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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棵木棉树的成长史

2016-11-25朱千华

广西文学 2016年7期
关键词:木棉树神树农妇

朱千华/著

喀斯特腹地的隐秘村庄

2015年11月9日至13日,在南宁文学院晓兰院长的带领下,我和《红豆》杂志的几位作者在南方喀斯特腹地一个偏远的山村里生活了几天。9日那天早上,中巴车载着我们几个从邕城出发,沿着210国道一直向北,经过武鸣县、两江镇,再驶入村级公路,上坡下坎地行走在杨圩、新石、乐江隘一带的山林间。所谓山林,并非森林,而是高耸的喀斯特峰丛。这里真是一个喀斯特王国,群山连绵起伏。我们转过好几个山头,来到了大山深处一个偏僻的小山寨,具体地点,位于马山县东部三十多公里的古零镇乐平村。

我们带着行囊和生活用具借住在村民家里。那些天细雨蒙蒙,时雨时停。山道上满是泥泞,但这挡不住我们漫步山村的兴致与脚步,山间空气之清新自不必说,天色却是一味地蓝,出奇地清碧。与北方辽阔的原野不同,这里是南方的喀斯特山野,时有白雾缭绕,每条溪涧沟谷里似乎都隐藏着诡异的传说和古怪的精灵。远处群山与田地等在雨水过后无不清爽宜人,如碧如黛。种在山野里的庄稼成熟了,玉米枯黄,正待收割,而我知道,地里的玉米到了必须收割的时候。时令已进入冬季,但南方的冬天却无比温暖,玉米一旦淋雨极容易产生霉变,或者长出新芽,那样一季的玉米就等于白种。

住宿乐平村的那几天,我们在村委会办公室集中,与马山县的几位文学爱好者进行了交流。我仔细阅读了他们的一些作品,内容多写乡野之事,文笔虽不成熟甚至粗粝,却如同他们的性格一样谦逊朴实,值得信赖。我一直认为这也是文学表达形式之一种,只要是坦诚认真去写,也算是一种对生活的热爱,一种认真的生活方式,写写内心,写写乡村,这都是很宝贵的态度与坚持。

有一天,我在村委会办公室的二楼上,向村庄里眺望。我意外地看到一棵高高的木棉树矗立于村中央。老实说,我在南方有机会见识了不少木棉树,但如此巨大如此粗壮的木棉树却是少见,它就像整个村庄上空的一把巨伞,在轻烟缭绕中罩着整个村子,而且独此一棵。我觉得那棵木棉树与众不同,诡异而且奇特,我就问马主任:“村里就一棵木棉树吗?为什么孤零零的就一棵呢?”

马主任沉思半天,并不回答,反问我:“你相信这世上有神灵吗?”我说:“信则有。”

马主任指着那棵木棉树说:“那是我们村的神树。据老一辈人说,很灵验。前些年,木棉树的枝条上挂着许多红丝带,祝祷、祈子、祛病、姻缘、平安,等等,老人们带来鲜果食物等供品,焚香祈祷。后来政府破除迷信,不准再有这些活动。可村里人还是坚信,那就是神树,可保佑全村人平安。”

这我知道,在南方,只要有一定年龄的树木,比如各种粗大的榕树、老椿树、菩提树等,皆可为神,村民礼敬有加。把树作神来供奉的习俗,也只南方的喀斯特山区才有,并且形成一定的共识,比如筑路,遇有神树,一定要绕道让路。我一直认为以树为神实在是一种朴素的环保理念,因为从另一层面上来说,可以保护更多的古树名木。

村庄里那棵巨大的木棉树一下子引起了我的好奇心。在一个晴朗的午后,我决定独自去拜访。我觉得这是一个机缘,也许冥冥之中这位树神在遥遥地召唤着我。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我在那棵木棉树下遇到了一个农妇,并从她断断续续的讲述里,意外地获悉了这棵神奇木棉树的诡异历史。

木棉树的前世今生

我是在那个晴朗的午后走进这个村庄的。乐平村分为外荡屯和内荡屯。原先还下着细雨,也只飘了一会,就停了。村中显得如此久远和寂寞。我在内荡屯行走,有只狗随在我身后,并不狂吠,只在我脚边不停地转圈,来回地嗅。我往前走,它也跟随。村中有几个老人闲坐于树下,看我是外乡人,显露出陌生,困惑地张望。一条山溪穿村而过,激水有声,水边有石阶,偶有两个村妇于水边浣衣,她们也奇怪地看我。

我沿着山溪继续前行。猛抬头,就看见了那棵巨大的木棉树。

木棉树矗立在村中的溪水边。好树!我仰望并惊叹。木棉树高约三十米,粗壮结实,数人合抱。最奇特的是,木棉树的根,是由三大片板状根支撑。这是南方热带、亚热带植物支柱根的一种形式,板状根的结构就像支撑架,可以让植物很稳定地固定在大地上。

我一边仰视,一边想靠近这棵木棉树仔细端详。那条随在身后的黄狗突然狂吠起来。看那样子是不想让我靠近木棉树,就像我侵犯了它的领地。我很奇怪,退回几步。正在这时,旁边走来一推车的农妇,放下车对着黄狗一跺脚,再挥手,断喝一声“去”!黄狗顿时蔫了,躲在远处不再出声。

我向农妇表示感谢。农妇的身子瘦弱得像竹竿,望着我说:“你是外乡人,可能不知道这是一棵神树。那黄狗儿就是来看护神树不让人靠近。但你可以对神树许愿,真的很灵验。许多人都来拜过,石丰、卢雷、那架、水锦等村的人都来这里求神。”说完,农妇咳嗽几声,对着木棉树合掌,然后虔诚地拜了又拜。

我看出,农妇的身体很虚弱,面前是一只破旧生锈的两轮手推车,车斗里装着蛇皮袋、砍刀、土锹等,看样子是要下地做活。我问农妇:“这位老乡,您知道这棵树长多少年了?”她想了一下,说:“自我嫁到这个村子,我就见它长着,那时还不到一层楼那么高。”她用手比画着,然后又用手按住腰部,像在按住什么病痛。

看不出农妇多大年龄,大约六十岁的样子。她见我对这棵树感兴趣,就接着说:“当年,我从几十里外的古统村嫁到这里,就听说过,这儿原来是一座不大的寺庙,后来有一天,庙突然塌了,老和尚对乡亲们说,这里是村里风水最好的地方,俗称龙穴,一般房子压不住地龙之气,修庙庙塌,建房房毁。除非有神石或神树。后来,那和尚把寺庙建到了别处,临走之前,就种了几棵木棉树。最奇怪的是,每回起台风,别的木棉树都被吹倒,而这一棵,死活不肯倒下,就一直活到现在。你说奇不奇。”农妇说到这棵木棉树的时候总带着奇怪、不安的神色。

我问:“几十年前的事,你也记得这么清楚?”农妇说:“您别见笑,我那年嫁到这村,住的房子就在不远的地方。那房子,现在早没了踪影。”她说到“那房子”时摇摇头,似在叹息。后来,我查看了这里的地方志,其中有段记载,说此地风水非同寻常。书中说,这一带时有云雾缭绕,日出的霞光,又能照透迷雾,时见虹霓。当年有个风水师来此察看,留下卦语,云:“老龙年年结雾烟,降势巍峨挂碧天。高山日夜生明月,万里来龙到此眠。”可证明此地端的不一般。

农妇弯下腰,从小推车里拿出砍刀,走到木棉树下,砍了一块巴掌大的树根,在身上擦了擦,对我说:“别小看这不起眼的树根皮,真是好东西呢。”然后藏到怀里。

我很好奇,想知道这树根皮有什么用处。看她藏起来,就打消了问她的念头。然后她把砍刀放进车斗,推着小车要离开。我问她,你要去地里做活吗?她抬头看看天,说,不能再耽搁,天色阴暗下来,恐怕要下雨。地里玉米还没收上来呢。我说,我帮你收玉米。她瞧了瞧我,摇摇头,一看你就是城里人,哪会做农活。

她真是小瞧了我。我十岁时就在地里做农活了。倒是我看她弱不禁风的样子,怎么能干农活呢?她的家人哪里去了?更重要的是,我觉得她和这棵木棉树之间有着某种奇怪的故事。好在下午也没有别的事,我决定帮她收玉米。妇人推着两轮小斗车走得飞快。我跟在后面。

熟透的玉米地

从木棉树下离开村庄,走过一片水田,再穿过一条简易的乡村公路,就到了农妇家的一爿菜地。

这里原是一大片田地,分成了若干块。农妇告诉我:“这是村里人的菜地,你看,别人家的地里,都是整块种生姜,我家在这里只有两分地,全部种玉米。”我说,生姜价格很贵的,我在超市买,每公斤十元。何不像其他农户一样种生姜呢?农妇说:“一直也有种生姜的打算。但是,家里五口人,总共才一亩地,除了这里的两分地,还有八分地在山里面。如果不种粮食,五个人的口粮就成问题。所以,只要有一点空地,我都种上玉米。”

我心里想,你家五口人,怎么就你一个病恹恹的人出来干活?

她看出了我的疑惑,解释说:“地没多少,活不多。老公和儿子到珠三角打工去了,这是全家的经济来源。现在那边工作也不好找,父子俩两个月没往家里寄钱了。家中还有个儿媳正在带孩子,孙女才八个月大。我再不来地里收玉米,将会颗粒无收。无论如何,他们在外地打工不易,真找不到活就返回来,好歹有口饭吃,不致挨饿。”

我说是啊,玉米要是淋雨就不好了。她说,也不光是淋雨的事。这地里有许多老鼠,贼精,它们可以爬到秸秆上偷玉米吃。苞谷皮再厚,它们也能啃得开。她说完,撕开一只苞谷皮,果然,棒子上的玉米籽基本上被啃光。就是这样,农妇仍将棒子掰下,小心放进蛇皮袋。

我环顾四周,其他人家地里,几乎见不到玉米。也许早就收获了。只剩农妇一家。熟透的玉米秸秆东倒西歪地挤满了这两分地。尽管看到被老鼠啃噬不少,但大部分玉米棒子还在。有了玉米,至少不会饥荒。

我和农妇分成两行,一边掰玉米一边聊天。我这才明白,村里人都不太愿意种玉米,因为不划算。农妇为我算了一笔账,玉米收成好的话,亩产不到一千斤,按市场价每斤一元算,毛收入总计一千元左右。而一亩玉米的成本包括:种子、肥料、除草剂、杀虫剂、灌溉等,成本占去一半,如果再有鼠害和天气原因,一亩地纯收入也就三百多元。所以村里的年轻人都去珠三角打工,在家种地的大都是五六十岁的老年人。

很快,两分地的玉米收获完毕。接着是砍秸秆。我脱去外衣,拿着砍刀劳作。多少年没有在田间劳动了,手上有些生疏。好在没多少地,没用多久,就全部砍完。只是,我挥汗如雨,全身湿透。

歇了一会,还要翻地。翻地的工具我从未见过,是一种两寸宽的窄铁锹,双手扶柄,一只脚踩下去,再将土翻上来。简单实用。一鼓作气,我把这两分地全部翻了个底朝天。农妇从车斗里拿出菜籽,撒播下去。整个劳作,就算是结束了。她说:“真是辛苦了,要是我,起码得两天时间才能做完这些活。”

我看到农妇的手捂着腰,脸上有汗,显出痛楚。我问是不是病了。农妇说,也没啥,胃痛,过一会就好了。说着,从怀里掏出那块巴掌大的木棉树根,用砍刀削一小块,含在嘴里。她窸窸窣窣做完,见我目瞪口呆的样子,说:“你也别累着,坐下歇歇。我听村民们说,这几天村里来了一些文化人,会唱歌会跳舞,晚上还教村民跳操,你应该就是和他们一起来的吧。这山旮旯很少有外地人进来,你们一到村里,村民们就觉着新鲜。”

对我而言,每天伏案写作,已成习惯。但今天这样的劳动强度对我来说确实有些大,也想歇一下。我在田埂上坐下来,和她聊天。我说:“我们到村里,就是想在田野里走走,看看村民们现在的生活。刚才,我看到你吃了一小块木片?”农妇说,你别见笑,一个老壮医告诉我的,这块小木片,能治胃病。

我很感兴趣。我说,这不是木棉树的一小片根吗?农妇说:“是啊,那是棵神树呢。现在活也结束了,我就跟你说说那棵木棉树的故事。”我和农妇坐在乐平村山野的田埂上,她开始说。

山野的倾诉与聆听

凤兰生于1965年。娘家在古统村。这是古零镇的一个小村庄,以汉、壮、瑶等居民为主。近年村民多圈养黑山羊、种植金银花为经济来源。但在三十多年前,古统村仍是十分的落后。凤兰从小体弱多病,一直没找到婆家。年龄大了,心里也有点着急。后来有人帮凤兰介绍对象,古零镇乐平村的。两人见面了。男方却比凤兰小了两岁。这在当时封闭的古零镇来说,都是不被允许的。但两人一见钟情,虽然男方家里也是穷得揭不开锅。

1988年的一天,凤兰第一次来到乐平村,看到男方家里一贫如洗:几间破土房,墙是泥土夯制,低矮潮湿,家中连件像样的家具也没有。凤兰看到这些,没有说什么。因为她自己的家不比这好多少。凤兰看到离房子不远的地方,有几棵木棉树引起她的注意,树有房子那么高,长得很健壮,树上红红的木棉花正开得鲜艳,就想,树都能长得那么好,人还不如树嘛。就这样,男无聘礼女无嫁妆,亲戚朋友吃了几桌酒,凤兰就算是嫁到了乐平村。

面对如此贫困的家庭,凤兰并未泄气,而是振作起来。她将房屋内外收拾干净,开始和老公商量着如何白手起家。老公很照顾她,说:“你身子弱,留在家里。我出去打工。”凤兰也知道自己的身体虚弱,就安心守在家里。

一场台风过后,凤兰发现那几棵木棉树东倒西歪,地上落红无数。但奇怪的是,有一棵木棉树毫发未损,枝上的木棉花红得越发地耀眼,花大色红,染红了半边天际。村里人觉得很奇怪,再联想到古庙搬走时老和尚说的话,都觉得这棵木棉树非同寻常,也许真的是神树呢?但是,凤兰知道是怎么回事。原来,生活的贫穷让凤兰从小落下胃病。镇上有个壮医给她开了个土方,山里木棉树多,可用木棉树的树根煎水服用。凤兰因此从小知道木棉树有很多种类,有的吹一吹就倒,有的却不倒,因为树根。只要是板状树根,就很少有被吹倒的。

说也奇怪,凤兰的胃病和木棉树结下了缘分。她非常用心地呵护那棵木棉树,她说,再苦再累,一定要活着,要像那棵木棉树一样坚强地活着。最起码,她结婚了,有了自己的丈夫,有了小小的家。1990年,他们的儿子志林出生,一家人欢天喜地。凤兰把全部精力放到孩子身上。由于营养不良,她除了胃病,身上还有肾病、胆囊炎等。没钱买药,就这么硬撑着。后来,她还发明了一种含吃的方法。砍下木棉树根,削成小块,在嘴里含着。她说,树根的味很苦,奇怪的是对胃病还真有点效果,胃渐渐不再那么痛了。

1992年,他们的女儿彩玉出生。一家四口人,靠着那一亩地的粮食养活,老公一直在外做工,成为家里的经济支柱。凤兰说:“像我这样一个浑身是病、风一吹就要倒的人,随时都有可能撒手而去。但我不甘心,木棉树都活得比我健壮,我一个活人,活不过木头?你看我,嫁人,成家,有了老公,有了儿女,我很开心,任何时候,我都想着一定要好好活着,再苦的药,我都能吃。我相信有一天,我能看到儿孙满堂。”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凤兰把一双儿女拉扯成人。如今,女儿已于2012年出嫁,儿子也娶了媳妇,有了小孙女。老公和儿子在外打工挣钱,去年,破旧的房子也换成了崭新的两层楼房。

凤兰一边说,一边眺望村里,满脸都是高兴的神色,谁也看不出她是个百病缠身的人。她非常诚恳地要我去参观她的新楼房。考虑到她家男人都在外,我犹豫着是否合适。她看出了我的心思,说:“不要紧的,别人说什么,你管他呢。我都不避嫌,你怕什么。”

她这样一说,倒让我觉得自己小气了。我们把玉米、农具等置入车斗,往村里去。事实上,当凤兰领着我进入村子的时候,坐在墙边的一些老人就一直盯着看。一个只有婆媳两人的家,突然来了一个陌生的男人,这在村里总是会引起话题的。好在凤兰落落大方,知道说什么也没有用,不作任何解释,径直往家里走,那意思是,不理他们。

一个村庄的灿烂与落寞

这是村中一幢两层楼,从外观看也没什么与众不同,框架结构,普通的铝合金窗。楼房边还有一排小房子,我进去看了一下,养有两只猪、几只鸭子、几只白鹅。前来开门的,是凤兰的儿媳,叫爱萍。她抱着八个月大的女儿,漂亮而且腼腆,也许家中从未来过陌生男人吧,见到我,虽然有点紧张的样子,但还是满面微笑,热情地与我打招呼。凤兰说:“爱萍也是古零镇的人,与儿子差不多年龄,打工时认识的。”说着,接过媳妇怀中的婴儿,对她说:“今天朱老师帮我在地里做活,累得很,你去厨房,给朱老师下碗面条。”我想阻止,已来不及,爱萍已进入厨房。

我环顾室内,有彩电,有实木的茶几沙发,墙上按风俗挂着祖先的牌位,牌位前有小香炉,里面有香烟袅出,正燃着。壁上粉刷得很白。凤兰说:“我根本没想到,现在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你看我都可以抱孙当奶奶了。”

我们正闲聊,爱萍已下好面,端到茶几上来。也只一小碗,但里面放了榨菜丝,还卧了一个鸡蛋。可能真的累,闻着面香,也未多推辞,大口吃起来。凤兰告诉我,现在全家人都参加了新型农村合作医疗,每人每年只要交一百元,住院费用可以报销百分之七十,看病的费用并不很高。

爱萍在旁边奶孩子,听我们说话。一个正在哺乳的年轻母亲,是我见过的最美的花朵。凤兰说:“爱萍在娘家时,会种旱藕。现在计划着,等孩子断奶了,就把家里的那一亩地交给她去种。现在镇上有加工厂,只要有旱藕,就会有人高价收购,加工成旱藕粉丝。等下一次来,你就能吃到我们古零镇的旱藕粉丝了。”凤兰一边说一边笑,谁也看不出她是个病人。她从怀里掏出那块巴掌大的木棉树根,用刀劈成细木片,放在杯子里,冲开水泡。过了一会,我见她大口大口地喝,脸上的皱纹都纠紧了,可想而知那水有多苦。

我一直有个疑惑,问凤兰:“你嫁到这里的时候,家里只有一亩地,将近三十年过去了,现在还是一亩地,原来两口子,现在五口人了,地少人多怎么办?”

凤兰想了一下,说:“不怕,有手有脚的,那么多的苦日子都过去了,这事总会解决的。实在不行,我就到山谷里开荒。村里也有人家在山谷里开荒的,有水种水稻,无水种玉米。只要人好好活着,这点困难算什么。”

后来,我见到马主任,还聊到了凤兰家的实际难处。马主任笑了笑,说:“这是全村人都面临的一个难题,不过,用不了多久就会全部解决,因为政府开始实施土地流转工程,村民现有的土地可以出租给合作公司,每亩租金八百元,另外,村民还可以在合作公司上班,在自家的土地上劳动,每月能拿到一千八百元左右的工资,村民实现增收的目标不远了。”

看到马主任信心满满的样子,我很感动。在这个地图上都不易发现的小村庄,在群山环绕的古老山寨,我看到了村民们都在默默而诚恳地生活着。无论生存条件优裕还是恶劣,他们都不敷衍。

末了,我离开了凤兰家。凤兰和爱萍送我到木棉树下,我看到树根上有许多被刀砍过的痕迹,那一定是凤兰的印记。凤兰说,村里也没啥好看的,但是每年三四月份,这棵木棉满树繁花,地上掉落红茵茵的一片,那才好看。

我能想象那样一幅灿烂的画卷。木棉树先开花,后长叶。红花凋零时,飞速落下,坚韧有力,成为南国闻名的英雄树。

村中还能看到不少老人,几个长者静静地在檐下闲坐。木棉树可作为这个山村的地标植物,它坚强地挺立着,它的体内混合了山野的气脉和时光的年轮,从而成为一棵神树,庇佑着在岁月中积累痛楚与快乐的村民们。

【附记】

2015年11月12日。吃过晚饭,我们在乐平村的村委办公室整理材料。因次日大早就要离开这个村庄,我想去凤兰家道个别,感谢她为我提供了丰富而鲜活的田野材料。我把想法和南宁文学院的晓兰院长说了,她很赞成,特地买了一些婴幼儿的奶粉与食品,让我带上,并安排《红豆》杂志社韦毓泉副主编和卢悦宁、蓝雅萍两位编辑与我同去看望。

那天晚上,我们在凤兰家里聊得很开心。当我们离开的时候,我觉得一切都不再陌生,夜色中的群山、丛林、溪流、山田等,就像是我们生活的地方。“不管任何困难,都要坚强地活下去!”凤兰的话一直在我耳边响起。我问她:“你相信天堂吗?”

凤兰想了一下,笑着说:“哪有什么天堂,只要活着,这人世就是你唯一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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