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我同化、梵物同化与瑜伽行
——《吉檀迦利》中的自然观
2016-11-25孙凤玲
孙凤玲
物我同化、梵物同化与瑜伽行
——《吉檀迦利》中的自然观
孙凤玲
内容提要:印度诗哲泰戈尔的文学作品中具有丰富的自然观。在诗集《吉檀迦利》中就体现了泰戈尔三种典型的自然观:物我同化、梵物同化与瑜伽行的自然观。物我同化自然观认为自然万物(物)具有人格化品质,自然与人(“我”)可以在情感、思想上共鸣、同化,同悲同喜。梵物同化则认为作为宇宙本体的大梵与其受造的自然万物因同体而同化,大梵是花草树木、飞禽、走兽,花草树木、飞禽、走兽亦是大梵。瑜伽行的自然观认为自然之景的鲜美生机与晦暗萧寂,与居于自然万物中人的种种正法与非法行为相应相契。这三种自然观,是逐层递进、深入的,它们赋予《吉檀迦利》以自我与自然共鸣、现象世界与本体世界相融的美学力量。
罗宾德罗那特·泰戈尔 《吉檀迦利》 自然观 物我同化 梵物同化 瑜伽行
东方诗哲泰戈尔在其诗学著作中通过对《沙恭达罗》剧本的解读,阐明印度传统的自然观,也是他自己的自然观:“人与自然的关系就犹如感情和理智的关系,这种不同凡响的矛盾统一,在印度之外的任何一个国家里是不可能、也不会见到的。”[1]泰戈尔继承了印度传统宗教哲学思想,认为人与自然万物由大梵天创造,彼此本质上是平等、同一、相互依存、和谐、关系,而不是相互分离、对立的,“甚至于树木花草、飞禽走兽都与人息息相关、互为依存”[2]。
作为泰戈尔代表诗作《吉檀迦利》,梵我合一是诗歌所传达的核心思想。所谓梵,即宇宙万物的创造者,按奥义书所说,既是这个、那个;又不是这个、那个。梵即是有形体的自然万物,花草树木,飞禽走兽,又是不具形体的,是呼吸,是风云雷电,山川河流。梵既是自然物质又超越于自然物质之上,本质上是一,是宇宙精神,无限的完满。在泰戈尔看来,“梵是一种无限的存在,而现象世界和人是有限的存在;人的灵魂与宇宙精神具有实质的同一性。达到梵我一如是诗人追求的最高精神境界,在‘有限’中证悟‘无限’的欢乐,是他宗教抒情诗歌创作的母题”[3]。为了形象生动地阐明深奥的梵我合一,“有限”到达“无限”的欢愉,泰戈尔在《吉檀迦利》中描写了大量自然景物。在《吉檀迦利》中,泰戈尔的自然观可以分三个层次进行阐析,即物我同化、梵物同化与瑜伽行的自然观。物我同化的自然观是《吉檀迦利》中相对直观、基本的自然观,读者根据文本阅读较容易理解;“梵物同化”的自然观,需要从宗教哲学背景上理解大梵的内涵,进而通过诗中特有的象征、类比艺术深入理解梵与自然万物本质上的同一和谐。瑜伽行的自然观,需要对印度瑜伽哲学有较深的理解,方能准确理解。论析《吉檀迦利》中的自然观,不仅有助于理解泰戈尔的宗教哲学思想,更有益于理解泰戈尔诗歌、诗学中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大梵内在的关系。
一、物我同化的自然观
泰戈尔在《沙恭达罗》中通过对静修林中人与自然的关系,阐明源于印度“万物有灵”、“万物同情说”基础上物我同化的自然观。他认为受印度传统宗教哲学思想的影响,印度人长期以来一直认为人与自然本质上是平等、同一、和谐的,而不是分离对立的。在印度传统文学作品中,自然都被人格化,赋予与人同等的感情,自然万物能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人的感情。正如沙恭达罗离别静修林时,静修林里不仅沙恭达罗的好友们满怀不舍之情,那些花花草草、小鹿、蜂儿、蝶儿等都被深深的离情所笼罩。“在《沙恭达罗》一剧中,大自然像阿奴苏耶、毕喱阎婆陀、干婆和豆扇陀一样被人格化了。大概除了梵文文学之外,无论哪一种文学都没有让沉默的大自然起过如此这般重要的,甚至可以说是无法替代的作用。”[4]泰戈尔关于《沙恭达罗》中人与物之间亲密关系所体现出来的自然观,可概而言之为“物我同化”的自然观。物我同化的自然观将自然人格化,人与自然有着相近的情感,彼此可以同哭、同悲、同喜,借助对物的歌咏,传达出抒情主人公的喜怒哀乐。
物我同化的自然观,在《吉檀迦利》中有直观呈现,是诗中较为基础也易于理解的自然观。在《吉檀迦利》中,诗人通过大量自然界花草树木飞禽走兽的描写,以衬托活动于其中的人的种种情感。诗人将自然花草树木、飞禽走兽人格化,通过自然万物的喜怒哀乐,传达抒情主人公“我”在寻觅“主人”、“情人”、“神”、“国王”时或喜悦、或迷惘、或愁怅的心境。
《吉檀迦利》第5首中,“今天,炎暑来到我的窗前,轻嘘微语;群蜂在花树的宫廷中尽情弹唱”①,诗中自然物候“炎暑”、“群蜂”、“花树”的描写,充盈着惬意、和谐、温情之美,传达出诗人为大梵“在这静寂和无边的闲暇里唱出生命的献歌”时的安祥、自在。诗人内心的情境与外在的自然同化、合一,二者均处于一种怡然的喜乐中。“清晨的静海,漾起鸟语的微波;路旁的繁花,争妍斗艳;在我们匆忙赶路无心理睬的时候,云隙中散射出灿烂的金光……太阳升到中天,鸽子在凉荫中叫唤。枯叶在正午的炎风中飞舞。牧童在榕树下做他的倦梦,我在水边卧下,在草地上展布我困乏的四肢……最后,我从沉睡中睁开眼,我看见你站在我身旁,我的睡眠沐浴在你的微笑之中。我从前是如何的惧怕,怕这道路的遥远困难,到你面前的努力是多么艰苦啊!”第48首抒写了从早到晚自然之景的变化,“我”寻找与大梵相遇合一的种种心境,也在不断地发生变化。开篇是一片宁静祥和的海景,自然中的花、鸟、云与人共同感受着清晨的静美。“太阳升到中天”时,自然景物的怡美、芬芳、和谐,使“我”寻找大梵时本有的疲累也变成一种无以言说的快乐,“我甘心没落在乐受的耻辱的深处——在模糊的快乐阴影之中”。虽然寻找大梵的路途漫长艰辛,诗人经历着长途跋涉的疲累、种种的艰辛,但诗人想象着与大梵相遇时的喜乐、幸福,仍“无抵抗地把我的心灵交给阴影与歌曲的迷宫”。寻找与大梵内在的和谐、合一之旅,虽然历经艰难险限,要经历“道路的遥远困难,到你面前的努力”的艰苦,但诗人内心却充满了喜乐、欢愉。“阴晴无定,夏至雨来的时节,在路旁等候瞭望,是我的快乐……我衷心欢畅,吹过的风带着清香……这时我自歌自笑。这时空气里也充满着应许的芬芳。”第44首因为“我”在心里希冀着与“你”的相逢、合一之盛会,在我眼中即使是“阴晴无定”的“夏雨”,也令人充满欢愉、喜乐。在诗人笔下,“风带着清香”、“空气里也充满着应许的芬芳”,自然万物与人共同感受着即将与大梵相见的喜乐、安宁。以上节选的数首诗,自然之景均被人格化,以表达诗人内心的喜悦、宁静、和谐。自然之景或生机盎然,或欢愉、明丽、开阔,与诗人内在心境的祥和、宁静、喜悦相衬相映。
除了这些表现诗人内心欣喜、欢愉的自然之景,《吉檀迦利》中亦有不少表现诗人寻找“神”踪无果时迷惘、彷徨、苦闷、不乐时种种与心境相映的自然之景。“云霾堆积,黑暗渐深。呵,爱,你为什么让我独在门外等候?”第18首开篇自然之景“云霾”、“黑暗”为全诗奠定了一种压抑、愁闷的情调,诗人四处寻找“神踪”始终没有结果。诗人感觉日子是“黑暗寂寞的”。诗人时时企望与“神”相遇、合一,但因种种机缘,终无法遂愿,诗人在迷惘绝望中只能“不住地凝望遥远的阴空,我的心和不宁的风一同彷徨悲叹”。“云雾遮满天空,雨也不停的下……一霎的电光,在我的视线上抛下一道更深的黑暗……雷声在响,狂风怒吼着穿过天空。夜像黑岩一般的黑。”整首诗所描写的自然之景,都让人产生绝望、悲哀、无助之感。这些“雷电”、“风云”、“雨”等自然景物,象征着寻找“大梵”的种种艰难险阻,外在的困难愈深,但诗人内心与梵合一之毅志、决心愈坚。诗人在诗歌的结尾,用充满激情与坚毅果决的声音激励自己,为了早日实现与梵合一,诗人需要坚强勇敢,“用熊熊的渴望之火”、“用你的生命把爱的灯点上”,而不是继续“让时间在黑暗中度过”,继续彷徨无助。“灯在这里,却没有一丝火焰,——这是你的命运吗,我的心呵!你还不如死了好!”第27首诗开篇就是一种黯淡绝望的自然之景,而诗人的心境也如这“灯火”一样看不到“光明”、“希望”。这里节选的几首诗,通过自然之景中轰响的雷电、狂吼的风、层积的云霾、漫漫长夜的晦暗,传达出诗人寻觅神踪而不得的绝望、迷惘、孤寂。诗人借助象征、类比等手法,赋予自然以人的情感,使人内在的心境与外在的自然环境相互同化、融合。
《吉檀迦利》不仅通过物我同化的自然观,阐明了自然与人互为一体、同一、和谐、相融的关系,同时也通过外在自然之景的营造,传达出诗人理想中人与人之间和谐、同一、融洽的关系。“大海涌起了喧笑,海岸闪烁着苍白的微笑。致人死命的波涛,像一个母亲在摇着婴儿的摇篮一样,对孩子们唱着无意义的谣歌。大海在同孩子们游戏,海岸闪烁着苍白的微笑。孩子们在无边的世界的海滨聚会。风暴在无路的天空中飘游,船舶在无轨的海上破碎,死亡在猖狂,孩子们却在游戏。在无边的世界的海滨,孩子们盛大的聚会着。”第60首中,“大海”在“喧笑”,“海岸”的微笑是“苍白”的,“波涛”是“致人死命”的,天空中“风暴”云涌,船舶“破碎”,“死亡在猖狂”,诗中呈现出来的自然之景是瘆人肌骨的。但与外在自然之景截然相反的是孩子的世界,孩子们在怡然自适地玩耍。“孩子们欢呼跳跃地聚会着。他们用沙子盖起房屋,用空贝壳来游戏。他们把枯叶编成小船,微笑着把他们飘浮在深远的海上……他们收集了石子却又把它们丢弃了。他们不搜求宝藏,他们也不会撒网。”诗人在这首诗中用了印度文学艺术中传统的象征与对比手法,外在的海景、波涛、船舶、死亡等自然之景,象征成人世界为了各种利益发生的争斗。孩子的世界却与成人的世界截然相反,孩子们不用为了种种利益“撒网”,“搜求宝藏”,在他们的世界里,人与人之间是一种和谐、平等、互益的关系。诗人用孩子的内心世界象征人类本应有的本真和谐的世界,与大梵合一的怡然自适。自然之景与成人世界的血腥争斗相映,孩子的心灵世界则与自然之景形成截然的反差,诗人的价值取向鲜明可见。
以上节选数首诗歌,自然景物均被诗人人格化,物我不分,物我同一,使自然万物具有了与人相应相契的种种情感。诗中通过类比、象征等艺术手法,表现诗中“我”种种不同的心境,以及诗人理想中的人与人之间和谐、相融、同一的关系。《吉檀迦利》中“物我同化”的自然观将自然人格化,人与自然有着相似的情感,彼此可以同哭、同悲、同喜。
泰戈尔诗歌中“物我同化”的自然观,是直接受印度传统的“万物有灵”、“万物同情说”影响。印度早期“万物同情说”认为自然万物与人有着相似的情感,人类经历着生老病死反复的循环、轮回,自然万物也同样经历着荣兴枯衰不断循环往复的过程,自然万物与人本质上是同一、相互联结、和谐的。“万物有灵观”,“其特点是把客观存在的自然物、自然力加以拟人化或人格化,赋予它们以人的意志和生命,把他们看成同自己一样具有相同的生命和思想感情的对象”[5]。创作者在其文学作品中,通过大量自然之景、物的描写、歌咏,传达出抒情主人公的喜怒哀乐。印度作家往往通过自然界中花草树木的勃勃生机、繁茂、开花、凋零等,来表达人物心境的喜怒哀乐,将自然界中实有的花草树木人格化,赋予人的情感,渲染人内在心境的起伏变化。在此基础上,形成印度渊源久远的“物我同化”自然观,这一自然观“甚至于树木花草、飞禽走兽都与人息息相关、互为依存”[6]。《吉檀迦利》中物我同化的自然观正是通过对自然界花草树木、飞禽走兽的描写,来传达抒情主人公的种种情感,“用‘以己度物’的心理去认知外界自然对象,在审美上用‘同情’的方式去体验被欣赏对象和被创造对象的情感”[7]。
二、梵物同化的自然观
关于梵物同化的自然观,泰戈尔虽没有直接谈及,但在其演讲集和诗歌中大量涉及。泰戈尔自幼在父兄的要求下,每日必用梵文诵读《奥义书》,四吠陀哲学、两大史诗亦是其自幼即已熟稔于心的。按奥义书相关宗教哲学要义,不具形体的梵,既是实有的花草树木,飞禽走兽,又是非实有的呼吸、风云雷电等。创造者大梵既具实有的形体又不具实有的形体,泰戈尔是通过对自然万物的歌咏传达出来的。在《吉檀迦利》这部献神诗中,这位神不是西方基督教的神“上帝”,而是源于印度传统宗教哲学的大梵,诗人时而称之为“父亲”、“朋友”、“你”,时而又称之为“情人”、“国王”、“万王之王”。这位“神”时而高高在上,时而与“最贫最贱最失所”的人在一起,时而“在锄着枯地的农夫那里”,时而是世间实有的花草树木,时而又是不具形体的风云雷电、宇宙精神。《吉檀迦利》中梵与自然万物本质是一又是多的关系,可以简要地概括为“梵物同化”的自然观。
梵物同化则认为作为宇宙本体的大梵与其受造的自然万物因同体而同化,大梵是花草树木、飞禽、走兽,花草树木、飞禽、走兽亦是大梵。梵物同化的自然观是通过类比、象征手法,使大梵与自然万物同化互融,大梵即是花、草、树、飞禽、走兽,花、草、树、飞禽、走兽亦是大梵。梵物同化的自然观,借助自然万物的描写,表达大梵与自然万物创造者与被创造者内在的统一与和谐。
梵物同化的自然观以第67首最为典型。“你是天空,你也是窝巢。呵,美丽的你,在窝巢里就是你的爱,用颜色,声音和香气来围拥住灵魂。”诗歌开篇“天空”、“窝巢”,以自然之景象征创造天地万物的“大梵”。诗人理想中的梵是和蔼、可亲、博爱的,创造主大梵幻变成风、雨、雷、电、花、草、树木、鸟禽、走兽,用颜色、声音和香气来围拥住个体灵魂(atman),实现与自然万物的合一。诗中连用数句“在那里”,构画出自然界种种怡美、和谐之景,这些自然界种种和谐怡静之景,最终将归向那“永远无可言说”的“统治着伸展着的为灵魂翱翔的无际的天空”。“你的话语,要在我的每一鸟巢中生翼发生,你的音乐,要在我林丛繁花中盛开怒放。”第19首中的“鸟巢”、“林丛繁花”自然之景所指的对象均是“你”——大梵。诗歌通过自然之景的美丽怡人,喻示着“大梵”与自然的同一、合一、共存、和谐。“是的,我知道,这只是你的爱,呵,我心爱的人——这在树叶上跳舞的金光,这些驶过天空的闲云,这使我头额清爽的吹过的凉风。”第59首中,自然界中的“金光”、“闲云”、“凉风”,其指向的都是“我心爱的人”——大梵,自然万物与大梵是同一的,因而“大梵”与“金光”、“闲云”、“凉风”是互为一体,相互融合的,“梵”即“金光”、“闲云”、“凉风”,反之亦然。这里节选的数首诗,都通过自然之景的描写,将大梵与自然万物同化,彼此互融共生、同振、同呼吸,彼此内在是同一和谐的。
以上主要探讨的是自然实有之物与大梵合一、和谐、共存的关系,以下几首则主要借自然万物来阐述大梵与生命、宇宙精神内在的合一、和谐。“万物急遽地前奔,它们不停留也不回顾,任何力量都不能挽住它们,它们急遽地前奔。季候应和着这急速不宁的音乐,跳舞着来了又去——颜色,声音,香味在这充溢的快乐里,汇注成奔流无尽的瀑泉,时时刻刻的在散溅,退落 和死亡。”第70首诗借自然万物的奔流不息,季候的更替,隐喻生命的轮回。“大梵”创造了一切的生命,一切的生命按照本有的生命规律,经历出生、成长、死亡不同的生命阶段,最后又回归到世界本体“大梵”中去。诗中自然万物的种种抒写,最终指向的是永恒的生命,宇宙精神。“你赐给我们世人的礼物,满足了我们一切的需要,可是它们又毫未减少的返回到你那里。河水有它每天的工作,匆忙地穿过田野和村庄;但它的不绝的水流,又曲折的回来洗你的双脚。花朵以芬芳熏香了空气;但它最终的任务,是把自己献上给你。”第75首借助“世人”、“礼物”、“河水”、“花朵”几个意象,揭示出大梵与自然万物本质的关系。“世人”、“礼物”、“河水”、“花朵”本质上都是大梵所创造,他们与大梵本质上是创造者与被创造者的关系。他们在自然界中经历着生命的起落,最终还是回归自然界,回归大梵。正如诗句结尾所说:“对你供献不会使世界困穷。人们从诗人的字句里,选取自己心爱的意义;但是诗句的最终意义是指向着你。”“我知道这日子将要来到,当我眼中的人世渐渐消失,生命默默的向我道别,把最后的帘幕拉过我的眼前。但是星辰将在夜中守望,晨曦仍旧升起,时间像海波的汹涌,激荡着欢乐与哀伤。”第91首中,通过死亡生命最终实现与梵合一。肉体的生命有生死,自然万物有荣枯,但象征着永恒生命与大梵的“星辰”、“晨曦”、“时间”则“将在夜中守望”、“升起”、“汹涌”、“激荡”。个体生命经历生老病死,最终还是回归到永恒生命、回归到万物创造者大梵,最终将与大梵合一,获得内在的和谐。
除叶绿体转化和基因拆分技术外,删除外源基因可以有效控制基因漂流,如切除168 000颗烟草种子中的转基因,基因漂流率约为0.024%[39];将闭颖基因导入转基因作物,闭颖基因表达使花药不外露,有效控制了基因漂流[40]。CRISPR-Cas9是一种新型的基因编辑技术,主要由反式激活序列区tracrRNA、Cas基因序列区和CPISPR序列区组成[41](图2),可以实现对PAM序列中靶序列的剪切、插入和修饰[42]。刘迪等[43]利用CRISPR-Cas9敲除棉花GhSBP基因,并通过农杆菌介导法转化,获得无GhSBP基因的棉花株系。此技术未来有望实现敲除外源基因抑制基因漂流。
梵物同化的自然观,通过自然万物的描写,使原本不具形体的自然创造者大梵形象化。泰戈尔借助诗歌种种铺排、类比、象征等手法,阐明大梵即花草树木、飞禽、走兽、河流、晨曦等自然万物。梵物同化的自然观,源于《奥义书》“梵我合一”宗教哲学思想。印度传统宗教哲学认为,大梵创造了自然万物,自然万物经由大梵创造,最终经由生命的周期又回归大梵。自然生命经历兴衰荣枯、生老病死,最终将归于梵,归于一,归于自然万物。自然万物是大梵所创造,它们外在的是一与多的关系,本质上是创造者与被创造者、母与子血乳交融、同一、和谐的关系。
三、基于瑜伽行的自然观
瑜伽行的自然观,源于《摩诃婆罗多》的哲理诗《薄伽梵歌》中的业瑜伽、智瑜伽、信瑜伽观念。般度五子与难敌在俱卢之野展开生死血战,阿周那对战争的合法性产生怀疑,认为手足相残有违正法本义,想退身而出。黑天认为阿周那应该履行自己的社会职责,积极投身于战争中,而不应该计较战争的结果。为了让阿周那明白参战的必要性与正法性,黑天向阿周那阐释获得最高真理、实现生命解脱的三条道路,即业瑜伽、智瑜伽、信瑜伽。瑜伽行的自然观认为,自然之景的鲜美生机与晦暗萧寂,与居于自然之景中人的种种正法与非法行为相映相契。具体而言,当行为主体的人按照业瑜伽、智瑜伽、信瑜伽依正法而行,履行自己的职责时,从信愿行上完全臣服于梵,自然之景将呈现出一片和谐勃勃生机,鲜美明丽;当行为主体的行为有违三瑜伽时,自然景物则表现得极为晦暗,缺少生机、活力与美感。通过诗歌文本的细读,可以在此基础上具体、细致地理解三种自然观之内涵、相互之间的差异及内在的关系。《吉檀迦利》中,诗人通过自然之景的鲜美生机与晦暗萧寂,与居于自然之景中人的种种正法与非法行为相映相契。阐明个体灵魂(atman)“我”要想与大梵达到内在的统一和谐,必须如阿周那一样积极投身于社会实践中,而不计较行为结果,从行为、思想、信仰三个方面彻底臣服于大梵,践行梵我合一思想。
“在荒凉的河岸上,深草丛中,我问她,‘姑娘,你用披纱遮着灯,要到哪里去呢?我的房子黑暗寂寞,——把你的灯借给我罢。’她抬起乌黑的眼睛,从暮色中看了我一会。‘我到河边来’,她说,‘要在太阳西下的时候,把我的灯漂到水上去。’我独立在深草中看着她的灯的微弱的火光,无用地在潮水上漂流。”第64首诗中,执着于事相、行动结果的姑娘,参加灯节活动时一定要将自己的灯放入河中,认为唯有将灯放到河中,才能体现自己的虔诚、恭敬,才有机会实现与大梵的合一、同一。姑娘执着于行动的结果,无法明白要实现与大梵的合一,首先就是要积极地投身于社会实践中去,积极地奉献、帮助需要帮助的人,而不是恪守成规、执着于僵化的形式。姑娘执着于僵化的宗教仪式,不能慷慨大方地把灯施舍给“房子黑暗寂寞”、真正需要灯火照明的“我”,与姑娘执着于事相的言行相应,诗中的自然景色呈现出一片荒芜、荒凉、晦暗之感。“在荒凉的河岸上”,“在薄暮的寂静中”,“在无月的夜半朦胧之中”,每行诗开头的自然之景都暗示着姑娘的行为悖离了大梵的精神要义。姑娘越是执着,她与大梵的距离越遥远,越不可能达到与大梵合一、获得生命解脱的初衷。“我独立在深草丛中看着她的灯的微弱的火光,无用地在潮水上漂流。/……我站着看她的灯光在天空中无用地燃点着。/……我站着看她的灯,无用地消失在众光之中。”每行诗的结尾自然环境之描写,与诗的主旨内在的相合,暗示姑娘的行为悖离大梵的要旨,不可能实现内心的愿望。三节诗的末尾重复使用“无用的漂流、无用的燃点、无用的消失”(uselessly drifting,uselessly burning, uselessly lost),再次强调姑娘的行为与《薄伽梵歌》所倡导的不计结果的“业瑜伽”背道而驰,姑娘枉用其心,与大梵合一的心愿必将不可得。
“破庙里的神呵!七弦琴的断线不再弹唱赞美你的诗歌。晚钟也不再宣告礼拜你的时间。你周围的空气是寂静的。流荡的春风来到你荒凉的居所。它带来了香花的消息——就是那素来供养你的香花,现在却无人来呈献了。你的礼拜者,那些漂泊的惯旅,永远在企望那还未得到的恩典。黄昏来到,灯光明灭于尘影之中,他困乏地带着饥饿的心回到这破庙里来。许多佳节都在静默中来到,破庙的神呵。许多礼拜之夜,也在无火无灯中度过了。 精巧的艺术家,造了许多新的神像,当他们的末日来到了,便被抛入遗忘的圣河里。只有破庙的神遗留在无人礼拜的,不死的冷淡之中。 ”第88首诗歌,诗歌开篇“破庙的神呵”,一句叹息即为读者勾画出一幅萧寂荒凉之象。之后的种种自然景物描写,如“你周围的空气是寂静的”,“流荡的春风来到你荒凉的居所”,“黄昏来到,灯光明灭于尘影之中”,都是晦暗无光、荒凉、萧寂、冷清的。诗人善于歌咏自然之景勃勃生机的生花妙笔,在此全换成晦暗无光的自然之景,与此前诗中反复歌咏的自然之景的生机、大梵的神力、风云雷电的勇力与生命力相去甚远。自然之景与此前大量勃勃生机之景之所以有如此大的反差,乃是因为作为行为主体的“礼拜者”、“惯旅”、“艺术家”,他们不断地向外追求,欲望永远得不到满足,“永远在企望那还未得到的恩典”。他们执着于外在的宗教形式,无法明白真正的宗教不拘于外在的形式,更重要的是内心完全地臣服于大梵,从信、愿、行上履行一位瑜伽行者应履行的职责。
以上节选的两首诗中,这些自然环境、生活场景的描写,均表明作为个体灵魂、“我”(atman)唯有通过积极的瑜伽行,积极投身于社会实践中去,才能真正获得从有限到无限的自由,与梵同一,实现最终的解脱。作为个体的“我”要想获得与自然的内在的合一、和谐,必须积极投入到自然世界中去,而不是疏离、逃离自然,逃离社会实践。要实现从有限到无限的心灵自由,唯有让心灵与自然万物顺乎天然本性地联结、融合,才能真正实现有限与无限、个体与大梵的合一。任何带有强烈个人意志与欲望的行为,都无法使心灵与自然真正无间隙地结合,也无法真正实现内心的自由。
泰戈尔生在一个婆罗门家庭,其父亲是学识渊博深厚的哲学家,梵社领导者,几位兄长中亦不乏卓有影响力的宗教哲学家、艺术家,他从小就跟随父兄熟读梵文《奥义书》。《吉檀迦利》中的“梵我合一”思想、自然观深受印度传统宗教哲学影响。源于“万物有灵”、“万物同情说”及以《奥义书》为代表的“梵我合一”思想中人与自然、自然与大梵相互联系、依存、同一、和谐的关系,是《吉檀迦利》中“梵我合一”思想与自然观形成之基。泰戈尔生活在宗教哲学氛围浓郁的印度,但他在寻求与大梵天、大自然“心灵的结合”的方式上,不同于印度大多数遁世潜修苦行的瑜伽行者,他选择积极入世的方式,通过融入社会生活实践、文学创作来探索人与自然万物、与大梵天的“心灵结合”。In Tagore's art—even in his most realistic,prosaic,ironic or sceptical art—we are never far from the transcendental Spirit that Indians through the ages have attempted to know and articulate. As a romantic artist, Tagore strove to do this through art rather than through meditation of mysticism: but in this he was extending the central India tradition, not diverging from it.[8]泰戈尔梵我合一的宗教哲学思想、自然观都是通过艺术创作来传达的。泰戈尔创作了大量或直抒自然美景,或通过自然隐喻人类精神世界的诗歌、散文、戏剧,以阐明自己的宗教哲学思想与自然观。人不仅与大梵天是合一、相互联结、和谐、统一的关系,人与自然中的花草树木木、飞禽、走兽,亦是相互依存、合一、和谐的关系。泰戈尔的自然观是其世界观的一部分,他通过诗歌来表达其物我同化、梵物同化、瑜伽行的自然观。这三种自然观之间是逐层递进、深入的关系,物我同化是基石,梵物同化是台阶,瑜伽行是自然观得以立体呈现的柱梁,正是这三者逐层深入,才使得其自然观得以立体呈现。这三种自然观赋予《吉檀迦利》以自我与自然共鸣、现象世界与本体世界相融的美学力量。
注解【Notes】
①本文所引用的《吉檀迦利》诗歌,系冰心译本,均只标篇目,不标所引书目页码。[印]泰戈尔:《吉檀迦利》,冰心译,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0年版。
引用作品【Works cited】
[1][印]泰戈尔:《泰戈尔论文学》,倪培耕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8年版,第154页。
[2][印]泰戈尔:《泰戈尔论文学》,倪培耕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8年版,第155页。
[3][印]泰戈尔:《泰戈尔诗选-导读》,冰心等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4页。
[4][印]泰戈尔:《泰戈尔论文学》,倪培耕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8年版,第361页。
[5]邱紫华:《东方美学史》,商务印书馆2003年版,第47页。
[6][印]泰戈尔:《泰戈尔论文学》,倪培耕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8年版,第154—155页。
[7]邱紫华:《东方美学史》,商务印书馆2003年版,第67页。
[8]Rabindranath Tagore. The Postmaster—Selected Short Stories, translated with an introduction by William Radice,fi rst published by Penguin Books India, 2000, pp.15-16.
[9]李文斌:《泰戈尔自然观中的生态哲学思想》,载《江汉大学学报》2008年第4期,第42—43页。
[10]李文斌:《泰戈尔自然观中的生态哲学思想》,载《江汉大学学报》2008年第4期,第43页。
There is abundant and abounding natural viewpoint in the Indian philosophy-poet Rabindranath Tagore. There are three typical natural viewpoints in the poetry of Gitanjali—Material-man assimilating, material-Brahma assimilating and Yoga activity. The natural viewpoint of Material-man assimilating contends that the natural world (being) equips with the personalistic character which can resonate, assimilate with the human ("I") involving in mood and thought, and enjoy the same mood of sad and joy. The natural viewpoint of material-Brahma assimilating utters that the natural world created by Brahman was assimilated with the cosmic noumenon,Brahman due to being consubstantiality. Brahman is fl ower, grass, tree, fowl, beast, and vice versa. The natural viewpoint of Yoga activity considers that the fresh, vitality, gloomy and bleak of the natural scene is correspond to all kinds of right and wrong activities of human. These three typical natural viewpoint is a progressive relation and gradually deepen. They endows an assimilating power of aesthetics for Gitanjali which concerns ego and nature resonating, the phenomenal world and the noumenal world.
Rabindranath Tagore Gitanjali natural viewpoint Material-man assimilating material-Brahma assimilating Yoga activity
Sun Fengling is from the School of Literature, 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Her research mainly focuses on The Indian Literature and Poetry.
孙凤玲,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研究方向为印度文学与诗歌。
Title: Material-man Assimilating, Material-Brahmam Assimilating and Yoga Activity—On the Natural Viewpoint of Gitanjal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