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捕记
2016-11-25◆马亮
◆ 马 亮
抓捕记
◆ 马 亮
1
周末下午四点不到,路就开始堵上了。这个城市的周末和节日基本上没有任何区别,无数“蛰伏”了一周的上班族都会借这个机会欢聚、叙友、宣泄,或笑或哭,躁动的城市弥漫着狂欢的荷尔蒙。
对于林佳乐来说,所谓的周末也只是个普通的工作日。在所里干了五年,他深知人们狂欢的时候更容易失控,失控到一定程度就该到所里报到了。墙上的挂钟指向五点半,林佳乐却没有半点要下班的意思,他早已养成即使手上没有工作,也要在下班后多逗留片刻的习惯。一来可以整理白天的工作,二来根据他的经验,抓捕总在下班后,在所里待命片刻要比回家路上再接到电话感觉好得多。
果不其然,电话响了,分管副所长打来的。
“乐乐,你给我的那个入室盗窃案报告我看了,进展挺快的嘛,落脚点也找到了。要不晚上你辛苦下,带你组里的几个小兄弟蹲守伏击一下,争取把人带回来。”
“好嘞,头儿。”
林佳乐嘴上答应得快,心里却是叫苦不迭,那个对象的窝可是在偏远郊区啊,至少得穿过大半个城市才能到,看来今晚又不得安生了。
但是谁叫咱是警察呢,穿上制服不干活可说不过去。
“老鱼、小东、阿黄,换上便服,跟我走吧。”
“乐哥,不至于吧,今天周五哎,刚刚问你不是还说没事嘛,这变脸比变天还快啊!”
“就是就是,我都约了女朋友看电影了呢。”
“我也是,明天一早我要去准丈人家上门,还能不能让人愉快地商量终身大事了?”
“滚蛋,我也是刚刚接到领导指示,你们以为我愿意啊,早上我看你们全所大会谈心的时候,面对所长发言的时候谈奉献可是一点不含糊啊,到了我这翻脸了?”林佳乐面露愠色,眼前的几个小兄弟几乎就是刚进单位的自己,他理解他们,但是干他们这行的在命令前实在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那不是开会嘛!”
“就是!”
“哎!”
“行了,争取早去早回,香烟我来,我家老头子昨天丢给我一条芙蓉王,回来我再请夜宵。小东你开车,其他人眯一会,养精蓄锐。”
“有免费烟我OK。”
“那好吧,我和女朋友招呼一下。”
“最晚明天早上七点我可得走人啊。”
林佳乐脸上不动声色,心中暗笑,谁说现在的新警“技术差,脾气大”?这不是蛮可爱的嘛。这两年所里退休的师傅一年比一年多,林佳乐刚来那会,办案队还有十多个人,不料时过境迁竟然缩水近一半,成了六人小组,更让人意外的是,他这个参加工作五年多的半熟警,竟然成了警长和值班长,扛起了队里的业务大梁,带起了徒弟。每次想到这些,林佳乐的脸上挂上一丝苦笑,真不知道是应该为了自己的进步感到骄傲呢,还是为目前队里的警力状况感到担忧。
这个时间,这个城市的交通。
电台里正在热播“五环之歌”,小东看着前面星星点点的刹车灯,嘴里不禁跟着唱了起来“魔都的交通我为你放花篮”。
“哥,这堵得太郁闷了,你的芙蓉王让我来一根,提提神呗。”
“教导员怎么说的,工作车里不准抽烟,忘记上个礼拜局里来人检查车辆扣分的事儿了?”
“我注意点,不把灰弹在车里面嘛。”
“就是就是。”一提到发烟,后排的老鱼和阿黄也来了精神。
“没门儿,到了地方有的你们抽的,我这一条呢,出来干活别给自己添乱了行不?”其实林佳乐也有点想抽烟,但是他既然带队,就不能带头违反规定。
“没劲。我说哥,你才比我们大五岁,怎么跟个老头似的呢,老是那么教条真的好吗?”老鱼抗议表示不满。
是啊,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林佳乐从后视镜看到自己的脸,那就是一张没睡醒的脸,用面如菜色来形容真的是一点不为过。安保、破案、加班、备勤、值班连着轴地转,加上所里每天碰到的人间悲喜一出又一出,那个刚刚穿上制服的年轻人早就无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个有些疲惫的基层警长。林佳乐自己也说不清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我说哥,你也小三张的人了,我怎么从来没有听到过你下班处个对象啥的,你丫是一同性恋吧?”小东一脸坏笑转过头来说。
“小东,要不是你小子是驾驶员,我现在就能把你手给弄折了,你信不?”林佳乐白了小东一眼。
小东吐吐舌头,不再说话,阿黄接着话茬说:“哥,说实在的,这几个月我们跟着你也没少学业务,你一年到头几乎都快泡在所里了,这不年底搞晋升了嘛,有戏吗?”
有戏吗?
呵呵,所里百十号人,还没有晋升的老师傅和师兄还有大把呢,猴年马月轮到林佳乐。
“有关系吗?不给你晋升,你还就不抓贼了?”林佳乐其实也想不出答案,只能翻个花样,反问了回去。
“不是不是,我意思是你那么辛苦,如果晋升还没有你的份儿,那我和老鱼小东他们不是更没有啥奔头了嘛。”
“我说你心思咋那么活络呢,贼没看你抓几个,晋升倒是挺感兴趣啊,咱能不能聚焦下主业?”
其实林佳乐也不是故意要在几个小兄弟面前倚老卖老,故弄玄虚,而是因为太多事情他自己都想不明白:所里百十号人,干活的年底不一定能晋升,不干活的也不一定没希望。这其中缘由连工作了二十多年的老同志都说不明白,又何况是自己这个刚刚工作五年的年轻人。他只知道,哪怕说破大天去,警察的天职就是抓贼。
“好了好了,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了。这是对象照片,给我认清楚咯,到了地方都给我把一双眼给擦擦亮。上周我自己已经过来侦查过了,借了本地兄弟单位和路政的几个探头,对象就住在这片工地区,附近没有像样的小区和商业区,倒是晚上有很多路边摊,多数建筑工人会在晚上出来吃夜宵喝酒。这小子自从半个月前在我们辖区里溜了门以后,隔三差五都会过来吃夜宵,看监控里的样子,每次还是他做的东。”
“行啊,敢情这小子拿了人家的钱跑到自己地盘来充大款,他一共拿了五千多现金,再这么给他吃下去,老百姓的钱都让他买了大腰子了啊!”老鱼说道。
“所以今天我们争取让他到位,再过把个月,除了要过年了不说,那点钱还真让他挥霍了不可。”林佳乐接着说,“我想先这样,我们四个其中两个待在车上,剩下两个直接去烧烤摊蹲点,等对象坐定,老规矩微信暗号联系然后到齐一起扑了他,你们有没有问题?”
“没问题。”其他三人异口同声。
2
在商定完抓捕计划后,林佳乐开始沉默了。望着窗外飞逝的风景,他一边暗自祈祷今晚的抓捕能顺利,一边心中也有少许忐忑:自己进入队伍,跟着老师傅出去蹲点少说也有五六十次了,但带队抓捕倒真是头一遭,一会不知道会有什么突发情况,在几个小伙子面前可千万不能掉链子,否则今后的工作可就难开展了。三个月前,所领导把这三个小伙子分到自己的办案警组,九十几个日日夜夜,让林佳乐确实感到了一些年龄上的代沟,尤其是和自己相比,这些九零后的兄弟有着和自己大径相庭的特点。老鱼家境很好,人也长得高大帅气,就是性格上有点“轴”,好在身上没什么“公子病”,倒也容易相处。小东是个精瘦的小伙子,家在外地,公安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了这里工作。这家伙脑子灵活得很,有不少鬼点子,要说缺点,大概就是嘴欠一点吧。阿黄长了一张标准的路人脸,扔在人群里绝对认不出来,但是胜在法律基础知识特别扎实,好多次都是他提醒林佳乐办案过程中的纰漏,弄得他有点尴尬。就为了这个,林佳乐花了好几个休息日,狠狠地恶补了日常工作中的法律知识和程序,为的就是让自己这个“小师傅”不被看不起。现在的年轻人,只要让他们服你,什么工作开展都简单,要是不服,哼哼,非得被他们逼疯不可。
小东开着轿车走走停停,慢慢驶入了郊区的地界,路况开始越来越好,车上其他三人被这匀速的颠簸晃得昏昏欲睡,于是一路无话。
“哥,到了,我手机GPS上显示就是这个地儿。”
“到了?得嘞,都醒醒,准备干活了。”林佳乐一边用力撑开仍然在打架的眼皮,一边回身去拍后座的两人,“车就停这,和抓捕点保持一定距离,一起下去抽根烟活动活动。”
晚秋的天色犹如一片黑布,只剩下星星点点的路灯给路人认清方向。林佳乐从包里拿出昨天父亲刚塞给他的芙蓉王,每人递了一包,下车点燃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顺便观察了一下附近的环境。
看来网上说这里是开发区,还真是挺“开发”的。附近空空荡荡除了工地就是工地,连个杂货店小超市啥的都找不到,来来往往都是卖了一天力气下班的建筑工人。他们个个身上就像开了染缸一般,衣服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污渍和灰尘粘附在上面,仿佛在向路人诉说着主人一天的辛劳。
林佳乐看了其他三人一眼,突然脑中有一个念头闪过,不好!“烟灭了,赶紧上车!”
老鱼、小东、阿黄莫名其妙地看着林佳乐,眼神里透露出的意思仿佛在说:这烟才抽一半呐,要不要那么骄奢淫逸啊?但是三人还是很干脆地丢了烟,钻进了车子。
“哥,干嘛啊,抽根烟还让不让人消停了?”三人一脸不情愿的样子。
“你们自己看看这里走过路过的人都穿什么,我们又穿着什么。”
三人头齐刷刷地望着窗外,五秒钟后,小东恍然大悟,“这里来往基本都是建筑工人,穿的要么旧,要么脏,我们穿得太出戏了,所以很容易‘爆’掉啊。”
“没错,这个也怪我,我是用监控看过路面情况的,出发的时候却没有想到这一茬。”林佳乐嘴上轻描淡写地咕哝了一句,心里却着急得很,自己怎么那么糊涂,这么基本的问题都没想到,如果因为这个原因导致无功而返,那就太憋屈了。
“老鱼,四个人里面我们两个力气大一点,前期去烧烤摊排摸肯定得我俩,但是你今天这个行头不行啊,得想办法变一下。”
小东也跟着附和:“老鱼你看看你,这身行头得两千了吧,橘红色的皮夹克,把自己整的跟个孔雀似的,今天不加班的话,又要去糟蹋谁了吧你。”
老鱼不服气:“滚蛋,今天本来我要去陪女朋友看电影来着,我才和她处了一星期都不到,还不得给人家留个好印象嘛。哥,这可不能怨我啊。”老鱼转过头来看林佳乐。
“这么着吧,老鱼你把夹克脱了,里面那件黑色的T恤还能对付,但是你这双新的乔丹鞋可不成,你到后备箱把我那双旧皮鞋换上,反正咱俩脚大小差不多。”
“明白。”老鱼说着就去拿皮鞋了。
“小东、阿黄你们俩把车子熄火待在里面,尽量不要下来走动抽烟啥的,注意好附近情况,烧烤摊就在前面五十米,微信里看到暗号,立即赶过来抓人。”
“明白了,你们俩小心点啊。”
林佳乐脱去外套,里面是一件土黄色绒线衫,老鱼看了一眼就乐了:“哥,我看你自从过了夏天几乎天天穿这件土黄色的衣服,你说你这衣服颜色土也就算了,领口这怎么还开线呢,是不是抓捕专用套装,有幸运加成啥的?”
“你懂啥,人民警察讲究勤俭节约,走吧。”
其实林佳乐这件绒线衫也有一段故事的,只是这个节骨眼上,他实在懒得和兄弟们解释其中缘由,有些事过去也就过去了,穿着也就是留个念想。
其实刚下车林佳乐的身体是拒绝的,最好的证明就是迎面一阵风直把他吹得牙齿打颤。老鱼明显比他好不了多少,一件长袖T恤在这个季节、这个地方毕竟还是显得单薄了一些。
“我说,顶得住么?”
“顶得住,顶得得得得住。”
两人对视了一眼,笑了,这个世界上男人都爱逞能,而警察可能是里面的佼佼者。
3
两人扛着风,往前走了三十来米,此时,从路口转角处驶入一辆旅行车,然后歪歪斜斜地停在了他们前方十多米的位置。
驾驶员喝酒了吧,这几乎是八字的行驶路线啊。
林佳乐说这不一定,你看他左边车身比右边低下去不少,准是爆胎了。
两人定睛一看,果不其然,这白色沃尔沃旅行车的左后胎基本报废,裹在钢圈上的轮胎犹如一根橡皮筋般象征性地依附在上面,再行驶就该伤及车辆的内钢圈了。
车子停罢,驾驶侧的门被打开了,从背影看上去驾驶员是一个长发的年轻姑娘,苗条的身材配上身上的白色风衣,和周围的环境可谓格格不入。倒是把老鱼的眼睛看直了,“就这背影我打八分。”“别忘了你是来干什么的!”林佳乐小声训斥道。但是林佳乐自己心中也在嘀咕:这身影怎么那么熟悉呢。
林佳乐两人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眼见就要走到旅行车的跟前。那个姑娘检查了一下后车胎,摇了摇头,然后打开了车后备箱。似乎是埋身进去开始寻找什么。
“哥,我看她车上也没人,就算她找到了备胎,估计也换不上去啊,要不咱帮帮她?”
林佳乐心中思忖:这辆旅行车飘然而至停在此处,已经吸引了不少建筑工人的注意,本来他们两人倒是可以乘此机会浑水摸鱼融入环境,但要是自己主动上前帮忙,一定也会成为周围目光的焦点,这样抓捕“爆掉”的几率可就大大增加了。
“不行,咱们就径直路过,哪怕是她找我们帮忙也不要理会。”
“哥,你一定是抓人抓傻了,鉴定完毕。”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旅行车后备箱的位置,原来那姑娘想取出备胎,但是明显力量不够,所以一直在憋着劲儿却又无计可施。估计也是余光扫到了两人的鞋,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正和林佳乐四目相对。
就是这一眼,坏了。
六年前。
“决定了?我们可以一起去国外读书啊。”
“决定了,我要读警校。”
“求你再想想。”
“想多少次都一样,对不起。”
“那就没什么好说了,林佳乐你好自为之。还有这件毛衣是我年初开始给你织的,本来给你做生日礼物来的,现在……你拿走吧,我放着身边看着也只是闹心。再见,林佳乐。”
这是林佳乐和夏雪之间最后的对话,一个缓缓离去的背影,一段无疾而终的恋情……
一秒钟,在常人眼里几乎是可以忽略的时间单位,但对于此时与夏雪对视的林佳乐来说却异常漫长,漫长到几乎是好像经历了整个人生。他的脑海中如同倒翻了一个万花筒一般,所有的回忆犹如一张张幻灯片一般,快乐的、悲伤的、温暖的、冰冷的都疾速划过脑海。心中的情绪犹如一杯茶叶在填满热水后,在杯中迅速沸腾上下起舞。
夏雪学成回国后的确主动联系过林佳乐,甚至还邀请他出来“叙旧”,第一次林佳乐由于国庆安保抽不开身;第二次林佳乐临时加班抓捕毒贩整整忙活了48小时;第三次是封闭式的警衔晋升培训;第四次……逗谁呢,都爽约三次了,哪还有第四次。
“屋漏偏逢连夜雨,怎么偏偏在这里碰到了这冤家。”林佳乐曾经无数次幻想巧遇昔日的恋人,但绝不是今天这样尴尬的情况下——眼下最大的问题是要不要帮夏雪,要是帮了很可能今天就得扑空,反之自己可能真的会后悔。
夏雪脸上的表情也惊讶不已,她不仅感受到了林佳乐熟悉而炙热的目光,更是看到了那件久违的土黄色毛衣,但她明显没有意识到这是一场多么尴尬的邂逅,“林佳乐”这三个字已经从口中呼之欲出。
林佳乐下意识地把食指伸到嘴唇前面做了收声的动作,然后装作没事人一般,用力扳着老鱼的肩膀,继续向烧烤摊走去。只留下夏雪孤身站在车旁呆若木鸡地看着两人的背影。
两人在烧烤摊找到位置坐定,林佳乐从摊主的食材框里顺手抓了十几串羊肉递给老板:“老板,快点儿,多放辣。”“好嘞!”
老鱼不怀好意地对林佳乐说:“嘿嘿,哥,你和刚刚那个美女肯定有事儿,回头我告诉小东你绝对不是同性恋。”
林佳乐白了他一眼:“就你眼尖是吧,有这眼力劲儿给我盯紧点,对象随时可能出现,监控时间上看前几次都差不多是这个点。”
林佳乐嘴上这么说,然而内心却是崩溃的,这未免太巧合了吧?他的眼神也没离开过路边的夏雪,不远处的夏雪正在努力地把备胎搬出后备箱,但是明显尝试了几次都失败了,每次失败还会转过头来望一眼林佳乐,这眼神是求助?还是抱怨?又或是恼怒?林佳乐都不敢细想。
但是很快,林佳乐开始控制自己的情绪:事已至此,木已成舟,今天抓这个对象也算是下了“血本”了,虽然有点愧对夏雪,但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果今天因为这次偶然的邂逅破坏了抓捕任务,那也未免太不专业了,做这样半吊子的警察还不如当年直接听从她爸爸的安排去留学呢。当然,这个地方到底有点偏远,如果一会夏雪碰到什么危险的话,自然还是要挺身而出的,这于公于私都不矛盾。
4
林佳乐揉了揉太阳穴,深吸一口气,将目光从夏雪身上移开,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对象经常光顾的这个摊位属于典型的占道经营,一共五张桌子顺着马路平行摆放,前侧两张,中间一张,后侧两张,其中靠里侧的桌子贴着工地的墙壁。自己坐的位置前侧靠左,也是离摊主最近的一张,如果有食客要点菜,必须走到摊主面前自己挑选,也就是林佳乐两人应该有足够的时间来仔细辨认对象,光从这一点上,老鱼挑选这个位置还是挺有心的。
目前,五张桌子算上自己已经占了三桌,剩下中间和后侧靠墙的桌子仍然空着,这点对抓捕还算有利,中间那个由于四周其他桌子的遮挡不容易逃脱,后侧那个因为墙壁的关系,也只有一个方向能供对象逃窜。
接下来要做的一是表现得自然点,努力融入周围的环境,二么就是看运气了,听天由命吧,希望对象今天又胃口大开才好。林佳乐从兜里掏出两根烟,丢给老鱼一根,自己点燃一根。他特地没有把烟盒放在桌上,因为他扫视了一下周围的桌子,从四块五的红梅,到七块的红双喜,没有超过十块的牌子,自己这包芙蓉王相对显得有点招摇。带自己出道的师傅曾经说过:抓捕,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林佳乐脚下的烟蒂越来越多,两个人点的羊肉也快吃完了,旁边的食客也换了好几波。林佳乐和老鱼漫不经心地抽着烟,嚼着羊肉,双眼却不停地在来往路人身上扫来扫去。
老鱼打了个哈欠,说:“该不会不来了吧?”
林佳乐道:“耐心点吧,干我们这行的,久蹲出奇迹啊。”
再看夏雪,她正拿着手机和谁通话,估计也意识到了自己没有办法将备胎换上吧。这样也好,早点找人来帮忙可比一直抛在这让人来得放心,只是有了今天这一出,估计她再也不会联系我了吧。林佳乐的嘴角浮过一丝苦笑。
此时,老鱼突然在桌下用力踩了林佳乐一脚,林佳乐意识到鱼终于要上钩了。
站在摊主面前的年轻人矮小而消瘦,五官看来倒也端正,乍一看根本没有任何一个让人看第二眼的理由,然而这张脸早已刻在林佳乐的脑海,哪里会认错?麻烦的是,对象同行的是个高大的汉子,一会动起手来,还真有点投鼠忌器——那就来闪电战,他们在明,我们在暗,四人到齐之后,直接以最快速度控制才最有效率。
天助我也,他们竟然不自觉地坐到了里边靠死角的位置。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林佳乐以最快速度在四人的微信群里发出一条“666”的信息,旋即把手机塞进口袋。然后朝着停车的方向望去,果不其然,小东和阿黄已经慢慢朝自己这边踱步而来。
现在开始的每一步都是成败的关键,沉住气,绝不能掉链子。林佳乐深吸了一口烟,把烟蒂丢在脚下,狠狠地踩灭了,浑身的肌肉都因为紧张而绷紧了,他仿佛能感觉到浑身的血液在倒流——不管参与了多少次抓捕,这种感觉也绝对不会消失。怎么说呢,这是一种最差的感觉,也是一种最好的感觉。
要说小东和阿黄是菜鸟,也不尽然,看他们的步伐和方向,明显就是意识到了目标的位置,并且有意往其唯一能够逃窜的通道缓缓靠近,意图十分明显,就是要来一场瓮中捉鳖的好戏。
林佳乐打了哈欠,有意大声说道:“娘的,刚刚啤酒喝多了,这肚子就是不得劲儿,又想撒尿了。”老鱼愣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接着话头说:“我也是哎,走,到墙边那儿解个手。”两人旋即缓缓站起,装模作样地捂着小肚子往目标的桌子走去。
林佳乐站起的一瞬间,明显感到有目光向自己投来,无疑那是对象的警觉,但是他知道这个时候如果和对方一对眼神,必定打草惊蛇,只能装糊涂慢慢靠近,如果惊了对方,只能四人正面对峙了。然而让林佳乐有点没底气的是,刚刚还隐约听到对象和汉子谈话的声音,而这几步路,对方完全噤声了。这完全是一种本能的警觉反应,自己走得越近,他越是害怕,林佳乐此刻担心,还没到能抓捕的位置就暴露了。
就在这当口,几米开外的地方忽然传来男人大声的叫骂:
“你个瓜怂,欠我的500块咋不还我哩?”
“昨儿炸金花你哥还欠俺600,他咋不还我唻?”
“你管他要,碍我啥子事,先还我钱,你个龟儿子。”
“还你个球,啥时候你那丧门星的哥哥还俺了,俺就还你。”
“龟孙你找打是吧!”
“来来来,弄不死你俺是你生养的。”
林佳乐哑然失笑,小东和阿黄为了吸引注意力在此刻唱起了双簧,两人推推搡搡,还真就装腔作势地打上了。余光一瞄,对象的眼光还真被吸引了过去。机会啊,林佳乐和老鱼加快速度走到了墙边——对象此时背对着他们,这可是一击定乾坤的时候了,林佳乐和老鱼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一个箭步跨到对象左手和右手边,一个利落的别肘就将对象的双手控制到了背后,林佳乐顺势还把对象的头直接按在了放羊肉串的盆里。两人炸雷般的声音响彻整条马路:“警察!不许动!”
旁边的汉子此时嘴里还嚼着羊肉,看到这个阵势有点懵,等反应过来刚想站起来,就被小东和阿黄死死地按在凳子上:“没你事,给我老实点儿。”汉子想了一想,又一屁股坐了下去,嘴里依旧嚼着羊肉。外强中干,早知道也没必要那么多铺垫了,林佳乐心想。
整个摊位一片死寂,只听到烧烤炉子上“吱吱吱”的烤肉声响,林佳乐一手别着对象的胳膊,一手从后裤兜掏出警官证,朗声说道:“警察抓人,你们该吃吃该喝喝。”小东从兜里掏出手铐,递给老鱼,老鱼干脆利索地给对象上了拷。然后两人一左一右把对象拽了起来,人抓到了就得赶紧回去,免得夜长梦多。
林佳乐突然有种恍然隔世之感,抓捕的过程要比想象的更漫长,每一步、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几乎都是经过自己深思熟虑的。然而这个过程又显得如此简短,二十几秒的时间快到有些不真实,只有面前被控制住的对象提醒自己是真的成功了。想到这里林佳乐不自觉地在手上用了下力。
“哎哎哎,疼死了,轻点啊,大哥,我没想逃。”给林佳乐用力一别,满脸羊肉油的对象疼得龇牙咧嘴。
“知道自己什么事儿吧,你这拿了人家的钱好吃好喝的,够阔气的啊?剩下的钱呢?”
“知道知道,刚刚看着你们就像警察,没想到点背,还真碰上雷子了。在我后裤兜里有张银行卡,钱全存里面去了,还剩下2500块没用完。”
阿黄从对象的后裤兜搜出一张银行卡,一个手机,朝着林佳乐扬了扬,林佳乐点了点头,示意阿黄妥善保管。
“走吧。”林佳乐对老鱼说,老鱼配合着林佳乐的步伐押着对象往前走。两人动作看似随意,其实别着对象的手臂是半点不敢放松,估计肌肉都快拧成麻花了。小东和阿黄二人也是机敏,一人在前面开路,一人殿后观察四周情况,生怕有添乱的。所幸,一路走出摊位,四周没有一个站起来的,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们一行。
这时,有人说话了。
“警察同志,羊肉钱能不能给一给哈?”
走在后面的小东立即凑上去:“我给,我给,不好意思啊老板。我这哥哥忘性大,他可不吃白食的。”说完还不怀好意地看了林佳乐一眼。林家乐心说,这个节骨眼上小东还耍贫,总有一天得空必须撕了他的嘴。
“这个,警察同志,这个……”老板看到小东要走,又把他叫住。
“怎么了这是,老板,我们没弄坏你啥东西吧?”小东有点不耐烦了。
“他点的羊肉也没付钱呐!”说着老板嘴朝着对象的背影一努。小东叹了口气,又拿出一张百元大票递给老板。“敢情兄弟我今天啥都没吃到,白付两百块啊。”
“钱算我的,赶紧走吧。”林佳乐催促小东。小东快步走到对象面前,拍了下对象脑袋,“抓你小子成本还挺高啊。”
5
走出烤肉摊,林佳乐看见夏雪的车依旧停在那里,只是旁边多了辆尼桑GTR,一个穿着入时的同龄男子正在给夏雪换轮胎。四人经过的时候,林佳乐忍不住还是看了夏雪一眼,却发现夏雪也在看他,眼神的交汇只持续了一秒——林佳乐还是怂了,他继续佯装若无其事地经过,而夏雪也没有叫住他的意思。只剩下老鱼这个知情人又是咳嗽,又是使眼色的,弄得小东和阿黄这两个不明真相的群众莫名其妙。
点火,发车。林佳乐和老鱼一人一边把对象夹在后座,小东开车,阿黄打电话通知所领导,一切按部就班。林佳乐已经开始寻思一会的审讯工作,但是脑海里却不断浮现出夏雪的脸。
真是一次要命的邂逅。是不是老天要告诉我,我和夏雪终究是没有什么缘分的?如果我刚才直接帮她换备胎,现在又会是什么情况?那个开尼桑GTR的是谁?
回到所里已经是凌晨1点了。整个城市这个时间点还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的可能也就公安机关了,打架闹事的、纠纷矛盾的,一档接着一档,似乎从来不会完结。四人将对象带到审讯区,登记表、随身物品、指纹、照片,将一些常规的活做完,林佳乐接到领导的电话,让值班的老师暂时看管一下,让他们一行四人到办公室汇报情况。
来到副所长办公室,桌上放着两个肯德基全家桶,几杯咖啡。副所长一脸的笑意也难掩疲态——这个刑队出身的老大哥几乎只要有案子,从来都是带头加班,每次加班必给兄弟们买夜宵,对下属也是心疼得很。
副所长听毕林佳乐汇报的抓捕过程和下一步审讯思路,就示意大家赶紧开吃。一瞬间,整个办公室都弥漫着炸鸡的香味和几个年轻人大口咀嚼的吞咽声。
风卷残云般吃完,三个年轻人开始回忆刚才行动的细节,竞相标榜自己在抓捕的“神勇”。而林佳乐心里有事,顾自端着咖啡杯子,正在走神。
老鱼看他这样,奸笑一声,“领导,您不知道,我们这次抓捕还碰到了林哥的老相好呢。”
林佳乐听罢,一口热咖啡直接就喷在了地板上,“你小子嘴巴就是不带把门儿的对吧,啥事都往外捞,这和工作有关系吗,你还和领导汇报?”林佳乐撸起袖管,作势就要敲打老鱼。其实他也知道,这次抓捕回来,他和夏雪那点事总是藏不住了。老鱼一边嬉皮笑脸地假装闪躲,一边和小东、阿黄两人挤眉弄眼,意思估计是:放心吧,一会就全都倒给你们听。副所长兴许也是受到了他们这群年轻人的感染,在一旁笑着看他们搭草台班子上演全武行,整个办公室一片欢乐的气氛。谁都不会想到若干个小时前,几个年轻人还在为今夜能否成功抓捕绞尽脑汁,谁也没有注意,副所长的烟缸里早已满是烟蒂。
此时此刻的林佳乐却想起了前几天读到的一句话:“我们每个人的幸福都不一样,不要去打扰别人的幸福。”是啊,也许夏雪的幸福早已经不是我,而我的幸福就在这里啊——这个职业、这身制服和眼前这些兄弟。林佳乐又想起了刚才帮夏雪换轮胎的男子,刚才心中倒有点不忿,现在反而坦然了。
吃饱喝足,林佳乐一个人溜到了露台抽烟,这只是一个平凡的周末凌晨,却总觉得又不那么普通,就好像自己忽然悟透了什么道理似的。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时间差不多了,肯定是阿黄他们找他去审对象。
林佳乐拿出手机看到了来信人的名字,嘴里的香烟同时掉到了地上——手机发件人赫然写着夏雪的名字,下面有一行小字:身上的那件毛衣领口都开线了,改天我再送你一件吧。
林佳乐双眼紧盯着夏雪的短信,不自觉中一字一句地轻声念了出来,仿佛一不留心,这条短信承载的情感会从唇齿间溜走一样。
这应该不算是打扰别人的幸福吧?
发稿编辑/姬鸿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