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雪(外四首)
2016-11-25冯晏
冯晏
暴风雪像某个剧场的情绪失控,
宁静被枪支埋葬那种;
像天空喝下各种药水依然停不下旋转那种;
像月亮周期性发作,
焦虑从正面绕到思想背面那种;
像无戒律,纬度迎向颗粒,空间飞起来那种。
雪花打在脸上又瞬间融化,令你陷入迟疑。
暴风雪像白帆升起海面,
一条鱼追逐一群鱼;
像皮鞋奔跑,一只绵羊在草原追赶离散的白云;
像逆行一种旧模式,
穿越哨音和教诲声的平流层;
像突破了句式和词语,
被逍遥游误解,被荷马困在斜坡。
一层玻璃隔开严冬,窗外冰河如白纸,
足迹让给平原。
暴风雪像一种无奈抓起大把雪花,
皮肤遇见刀片飞舞那种;
像提防速度被超越,双脚没有安全感那种。
暴风雪像恐惧坠落,你庆幸拉住一枚衣角;
像秒针爬过身体,
每一寸,那种存在感都是你所缺少的。
暴风雪像协奏曲,与欲望和冲动一起奏响,
像灵魂漫游,被唤醒的反而是你的外在。
暴风雪像树木和山峦挣脱迷雾时举起的拳头。
像人群拥挤,冰凌是折断的水。
午夜,一只棕熊出没冥想,时间缓慢了下来……。
走过九月
去想象天空,如同你穿不了那双
九寸高跟鞋。那束光,笼罩一座迷宫。
叶子内有蛇在行走,道路,
脉络般交错如你一时的情绪,
秋天飘入瞳孔,未来若隐若现。
九月,飞灵拂过你空中的脸,
你追随茧衣碎片,感叹生死之间那份匆忙。
此刻,骨头怎么了?在拐角与冷风相逢,
喉咙,一座山丘躲进竹节,
太阳旋转于草丛,一种沙哑声,
演奏指尖上的旷野。窗外,人流远行,
再现每一次出发,你收回的远方……。
地球另一侧,九月倒立,
叶子却翻转过来,向殷红色演变,
一根火柴能点燃天边。你恐惧燃烧这个词,
但不影响敬畏麦黄——你的肤色。
静谧,一种蓝灰,每一种成熟
或者无声,都需要体会。
在边陲,内心是中原,远眺是365度完整的角。
一只银狐,逆光中睡在体内,
《潜能》这本书,你读到三分之一,
一些叶子飘过马路,像几只猫,
午后溜出窄巷子。纬度怎么了?
植被开始回归,枯枝是一种洁癖,
你的洁癖,在词语上磨刀,
你对平庸的不屈仿佛色彩爆炸。
旅行是足迹在大地上不断翻阅、涂抹。
追一个翅膀,去抚摸秋天最后颤动,
火焰收起飞蛾,明年再放出他们。
一块陨石,坠落心间,层层碎片淋湿秋雨。
呼兰河,冰封前溅起浪花,
溅起被干旱放过的水。九月,幸存的河水,
清瘦聆听叶子,一种进程无声越过堤岸。
你聆听疼痛渐渐隐藏进枝条,
深入词语内部:橡树和古松,以及三角枫
醉卧于一栋旧房子;白桦和水曲柳。
土星之北,金星左边滑落一束许愿之光,
光束,刺向树林,穿越回一种兵器的尖锐。
河边,几只猴子背托山峦,滑向水边,
转瞬又消失,你靠延伸意象派
爱上九月。水中那条不安的鱼,
只发作在地震前,从水下潜入语言背面,
神秘主义,时间之外……。瓢虫
相互打开彩壳,梦境又实现一次。
失联之迷,寂静之谜,你厌倦的隐私之谜,
生活已发黄,有必要了结一段,借九月。
直径的延长线,你站在地球剧场最后排,
被光照漏掉,被斑斓剩下——你的指甲彩绘,
双臂末端。偏远,仿佛情绪,
绝望或者生还,你都能闻见黑土。
九月,冷风让树成为这儿的英雄,
鸟鸣画出空中一撇,叶子,一片逗号景观。
睡眠以外,有几句安慰灵魂的自语不经过嘴唇。
花瓣送别一个季节,挤在乏味里,
眼睛怎么了?松花江不停溢出水滴。
衰败下去吧,折断发出合声。颓废久违了,
一缕曲香,你爱上其中灼辣,
醇醉和杯盏。更迭一季,犹如宠物流浪。
你需要闯出去,爱一片荒凉。
心中的豹子,脚下的鸡血,走过九月,
你爱一片虔诚。经幡暂停一下,高原重来一次。
室内生活
地球仪上,分界线晃动着红色边境章,
这只瓢虫又来了——冬季幸存者。
北半球,一只公鸡伏案入睡了。你举起
放大镜,却查不到周围这群黄色民宅。
刚离开网络,依恋又来了;窗前
你被一条绿披肩包围着发尾、双肩和寂静,
一根青竹,远眺犹如消失,宇宙来了;
有些国家刚醒来,挤在床头柜抽屉里,
一本旧护照肿胀着,在倒立。已经退出旅行。
棉布拖鞋安抚着脚,今夜,七星刺破了窗帘。
重量,进入汉字里才更有意义,词语
从你身体的黑暗飞出,蝙蝠来了;
身后,灯光碰到孤寂,提醒你点一支香烟。
道路两旁,白雪被黄土埋葬了,你却没有感受到。
咖啡开在一盆吊篮边,环绕、升起,
嗅觉来了;窗上,你贴住热嘴唇,
听冰花尖叫,生活中,你总是被透彻弹回来。
你经常搁浅睡眠,往事快用光了,
时间对于你,仿佛空木船。颈上,
一条金项链充实着镜子,中年来了;
镂空雕花减轻了一切,酒杯也空了,
你掐痛自己,一枚新月敲打着玻璃,
充实感却没有返回来。再斟满一杯,
葡萄倒影也来了;虚幻以存在的方式
折磨你,想与闺蜜倾诉,电话来了;
身影依然是空气本身,徘徊在街道,思想
越发模糊了,激情来了又告别了。此刻,
秒针正忙于磨损一块遗物手表,两本天国相册
被手指打开,追忆还在。人群瘦了,远处
高楼被梦境脱去涂料露出红砖,潜意识上来了。
虚构的相处
你们也相斥也赌气。她爱午后咖啡,
柳木被嵌入米色,你爱黑麦啤酒,
空瓶口倒映天花板,借迷雾看破新月;
你们也分离也自由,她爱大国爱旷野,
油门和皮鞋。你爱猿啼残花,你爱西欧和窄巷,
脚步数尽石块和拼图,从古堡穿越回当代;
你们也阅读也争辩。你爱时势,
怒斥暴力,随时醒着,犹如雄鹰
栖息岩壁,她爱哲学爱追问,
防范人生出丑,哪怕谬误产生于
一个词语,一份杂念;你们也做梦
也预知。她爱梦中巧遇明日出现的熟人,
惊于感知,你爱梦中返回过去,
堵住子弹和流放,担忧年代重演;
你们也冲突也相悖。她喜欢萨特,
相信自闭能侧面穿透世界,用忧郁
刺中浮躁的痛点,你喜欢快速解决掉
新一轮孤独,去风中与劲草传诵,
淡出失眠;你们交叉言行和昼夜,
分别编织时间的去处,随手撕掉
挂在墙上的日子,因为确信
时日还有很多,任由岔路再增生几条,
几十条,时光再虚度几日,甚至几年。
衣服洗断针线,感觉全然不知;
你们的新居,客厅依然摆着几件
玻璃饰品,存在的虚幻犹如一排
真皮沙发昼夜空无,是的,
你们走进了对方体内的空座位,
时而也坐下来。昨夜她再次拿起
贝克特《等待戈多》,读到四点凌晨,
你的存在犹如不在;
哦,你喜欢地板喜欢木头和森林,
她喜欢丝绸和纺织,喜欢春蚕
卷曲,盖着桑叶,你喜欢因骨头
一处疼痛就承认老去,左手
抚摸旧时光,准备变慢。她喜欢
向文字剖面索取一根弥香,
破除一次红灯、两句先锋箴言;
你们也和谐也共处。你远行时,
杯子、拖鞋,以及叮嘱,分别摆在
室内,不在犹如存在,她喜欢远行
带走所有用品,在海上航行,犹如
在家中万物铺陈,枕边袭来书中铅粉;
你们也相逆也互补。她爱桔红
爱日出,在海边,在高处,她总是
清晨去时间上跑一下,赶上
太阳的初始,而你,爱夕阳爱日落,
为了让一天回头,你总是傍晚
去江畔快走,尽量让脚步声惊动内心;
你们构成完整的一天还有很多方式。
她爱早睡早起凌晨送月亮一程,
却不爱吃晚餐,你爱晚睡晚起
在星空下连续吸烟,却不习惯吃早餐;
你们就是24小时本身。只露出连接点,
没有缝隙,也没有重叠,看上去
日子是圆的,完全可以滚动起来,
或者也是三角型的,你们在等边三角形
的塔尖上,暴露个性与无法被兼并,
身体分别下滑,土地被速度切割出
一条横线,成为拦截深渊的斜边;
你们是和谐的也是怨恨的。当谈起水,
食品和空气,怨恨指向别处,
当谈起养生,你取紫外线补钙,
脸颊让红色感恩,她取白色防晒霜
涂遍身体,暴露她与世界有隔阂;
你们有多少时间是回避不说话的,
就像两个初次见面的动物,
暗中堤防,又有多少时间是相吸
并互融的,陌生感重现,旧日重演。
她一生对社会新出现的瑕疵永恒抵触,
你一生揪住真相从不放过。
你们是复杂的综合,是单一的原色,
是无法相互涂抹的青花瓷,
也是两块分开的气流:浮云经过即为天空,
雷雨时而袭来,时而骤停,仿佛一撇陈墨。
新圣女公墓
脚步声轻与重,墓碑都容纳了
浮雕群,每一处刀法都是再现
你继续被生活放生,正走在蝴蝶中间
光线点亮头发,黑暗又被减去一寸
在野草与石碑空隙之间,
静止或者游荡,风——墓园的宠儿
是与非,被清风化为汁液
时间被吸光——黑豹的饮品,不远处
你找到了契科夫。白色石碑
仿佛一只波斯猫,坐在野外
碑文雕花,藏在几束鲜花身后
护送四季远行,慢慢留恋
地心,泥土。穿透万物
对于灵魂来说,轻而易举
在契科夫对面,《死魂灵》入口长满芳草
为了果戈里,特朗斯特罗姆用诗句
打碎过圣彼得堡,犹如打碎一只水晶玻璃杯
那只狐狸,一朵白云继续出没
墓园,土地就是夜空
沉睡者在地下,只听石头倾诉
如同倾听读诗。淡去,是一种真
仿佛魔法,仿佛空气
鸟雀划过蓝色,你需要的
是瑕疵化蝶,重塑勇士的骨头
光线穿过一只蚊子,在风中
血管透出波纹,是的,你需要昆虫
带上你的血,去空中转转
另一个角落,咖啡色名字
陷入夕阳,肖斯塔科维奇《列宁格勒交响曲》
低沉,回响伸向莫斯科街道。
你听见子弹穿过鸽子,哨音飞回历史
借此,你又认出一个青铜塑像
——波克雷什金,军服左上方
靠近心脏,英雄星章突起
是谁雕刻了战争?染红眼睛
接着,你右手遮挡夕阳,透过玻璃
黄色屋子内,柴可夫斯基
白色十字架正在发光,并瞬间
照亮你和世界。看来。他有意隔绝造访
他不是那个音乐家,你打扰了
你还是看不清放弃生活,都需要哪些
在这里,气息幽深而神秘
接近精灵。两个字就能给与——无限
逝者如石林,在空间站立,低语
无形无声,犹如宇宙——守护一种踪影
你耳朵贴近石雕,未必能听见
逝去犹如活着的声音。你弯身
听一根草破土,为证明
来生在地下微动。你献出了整个午后
放弃肉体,一根鱼刺,就是你要的词
身体因怕疼痛,冬季藏起关节
而在这里却不用,一片归宿
每一寸黄土,爱与愤怒都平息下来
在这里,直觉随处栖息
自由就是放下更多,除了基因
拿去吧,僻静。一群蚂蚁带杂念退回沙洞
戒律在小路上投下树影,“逝者如斯夫,不
舍昼夜”
涅瓦河有一个梦中渡船
上周就停泊于行程列表——明天四点
舱内第二排座椅上,有一个人将是你
圣彼得堡时光——还在路上
在路上,你朝拜墓地,时间时而是相反的
黄昏闭紧一只黑喜鹊的尖嘴
或许,明天即将淋湿你的一场雨
正在这儿产生。你感知着
视线和嗅觉仿佛被忽略,有些可疑
然而,你更容易看清的是黑暗
而不是光辉。是的,在这个下午
并不需要清楚什么,你只需要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