花烂漫的山麓,我幸福了好一阵子,风就这样吹,没有什么话需要再去重复,我在空旷里缓慢地和黑夜相撞。
朝着融雪流逝的方向打望,一只风筝挣脱季节的长线,飞向另一片天空。
月光潮湿,城市的旧棺木雕刻成全新的房子,那些瘦弱的蚂蚁在泥土的缝隙里喘气,整个夜晚都被盖上印章。
我怀念那一只木刻的蝴蝶,那些肺腑之言像天上的星辰一样若隐若现,不再有鱼群从我这里经过,那晚钟惊醒的灵魂早已脱臼。
我脱掉使我疲惫的鞋子,把风递给耳朵,那一轮明月此刻正与我肝胆相照。
暗 香
一些温暖的言辞正在逐渐消瘦,枯木般岑寂。
轻易就脱落的温暖,被随意置于文字的空城,任你梅边吹笛,也不能吹出风声,与荒寒相抗。
寂静,被重新分配,居于体内的二百零六根骨头,化解枝繁叶茂的喧嚣。
与时光击掌,割袍断义,无数森林汇合着冰凉的眼神,在沿途割取黄昏。
一些稻草填满内心,蛰伏于水的时间逐渐透彻,呈现出生活的毒性。
在水的锋芒上行走,惶然锋利过镰刀,腰斩那些出逃的温暖。
眉梢上淌过来时和去路,良辰美景落满纸张,回首已是枉然。
沿尘埃而上,捉回风声,在词汇的枝干上静坐,语言蜿蜒到山顶,被流沙磨平。
应允一段时光
应允一段时光,日子像水,淌过荆棘和冷瑟的山坡峡谷,你在碑文上行走,遐想,惴惴不安。
那些跋山涉水的人,逐渐踏入归程,只有你还在一只鹅卵石上,洗刷着内心的软弱。
日子像一条盘曲的小蛇,蜷缩在磨损的石块上,鱼的眼睛所承受的星辰,在水体中缓慢转暗,暗如时光。水滴越来越小,日子越来越轻。
你是住在我身体里的植物,秋天一样轻,风一吹,阳光就碎了。
蝴 蝶
我偏安于时光,那些枕着落霞晒风景的日子。
我用一朵向日葵张望黑夜。
所有的词汇都开始沉默,只有一只蝴蝶飞过来,不紧不慢。
风沙压紧草芥般的诗句,花朵被霜雪拷问,暮霭沿着雪线行山经水,放还落日之后,你能否被季节解禁?
内心如此遥远,你重复果实落地后的空旷,山脉以它蓝色的气节给你启示。
我回到野花生长的地方,一朵白菊在记录着孤独的长势,你滴落带有盐分的泪水,去填补我内心的干旱。
我再次提到蝴蝶,那些逐渐腐朽的肉体,必须经受时间的锻造,反刍,然后重生。
我始终在寻求那些使我背离天空的因由,那些蝴蝶一样孱弱的往事。
万物之轻
秋日,我感到万物的轻,像一枚落叶缓慢下落的轻,像晚霞消逝的轻,像一只蜻蜓临死前饮水的轻。
秋后的田野上,许多虫鸟在清算自己的命运,候鸟在模仿一棵桦树的影子,风又把它的影子吹斜。
河岸的枯树上,有白露在此结霜的轻;墙角的藤蔓里,有瓜熟蒂落的轻。
枯山瘦水中,有草籽落地的轻,也有母亲坟前荒草摇曳的轻。
蝴蝶令
秋水长天,晚霞誊写着一只蝴蝶的命运。
它归来,从街边的枯草中归来。
让它飞行,让它成为日常的蝴蝶和庄子的蝴蝶,让它在我们沿途的脚印里产卵,死去,它的尸体,要成为泥土或化石,窥视这世界。
任它断裂,任它在本来的面目中失去平衡,秋天被一枚叶子和一只蝴蝶概括,天空的斧子,朝湖泊劈来,两面镜子,一面中是你,一面中是你的影子。
在湖水中倒立,我看到你中年的样子,枝繁叶茂之中,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古 意
节外生枝的花园,临街的燕子,细碎如织的水。
耽于尘世的雨,隐于秋后。落花在青石上做梦。
有人在黄昏送别,但一定不是故人。
让那只松鼠偷走你口袋里唯一的种子吧,它们年纪尚幼,怀中只有一束故乡的青草可以取暖。
离人们,请沿着我蜿蜒的身体归来,让我们在秋天的核桃树下小憩一会儿。
树荫下的琥珀此刻散发着最纯粹的光。
两只失散多年的鹧鸪,如今重逢,也只是相对无言。
当蝴蝶厌倦了镜中的自己,请允许爱你的人爱你。
湖 泊
秋天的湖泊闪闪发亮,蓝色的心脏,蓝色的斧子。
一棵挂满果实的柿子树落入湖面,无数金黄的星辰,在发光,在燃烧。
接近那星辰,接近那即将坠落的事物。
许多人,仍带着漫长的敌意生活。
想要在秋天取火的人,一定要在铜质的湖泊里洗心革面。
直到乌云接替落日,乌鸦接替一只垂死的鹧鸪。
只有一只松鼠在悬崖上收集自己的回声。
接着,湖泊枯萎,在它自身被注满之后。
偿 还
你带着花朵隐秘的细节归来,我的夜晚就开始茂盛。
我站在春天稠密的大地上,仰望星空,星辰黯淡处有光对于黑暗的反哺,你决心做一个耕云种月的人,不再与回忆交戈。
如啄木鸟般精于技艺,你要去修补祖先的树木和良知,果实成熟了,要落向泥土。
那在田畴画梦的人,他的梦已经睡了。
我手绘的森林还醒着,它留给我一座空旷的山头去呐喊。在蜻蜓歌唱的瞬间,一个早晨从它体内挣脱。
如羊般驯服,山脉仍旧保持着旧日的姿态,风醒了以后,树叶就会落下来,把流沙含在口中。
草木在清算着自己的罪孽,羊群懂得迷途知返,我知道,你要沿着溪流蜿蜒的路径向下,画下一个洗心革面的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