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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的崛起与中英浪漫主义女性诗学构建*

2016-11-25范丽娟

文学与文化 2016年3期
关键词:作家小说

范丽娟

女性的崛起与中英浪漫主义女性诗学构建*

范丽娟

内容提要:本文从女性主义视角梳理英国浪漫主义时期和中国“五四”时期女性作家崛起的历史背景,对比阐释两国女性创作的书写形式与表现主题等方面的共性与差异。浪漫主义的人文精神渗透和民主思想关爱为女性大众的崛起营造了必要的精神空间。书信体日记体以及第一人称表达成为两国女性作家的偏爱和首选,女性主体意识和感性抒怀成为两国女性作家浪漫言说的共鸣。但英国女性作家的哥特氛围不同于中国女性作家的忧郁和感伤情调。两国女性在这期间丰富发展了整个人类文化诗学的层面和深度,在体现女性主体的独立精神和筑造自我生命轨迹的同时,也构建起女性诗学的独特和亮丽。

浪漫主义女性诗学女性主义“五四”时期中英比较文学

女性是大众的重要一员,西方的知识分子“趋向于把大众看成与女性一样”①约翰·凯里:《知识分子与大众》,吴庆宏译,译林出版社,2008年,第230页。,然而在中西方文学史相当长的时间里,女性却是缺失和消隐的。女性作为大众的一员,从何时开始进入历史,从何时开始书写历史,从何时开始创造历史……这一系列的问题伴随着女权主义运动的展开而浮出水面,并受到日益关注。女性声音的崛起,或者说女性对话语权的争取,与女性受教育程度有着直接关系,而受教育权也是中英两国女权运动的最初出发点和集中点。相比之下,在文艺复兴和资产阶级民主思想的关照下,英国妇女大众化阅读要早于中国。在英国,许多女性读者,尤其是那些来自缺乏教育的下层女性读者,多是以阅读宗教小说为起始,继而发展到更为广泛的文学兴趣。于是,世俗小说和浪漫小说以流行的浪漫感情、世俗内容为主的虚构故事,吸引了一大批对婚姻、爱情充满幻想和寄托,对社会习俗、女性出路等充满好奇和探索的女性大众读者。女性读者日益涌动的阅读需求,是英国小说兴起的基本动因。在中国,维新变法派首先开始把女子教育和解放作为向西洋学习的社会生活层面体现。1887年,梁启超以饱满的激情撰文《变法通议·论女学》,从国、家、孩子需要的角度阐述了发展女学的必要性,高度肯定了女性自主解放对于“强国保种”的价值,并提出了“废缠足”、“兴女学”的具体措施,从而启开了反对性别歧视和争取平等权利的妇女解放运动的序幕。20世纪初,身受“西学东渐”影响的中国女性作家,冲出禁忌,突破“诗词”的拘囿,以报刊杂志为阵地,开始大量创作小说,女性大众渐渐浮现在历史语境中,并在“五四”时期形成一个高潮。我们看到浪漫主义的人文精神渗透和民主思想关爱为女性大众的崛起营造了必要的精神空间。

一 英国浪漫主义时期女性阅读与女性诗学

弗吉尼亚·伍尔夫在《一间自己的房间》中写道:“在18世纪末出现了一场变革,倘若我能重写历史,我会把它说得比十字军东征或玫瑰战争更重要,中产阶级妇女开始写作了。”①弗吉尼亚·伍尔夫:《一间自己的房间》,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年,第57页。中产阶级妇女开始写作不仅表现了英国女性自我主体意识的觉醒,对话语权的争取与掌握,也刺激推动了整个英国小说史的进程,并为其增添了另一性别所无法取代的内容与活力。

(一)女性失语的历史回顾

当我们回顾英国女性的历史地位时,我们不仅惊讶于这样的俗语:“不幸有如土耳其的狗或是英国的妇女”,“每个人都知道英国不是属于女人的国家”②英文:Unhappy as a dog in Turkey or a woman in England;Everyone knows England isn’ta women country。。在英国历史中,女性一出生就意味着不幸。到17、18世纪,英国女性的一生就是从父亲之手转入丈夫之手的过程。不仅如此,女人被认为是不成熟、缺乏控制力的,因此需要丈夫时刻管教。英国当时的教会法规允许甚至鼓励丈夫鞭打妻子,而准许丈夫囚禁锁闭妻子的法律条例一直持续到1891年才被废止。另外,在英国由于受到异教学说的影响,一直存在女巫在世的传说,认为某些女人是具有邪恶魔法的女巫。据估计,那段时期被以女巫的名义陷害受刑甚至死亡的妇女多达百万。

教育方面,文艺复兴之前教育一直都是宗教阶层的特权,普通百姓(更不消说妇女)都被排除在受教育之外。文艺复兴带来了古希腊古罗马的文化,贵族女孩有机会受到人文思想的启迪,但所受教育也局限于音乐舞蹈、希腊文拉丁文等。普通家庭的女孩,除非进入教堂做修女,否则根本没有机会也没有学校为她们提供教育。因此,女性受教育权利就成为女性主义运动的主要目标之一,并被强烈地提出。女性主义思想的先驱人物玛丽·沃尔斯通克拉夫特(Mary Wollstonecraft)在她的《为女权而辨》一书中明确提出女孩应该享有同男孩一样的受教育机会。但当时的英国很少有能够招收女孩的学校,为此一些女性主义者如玛瑞·科比特(Marie Corbett)被迫在家中教育她的两个女儿。说到高等教育,我们不得不承认在英国女子接受大学教育在20世纪初都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英国第一所女子学院是1870年建立起来的“格顿学院”(Girton College),但在当时却不被权威机构认可。牛津、剑桥直到19世纪70年代才建立女子学院招收女子接受高等教育。据统计,到1910年在牛津剑桥上学的女大学生人数总共不过一千人,她们只被允许听课而得不到任何学位。

从婚姻和教育两方面考察,我们看到:在18世纪的英国,无论是工人阶级家庭的女孩从小受训作童工,还是贵族家的小姐被父亲送去嫁人,实质上都是一场商业交易,在这场交易中两种女孩的命运都掌控在父权控制下的社会经济体系中。难怪莎翁借哈姆雷特之口慨叹:“女人,你的名字是弱者。”

(二)思想启蒙与女性声音

女性主义思想是在整个欧洲的人文精神得到解放,人性得到张扬的前提下逐渐萌发并日渐清晰的。14世纪从地中海沿岸的意大利吹来了人文主义思想之风,一时间反对神学,尊重人性,重视人的生活,人的利益的观念成为主流,大写的人终于站立起来。从此科学艺术乃至整个社会挣脱了封建与宗教神学的枷锁,开始大步走向现代文明。英国著名的人文主义思想家托马斯·摩尔(Thomas More)不仅设想建立理想的乌托邦,还提出“男女两性在通过学习知识来培养理性方面是同样适合的”。③霍布斯:《利维坦》,黎思复、黎廷弼译,商务印书馆,1985年,第56页。在这一时期,多数贵族家的女孩开始接受少量教育,伊丽莎白女王一世就是突出的例子。17世纪末18世纪初英国经历了众多政治风云,同时社会思想领域开启了理性的启蒙之门。如果说托马斯·潘恩(Thomas Paine)在《论人权》中提出的“天赋人权”的观点不仅成为法国大革命所倡导的“自由平等博爱”的思想基石,也成为女性主义争取政治平等的理论依据的话,英国另两位哲学家托马斯·霍布斯(Thomas Hobbes)和约翰·洛克(John Locke)的理论则为女性写作提供了理论支持和鼓励。约翰·洛克直接批判了父权的绝对权威,使女性权力作为人权基本组成部分的思想昭然出世。他同时指出所有的知识都是感觉经验的结果,是对外界的直觉、感受和思考,而非先验观念。这些理论成为整个自由主义哲学的基础,成为现代西方政治经济体系的思想基石,也为女性书写自己的生活、表达个人情感的主体性写作提供理论依据。

在这一时期,西方女性主义思想的先驱人物玛丽·沃尔斯通克拉夫特出版了与法国大革命具有同样震惊力的著作《为女权而辨》(法国大革命的爆发与这本书的出版都在1792年)。玛丽首先批判了卢梭在《爱弥儿》中表达的女性观,接着阐述了自己主要论点:“首先,否认女性在理性和理智方面的能力低于男性;其次,提倡男女两性受同等的理性教育;其次,她认为男女两性的道德水准是相同的,都可以对品德作出自由的理性选择;最后,她明确提出,理性的价值平等必然会导致良性的权利平等;她认为理性是公民资格的基础,理性包含着克服或控制爱情与热情的能力。”①李银河:《女性主义》,山东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43页。这种在启蒙主义理念下强调女性拥有同男性一样的理性能力的观点成为早期自由女性主义理论的主要内容。玛丽的重要地位不仅在政治领域,还体现在文学领域:她的写作的哲学宽度使她能够把激进主义、浪漫主义以及女性主义连在一起而具有持久的重要性。“我首先要说,在人性光辉的照耀下,同男性一样,女性被放置在这个地球以展露她们的能力。”②李银河:《女性主义》,第75页。她们的能力当然也包括写作能力。

(三)女性的文学主体性表现与诗学发展

伊安·瓦特在《小说的兴起》中对英国18世纪的作家笛福、理查逊、菲尔丁等人的作品地位进行评价,认为他们的作品“确实最早并最典型的代表了现代小说的主要问题意识和艺术特征——对现代人的关注,以及有意识地采用‘形式现实主义’的表现手法”③黄梅:《推敲自我:小说在18世纪的英国》,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年,第7页。。瓦特把小说的兴起与个人主义思想的兴起联系在一起,认为小说表达了特定个人在特定时间、地点的特有经验。英国当时的女性作家在闲暇静坐之余,半掩半遮中抬手写下的表现个人生活或者充满情感主义的虚构故事,则是女性个人经验与时代气息相呼应的争取女性话语自主权的表现,也可以理解为英国女性开始找到能够表达她们情感和思想的方式和场所。

18世纪末19世纪初,英国女性的文学主体性主要表现在两方面,即作为文学阅读的主体和作为文学写作的主体。按照哈贝马斯的对话理论,我们有理由认为,女性阅读作为一种思想文化的对话行为,对英国小说的兴起起到了一定的促进作用。美国当代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批评家科拉·卡普兰认为:“阅读是一项公民权利,支持并显示了基本的个人独立性。”④弗朗西斯·马尔赫恩编:《当代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刘象愚等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90页。玛丽·沃尔斯通克拉夫特在《为女权而辨》中表达了她的观点:“一方面,她宁愿让妇女读小说,而不愿让她们无所事事,另一方面,她又在妇女与相向性叙事文本之间确立了一种性别分明而特别性征化了的相互作用,这种想象性文本最终使妇女成了接受性读者,通过虚构再现的性情节而极易做出不道德的行为。”⑤弗朗西斯·马尔赫恩编:《当代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第90页。在18世纪的后25年中,阅读行为成为女性日常生活中的重要部分,女性成为阅读消费的主力军。但相当长的时间里,文学经典是男性中心的书面表达,对女性读者而言,阅读过程往往伴随着一个自我否定,甚至自我分裂的状态。长此以往,女性读者很容易对自身认知能力与经验有效性缺乏信心并产生怀疑。而男性作家的作品中充斥着把女性形象妖魔化或者天使化的两极描写,因而茱迪丝·菲特莉(Judith Fetterley)把阅读男性作品的女性读者称为“抗拒性的读者”。从中我们也可以看到,从阅读的主体向颠覆主流话语权到成为书写的主体便是自然而然而且也是必然的过程了。

南希·阿姆斯特朗(N.Armstrong)曾说:“现代个人首先是个女人……新的女性理想的传播促成了英国中产阶级得势,而英国小说的历史则与这两者都记密切相关。”①黄梅:《推敲自我:小说在18世纪的英国》,第244页。早期的女性作家发现传统的诗文形式并不适合挖掘女性生活,而快速兴起的散文式记叙则较为理想。英国第一位职业女作家艾弗瑞·贝恩(Aphra Behn)就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做了一件具有历史意义的举动——为赚钱而写作。她创作戏剧,发表书信和书信体作品,创立先锋式的文学形式——虚构散文故事(prose fiction),即后来发展成为新的文学题材——小说。在贝恩创作的众多作品中,《奥鲁诺克》以第一人称自传色彩的描述,讲述了发生在西非的黑人奥鲁诺克和妻子富于传奇色彩的悲欢离合的英雄传奇。贝恩的成功使其他一些粗通文墨而又处于经济困境中的妇女敏锐地意识到一个乐于购买“贝恩式”作品的读者群的存在,意识到一种新的谋生手段的存在。于是一批“贝恩的后继者”开始写讽刺性秘史,写爱情罗曼司。被戏称为“蓝袜子”的自学成材的中、上层阶级妇女开始活跃于伦敦的文化沙龙,并大举介入翻译和写作活动中。其中,弗朗西斯·伯尼(Frances Burney)无疑是女性作家的佼佼者而被写入了正史。她的书信体小说《伊芙琳娜》是关于一个灰姑娘的成长转变的故事。伊芙琳娜从一个天真冒失的乡下姑娘,在进城后渐渐转变为说话吞吞吐吐,甚至一语双关的上流淑女,这种转变与“从相对轻松幽默地描写转向比较生硬不和谐的闹剧化的讽刺性的记述”②黄梅:《推敲自我:小说在18世纪的英国》,第89页。相呼应,更重要的是世俗与天真的对比与城乡对比的主题平行并进。

另一位女性作家伊莱莎·海伍德(Eliza Haywood)则是一个创作时间持久而多产的受人喜爱的小说家。尽管她的作品只被归为言情故事,但她为同时期男性作家的创作提供了许多素材和视角。丹尼尔·笛福(Denial Defoe)的《摩尔·弗兰德斯》《洛克珊娜》,塞谬尔·理查森(Samuel Richardson)的《帕米拉》《克莱丽莎》以及亨利·菲尔丁(Henry Fielding)的《莎米拉》等作品中都不难看到与这些女性作家言情故事似曾相识的角色和情节。

女性作家的创作经历不仅使她们获得了一些经济补偿,同时也成为女性精神与肉体上遭受折磨压抑后的自我觉醒和自我意识的表达。在当时众多的女性作家作品中已显露并明显形成一种哥特风格。18世纪众多女性作品中充斥着古堡、暗道、恐惧与惊吓、噩梦与灾祸。一方面可以把这作为当时女性生存状况的真实再现,另一方面女性作家也通过描写恐惧书写现实中的主体意识。夏洛特·史密斯把她的小说《艾米丽》加上了“古堡孤女”的副标题,并在小说中直接描写古堡中的弱女子艾米丽的噩梦般的遭遇。书中充满哥特式的背景描写,那座阴森森的古堡使我们看到后来女性作家在她们的小说中。玛丽·雪莱(Mary Shelley)的《弗兰克斯坦》则成为其中的经典。故事描写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庞然怪物以及它制造的一系列恐怖事件所形成的惊恐,更重要的是小说从女性视角大胆地挑战科学,传递了对人类母性的渴望、对人性回归的呼唤,表达了女性作为生存主体和社会主体的深刻哲学思考。

简·奥斯汀(1775—1817)是生于浪漫主义时代的写实小说家,是一个时代的女权主义思想启蒙者和女性意识觉醒的表达者。她通过对乡镇人物的观察,风趣幽默地反映了18世纪末、19世纪初英格兰社会的风土人情,衬托了那个社会的没落与闭塞。在她的六部小说中,有许多场景是当时社会关系、风俗习惯和大众心理的生动反映。她对女性生活的讽刺性再现,对女性低人一等的依附性所作的嘲笑,像手术刀一样剖析了人们愚蠢、盲目和各种可笑的弱点;对《傲慢与偏见》中主人公伊丽莎白一类人物反抗性格的塑造,则表现了对“人”的深刻理解和探索。奥斯汀向社会打开了女性精神生活的窗口,为英国女性文学的觉醒开创先河。

据统计,“在1789年中,(英国)共有26位女性作家写出了28本小说,并呈上升趋势。到1796年时有33位女作家出版了39部小说。……在某些小说形式上,如书信体小说等已与男性作家等同甚至稍微超过男性小说家”。①黄梅:《推敲自我:小说在18世纪的英国》,第57页。因此,我们看到在18世纪的英国,女性写作已小有声势了,虽然她们所写的故事多有瑕疵,本身艺术成就不高,但它们却是极为重要的,因为它们使后一世纪中期的经典小说的出现成为可能。

科拉·卡普兰认为18世纪的主体性理论对早期女性主义关于妇女读者和作者的思想至关重要。我们是否还可以理解为18世纪英国女性作为读者和作者的事实正是早期女性主义关于主体性理论的反映。“符号学和精神分析学的再现理论拒不认为有真正的模仿艺术。他们把文学文本视作一个建构而非反映意义,同时刻写了言说者和读者的主体性的符号系统。资产阶级女性作家所写的小说是从阶级分明的女性立场言说的。它通过文本的语言策略和过程把我们建构成与那种主体性相关的读者。”②弗朗西斯·马尔赫恩:《当代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第89页。

二 中国“五四”时期女权运动与女性写作

中国女性几千年遭受封建宗法制度的苛严迫害和摧残,女性长期处于悲惨境况之中。巨大的转变发生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五四”时期是中国社会大变革的时代,在经历了新文化运动的洗礼后,女权运动也以崭新的姿态出现在政治舞台上。从此,占人口半数的女性便成了中国政治、经济、文化、教育各领域中一支不可忽视的重要力量。中国“五四”女权运动成为当时反帝反封建的政治运动的组成部分,并与中国的民族民主解放运动紧密结合。

(一)“五四”时期女权运动与女性教育

中国近代的妇女解放运动从戊戌维新时期开始起步,经过了艰苦的实践和摸索,直到“五四”时期才找到真正的解放道路。维新变法时期,西方资产阶级革命中提出的天赋人权、自由、平等思想已被引进中国,男女平等观念开始冲击男尊女卑、三纲五常等传统的封建伦理观。康有为、梁启超、谭嗣同等维新志士开始把妇女解放和国家的强弱联系起来,认为解放妇女是救亡图存的重要方面,他们从解决与妇女最密切相关的问题入手,提出并导演了禁缠足、兴女学、办女报,形成了中国近代妇女解放运动的第一次高潮。据不完全统计,至1911年涌现的女子团体达四十多个,女子报刊三十余份,女子创办的女学堂也有若干所。但由于广大的妇女群众尤其是劳动妇女还没有动员起来,也没有形成一支妇女活动家的队伍,因而此时的妇女解放运动仍处于摸索阶段。辛亥革命时期,以孙中山为首的资产阶级革命派进行了妇女解放的广泛宣传。一些知识妇女勇敢地冲破封建牢笼,投身于辛亥革命的洪流。她们创办了女子报刊,既传播民主革命思想,也宣扬和争取女权。一些先进的妇女已产生了与男子共担救亡责任的意识,朦胧地认识到妇女解放必须同民族民主革命结合在一起,并且积极投身革命斗争的洪流中去,为“五四”时期中国妇女解放运动与中国革命紧密结合奠定了基础。

“五四”时期,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思想取代了资产阶级的女权主义,成为妇女解放思想的主流。李大钊明确指出,真正解放全体妇女必须“一方面要合妇人全体的力量,去打破男子专断的社会制度,一方面还要合世界无产阶级妇人的力量,去打破有产阶级专断的社会制度”。①李大钊:《妇女解放与Democracy》,原载《少年中国》,1919年,第一期(4)。陈独秀指出:“讨论女子问题,首要与社会主义有联络,否则离开了社会主义,女子问题断不会解决。”李大钊、陈独秀等人为中国的妇女解放运动指明了正确的方向,即通过阶级斗争改变社会制度,实现社会主义以求得妇女问题的根本解决与妇女的彻底解放。另外,“五四”时期的妇女运动已逐步发展成为以劳动妇女为主力的妇女运动,实现了知识妇女与劳动妇女的结合。最后,“五四”时期的妇女教育,促使中国妇女进一步觉醒,为妇女的彻底解放创造了重要的条件。蔡元培在报上公开表示:“大学之开女禁问题,应教育部所定规程,对于大学学生本无限于男子之规定……即如北京大学每年招生时,尚有程度相合之女学生,尽可报考。如成绩及格,亦可录取。”从此,男女同校得到认可。虽然经学校培养出来的新型知识女性仍占少数,但她们是妇女中最先觉醒的人,她们的出现和迅速增长以及勇于为争取平等自由而奋斗的精神,标志着中国妇女素质和社会地位的空前提高,这为近代妇女运动的进一步发展提供了条件。

(二)“五四”时期女性作家与女性诗学拓展

“五四”时期涌现了中国第一批现代女作家:陈衡哲、冰心、庐隐、冯沅君、石评梅、凌叔华、袁昌英、陆晶清、苏雪林等登上了现代文坛,抨击封建父权,发出了女性特有的声音,书信体和日记体成为女性诗学构建的最初形式。据统计,在中国现代第一个女作家群里,冰心、庐隐、冯沅君和石评梅创作的书信体、日记体小说的数量较多。冰心在解放前的书信体、日记体小说有7篇。庐隐创作了81篇小说,其中运用书信体和日记体形式的作品29篇。冯沅君在她的15篇小说作品中,运用书信体、或运用书信体作为作品主体的有8篇。石评梅短暂的一生中共创作小说20余篇,而运用书信体、日记体这种文学样式创作的小说共10篇。一个时代出现的文学样式有伫立在其后的意识形态的原因,“五四”新文化思想启蒙的精神主旨是“人的发现”和“女性的发现”,“女性的发现”是“人的发现”的一个具体方面,它的理论之柱是尊重人的价值和个性独立、人格平等的人本主义思想。以这样的理论基点去审视中国人的生存境遇,妇女问题便进入了思想者的视野。在这一视野里,人们逐步认识到我国妇女解放从来都是从属于民族的、阶级的、文化的社会革命运动。中国女性文学的发生、发展是以较大规模的社会革命、思想文化革命为历史际遇悄然运行的,没有女性自己的妇女解放作后盾,也没有成熟的妇女理论为指导,她们犹如散落在夜空中的一个个星辰,虽有相互的辉映却无组织的联系,即使是“五四”女作家群的称谓也只不过是为方便研究而概而言之的。“五四”女作家群便诞生于这样的思想文化环境和氛围里,而文学便成为她们自我言说、分辨和确认自己精神价值的一种方式。

“五四”时期女性诗学的构建离不开西方小说译介的影响。书信体、日记体小说在中国现代小说中的出现更直接源于西方小说的影响。对于日记书信体这种叙事方式,直到大量的西方小说被译介到中国后,“五四”作家才领悟到其中的精髓。注重直译,强调忠于西洋小说的原貌,当然也会产生对西洋作品的误读,并根据自己的期待视野来理解西洋作品。“五四”作家大多是从“心理化”和“诗化”这两个方面来解读西方小说的。从“诗化”的角度解读西方作品更带有民族特色。把西洋作品“心理化”“诗化”是为了促使“心理化”“诗化”的中国现代文学的诞生。这样一大批“抒情诗的小说”得以产生,女性作家的书信体、日记体小说便是其中重要部分。

在创作的内容与技巧上,“五四”时期女性作家明显地借鉴了西方书信体小说的创作手法,如庐隐的《或人的悲哀》即是参照《少年维特之烦恼》的短篇书信体小说。从形式上来说,独白式的书信小说较多;从内容上来看,更注重人物的心理感受而较弱于表现外部世界,书信形式更适合抒发个人的感情,宣扬个性解放,赞美真挚美好的爱情,歌唱充满生机活力的大自然,而且不乏感伤与悲壮,所有这些感受都会引起身处社会变革时期的作家们的呼应,所有这些抒写内容都可以在现代作家的小说中找到追摹的影样。冰心的《遗书》、冯沅君的《春痕》、庐隐的《或人的悲哀》,每一封书信都渗透着作者的伤痛与悲愤,满含着对现实的不满和反抗的无力,最终主人公只能选择维特式的死亡,以表明自己与黑暗现实不肯茍合的决裂。“五四”时期女性作家的这种文体选择客观上得益于书信、日记传统在中国的发展,“五四”新文化的思想启蒙为其提供了创作的契机,主观上又是受女性作家生命经验、创作体验制约的结果。

(三)“五四”时期女性浪漫诗学的自我情感和民族责任表达

冰心这样说:“能表现自己的文学,是创造的、个性的、自然的,是未经人道的,是充满了特别的感情和趣味的,是心灵里的笑语和泪珠……文学家!你要创造真的文学吗?请努力发挥个性,表现自己。”①乐砾:《中国现代女性创作及其社会性别》,郑州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78页。“五四”女作家多写自己的亲身经历和感受,浓郁的“自传”和主观性色彩,构成了“五四”女作家创作的又一重大美学特征,这是女作家以自己的精神世界为表现对象的结果。一方面,她们将自我心灵世界的剖白作为她们文学创作的底色,在此背景上尽情宣泄内心被压抑的实现自我的欲望;另一方面,“五四”女作家几乎是将生活中的真实图景不加修饰地融入艺术世界中。在她们的许多小说中,人物的经历常与作家的生活相贴近,人物之所思就是作者之所思,人物之所忧亦是作者之所忧。这样,作品中的“我”许多时候近乎作者的化身了。因此,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五四”女作家笔下的知识女性形象,在很大程度上是作者“自我”的写真。由此可见,只有“真”才能真正地“表现自我”。

第一位以昂扬的气度高唱把握命运之歌的现代女作家是陈衡哲,她曾这样写道:“世上的人对于命运有三种态度,其一是安命,其二是怨命,其三是造命。”②阎纯德:《中国现代女作家》,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125页。此外,第一批反抗性的女性刊物——《中国女报》,第一批女留学生、女学者都汇集到了“五四”新文化运动前后,从此,女性意识及她们的行为得到中国新的意识形态领域的认可,一个崭新概念的“女性”永远立足于我们的概念谱系中。日记书信体小说的最擅长者莫过于庐隐了。庐隐的一句“去过人类应过的生活,不仅仅作个女人,还要作人”③肖凤:《庐隐传》,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82年,第72页。,道出了当时所有现代女性的心声。庐隐的作品“带着很浓厚的自叙传性质”她将自己对社会的义愤,对生活的态度,对人生的体味都倾注在作品中。正如作者所说,这些作品“真正是由我生活中体验出来的东西”。④肖凤:《庐隐传》,第102页。冯沅君的中篇书信体小说《春痕》由50封信组成,其中或隐或显地留下了一条作者与男友相识相爱的心理痕迹。她自己曾说,“文学作品必须有作者的个性,”,“至于书信,我以为应较其他体裁的作品更多含点作者个性的色彩”⑤柯灵主编:《冯沅君小说》,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67页。,她的文艺观由此可略见一斑。“五四”女作家如此重视“自我”的表现,是有其历史和个人创作情感的原因的。除了她们囿于狭小的生活空间范围,多写亲见、亲历的感受这一原因外,更深层次的原因在于,她们追求个性解放、妇女解放,在文学创作中体现为以“自我”为中心,突出个性主义精神。这些作品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女作家在“五四”思潮的影响下,对“以自己的方式”寻求自身价值的积极探索。

“五四”时期女性诗学同时呈现出社会责任承载的时代特征。“五四”女作家大都出身于官宦家庭、书香门第,她们中的多数人都进过正规学校,是中国官办高等学府中最早的一批女性。随着女性“人”的价值的发现,“五四”女作家开始认识到女性的社会责任,并从自己的切身感受出发,对这个社会发出了责问、批判。陈衡哲、冰心、庐隐、冯沅君、石评梅等都是对文学的社会使命有着自觉体认的作家。冰心是深受宗教观念影响的女作家之一(庐隐、冯沅君、石评梅也受此影响),她的宗教观念是拒绝虚幻的出世思想的,她不愿意等待那虚无的来世彼岸,而要用她手中的笔揭露社会不良现状,感化社会,促进社会的进步。也正是她,在“新潮”作家群和叶绍钧之后,把“问题小说”推向了一个新阶段。庐隐自喻为“悲哀的叹美者”,但她在“向‘文艺的园地’跨进第一步的时候,她是满身带着‘社会运动’的热气的”,“‘五四’时期的女作家能够注目在革命性的社会题材的,不能不推庐隐是第一人”。①肖凤:《庐隐传》,第15页。“五四”女性有着自我意识的觉醒,也满怀豪情地要为社会服务,然而传统家庭生活方式和黑暗的社会现实阻碍她们踏上社会公共领域。但无论从觉醒者成长的历史来看,还是从个人成长的历史来看,这些女作家都略显稚嫩,她们的理性思辨能力都没能达到鲁迅等优秀思想家的理性高度。

在漫长的历史行程中,中英两国文学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沿着各自民族文化的演进轨迹,平行发展着。我们不禁惊讶于两国文学史中诸多的相似,比如女性作品的地位与价值问题。女性写作一直被看作是边缘和非主流,这与女性在两国历代社会生活中的地位是分不开的。中国自古就有“女人无才便是德”的女训,英国著名作家骚赛告诫勃朗宁姐妹“写作不是女人的营生”。因此,在相当长的历史阶段中,中英两国女性都是消隐的、无声的,女性诗学几近空白和缺失。在男权主宰的社会价值体系中,女性是弱等的、低劣的,女性的智力、能力也是低级的,在很长一段历史中,女性被排除在教育体系的大门外;因此当女性终于能够书写和表达时,她们对自己都缺乏信心,宁愿选择男性假名或匿名来争取发表和赢得社会的认可。然而女性对生活的敏锐感受,细腻入微的表达,构建出女性阴性书写的独特,它与传达另一性别感情和经历的文本共同组成不可缺少的、丰富多彩的文学世界,在英国浪漫主义时期和中国“五四”时期,女性作家作品构建出女性诗学的浪漫主义特色。中英浪漫主义女性作家将现实存在作为客体对象,在与之交流中感知到自我的存在,认证自我的存在价值,并在思索和追问中,丰富发展了整个人类文化诗学的层面和深度,在体现女性主体的独立精神和筑造自我生命轨迹的同时,也构建起女性诗学的独特和亮丽。

(范丽娟,哈尔滨师范大学西语学院教授)

Rise O f Fem inism and Romantic Fem inine Poetry In China And Great Britain

Fan Lijuan

This paper reveals the historical background of the rise of women writers during the British romantic period and Chinese May Fourth Movement period from the angle of feminism,makes comparison between the writing styles and themes of the two countries,and discusses their similarities and differences.The necessary spiritual world has been created with the emergence of romantic humanism and democracy.Epistolary and dairy writing style and the first-person narration are favored by the women writers of both countries.The feminine subject consciousness and feelings expression can be commonly found in romantic works by the women writers in both countries.However,the gothic style of the British women writers is different from the melancholy and sentimental style of their Chinese counterparts.In brief,the women writers of this period in two countries enriched and developed poetry of their time to create the unique and splendid women poetry,reflecting the feminine independent spirit and track of their life.

Romanticism;Feminine Poetry;Feminism;May Fourth Period;Comparative Literature Between Chinese And English

本论文系黑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浪漫的边缘:英国浪漫主义时期女性写作研究”(11D056),黑龙江省人社厅海外学人“浪漫的性别言说:英国浪漫主义时期女性写作研究”(黑人社函[2011]297号)项目阶段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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