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收藏完全根据个人喜好来选择!
2016-11-23
《财富堂》:在2012年,您决定把部分收藏捐赠给M+博物馆后,这四年里您的收藏重点是什么?
乌里·希克:我依旧在收藏,但不可能再建立起第一批藏品的规模,一些成熟艺术家的作品现在很昂贵,我买不起;我的兴趣现在主要是青年艺术家,也依旧对当代中国社会文化非常有兴趣。从前那批艺术家如果还在画以前那些东西,我不需要同类作品了,但如果他们有新的想法,我还是愿意看到。
《财富堂》:您认为好的藏家在收藏时该对时下社会正在发生的事有意识吗?因为当代艺术就是“现在”?
乌里·希克:这取决于他们收藏什么。藏家可能喜欢各类抽象和极简艺术,但可以在收藏时了解作品所处的社会政治和日常生活环境,藏家需要不断学习,有些艺术只有知道它在怎样的环境中诞生时才能充分体会到鉴赏的愉悦。
《财富堂》:香港M+博物馆项目进行得如何?遇到的困难有哪些?
乌里·希克:香港不再是以前的香港了,人们对该展示和不该展示什么进行着讨论。目前的打算是在M+运行的前3年里,藏品会进行3次轮转,每一次至少展示500件作品,3年后博物馆可以自行选择作品进行展示。建筑预计在2018年年中完工,然后需要一年时间布展。
《财富堂》:在您的第一批收藏中,一些艺术家有些已默默无闻,有些风格发生着变化,比方说岳敏君和王广义,他们的作品从之前八九十年代激进的波普艺术转回到中国传统,无论是否同样带着批判精神,他们似乎走向另一个方向,您如何看待他们的变化?
乌里·希克:艺术家根据自己的脉动进行发展,如果风格发生变化那是好的迹象,因为至少他们没有复制自己原有的想法,而是想进入新的领地。有些艺术家已默默无闻,但只要在他们的创作生涯里献出过一个伟大的想法,我都高度尊重他们,就像他们在早期作品表达过的。世上有那么多的艺术家,一生没有表达过一个伟大的想法。如今,我们对艺术家们要求太苛刻了,希望他们能每两年就产生一个新的想法,也许我们不该这样。
《财富堂》:您是否觉得中国当代艺术家该多创作包含中国元素的艺术?我指作品含有中国文化,其中文化包括政治。艺术家像Anish Kapoor,他在印度出生和成长,但作品不怎么印度,而是说着世界的语言。Anish Kapoor并不在乎自己是否是印度艺术家,他只想做一个纯粹的艺术家。
乌里·希克:当然不是,中国艺术家完全有他们的自由去选择方向,他们中有些选择国际表达方式,并不想自己的作品被认作是从中国来的,他们有各自的理由这么做,但目的是在国际舞台上竞争。
另一些艺术家选择从他们的文化土壤出发进行创作,他们认为为什么要选择自己陌生的元素,与自己文化传统和生活经历完全无关的一些东西。我认为这两种创作风格都没问题,关键是他们都该创造杰出的作品,这是关键。
即便作为一个中国艺术家选择国际化的表达方式和参与国际竞争,我认为他们的作品始终还是与西方艺术家有所不同,因为生活环境,文化土壤,围绕的能量都是不同于西方的。
《财富堂》:在最近这几年,中国,美国与英国成为世界重要的三大艺术市场,但西方人并不认识多少中国当代艺术家,他们的知名度很弱。中国当代艺术在国际上依旧令人感到陌生,您觉得障碍在哪里?应该如何改变这种状况?
乌里·希克:实际上在过去这段时间里有很多重要的艺术活动中都不可避免地有中国艺术家的身影,但我们依旧在与艺术世界重要的“看门人”(即具备国际影响力的策展人,评论家和美术馆馆长)在不知情的状况下战斗着。我一直在做的努力是让这些艺术世界的“看门人”来中国作为评判委员会成员参与中国当代艺术的颁奖活动,他们可以借此机会看到大量的中国当代艺术。
我在西方与很多美术馆馆长和策展人讨论过这个问题,任何一个艺术主题,我都能想到相关的中国艺术家可以参与其中,但很多这样的讨论都没有下文。我觉得中国艺术家要获得国际关注的唯一出路只有创作更出色的作品,中国当代艺术在国际上的发展仍旧需要时间。
《财富堂》:中国的公共机构需要做些什么来支持艺术家?
乌里·希克:有一件事他们可以做。监察制度减少了有趣作品的诞生,就好比在中国艺术家的创作有一个刹车,而国外的艺术家没有刹车。这是中国艺术家面临的问题,所以我觉得监察制度应该放松些,就像前阵子我在M+博物馆遇到的问题,关于应该展示什么。
如果他们能够放松些,世界末日并不会到来。这样的改变可以让国际和公众对中国当代艺术产生更大的兴趣,因为当代艺术总是与所处的时下社会有关,与现实相连,这是当代艺术的魅力所在。我们注视着一张来自明朝的艺术作品时,它与时下的现实社会并没有关联,但当代艺术就不同了。
《财富堂》:Anna Wintour,Vogue的主编2015年策划了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服装艺术部晚宴,主题是“中国:镜花水月”,可是西方呈现的中国永远是一个传统的中国,瓷瓶,龙,绸缎,那些老套的中国传统元素。当时策展的中国方建议展现一个现代的中国形象,可是当西方策展人问“什么是现代的中国形象?”时,中方却一下回答不上来,您觉得现代中国的形象比较难诠释也是因为有表达上的束缚吗?
乌里·希克:我觉得束缚是一个因素,因为总是有一个“刹车”在前面。同时中国也应该自问究竟想在国际上投射怎样一个新形象。美,和谐与传统一直是中国展现的艺术精神,但这个精神在当代艺术里并不被看好。
如今的艺术不再是追求美,和谐与传统,但当代艺术仍然可以有美,和谐与传统,它们可以成为作品的质地,但不该是主要的创作追求。中国是时候该考虑如何展示一个新的形象,这是当代艺术留给中国的任务。
《财富堂》: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在找新的主人,您觉得谁是合适的接手人,公共机构还是私人藏家?
乌里·希克:我不知道那里将会发生什么,但认为798需要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这块吸铁石,艺术中心最近这些年的工作成果要比开始几年出色很多,也许他们渐渐知道了自己的定位。
如果藏家接手,这个藏家必须具备成熟的态度,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不该跟着藏家的个人品位走,应该有更宽广的视野。如果是你的个人藏品,你完全拥有自由,哪怕收藏了被别人嘲笑的糟糕的艺术品也没关系,但尤伦斯作为一个公共机构如果跟随个人品位去发展就会有风险。
《财富堂》:社交媒体越来越渗入我们的日常生活,人们在公众号上写艺术评论,艺术家们在Instagram上上传作品进行交易,中国的微信上有拍卖,艺术商人像Stefan Simchowitz也在社交媒体上进行他的艺术家宣传,并声称要颠覆传统画廊的运营模式,您怎么看待艺术交易平台的变化?
乌里·希克:我觉得画廊在面对越来越多的困难,艺术市场一部分已移往线上,画廊的经营模式也需要跟着变化,但部分市场需求还是很传统的,会跟随着画廊和拍卖场。
Stefan Simchowitz在我看来更像是一个赌徒,为什么这样说,因为我看不到他具备深层的艺术知识,也许他有很好的品位,对当代时尚的走向比较敏感,我不是说他没有技能,只是觉得他恐怕不是很了解艺术,对此我无法对他表示尊重。我觉得人人都可以按照他提出的模式操纵市场,不需要艺术知识和热情,就像赌徒一样,也许这会很好玩,幸运的话会给你带来很多报酬。
《财富堂》:最后,希望您能给中国年轻的藏家一些收藏建议,因为您刚才在课堂上讲到中国藏家在购买时常常会考虑到投资,倾向买时下流行大师的作品。
乌里·希克:藏家应该多逛逛艺术博览会和画廊,别老坐在家里,不断地见识再见识,同时也去看看糟糕的艺术,这样能形成你自己的品位,知道什么是有意思的,什么是没意思的。
如果在收藏过程中犯错也没关系,只要别倾家荡产。世界上有很多出色的年轻艺术家,并且他们的价格并不高。我希望中国的藏家能更有勇气一些,特别是在购买西方艺术时,别跟风买同样的艺术家。在这些所谓的“大师级”级艺术家中,有些根本就不是杰出的,他们只不过是时下的潮流,当潮流急转直下时,盲目的藏家会无法及时脱身。
每个藏家都应该充满勇气去发现一些不同的东西。在西方,特别是欧洲,但不是在美国,藏家总是试图建造一个与其他藏家不同的收藏,如果我的收藏和你的收藏十分相像,我会觉得自己是个失败者,但是在中国,藏家都买同样的艺术家,只是追求更大的尺寸,因为我的房子更大些,我要买比你更大的。
每个藏家都应该有自己的鉴赏判断,勇敢担起风险。此外,私人美术馆里都以油画为主,而在国际上艺术媒介正越来越多样,摄影艺术的收藏在中国还很冷门,还在初级阶段。
艺术市场是多彩的,其中充满了多姿的人,他们有着一种共性,那就是个性独立,敢于冒险,有些八卦。金秋10月,伦敦的Frieze,纽约的TEFAF,巴黎的FIAC,三大博览会同时登场,还有数场拍卖也在进行中。上周我和Stefan Simchowitz同时坐在Christies拍卖夜场中,他是当晚最大的买家,竞走了4件作品,两件达米恩·赫斯特,一件托马斯·舒特,一件让·杜布菲,共计740万英镑。
整个10月,艺术经纪人们,藏家,画廊,美术馆工作人员们奋力飞在天空上,挤入满是八卦的派对,在酒店早餐中,在夜晚的星星和香槟里倾听每个小道消息,艺术市场交易的是信息,每个人都显得有些紧张,生怕错过什么。
唐宋年间,要进朝廷做官就得经过重重科举考试,慢慢地那些人中形成了一批优雅的文人。他们作画,作曲,比赛书法,并不是为了换取经济报酬,而是为了在朝廷里显示自己的个人才华。慢慢地真正的藏家在他们中间诞生,有深厚的知识,具备资本,并懂得体恤艺术家。
他们与乌里·希克不同,乌里·希克在我看来始终扮演着一个大使角色,促进了东西方文化的交流,他捐赠获得的报酬只是那幅莫迪利亚尼“裸女”的八分之一。
我认为那是他应得的,作为一个教父,一个捍卫者,他做了几十年的努力。然而,真正的藏家只会来自中国,他们在这片土地上出生成长,历经每一个社会变迁,能够细腻地感知这片土地上结出的艺术果子。
为什么我们总是让西方告诉我们什么是好的奢侈品,好的艺术,甚至什么是中国当代艺术,唐宋的人文之风应该重来一遍。
中国艺术市场依旧处在初级阶段,成熟的藏家,画廊,美术馆和专业人员不多,需要时间来沉淀和成长。
历史总是要让一部分人在挣扎中牺牲,然而所有的牺牲都该有它的价值,即便再艰难,总还是要从良性的角度来推进,并在这个过程中与利益平衡。希望有更多在这个市场中存活下来的人能守护中国当代艺术,让它有一个能说服世界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