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定制版“男闺蜜”

宁子

【一】

他突发心梗被送到医院的时候，我正和男友一起在礼服店试一款锦缎旗袍。接到老妈电话，脑子一片空白，“咣当”推开试衣室的门朝外冲，然后闪电一样便冲出店门，冲到了街上。

疯狂奔跑了几分钟后，我才想起来拦车。后来男友说，我当时就跟疯了一样，冲到车水马龙的路中央，不顾开来的是什么车，拿着整个身体去阻挡……男友反应迅速，及时将我拖到了路边，如此，也造成了一片混乱。

赶到医院时，他正在被抢救中。我死死拽着妈妈手臂，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发抖。不知道过了多久，医生走出来说：“幸好送医及时，否则……”我一下松开手，整个人瘫下来。加上眼泪和灰尘，还有跑乱的头发，以及那件被我蹂躏得不堪的华服，整个人凌乱得不像样子。然后，我开始放声大哭——因为他不同意我的婚事，我已经三个月没有回家了。整整三个月，没有见过他，没有给他打过电话、发过微信，和老妈见面都是在外面。26年来的第一次，我和他杠上了，却竟然，差点失去了他！

泪雨滂沱的一刻，我甚至想俯下身来感谢上天没有把他带走，否则这一生，我想我都会生活在痛苦和悔恨里，不能原谅自己。

或者，正是他舍不得我痛苦，所以，才坚强地苏醒过来。

【二】

我跟他的关系，怎么说呢？父女只是固定词语，他其实更像我的闺蜜。记得去年大学同学聚会，曾经的室友追问我是否有男闺蜜时，坦白说，我第一个就想起了他。也只想起了他。

我小时候，他就是那种典型的“和孩子抢玩具、抢零食”的家长，一点家长威严都没有，可以陪我看《猫和老鼠》到半夜，看得比我还乐。我们总能在各种喜好上并驾齐驱。并且，和其他家长不同的是，在成才这件事上，他的态度向来是全力理解，不催促，也不阻止。比如小学时老妈坚持让我学奥数，学费都交了。我却不乐意学，因为那时候的我对数学半点兴趣都无。最后，他一锤定音：不学。并且为此定了一条铁律：凡闺女不想学的，一概不得强求。我妈气得好多天跟他冷脸……

我从来没觉得他是五十多岁的人，从来没觉得他会老，更是从来没想过他的健康会出现问题——我太把他当成同龄人了，连我和他之间相隔的二十多年光阴，都忽略了，一度只觉得我的幸运在于，他是我最早的知己，我们相知到，他连我的早恋都可以忽略不计……

【三】

那时，我刚升入高三，喜欢上一个从二班转过来的男生。该男生既有学霸智商，又英俊帅气，而他也很快便清楚流露出对我的好感。尽管高三的题海能把人淹没，可是总会有那么一个瞬间，我会在题海中抬起头来，隔着一群风华正茂的少年，和他轻轻对视一眼。我早恋了，还有他。

差不多一個多月后，周日，赶上他的生日，我俩决定单独跑出去庆祝一下。

安全起见，我跟学霸坐地铁、转公交，折腾了一个多小时，去了城北边的一家西餐馆。但是万万没想到，我点的火焰牛排刚刚呈上，上方蓝色的火焰和生日蛋糕上的蜡烛开始一起燃烧时，无意抬头，一眼看到老爸和几个西装革履的男士，从我正对角度的旋转门走了进来。

脑子先是一木，然后，立刻想起了四个字：狭路相逢。

但并没有害怕，我从小没有害怕过他，我只是不知所措，呆呆地盯着他。

老爸穿着平时我喜欢的那套烟灰色西装，走在四五个精英范儿十足的男士中间，依然是其中最扎眼的一个。但眼下……我半点儿都没有心思欣赏他的玉树临风，只有一种“狭路相逢又无处躲避”的不知所措。早恋啊，又在高三这关键时刻，哪个家长会不暴跳如雷？！

没有任何侥幸的可能，他已经看到了我。唯一的不同，是他在稍稍愣怔了一下后，神情立刻恢复自如，甚至，脸上还露出又温和又好看的笑容。

不，他没有朝我走过来，也没有跟我打招呼，而是自然而然地转过身，和他的几个同事一起，朝着里面的包间走去。

我松下一口气，甚至想，他或许没看到我吧？

但是我想错了，当我努力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地跟学霸一起吹了生日蜡烛，吃了牛排直至结束了这场精心策划的生日宴会，学霸唤来服务生买单时，那个清秀的姑娘微笑着说：“有位先生已经把你们的账结过了，他说祝你们吃得愉快。”

学霸不明所以，拉着服务生刨根问底，最后我只能告诉了他真相。结果，学霸的脸一下就白了，“我……”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就是那一刻，我忽然对学霸失去了兴趣。好看的男生一旦胆怯到失态，画面就开始大反转。走的时候我没有让学霸送，选了直接回家的路线——连我自己都没想到，第一次蓬勃生起的恋爱苗头，就这样让我爸四两拨千斤地浇灭了，一点灰星儿都没剩。直到高三读完，我都对异性失去了兴趣，只拼命把功课做到一流。

高考时，我顺利考上本市的重点大学。一晃，十年。

【四】

记得大二那年，我谈了一场恋爱，大三又谈了一场，都是无疾而终。后来工作了，又谈了两场。这些，我爸都是知道的，我凡是交男朋友，第一个都会带给他认识。他一向完好诠释了“男闺蜜”的含义，和我的每一任男朋友都打得火热，一起喝酒聊天，比哥们儿还哥们儿——后来他们成了我的前男友，也就成了他的“前哥们儿”。

不夸张地说，对我交往过的对象，我爸向来赞同，所以我无论如何想不到，这一次我认了真决定嫁的男子，他却突兀地投了反对票，原因极其“庸俗”：男友人是不错，可家境太差，如果嫁给他，日后生活负担会很重……就这么一下子，他从一个高雅的男人变成了一个势利的老爸，专横又不讲理，势要棒打鸳鸯，还振振有词，恋爱是恋爱，结婚是结婚，两码事！

最后我也生气了，索性离家出走，搬到了公司公寓。只不过三个月后，他出了事……

就在我离家出走后，我爸知道这次拗不过我了，所以，他决定去做一件事：给我买间沿街商铺让我日后收租补贴家用！他跟我妈说：“我挡不住她，只能给她把以后可能导致不幸福的漏洞补上。”

就这样，他把刚换几天的车赔了三万块钱转手卖掉，拿出了半生积蓄，又借了一些，开始满城绕着看沿街商铺。老妈说：“电话都快成了售楼热线了，一天打几十个。这些天，他大概是累着了。”

我说不出一句话，可是我知道，不是这样的。他还那么年轻那么健硕，不会轻易被累倒，他是心疼的缘故。我伤了他的心，他不舍得计较，但这令他心疼。所以，他的心脏才会突然出了问题。

可是我不能说出来，我只能一刻不离地在他醒来后守在他身边，一刻不离地握着他的手，听他说：“我没事，真没事。”然后一边掉眼泪一边笑着回答：“你当然没事，赶紧好起来给我买沿街楼去！”然后，想起朋友圈里看到一句话：我父我夫我子，都是我的定制版男闺蜜，值我倾尽所有。

而我坚信，即便日后结婚生子，他仍是我独一无二、无可取代的“男闺蜜”——他是我定制版“男闺蜜”的终生首席。

（夏之炎摘自《妇女》

2016年第11期 图/吴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