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苏州,怎能忘了那一曲吴侬软语
2016-11-24陶瑾
记者 陶瑾
爱苏州,怎能忘了那一曲吴侬软语
记者 陶瑾
古老的山歌只有被一代代人传唱,才能获得生命力
炎炎夏季,听一首能够“解暑”的歌那该有多棒!这歌,不是当下的流行音乐,而是传统的乐曲,比如咱苏州老百姓原汁原味的“山歌”。她,软糯清丽,含蓄缠绵,让当代人的心能够沉淀,静下来。
“啥个飞来节节高,啥个飞来像双刀?啥个飞啦青草里畔,啥个飞过太湖梢?叫天子飞来节节高,燕子飞来像双刀,野鸡飞喇青草里畔,水湖鹭飞过太湖梢。”白洋湾山歌是吴歌的一个分支,这首“盘答歌”,刁钻的问,妙趣的答,加上山歌手天然质朴的唱腔,听来让人回味无穷。
古老的山歌只有被一代代人传唱,才能获得生命力。从山歌到吴歌,其中的历史、流变不得不谈。当孕育山歌的自然环境逐渐丧失后,吴地山歌又是怎样一路艰辛从历史中走来的呢?
吴歌史话
如果提起一些老歌,恐怕连今天的80后、90后都能哼唱一两句出来,比如《四季歌》、《天涯歌女》。这些民国时期乃至于今天流行的动听旋律,最初都源于太湖流域的山歌,或者叫做吴歌。
吴歌,是以苏州为中心的江南水乡吴地民歌民谣的总称,多是人们田间劳动休息时创作的。它清新、拙朴,表达着民众的意愿和情感。吴歌口口相传,代代相袭,具有鲜明的地方特色。苏州艺坛上的昆曲、评弹、苏剧,其渊源都离不开吴歌。
吴歌的历史源远流长。古时候的吴地土著是越人,说着百越语。从《越人拥楫歌》的越汉对译中可以看出其非汉语,不过这首歌却当之无愧地成为了吴地歌谣的“先祖”。《楚辞·招魂》中有“吴歈蔡讴,奏大吕些”的记载。歈,歌也。“吴歌”的名称在战国时第一次出现。虽然我们今天不知道当年吴歌的模样,但这肯定了吴歌的开始。
到了魏晋南北朝,郭茂倩编《乐府诗集》时,将搜集到的吴歌编入《清商曲辞》的《吴声歌曲》中,以《子夜歌》最具当时民歌的特点。这是吴歌的第一次高峰。到了明朝末年出现吴歌的第二次高峰——冯梦龙的山歌。冯梦龙,苏州人,他对吴歌的搜集和整理做过很大贡献。他编了《挂枝儿》、《山歌》等民歌专集,有许多篇幅都是讴歌劳动人民生活与爱情的优美诗篇。
清末民初,吴歌日趋繁衍发展,保存了大量的长篇叙事吴歌,曲调也更为丰富多彩。20世纪80年代以来,吴歌得到了大量的搜集、整理、研究,特别是长篇叙事吴歌的发掘。吴江芦墟山歌手陆阿妹唱的《五姑娘》长达两千多行,曾轰动一时。
进入21世纪,有关部门又编辑出版了《白茆山歌集》、《芦墟山歌集》、《吴歌遗产集粹》等吴歌口述和研究资料。2006年,吴歌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经过几千年的传承演变,吴歌早已经渗透到当地百姓生活的方方面面,人们可以随时随地见景而歌,遇事而歌,劳作而歌。
吴歌早已经渗透到当地百姓的生活里,随时随地见景而歌,遇事而歌,劳作而歌
苏州也有“山歌带”
山歌是百姓的歌,诞生于人们的生产劳动,并在日常生活中丰满成熟。唱山歌是那个年代人们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并逐渐成为劳动时“冲困懒”、“同心力”的一个法宝。“山歌”的“山”实际上点出了歌的质朴、真实和浓郁的乡土气息。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风情唱一方歌。鱼米之乡的江南苏州,形成了几种不同地域文化的山歌流派。
白洋湾山歌
白洋湖畔,阡陌纵横、水网密布,千百年来,居民世代进行着“三耕”(稻耕、鱼耕、花耕)劳作,造就了百姓纯朴的性格,也孕育了清新软糯的白洋湾山歌。
一曲山歌,传唱不绝。白洋湾山歌最早可追溯至宋元时期。如今白洋湾流传的山歌大多是清末至民国间的作品,比较老的山歌基本以儿歌、情歌为主。如脍炙人口的《月子弯弯照九州》,至今已有八百多年历史。大部分山歌虽无法考证其确切成歌年代,但可以从歌中情节或者风物推测其流传的大致时代。比如《十二月花开》唱到“长毛、忠王”大概知道成歌于清末。
据白洋湾街道文化站的实地调查结合以往资料,发现白洋湾山歌是苏州城北“阳澄——阳山”山歌带上的重要一环,在街道辖区内主要分布在北部的申庄、新渔、张网、颜家等村。
随着城市化的推进,农民进城,渔民上岸,花农也没有地种花了,如此一来,山歌赖以生存的“土壤”在消失。于是,从2008年开始,街道文化站对山歌进行挖掘和整理。深入田间地头和村民家里,采用现场录音的方式采集山歌。两年多来,累计寻访山歌手70余人,搜集山歌200余首,特别是记录到了“赵圣头”、“日落西山洋知哥”等叙事长歌,填补了民间叙事长歌的空白,采取记词、记音、记谱“三合一”的方式,原汁原味保留了山歌风范。
为了让山歌文化真正走进当代生活,白洋湾街道还成立山歌研究会,组织山歌表演队,出版山歌专著等,并开设了山歌传承班,开展“娃娃学山歌”活动。十几位老歌手走入课堂,几十首白洋湾山歌在孩子们的心中生根发芽。
芦墟山歌参加文化部在武当山举行的第六届中国原生民歌大赛(最中间为杨文英)
芦墟山歌
“呜哎嗨嗨,呜哎嗨嗨嗨——”
这是鲈乡吴江特有的山歌调。那一声声曲调,像小河流水,像空谷鸟鸣。这就是芦墟山歌。据史料记载:芦墟山歌始于明,盛于清,清末民初,是芦墟山歌最兴盛的时候。分布于原芦墟镇和环分湖四周的乡镇以及沪浙毗邻地区乡村。
芦墟山歌究竟有多丰富?作为吴歌中一个突出品种,芦墟山歌竟然有七种曲调:滴落声、落秧歌、大头歌、羊骚头、嘿罗调、急口歌、平调。芦墟山歌在吴江人智慧的长河中,有着水乡人生活的节律、吴地文化的呼吸、太湖风俗的气象……
西晋诗人张翰痴迷家乡的鲈鱼和莼菜,是否听一曲芦墟山歌获得灵感?诗坛巨擘柳亚子年少时往返汾湖,是否在悠悠漂荡的船上吟几句诗、吼几声芦墟山歌呢?
阳澄渔歌
阿公站船头,甩开膀子,缓缓划桨向湖中,一摇一推间,清亮的嗓音敲开了暮色的沉寂。你方唱罢,站在船尾的阿婆,顺势接上,一边整理渔网,一边以歌声回应,你来我往间,尽显浓情蜜意……渔歌唱晚,渔家人曾经最熟悉的场景,现下仍在阳澄湖一带传唱。
阳澄渔歌,是吴歌的一个支脉,以其委婉的曲调和吴侬软语的声腔形成了鲜明的地方特色。阳澄渔歌分为地方风情歌、劳作歌、苦歌、戏文山歌等。形式为独唱、男女对唱和一人领唱众人伴唱。短的为四句或十来行,长的一般不超过百行。
这两年,阳澄湖镇组织年长的渔歌手带着年轻人,学唱渔歌、改编渔歌,试图让流传了千年的渔歌,更符合现代人的审美口味,一代代传唱下去。
白茆山歌
在常熟古里镇坞坵村秀丽的白茆塘畔、坞坵山旁,一群头戴斗笠、手戴袖套的男女在田间一边插秧一边对唱山歌,山歌声伴着欢声笑语响彻田野,再现了当年莳秧山歌的场景。
作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吴歌的杰出代表,常熟白茆山歌至今传唱了已有4500多年历史。先后走进北京城,唱进中南海,多次出国交流。
以前白茆山歌,家家户户会唱,现在唱的越来越少。好在当地政府早就开始对白茆山歌进行保护传承,在幼儿园、小学课程中加设白茆山歌的教程,从娃娃开始培养对山歌的喜爱。
……
吴地山歌今何在
曾有人评价吴歌的意趣不外乎“语言、风土、艺术三项”,而这三项正是民族文化的灵魂。苏州市民间文艺家协会顾问、江苏省吴歌学会会长马汉民对此深以为然,他说吴歌是山歌,没有诀窍,唯有积累。“这种用方言演唱的地方小调,若失去了土味,不贴近百姓就无意义了。吴歌不是‘阳春白雪’,而是普通百姓自己的‘下里巴人’。”
然而,山歌是百姓的歌,也是时代的歌,要让更多年轻人喜欢才是正道。因此,在变与不变中探求平衡,创作“新吴歌”也是值得深思的。
听听苏州“好声音”杨文英:从吴江田头唱到央视舞台
过去,百姓边干农活边唱山歌,或隔田隔港放声对歌,其乐无穷。对于这样的场景,吴歌国家级非遗传承人、芦墟知名山歌手杨文英记忆犹新。她说,那个年代,没有广播,没有娱乐设备,山歌成了劳动人民抒发情感的主要方式。
“山歌勿唱忘记多,搜搜索索还有十万八千九淘箩,吭嗨吭嗨,扛到吴江东门格座垂虹桥浪去唱,压坍仔格桥墩塞满东太湖……”当69岁的杨文英唱起长篇叙事山歌《五姑娘》的歌头,一阵淳朴、自然、清新的田野之风扑面而来。
杨文英说,她的山歌是听会的。杨文英上小学时,学校里有个叫陆阿妹的校工,她是浙江人,后来嫁到吴江。她随口哼唱的悠扬山歌调吸引了杨文英。由于对山歌十分痴迷,每逢周末、寒暑假,她都会来学校听陆阿妹唱山歌。久而久之,那些旋律、歌词就深深印在了杨文英的心里。
陆阿妹肚子里有唱不完的山歌,上世纪80年代,吴江文化部门发掘、整理的长篇叙事山歌《五姑娘》,就是由陆阿妹演唱的。1997年,杨文英从企业退休后,进入芦墟镇文体站成为一名文化志愿者。近年来她致力于芦墟山歌的收集、整理、传唱和教学工作。
1997年,芦墟实验小学开办少儿山歌班,杨文英义无反顾地担任起山歌班校外辅导员。一届一届的山歌班毕业了,到今年,杨文英教过的学生早已数不清。
“山歌不能总活跃在中老年人的生活中,为了让更多年轻人,特别是中小学生喜欢芦墟山歌,我们在山歌的传承方式上,一方面坚持原生态山歌的保护与传承,把原汁原味的芦墟山歌传授给学生;另一方面,保留芦墟山歌的精髓,对山歌曲调进行适度改编,在唱法、表演上更多元化,并且编排、设计与山歌相吻合的舞蹈、服装,让山歌更容易被现代人所接受。”杨文英告诉记者。
保持原生态唱法受到专家肯定,改编后的新山歌又受到了观众的欢迎。根据芦墟山歌编排的《水乡飞出金凤凰》、《芦墟风情歌》等先后获得吴江、苏州市的大奖。2014年,由杨文英主唱的芦墟山歌《梦里吴歌》亮相央视中秋晚会,向全球观众展示了芦墟山歌的魅力。
眼下,杨文英还在挖掘、整理一些失传的芦墟山歌曲调,她想尽全力恢复这些原生态的民间声音。“吴歌的生命力是有的,但会慢慢弱化,这是不可扭转的社会现象。我们要做的,就是让它活态传承。”杨文英坦言。
在朱文华夫妇的努力下,沉寂多年的阳澄渔歌又在姑苏大地上传唱开来
朱文华、蔡金娣:因歌结缘的“吴歌夫妻档”
早就听说苏州相城区有对“吴歌夫妇”——朱文华、蔡金娣。因歌声结缘的他们,十几年来,一直致力于收集、传唱阳澄渔歌,在他们的努力下,沉寂多年的阳澄渔歌终于又在姑苏大地上传唱开来。
拨通朱文华手机时,接电话的是老伴蔡金娣:“我们在演出呢。你听,老头子正在台上唱呢。”“姐在河边洗青菜,郎在对河采红菱……”听筒里,传来了朱老那悠扬的歌声。
朱文华和蔡金娣同年出生,今年都是71岁。当年,朱文华的父亲是地方上有名的文艺骨干,他从小就跟着父亲的剧团跑码头,学会了不少吴歌。蔡金娣从小也是个“吴歌迷”,长大后,两人都成了村上的文艺骨干,经常一同外出表演。就这样,两人在歌声中相识、相恋,结为伉俪。
由于一些客观原因,阳澄湖歌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后就慢慢沉寂了下来,会唱的人越来越少。面对这一情况,朱文华和蔡金娣心里挺不是滋味,两人一合计,决心把“失传”的歌声唱起来。1993年,夫妻俩成立了一个业余文艺队,节假日走上街头唱吴歌、打连厢、挑花篮,每次总能吸引一大群老老少少。
在为乡亲们表演的同时,他们不忘收集吴歌。四处寻访,听到哪个老人会唱就登门请教。几年下来,两人收集整理了200多首流传在阳澄湖地区的吴歌。他们把这些曲调都记录了下来。朱文华自己还创作了几首吴歌,如《阳澄湖大闸蟹开捕节民间蟹歌》、《社区就是我的家》等,表现了当代老百姓的美好生活。他们还应邀走进小学,教唱阳澄渔歌,为学生编写《妈妈的孩子听党的话》等不少民间小调。
顾凤珍:清音流芳,一把好嗓子唱尽百年故事
“头一只台子四角方,岳飞枪挑小梁王。第二只台子凑成双。辕门斩仔杨六郎……”当顾凤珍唱起这首《十只台子》的山歌,记者着实感受到了白洋湾山歌的味道。她告诉记者,这是一首咏史山歌,借台子起兴,每段唱的都是一个妇孺皆知的历史故事。
作为苏州市第四批非遗文化传承人,顾凤珍是白洋湾地区一位名符其实的“山歌达人”。“小时候,家里人下地、打草鞋时都会对唱山歌来提神,有时一天要干十几个小时的农活儿,不唱山歌哪来的劲。”顾阿婆回忆,“上世纪七十年代,白洋湾地区几乎家家户户的老一辈人都会吟唱山歌。父亲是山歌迷,高兴时可以连唱好几个钟头。那时候打草包、草鞋,父亲总会唱山歌,顿时睡意全无,于是就能多干点活。夏天晚上在外边乘风凉,几家人坐在一块聊天,这时候也会唱上几首山歌互动一下!”
就这样,她从父亲那里听会了好多首山歌,并牢记于心。后来又从家里的长辈那学了一些山歌,再加上自己长期的搜集整理,最多的时候,她会唱各类题材的山歌200多首。
目前,白洋湾地区的山歌手有十多位,顾凤珍今年65岁,是其中年纪最小的。前几年,她和村里其他几位“山歌手”,跑遍村里每一户,寻访每一位老人,还跑到黄桥等地搜集山歌。在街道文化站的帮助下,他们搜集整理出了260余首流传乡间的白洋湾山歌。
2009年白洋湾街道文化站首次开展“山歌传承活动”,每年顾凤珍都会走进校园、社区,教唱山歌,通过“娃娃学山歌”、“山歌文化进校园”、“山歌文化进社区”等形式,让更多人了解原生态的白洋湾山歌。
“我想用这种最传统的口口相传的方式,把我会的山歌教给年轻一辈,让他们继承白洋湾地区的这一民俗文化。”顾凤珍坦言。
顾凤珍是白洋湾地区一位名符其实的“山歌达人”
陈巧娥每年要教不少孩子学唱白洋湾山歌
陈巧娥:会唱山歌会编扇的“巧手”阿婆
陈巧娥原是白洋湾张网村人,村里深厚的山歌文化底蕴熏陶了这位嗓音清亮、温柔绵长的山歌手。如今她住进新小区,也把白洋湾的山歌唱进了城市。
她最拿手的是《十送郎》,“送啊我的郎,送到你梳妆台。送啊我的郎,送到你出房门……”这是一首离别情歌,三步一回头,唱的是送别情郎时的依依不舍。
“记得那时候,父亲去吴江平望、八坼做生意,我和姐姐一起摇着船去看父亲。姐姐在船上烧饭,等父亲晚上回到船上,我们边吃饭,边听父亲唱山歌。”父亲的一首《新打龙船剃包头》至今让陈巧娥印象深刻。
十几岁在田里收小麦、拾麦穗、挑麦种,她就会唱好多首山歌了。到现在能完整唱出来的山歌大约有五六十只。如今,陈巧娥也是白洋湾“山歌班”的一个老师,每年要教不少孩子学唱老山歌。
不仅如此,陈阿婆还会手工编织麦秸扇。十几岁就开始跟着家里人做麦秸扇,做好的成品拿到景区卖。“当时一个村民小组有三四十家,家家户户都会做麦秸扇,而现在基本没人会做了。”陈阿婆略带惋惜地说:“这也算是家里的祖传手艺,但到我儿媳这里,已经不会做了。”为此,她很愿意像教山歌一样,呼吁年轻人来学传统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