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用”之用

田蓉

2007年，在巴黎时装周开幕式上，一场不同寻常的发布会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只听“砰”的一声，大幕落下，舞台上出现了众多模特，他们身着超大码、做旧、看似粗糙的服装，如雕塑一般站在原地。观众纷纷起身走到模特身边细细查看，令原本对号入座、等级分明的发布会一下子变得自由起来。这场“无用之土地”的发布会，因独特的表演形式在当晚赢得了鲜花和掌声。

这场秀的策划者，叫马可；她带去的服装，就是人们熟知的品牌——无用。

人情味生产方式

因为热爱手工制作，马可时常怀念小时候妈妈亲手缝制的衣服。在马可看来，这是有温度的。穿上亲人亲手制作的衣服，是一种爱的延续，可以看到老一辈的信仰。马可想把这种方式延续下去。

她先后来到云南、四川、西藏等地，希望在这些地方寻找到流传多年的手工技艺。在与村民的一次闲聊中，村民问她：“你找这些有什么用？”马可顿时醍醐灌顶般想到自己的创作缘由。在短、频、快的社会节奏下，在一切都以最终结果作为个人审判的标准时，“有什么用？没有用。无用。”无用，不正是自己一直以来想要传达的理念吗？无用之用方为大用，再没有比这个词更贴切自己的心意了。

马可随即回到珠海，3个月后，无用工作室成立了。又过了7个月，第一件衣服“大地之母”诞生了。

手工制作并不是件讨巧的事，无用提倡的“纯手工”，其实回到了将棉花纺成线的第一步，并非只是采购布料手工缝制那么简单。棉花，要采用上等的新疆棉花；晒纱、染布的当天日照必须充足……无用的服装，都需要经过纺纱、织布、设计、剪裁、手缝、染色、脱水、晾干等多道工序，而每一道工序下面又细分了很多小工序。织布分为纺纱、绕纱、背纱、穿扣等；设计又分为画图、裁样、定型……无用出品的每一件服装，都是良衣。

无用工作室，还使用着最传统的木质织布机，需要用脚踩织机经线木棍，右手拿着打纬木刀打紧纬线，左手投纬引线。织布时，注意力要高度集中，稍一走神就会织错布匹的纹路，让图案变样。

负责这些织布工作的妇人，有一部分是马可下乡调研时结识的少数民族妇女。这10多位织布绣花的大姐们，组成了现在的无用工作室制衣团队。农闲时，她们就在无用工作室帮着做织布、手缝等手工活。一到农忙季节，又就回到老家收割粮食。待一切安排妥帖之后，再回来继续先前未完成的活。在机械化生产早已普及的当下，无用坚持的这种尊重自然、充满人情味的生产方式，显得尤为珍贵。

衣服是用来穿的，不是看的

单看外观，无用出品的这个“姑娘”素色、无装饰，并不出众，单一的色调只能用“服装”形容而非“时装”修饰。它们的服装大多是素色系，一件衣服通常不超过两种颜色。而选用的几乎也是棉麻材料，摸起来有明显的颗粒感。加之所有的衣服都不像一般衣服紧贴身体，勾勒曲线，所以挂在那儿，就像一件未曾完成的打版样衣，给人不时尚的感觉。

但当你拿起衣物对着阳光看时，无用天然的肌理便显现出它的魅力来。纯手工打造的“无用”，没有任何化学纤维，在阳光的照射下，衣服的每条纱线似乎都打开了毛孔肆意呼吸着，仿佛能感受到阳光穿透衣物的那一瞬间。而当你真正穿上它，衣服和身体天然的贴合，怕是只有穿过的人才能感受到那份舒适感。这正印证了马可的那句话：“衣服是用来穿的，不是用来看的。”

因为纯手工制作，无用的制衣过程非常漫长，一件衣服大概需要花2个月时间才能完成，所以无用一年的产量大约只有1 000件。而一个中小型服装厂，平均一个月就能生产2万件衣服。

其实自打无用“出生”以来，马可就认定自己不走商业化的路子，甚至还走上了“偏门”。2014年，北京无用生活空间成立，分为家园和展厅两部分。家园占2/3空间，用以展示和售卖马可设计、纯手工制作的服饰及家居用品，这也是目前为止无用唯一一个对外销售的地方；而展厅则主要用来做传统手工艺展览，一个纯公益性的空间，在展示之余，接受部分客人的订单。在展厅里陈列的，都是无用的样本，客人往往需要选定款式和码数后，等上一段时间才能拿到成品。尽管很多人会埋怨买一件无用的服装花的时间太长，但人们也逐渐学会了享受这个等待的过程。就这样低调地走过了10年，无用的初衷与标准从未改变。

唯有清贫最奢侈

“当今世界，奢侈已不再奢侈，唯有清贫最奢侈。”马可把她的理念总结为一句话：奢侈的清贫。她认为奢侈一定不是以价格为标签的，而是以精神价值或者人格气节作为衡量的标准。

无论是服装样式还是品牌理念，无用似乎都有明显的排他性，只聚合那群崇尚自然和手工的“以清贫为奢侈”之人。其实，无用的服装也并非是“清贫之人”能轻松将其收入囊中的，每件服装的售价从几千元到几万元不等。但在这种“奢”的背后，体现出的却是一种清淡的物欲追求。

而无用的价值体现，并不在此。从2014年北京无用生活空间开放后，无用才正式对外销售。这两年无用把每年售卖的所得都用作公益支出。一年大概会花100万元举办民间传统手工艺展览，也会定期到偏远山区及少数民族地区进行手工艺调研，包括为手工艺人提供工作岗位等。

最近，无用正在为最新的公益展览“寻衣问道——找寻最有故事的手作衣裳”面向全国征集手作衣裳及故事，呼吁人们去找寻压在衣柜最深处的衣裳们，让人们讲述制作者与穿着者最真实的故事，以此连接起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故事、时代变迁故事、手艺传承故事。

《弟子规》言：衣贵洁，不贵华；上循分，下称家。无用，是一个为中国长脸的本土服装品牌，实则，是一个为华夏子民寻找躬耕劳作生活、以手传家为美的使者。

对话马可

如今极简主义风格的服装越来越多了，无用或是你与它们的区别在哪里？

我是中国设计师中的一员，与其他设计师一样，用自己的眼睛看世界，用自己的头脑来思考，用自己的双手来行动。但我坚持从我的本心出发去做设计。

传统民族文化日渐落寞，是否是你成立无用的初衷所在？

现在市场上看到很多奢侈品，极高极贵，常常华而不实。我觉得人们真正需要的是好品质，设计又比较简洁的东西。无用，是致力于保护和传承传统手工艺的社会企业，希望用商业手段来完成社会目的。无用出品，不属于时尚领域，但可以帮助人们重温经典的传统价值观、实现返璞归真的生活。

你们主要做哪些公益活动？

主要有3个方面：第一是传承，无用人会定期到中国偏远山区及少数民族地区进行手工艺调研，进行相关技艺的数据整理；第二是帮扶，我们的志愿者深入偏远的贫困地区，发掘当地的特色技艺，帮助手工艺人通过自己勤劳的双手脱贫致富；第三是创新，无用人在传统手工技艺的基础上要加以艺术创新，但所有的材料均需取自自然，都是无污染、可降解、可回归自然的有机物质。我们是一家社会企业，所有收入都用于实现社会目标，而不是股东分红，利用商业手段来达到社会目标。

无用的未来发展方向是什么？

我们所做的是定制，但不是高级定制。无用做的定制并不是指有裁缝来量体裁衣。高级定制面向的是世界上大约5 000人的名媛贵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