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轩的吃相
2016-11-22安武林
安武林
曹文轩是一个很儒雅的人,儒雅得有点儿让人嫉妒。这位从小很调皮很捣蛋内心又很狂野的作家,你现在从他身上找他从前的影子是不大容易找得到的。不过,世界上从来没有撬不开的石头。假如你喜欢他的作品的话—不难找到他所有的—你想知道的秘密。作家和学者的种类有很多,但他是那种忠实于自己人性真实和恪守文学创作原则的人。所以说,我们认识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曹文軒童年有过苦难的经历,经历的影子在他的作品中随处可见。几乎每个主人公的身上都有他童年自己的影子和自己相关的人的影子。因为他有精湛的艺术表现技巧,所以你如果想探究他的真实的童年的话,你必须撇除渲染和夸张的成分。他总喜欢强化和突出某些东西。我惊讶地发现,他的胃在童年受过严重的伤害。这种伤害刻骨铭心。他并不是一个喜欢夸夸其谈的人,更不喜欢对自己的往事津津乐道。如果我们怀着好奇的善意想了解他和他作品中所展现的人物以及世界的关系时,他毫不回避和隐瞒任何细节的真实。
在他厚得有点令人发怵的长篇小说《红瓦》之中,几乎全景式地暴露了他童年经历的真实。他提到了营养不良和脑子发晕的细节。这是他的胃受到伤害引发的直接后果。尽管只是一种怀疑。作家—尤其是那种喜欢用经验写作的作家—几乎都是自己的医生。他会给自己诊断病情,开药方,治疗。所以,他一直对食物保持着高度的热情,并形成了一些固执的饮食习惯。我毫不怀疑他的胃和食物的恋爱始终是他自我疗伤的一个过程。更多的例子可以证明这一点。
曹文轩是一个很懂得感恩的人,多年以后,他给他最初写作的老师—儿童文学作家—李有干先生在他的家乡开过一个隆重的作品研讨会。在会上,他很激动地发表了一番发自肺腑的演讲,他说:很多作家成功以后,在谈起自己创作的老师的时候,会把自己的师承关系抬高到鲁迅或者说海明威这样的高度,但我想说的是,我最初的老师是李有干先生。李有干先生是他那个地区文化馆的干事,后来是文化局的干部,辅导过不少人的文学创作。他感慨地谈到了一个细节,他们家没有招待先生的食物,只是喝汤。虽然是时代造成的,但随着时代的发展很多人逐渐学会了淡忘,所以,同在一片蓝天下,人的思想比人的个子的高低的差异性更大。
曹文轩是个很优雅的人,言谈举止很难能找到什么破绽。就是他的吃相,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但是,你会发现他吃什么都有一个很好的胃口的事实,尤其是肉类。我常常想,他的牙齿恐怕是钢铁做成的,而他的胃是一个强大的搅拌机。有一次,我们和他的孩子一起吃意大利的比萨的时候,我很好奇地问了一句(我觉得他不应该喜欢这些东西):“曹老师,你喜欢这些?”他大声抱怨:“不喜欢,非人食品!我是陪孩子吃饭,小家伙要吃这个,你受点委屈吧。”他是个好父亲。
后来有一次,我们去大鸭梨吃饭。在这种私下的场合,他喜欢自己点菜。他非常乐意我们分享他喜欢和钟爱的食物,就像给我们推荐好书一样。但有一道菜让我感到惊奇,我不确定地问他:“这是什么?”他大声说:“猪尾巴,武林,这是好东西,你多吃点!”我差点喷出饭来。我说:“好在哪里?”他说:“这是药,治疗尿床。”我终于笑出声了。我说:“曹老师,你尿床保持到什么时候?”他说:“小学(记不大确切是几年级)。”我想,大约尿床的毛病,他就是吃猪尾巴治好的。
曹文轩的作品,人生阅历和人生感悟以及社会经验积淀的很深厚。他的人,单纯明净儒雅但又饱含着深刻机智和大气。有一张照片很有趣,他蹲着,抱着一只碗,在苍茫的山前,专注地吃饭。大山的坚实和磅礴与他的渺小和孤独形成了鲜明的反差。而也就是这一张照片,似乎把他的一生都深深地凝进去了。他怀着深深的仇恨和弥补缺憾以及生命力所需求的养料而大快朵颐。吃着吃着,他的人生就像面前的大山一样高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