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痛苦的人生哲学追问
2016-11-24贺金剑李景春
贺金剑 李景春
摘要:痛苦是主体心灵的内在感受,是生命的存在状态。追问痛苦是对快乐与幸福的醒思,旨在警示人们直面生活,珍视人生价值。虽然痛苦是一种负性体验,但它与快乐相互依存,是通向快乐与幸福的必然路径。在现实生活中,痛苦对人具有重要的提示、预警和保护功能,是理智的清醒剂和良心的安慰剂。痛苦最显著的意义在于它是生命的动力之源,磨练意志,激发活力,砥砺行为。
关键词:人生哲学;痛苦;快乐;苦难;幸福
中图分类号:B018
文献标识码:ADOI:10.3963/j.issn.16716477.2016.05.0031
幸福和快乐是人的普遍追求,但体现人生价值的常常不是企盼中的那种幸福与快乐,恰恰是与之相反的苦难的经历与痛苦的体验。人生活着不容易,需要经历千辛万苦。苦难之后,确有许多人改变了苦难的境遇,在充分体味这些苦难之后,痛苦以其周期性的震动一次次将人们带回到笔直的坦途,尽管它非常短暂。此时,经受苦难历练的生命,表现出令人意想不到的顽强与自信。虽然幸福和快乐是所有人的心灵企求,但正是因为有了苦难和痛苦的朝夕相伴,才使生命中那种顽强的痛苦与快乐交织的期许依然充满活力。
一、何为痛苦?
媒体中,多少次的追问“你幸福吗?”有些人很犹豫,有些人则脱口而出“我很幸福。”我们暂且不谈这种幸福的偏狭,单就这个问题,我们认为至少应该多考虑几秒再脱口而出。试想一下,如果以同样的方式追问“你痛苦吗?”也许多数人不会不暇思索地回答“我很痛苦”或“我不痛苦”。为什么呢?因为幸福往往指向未来,每时每刻都萦绕于心;痛苦则往往指向过去,如此追问会勾起人们对往昔的回忆和沉重的思绪。恰如我国学者孙利天教授所言:“思考苦难将使思想变得沉重和滞涩,正视苦难需要勇气和信心,人类思维本能地回避思想的这个维度。似乎真的存在思维经济的原则和思维快乐的原则,思维以省力愉悦为指向,轻飘飘地营造了弥漫我们这个时代的‘幸福思维方式。”[1]2
“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苦难中的痛苦追问需要体味、品味和回味,才能逐渐达到“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的境界。对于每一生命个体而言,最直接的苦难遭遇是生理或心理的异动与痛苦。在人的一生中,身体疾患、经历坎坷、遭遇挫折、工作压力、生活负担、思考过多等等,都能导致人生痛苦的感受。有时,这种痛苦感很深、很强烈,甚至令人痛不欲生。即便仅仅是肌体上疾病的困扰,虽出自生命的本能,但这种生理的疾苦也会引发一系列的心理痛苦,从而导致惶恐、悲伤、抑郁、绝望等情绪。
历史的长河从来不会风平浪静,人在幸福的知觉中总是伴随着各种各样、程度不同、成因有别的痛苦的体验。在社会文明之路不断进化的过程中,人们精神的痛感日益浓厚,逐渐超过了身体的、生理的痛苦,以至于人们不断回归自我的本真来诠释痛苦。当代科技理性下的物欲经济可谓文明进步,但由人类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的差异而引起的现代文明病依然令人痛苦不堪。网络世界一半虚幻,一半真实。一些人企图在这个虚幻世界中逃避痛苦或减缓痛苦,开始时似乎感觉痛苦逐渐远离而去,但当发现网络中谣言四起、各种网络犯罪等频现真实现象时,痛苦继而陡增。
痛苦不仅是每一个体的身心感受,也是一个党、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苦难经历的共同体验,使得每一个属于这个党、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成员感同身受。推翻旧三座大山,建立新中国,把中华民族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是中国革命在痛苦的挣扎中铸就的伟大和辉煌。改革开放以来,我们的党、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又经历了一次疾风暴雨的洗礼。国防大学金一南教授写了一部《苦难辉煌》的著作,记载了20世纪在世界东方的中华民族从东亚病夫到东方巨龙、从百年沉沦到百年复兴这一历史命运的大落大起。讲述了中国共产党人在内外矛盾冲突空前尖锐、相互斗争局面极其复杂、各派力量策略转换空前迅速的血雨腥风的较量之中,经受了外部围追堵截、内部激烈斗争和不尽的跋涉、惊人的牺牲、大量的叛变等血与火的历练,带领中华民族走向觉醒、走向复兴、走向强大的辉煌历程。凡是阅读过这部书或观看过12集大型文献纪录片《苦难辉煌》的人,无不为之动情。
人类中心主义的哲学逻辑被称為近代哲学的主体性原则,这种主体性原则,奠定了几百年来世界现代化的思想基础,极大地改变了人生活于其中的自然世界。一方面,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上,科学主义和人类中心主义相辅相成,构成了工业革命和现代化的灵魂,但也是科技进步和工业发展造成危机的最深层的思想和理论根源。对科学和逻辑的盲目崇拜,以及人类在丰饶中的纵欲无度,引发了人与自然之间的尖锐冲突,生态环境的恶化就是它的标志性警告。另一方面,由于市场经济的高速发展,许多人对个人主义价值观念和人生哲学的崇尚,社会中滋生着“拜金主义”的“一切向钱看”的观念,婚姻不再神圣,家庭随意解体,信仰跌落,各种新型犯罪形态频频出现,更使社会共同体赖以建立和稳定的社会同一性有逐渐丧失的危险。在人与社会的关系上,个人主义的泛滥与社会共同价值的缺失互为因果,致使个人与社会的同一性遭到破坏,使人们普遍陷入新的迷茫与痛苦之中。“所谓社会同一性是指一个社会共同体把人们联系起来的共同思想、价值和行为方式,社会同一性使人们彼此相互认同,相互协作,从而使社会生活成为可能。”[1]119毫无疑问,个人主义在历史上曾经是进步的,而且它符合人们关于社会生活的经验直觉,但不能走向极端,“个人主义的悖论导致对他人的非人理解,只是自己才是个人,别人都是我的客体和对象,都是实现我个人利益的手段和工具。”[1]112绝对的个人利己主义在现实中难以落实,即便是相对的或合理的个人利己主义也造成了社会生活中个体与个体、个体与群体、群体与群体之间的冲突不断。所有这一切,都成为诱发现代人痛苦感受的历史根源。
二、痛苦的本质是什么?
问世间痛苦为何物?为什么总是与人苦苦相伴,形影不离?有没有那样一种办法,可让人与痛苦诀别,永远生活在幸福与快乐的彼岸?探究痛苦的本质,参悟痛苦与快乐的辩证关系,也许正是我们真正迈向幸福与快乐的起点。
意志论者且又是悲观主义哲学家叔本华认为,痛苦是生活的本质。人生的宿命是意志活动的必然性,“一切生命在其本质上的都是痛苦的”[2]。按照叔本华的观点,生命中的痛苦似乎与生俱来,生物要存活进化就要承担痛苦,他们大都最终也在痛苦中死亡。人类作为高级生物来说,只是拥有理性素质,对事物有判断力,所以能够提前预想自身的痛苦,而尖锐的思虑之苦便先痛苦而至了。人类自身的苦恼已够多,但他仍不满足于此,对同类和其他非理性生物施加的痛苦远比自身痛苦多得多。人类历史记录了各种各样的罪恶,当然历史也有足够的快乐,“当快乐存在时,人心中便会因担心失去它而充满痛楚,一旦失去快乐,人又会沉浸在对快乐的痛苦回忆之中”。[3]2人类的文明就诞生于痛苦,终结于痛苦。“在这个人来人往的世界,痛苦的可能性是内在的。当人堕落败坏,他们必然利用这种可能性彼此伤害;或许,人类五分之四的痛苦都是由此造成的。”[3]69在我内心深处,痛苦积累的深度激起了我们内心苦涩的怨恨。甚至“任何一种愿望也都是苦,愿望的诉求使我们不得安宁,而那种难以忍受的无聊更使我们的生存成为沉重的负担。”[4]人只要有欲望,就会有痛苦;人缺少欲望而陷入无聊之时,同样是一种更深刻的痛苦。
叔本华的生命意志哲学给我们揭示了一丝痛苦的奥秘。世上无处不在的苦难和匮乏永无穷尽地连接着痛苦,痛苦几乎是无限的,但享乐的感觉相当有限,不幸的规律是惯常的。许多时候,我们所做的事和意欲相左,痛苦感就异常清楚地被感觉到了。叔本华认为:“舒适和快感具有否定的本质,而痛苦具有肯定的本质。”[5]305“衡量一个人的一生是否幸福并不是以这个人曾经有过的欢乐和享受为尺度,而只能视乎这个人的一生缺少悲哀和痛苦的程度,因为这些才是肯定的东西。但这样的话,动物所遭受的命运看上去似乎就比人的命运更可忍受了。”[5]306动物并没有静思回想的能力,所以动物只是感受现实与此刻。对于痛苦,动物感受永远与第一次遭受时没有两样,它不会把痛苦积存起来,所以会无忧无虑和心平气和地接受痛苦。而人有预见的判断力,他充分地思考了将来的事情,经过思維的作用,所有的一切都被增强了内心感受的效果。“人的心情也就受制于强烈的情绪波动和激情震撼,所有这些留下的印记就清楚展现于他脸上的皱纹。”[5]308虽然,这些其实也就是动物同样获得的东西,但动物却付出了更少感情和苦痛的代价。人提高了认识力,却使生活变得比动物的生活更加痛苦。其实,认识就其本身而言并没有痛苦,痛苦只是与人的意欲有关。叔本华把生存意志看成是人的本质,意志受到阻碍就产生痛苦。一切生命在本质上就是痛苦,人生是在痛苦和无聊之间像钟摆一样来回摆动,因此,他认为,人活在世上就是一场悲剧。
尼采继承和发扬了叔本华的意志论,但他又摒弃了叔本华人生哲学的悲观主义,继承了伊壁鸠鲁的快乐主义,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快乐主义痛苦观及其人生哲学。伊壁鸠鲁认为,追逐快乐是人的天性,趋乐避痛是人与生俱来且持续存在的感觉与要求,快乐是人生的出发点也是最终归宿。“幸福生活是我们天生的最高的善,我们的一切取舍都从快乐出发,我们的最终目的乃是得到快乐。”[6]与伊壁鸠鲁不完全相同,尼采认为,痛苦是生活内在的必要组成部分。他把生命比作一条毯子,苦难和幸福是毯子纵横交织的线,抽去痛苦就剩下卑微的幸福,破坏了整个生命。要肯定生命,就必须肯定痛苦,肯定痛苦的目的是通过“强力意志”超越痛苦,以达生命的完满和“超人”的境界。在《悲剧的诞生》一书中,他借用古希腊神话中的酒神和日神,提出了著名的“酒神精神”和“日神精神”。“酒神精神”代表力,是非理性的;“日神精神”代表美,是理性的。他特别强调“酒神精神”,认为“酒神精神”是超越痛苦的动力之源。他认为,“存在的一切必须准备着悲惨的没落,我们不得不进窥个人生存中的恐怖”。“不管现象如何变化,属于事物之基础的生命始终是坚不可摧和充满欢乐的”。疾病带来的痛苦对一个健康人而言,可以称为生命的特效兴奋剂,成为激发生命旺盛活力的刺激物。“最富有精神的人,前提为他们是最勇敢的人,也是经历了最痛苦的人。不过,他们之所以尊敬生命,正是因为生命以最大的敌意同他们对抗”[7]。
痛苦是现实的生存状态,更是现实生活主体的心灵写照,让人感受到“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叔本华和尼采的痛苦观,代表了人们痛苦观的两极,但他们从各自的角度不同程度地揭示了痛苦的本质,表现出两种不同的对待痛苦、对待生活和对待人生的态度。“我们认为苦难既是一种生存状态,也是一种存在感受,因而苦难也需要发现和体验。身在苦中不知苦,是对痛苦的麻木、迟钝,抑或是超脱和旷达。”[1]7英国学者C.S.路易斯专门写了一本《痛苦的奥秘》,他在书中写道:“每当我想到痛苦——想到那火焰一般灼烫的焦虑,那沙漠一般空旷的孤寂,那单调的日复一日的心碎,那令我们心灰意冷的钝痛,那敲击人心灵的令人作呕的突发锐痛,那本已十分难熬又骤然加剧的苦楚,那毒蝎蛰咬一般令人癫狂的刺痛,人便会因为以往遭受的种种痛苦折磨而濒临死亡——仿佛它‘已经克服了我的灵魂”。[3]84面对痛苦的侵袭,我们选择忍受、逃避和忘却,但无论是哪种方式,我们必须勇敢地承认并面对我们内心始终存在的煎熬。
人类的道德生活是一种情感生活,也是一种理性生活,而且是情感与理性密切交织的生活。先哲康德曾经说过,“人们各种悦意的和烦恼的不同感受之有赖于引起这些感受的外界事物的性质,远不如有赖于人们自身的感情如何。愉快和不愉快就是由它所触动的。”[8]同情是人类共同社会生活的情感基础,而现代社会最大的苦难就是社会成员同情缺位的痛苦。冯友兰指出,真正的道德行为是基于觉解即基于理性认识的行为,“严格地说,只有对于道德价值有觉解底、行道德底事底行为,始是道德行为。”[9]一旦同情缺位,痛苦、悲哀等这些否定性的情感表征于社会的危难和困苦之中,每个人对他人的痛苦麻木不仁,置之不理,社会将陷入分崩离析的混乱中。在社会物质生活迅速膨胀的年代,人们往往陶醉于生活情调的多姿,浪漫色彩的多态,从而遗忘了痛苦,迷失了泪水的感动,尤其是对他人痛苦的迟钝和忽略。而社会中人们互不信任和相互冷眼对视,必定使整个社会笼罩在寡言少语的境地,同情心、热心肠和爱心这些古来有之的高贵情感在利己主义的冰水中湮没消散,我们的生活周围总充斥着质疑、愤怒、绝望、孤独等等不幸。
难道痛苦真的不能救赎吗?这样的诘问常常让哲学大师们哑口无言。尽管人们都想摆脱痛苦,但我们确实找不到绝对规避痛苦的方法。面对痛苦与希冀的抉择,我们绝不应该把幸福想象得过于美好,使人脱离现实生活。正如马克思所言,“他越是感到幸福,也就越加痛苦难捱。”[10]我们也绝不应该因此把痛苦描上更为阴惨的色调,致人望而却步。因为,痛苦对人而言总是有限度的,不会因苦难生活刺激的叠加而同比增强。如果用一个公式来表述,即个人痛苦度=苦难刺激强度×痛苦承受力。从心理学角度分析,痛苦作为人的内心感受主要取决于苦难刺激强度和痛苦承受力两个变量,这两个变量都是有限的,不会无限增加。一方面,引起痛苦的刺激强度是有限度的,即使苦难接踵而至,对人造成的痛苦也不是按照数学级数或几何级数增加。如果设痛苦为x,即使苦难刺激不断增加,也不会给人造成nx或xn的痛苦!恰如尼采所言,“无论何时何地,你都找不到一个人经受几个人的疼痛。压根没有疼痛总和这回事,因为没有经受过它。”[3]94相反的经验证明,一个人身上可能经受不同种苦难带来的痛苦,但这个人不会经受他人基于同样苦难的多倍痛苦。另一方面,人对痛苦的承受力也是有限度的,并且是因人而异的、可变的。感觉适应律表明,强刺激持续作用会使感受性降低。实践经验也告诉我们,苦难生活的历练可以增强人的痛苦承受力,使人变得更加坚强。
可见,痛苦总归还是有个度,这个度使人类可以忍受和担当。如若不然,人类早就崩溃了,不至于进化到今天这个地步。恰恰是我们的祖先经历了无数痛苦的磨难,才使我们人类上升到生物链的顶端。虽然痛苦万般的可怕,却有存世的重大意义。
三、痛苦的意义为何?
痛苦本是一种负性体验,为何人们总是对其怀有无限眷恋?马克思在《关于伊壁鸠鲁哲学的笔记》记录了这样一段话:“因为我们只在由于没有快乐而痛苦时,才需要快乐;当我们不痛苦时,我们也就不再需要快乐了”。哲学家曾给我们出过一道选择题:一种是有痛苦有死亡但已经活了一回,另一种是无痛苦、不死亡,但却从来没有真正地活过。你选择哪一种?真实的人总是选择前者,有痛苦,有死亡,但却有着丰富的生活。也许不会有人选择后者,即便有人选择了,也会因此彻底丧失人生的意义。康德曾经说过,在痛苦体验之中“我们第一次感到自己生命,舍此就会进入无生命状态。”“从生命力的持续不断的提高中,除了由于高兴而导致更快地死亡,还会有什么结果呢?”[11]也就是说,痛苦是生命的本质内涵,快乐只能加速死亡。黑格尔的痛苦辩证法认为,“生命是向否定以及否定的痛苦前进的,只有通过消除对立和矛盾,生命才变成对它本身是肯定的。”[12]当代学者谈价值哲学,思考伦理问题,大多谈到人生意义和自我价值,恰恰是对人们在面对现实时精神支点的探寻。面对自我和社会呈现出的苦难所带来的痛苦,我们不禁想到叔本华的那句忠告:“如果痛苦不是我们生活最接近和直接的目的,那我们的生存就是这世上最违反目的的东西了。”[5]303人生不是因为有了痛苦便没有了意义,恰恰相反,因为痛苦的存在,人生变得更有价值。我们因直面痛苦而放大了生命,生命主体因积极面对痛苦而更添光彩。
法国哲学家维尔热里专门写了一部关于痛苦的书《论痛苦——追寻失去的意义》,对痛苦的意义进行了最现实的诠释。他认为,痛苦有两种意义:第一种意义在于“有痛苦”,包括肉体上的痛,心灵上的痛,整个人生中的痛。痛苦是富有活力和感性的主体所特有的属性。因为他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生灵,所以他觉得痛;因为他是一个抗拒暴戾、不公和残忍的有良知的生灵,所以他觉得痛;因为他是一个渴求生存但不仅仅活着的生灵,也就是说是一个渴求按照自己的方式自由自在地表达自身蕴涵的潜力的生灵,所以他觉得痛。第二种意义在于“对痛苦的忍受”。面对疾病、肢体伤残或死神的逼近表现出耐心,因为随之而来的可能是肉体上的痛苦、生存的艰辛——哪怕是为了一些最简单的事;同时还要经受住人生逆境、感情冲突、与他人的关系破裂、暴力等的严峻考验,随之而来的可能是一种强烈的欲望;最后是自觉地接受时间和生活的考验,承受一种肉体上贯穿着的痛苦、人生的粗暴无礼以及随之而来的自信心的丧失和随时可能滋生绝望之情的人生[13]169。
痛苦是生活状态的信息,具有提示、预警和保护功能。心理学和神经生理学研究证实,痛觉是有机体受到伤害性刺激所产生的感觉,是有机体内部的警戒系统,能引起防御性反应,具有自我保护作用。一旦痛觉机能丧失,有机体遭受创伤难以察觉,会给生存带来巨大威胁。因此,痛苦的存在被许多人认为是大自然的慷慨馈赠,不仅让人注目当前,更让人联想将来可能出现的痛苦和危机而设法避之。痛苦不是孤立存在物,总是与快乐相互依存,辩证互动。“人们越是竭力扑向幸福,痛苦的幽灵便越是顽强地存在。而痛苦的幽灵越是顽强地存在,人们就越扑向幸福。”[13]133离开了痛苦这一参照系,人们就无法体验到快乐的感受。痛苦是快乐的良师益友,人在痛苦中成长,因无尽的痛苦而不断成熟。“个体在生理上或心理上受到不适刺激而产生的痛苦感受,是个体的基本存在经验,是铭刻在人类躯体上的痛苦印记,它难以为人类的理性解释所拂去,而只能为理性赋予不同的意义。”[1]46痛苦让生命主体发现了自身忍耐的限度,忍耐有多大,不可预测的未来潜力就有多大。莱布尼茨在《人类理智新论》中说道:“如果没有这些轻微的痛也许就没有丝毫的快乐,没办法发觉某种东西在帮助我们,使我们减轻痛苦,除去某些妨碍我们舒服自在的障碍。”痛苦警示的生命主体产生的忧患意识,是生活安全感的一种填补,它不是消极的情绪,而恰恰是积极人生的先决条件。因为,任何微小的隐患都会扩大造成更大危机。如果没有这种忧患意识,人就会陷入后悔的循环序列,任命运的自然摆布。“痛定思痛”是我们语言中的一句成语,指创痛平复或悲痛的心情平静以后,再追想当时所受的痛苦,包含吸取教训、警醒未来的教育意义。因此,痛苦必不可少,痛苦使我们对“存在”作出评价,使我们意识到做任何事情都要付出代价。正因如此,我们获得了对比力,通过对比力的取舍,得知人生的价值。一切如同画中表現的一样,阴暗才能烘托出光明,痛苦才能更加突出价值。从另一种角度看,没有痛苦,我们便不知反抗痛苦所能够取得进步的大小。
痛苦是理智的清醒劑,也是良心的安慰剂。在充满希冀与幸福交织的时代和国度里,苦难是历史的根基,亦是个体人生的内在感悟。生理的痛苦警醒人辨识真伪,趋利避害,正确取舍,保护人生平安健康;心里痛苦催人道德觉醒,同情悲悯,惩恶扬善,教人自觉维护社会公平正义。生命主体的痛苦与忧患意识,既是对自身前途的关切,又是对生命的终极关怀,也是主体行为的道德回报。在社会生活中,痛苦的磨难唤醒了人的同情心,人们将自己的痛苦经验与他人当前的痛苦相对照,形成互相认同,互相安慰,互相分担。所谓互相分享痛苦,那是同情、怜悯唤出的精神鼓舞,虽然真实的痛苦不会互相转移,却可以给予痛者以心灵的慰藉。在社会慈善、救助和各种献爱心活动中,经历过痛苦遭遇的人占比很高。他们可能并不是富有者,也可能不是慈善家,但却由于痛苦感转移情结,感同身受,同情、悲悯呼唤生命的大爱,由此生发出对生命价值的关怀,对生命尊严的敬重。
痛苦是生命的动力之源,这是哲学家们对痛苦意义的最高评价。痛苦的阅历对人而言,最显著的意义在于磨练意志,激发活力,砥砺行为。首先,痛苦磨练人的意志,使人们在痛苦的重压之下依然顽强地抗争。历尽沧桑,饱经磨难,不仅使人积累了宝贵的与痛苦斗争的经验,而且更加磨练了意志,增强了信念,能够在艰难困苦面前保持百折不挠之精神。在总结中国革命的成功经验时,邓小平曾指出:“为什么过去我们能在非常困难的情况下奋斗出来,战胜千难万险使我们的革命胜利呢?就是因为我们有理想,有马克思主义信念,有共产主义信念。”[14]其次,痛苦激发人的活力,使生活于苦难之中的人们保持旺盛的激情。没有激情的生活是平淡的生活,平淡的生活会消解人的勇气,只有在艰难困苦的岁月中才能激发出勇于担当的气概和奔向成功的激情。尼采在他的《偶像的黄昏》一书中写道:“受苦的人,没有悲观的权利。一个受苦的人,如果悲观了,就没有了面对现实的勇气,没有了与苦难抗争的力量,结果是他将受到更大的苦。”美国人写了一本书,就叫做《受苦的人没有悲观的权利》,成为美国有史以来最畅销图书之一,激励无数人走出困境,创造人生的价值,迎接美好的人生。最后,痛苦砥砺人的行为,使人为摆脱苦难、争取幸福而不懈地努力。人的行为的动力主要有两个,一个是希望成功的拉力,二是解除痛苦的推力,而希望成功的拉力往往来源于解除痛苦的推力。洛克认为,促使人行动的根本动力是“不快”或痛苦,“只有一种不快可以使我们变换自己底状况或采取一种新的动作”,“所感到的痛苦或不快有多大则连带生起的欲望亦有多大”[15]。正如朱光潜先生所言:“对悲剧说来紧要的不仅是巨大的痛苦,而且是对待痛苦的方式。……引起我们快感的不是灾难,而是反抗。”[16]
马克思曾借用歌德的话说:“痛苦是快乐的源泉”[17]。痛苦是生命的伴侣和良师益友,我们真的应该庆幸痛苦的存在。痛苦使我们睿智、坚强和富有,一次又一次给我们带来心灵的充实和走向成功的机遇。假如没有痛苦,生命将变得黯淡无光,生活必将了无生趣,幸福和快乐也将无从谈起。因此,痛苦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未能善待于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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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
Sadness is not only the inner feelings of soul of the subject, but also the status of being. Questioning sadness is introspection of happiness and well being. It is intended to alert people to confront life, cherish the value of life. Although sadness is a negative experience, there is a mutual dependence between sadness and happiness and it is a necessary way to happiness and well being. In reality, sadness has important functions of hint, warning and protection. It is a wakeup call of reason and a placebo of conscience.The most significant sense of sadness is that it is the source of the power of life; It tempers the will of people, stimulating vitality, encouraging actions.
Key words: life philosophy; sadness; happiness; suffering; well be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