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门

◆ 徐 波



生死门

◆ 徐 波

那是一个夜晚，高速公路上的车都停了下来，空气凝滞起来，仿佛时间就此停止。那是一道门，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车门，但是没人知道那道门能不能打开。

“强攻的时候，万一后面两扇车门无法打开，你从前门进去时，就用身体将嫌疑人和小孩隔开来！”现场指令下达简明扼要。

“是！用身体隔开来！”掷地有声的回答。

这一问一答发生在2008年9月1日，那是一起高速公路上的劫持人质案。一扇普通的车门前，一问一答，精炼、豁达，彼此心心相印，生死已然置之度外。时至今日，我还是经常回忆起这个场景，这两句对话也时常在我的脑海浮现。究竟是什么，让他们在这样的时刻，悟明了世间、参透了生死，愿意随时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挡住来势汹汹的、凶残至极的尖刀？没有任何解释、也没有任何迟疑，这是使命！

门被打开了，一瞬间会有一千种、一万种的可能性：开枪击毙嫌犯、嫌犯伤及小孩、特警强攻遭袭……一门之隔，隔着的是生与死、是安与危、是喜与悲，最终能够一锤定音、化险为夷凭的就是那一问一答时的气概！

在我十多年的从警生涯中，出了不少大案要案的现场，这种在关键时刻视死如归、勇于担当的气概一直以来深深地感染着我。我也常思生死的要义，古人云：“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每个人都会面对未知的死亡，就如同那一道不知能否打开的门。门的这边是一个鲜活的世界，这里有慈母的手中线，有爱妻的盼归心，有温暖的家，当然也有值班时热腾腾的夜宵，有战友同甘共苦的勉励……而门的另一边，则是永远未知的黑暗、寒冷，听不到父母的呼喊、看不到兄弟的泪水，进了那道门便再无这个人。

同样是一扇车门。那个路口的录像，在电视上播出了无数遍，这也是茆盛泉在世留下的最后的影像。那扇车门上的玻璃窗是开着的，开车的人完全能够看到和听到茆盛泉让他停车的责令，但是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油门而不是刹车。倒地的那一瞬，令整个世界为之动容，倒下了、牺牲了，那辆车没有停下，那扇车门没有打开，但那道隔着生死的门却不顾所有人的祈祷，慢慢地打开又慢慢地合上，然后留给这个世界太多的悲伤。这段影像中，我同样看到了那种气概，制止违法时的那种气概，并不会因为违法行为本身的大小而改变，每当路过那个路口，那种气概同样能在茆盛泉的同事身上感受得到，更能够在每一个有交警严格执法的路口感受得到。

还是一道门。那是2005年的夏天，严德海壮烈蹈火牺牲，而犯罪嫌疑人却苟活了下来。生死真的无法言说，将入门时严德海把年轻的战友推到了一边，那扇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也同样是一瞬间，残酷的火魔就无情地将严德海推向了生死的边缘。而那扇门就此开了、又关了，英雄也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他永远停留在了43岁时的样子，再也没有了喜怒哀乐，不用再忍受腰疼职业病的困扰，也不用拖着一身的疲惫去训练场上奔跑，更不用在凌晨万家熟睡的时候出警赴险……

我也时常冥想，英雄们，他们在千钧一发之际、在命悬一线之间，会想些什么？或许什么也不想，只想着如何制止违法犯罪，只想着如何更好地履行职责，只想着要对得起自己头顶的警徽。警察是和平时期最危险的职业，可以说，每一名公安民警每时每刻都可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危险，无论是有形的还是无形的生死之门总在不经意间，在人猝不及防时打开。他们中，有的在抓捕行动中受不法侵害，有的在执法过程中遭遇横祸，有的积劳成疾倒在岗位上，有数据统计2015年全国共有438名民警壮烈牺牲，平均年龄46.3岁！要知道，警察也是人，每一个牺牲民警的背后都是一个家庭，当年迈的父母失去自己的孩子，当年幼的孩子没有了自己的父母，当丈夫与妻子阴阳两隔，人世间的悲、人世间的痛莫过于此！这样的悲痛对于每一个具体的家庭来说，都是在短时间内所难以承载的，那么谁又会理解这一组数据背后的意义呢？

斯人虽已去，英名在人间。公安英烈墙上，有他们的英容笑貌，公安史册簿上，有他们的生平事迹。头顶警徽，他们无愧于天地，庄严敬礼，他们最重于泰山。生死瞬间，他们没有任何畏惧退缩，将自己的从警誓言洒脱兑现，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们得到的是向死而生、永垂不朽。

记忆中的2008年那场高速公路劫持人质案，孩子最终毫发无伤地被解救出来，而犯罪嫌疑人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那一次，参与强攻的民警事后专门走访了被害人家庭，孩子在民警的鼓励下，渐渐走出了心理阴影。临走时，孩子打开钢琴，弹奏了一段《命运交响曲》以作为对解救他的警察叔叔们的感谢。贝多芬在第一乐章的开头，写下一句引人深思的警语：“命运在敲门”。命运是可以改变的，人民警察面对生死之门时的气概，可以改变的不光是自己和家庭的命运，更可以改变被保护者和他的家庭的命运，这也许就是我们的价值所在。

这是一道生死门，是自己的，也是他人的。

这是一首忠魂曲，是独唱的，更是合奏的。

愿死者安息，生者坚强！

发稿编辑/姬鸿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