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蝇

李永兵

平平满脸汗水，他怎么也不明白非洲女人卖香蕉，人却没了踪影。他拿起一串香蕉翻来覆去地看。好像一定要找到香蕉的缺陷，这样就可以跟卖香蕉的黑女人讨价还价了。平平翻看了一会儿并没有发现香蕉哪里不好，可是他依然努力地寻找瑕疵。平平觉得工友们一定会躲在暗处偷窥。平平要是不找出香蕉的瑕疵压低价格的话，别人就会指着他的鼻子说他是傻子。平平虽然装模作样学着聪明人的样子，可是他仍然觉得这香蕉真是不错。一群苍蝇在平平的耳边盘旋。平平觉得苍蝇让人恶心。平平其实不讨厌苍蝇，但是别人都说苍蝇恶心。于是他也就觉得苍蝇恶心。不然大家都会说他平平是傻子。平平看到四处乱飞的苍蝇，喉咙都干呕了，他是由衷地觉得苍蝇恶心。平平恶心完了，卖香蕉的黑女人还没出现。平平掏出钱想放到地上。但是转念一想，要是工友们知道了，准会笑话他是个傻子的。平平不想做傻子。于是平平把一挂香蕉抱在怀里往工地院子里跑。

这时从远处走出一个黑人妇女，挥舞着手用西班牙语嚷嚷着阿里巴巴（小偷）。那是个奇怪的女人，即使在这样紧迫的情况下她都是慢慢悠悠地走着。很悠然的样子。平平进了院子大门很快就躲起来了。平平心里窃喜——要是再犹豫片刻就会被那黑人妇女逮住。平平在一棵合欢树下把香蕉埋好并且压上红砖作记号。平平很得意——要是告诉大家他的好运气，告诉人们他是多么地机灵。他们一定会说，平平真是个聪明的人！

平平突然想起他不是来买香蕉，而是来仓库领取美工刀片的。平平东张西望确定没人发现后蹑手蹑脚地钻进了仓库。

平平进入仓库就不想再出来。平平怕热。而且怕得要死。平平来到仓库领取刀片只需要十分钟，他居然磨蹭了一个小时。平平想，我才不是傻子呢！仓库里开着空调，简直就是人间天堂。要不是经理忽然来到仓库，他还不肯挪动屁股。平平看到经理的出现慌乱了手脚，倏地站起身装模作样地在工具箱里翻找东西。经理随口丢下句话，平平，你找什么？找刀片。平平低头应了句，手不由自主地颤抖。此时仓库保管员刘邦不知是恶意呢，还是缺心眼，大大咧咧地喊道，刀片不是在你手里吗？平平偷偷地剜了眼刘邦。平平一直用余光瞟着经理的。不一会儿，平平知道经理走了。平平朝经理远去的背影吐了泡口水，他妈的！于是他的心里痛快了许多。平平一屁股坐在刘邦的办公桌上开始吹牛。平平拍了拍刘邦的肩膀说，你说我表演得像不像？刘邦脸朝着窗外，没有理睬平平。平平又摇了摇刘邦的胳膊说，我装得像不像？刘邦还是不理会。平平的性格很好，他不会因为刘邦不理睬而尴尬，也不会生气。

平平趴在刘邦面前说经理昨天打牌输了好几千块，差点把内裤都输了，要是在国内，老婆都要输给别人睡。平平讲得津津有味眉飞色舞。仿佛经理的钱是他平平赢的，经理的老婆也是让他平平赢来睡过的。平平自己都不知道经理输钱自己为什么这么高兴。反正平平的内心深处有种难以掩饰的欢愉。在刘邦的眼里平平是个声名狼藉的人。大家伙儿背地里也都这么说他——平平像只让人恶心的苍蝇。刚开始刘邦还偏着头假装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偶尔也八卦地附和两句。平平把嘴凑到刘邦的耳朵边上神神秘秘地说，我听说经理前几天去卡萨布兰卡的十一号街的红灯区嫖娼去了。平平全神贯注地寻觅着刘邦脸上回馈的信息。刘邦听了有些惶惶然，他警惕地朝门外看了看。刘邦很沉得住气，虽然脸上掠过一丝尴尬，但是还是用僵硬的笑融化了。平平自言自语地说，经理在工地有个漂亮的女人为什么还会去嫖娼呢？平平觉得自己很聪明，但是平平想不出经理为什么会去嫖娼。也许那个女孩跟经理没有什么关系。经理那么老。而那个女孩却像一朵盛开的花朵。平平觉得这样形容那个女孩再合适不过了。像一朵花。平平突然想起来了，那个像一朵花的女孩叫清风。

远处隐约传来脚步声。保管员刘邦催促平平赶紧走，平平生气了，提高嗓门说，你又不是老板，有什么资格管我，别以为我傻！刘邦听到脚步声渐渐远了，他悄悄地从抽屉掏出手机旁若无人地玩起了微信。刘邦盯着手机不停地摇着。平平不屑一顾地瞟了瞟刘邦说，别摇了，这个岛上摇到的女人都是鸡。这时的平平觉得终于出了口恶气。心里还有些欢乐。刘邦还是没有理睬平平。这时平平得意地笑笑，拍了拍刘邦的桌子，想吃香蕉吗？刘邦抬头看了平平一眼，放下手机低下头问，你买的？平平高深莫测地摇摇头，我平平吃香蕉还要用钱买么？刘邦佩服地看了看得意忘形的平平，却戏虐地说平平是“阿里巴巴”。平平不服气了，这里香蕉都是野生的，怎么能说是偷呢？平平眨巴着眼，坏笑着说，要偷我也偷你妹！平平还没等刘邦反应过来就逃出了门。

平平现在总结出清风和那个如朽木般的糟老头没有关系。平平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个他心里就像吹过一阵凉爽的风。

平平偷偷地去看藏起来的香蕉。平平一直惦记着它们。平平来到那棵合欢树下。还好红砖安静地躺在那里。一切都是原来的模样。平平想，那个黑女人还是没有他平平聪明。平平蹲下来，想挖出来吃一个香蕉解馋。当他刨开土时傻眼了，香蕉没有了。却躺着一只死耗子。耗子已经发臭了。平平这次真的反胃了。平平忍了好一会儿才没吐。平平躲到树后，他发现楼上有人在偷看他。好像还在笑。平平不傻，知道是有人把香蕉偷走了。他妈的！

离开了有空调的仓库，非洲的酷热立马给平平颜色看了。没跑几步平平就出汗了。一出汗平平就浑身难受。像有许多蚂蚁在身上爬。平平抬起头用手遮住眼睛，恼火地瞥了眼高悬的扬威耀武的太阳。平平挥舞着手里的美工刀片朝着太阳公公在空气中划出半圆，最后狠狠往上一勾，做出一个阉割太阳的手势。平平露出轻浮的笑，喃喃自语，老子现在就把你变成公公。他妈的！

平平突然收敛住了笑容，一脸严肃地四处打量。他发现人们们不约而同地朝马路的方向跑去。黑人、白人以及中国人像潮水般涌向同一个地方。平平的神经突然活跃起来。一定出事了！平平也跟着跑。一边跑一边揪住人就问，什么事呀？那些也是去看热闹的摆脱平平的纠缠急切地往前跑，头也不回地敷衍说，不知道！好不容易平平终于弄明白了，原来出了车祸。一定很惨，一定死人了！平平不顾满身的大汗淋漓，像百米冲刺般前进。但是还是去晚了。

曲终人散。平平终究什么热闹也没看到。

突然平平低落的情绪又高涨起来，平平听到了尖锐的警报声。不一会儿，马路驶来了总统奥比昂的车队。起先是警报轰鸣的摩托车队开路，紧接着的是安保车队。每辆车上都驾着炮或者重型机枪，车上的军人穿着土黄迷彩，黝黑的脸上带着墨镜，抱着荷枪实弹的AK47，看起来真的酷毙了！平平看着呼啸而过的车队，猜不出是哪国的领导人来这个岛上。让平平不解的是车队里有几辆白色的救护车，车前方国际红十字会的旗帜迎风招展。突然来这么多医生真是令人费解。平平觉得卡萨布兰卡出大事了。一定是这样的！此时马路上给卡车司机帮忙的黑人发疯似的往热带雨林逃窜。围墙里的人也纷纷往大楼里躲。平平也慌了，原来一辆移民局的黑色警车朝基地开来，很缓慢好像随时都会停下来抓人。这时不知道是哪个冒失鬼把平平撞倒了。平平一跟头摔倒了，脚也崴了。平平漫无目的地谩骂着，发泄着心里的不满。平平觉得自己吃亏了，在大伙看来只有傻子才会吃亏的。平平不是傻子，平平觉得窝囊极了，也委屈极了。他妈的！平平抓起一把石子向人群扔去。有人被砸了捂着头四处张望，寻找肇事者。平平也佯装回头观望，脸上露难以揣摩的怪笑。平平心里乐开了花，平平心里终于平衡了，还生出暖暖的优越感。他妈的，一群傻子！

平平有个心结。平平觉得车翻人亡才符合逻辑。是什么让那个司机安然无恙呢？平平一直耿耿于怀。平平甚至想，若是自己，肯定是必死无疑的。平平问了许多人，结果都一样。那人确实毫发无损。后来发生的事件让平平不再纠结了。

那是某天早晨，天微亮。平平要上班了。平平看到墙上贴着通知。许多的人都凑在那里看。平平这次终于挤到了最前面。伊波拉病毒！许多人摇头说领导唬人的。刘高捋起袖子苦笑道，主要是领导怕大家出去给他们添麻烦。真把老子们当傻子呢！平平一听急了，说，没看到那天跟在总统车队后面许多的救护车么？肯定是岛上出现了瘟疫！刘高没给平平好脸色。刘高瞪着平平说，你懂什么！平平不懂什么。平平只是大叫叫一声，不好咯！然后就跑到了楼上。他们异样地望着平平远去的身影，觉得平平的脑子肯定有毛病。平平跑到楼上见人就说，你们知道么，伊波拉病毒传染到卡萨布兰卡咯！平平的每根神经都颤动起来，似乎卡萨布兰卡小镇的每个人都染上了伊波拉病毒。平平的脸涨得通红，仿佛卡萨布兰卡的每个角落都弥漫着伊波拉。平平仔细打量着遇见的每个人，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好像要从他们的身上寻找到伊波拉病毒的蛛丝马迹。每当有人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他就装模作样地摸摸别人的额头，再摸摸自己的额头说，然后故意大惊小怪地说，我好像发烧了！每当平平有这样奇怪的行为时，大家偶尔会答一句说，有病快吃药！平平对自己的行为乐此不疲。平平是个执着的人。然而有些事情过于执着是会出事的。

平平像大夫一样细心地观察着这里的每个人。可是每次遇到清风平平都会躲开。实在躲不开了，也不会正视清风。平平心里怕清风，也不知道为什么怕。有时候也不是完全怕，还会想见到清风。清风是这里唯一的女人。关键是年轻，还漂亮。平平也说不清清风到底有多漂亮，就是看一眼心里会很舒服还想多看一眼。会上瘾。

平平只敢在背地里看清风。平平看到清风弯腰在菜地里采摘西红柿。平平想躲，却没有路。还好清风没有发现自己。清风穿着低胸的粉色T恤，平平不小心看到清风露在光天化日下的半个乳房，平平看入了迷。大家没事经常讨论清风的乳房。只有平平不讨论。因为大家说平平连清风的乳房都没摸过，甚至都没见过，没资格讨论。趁清风埋头采摘西红柿没有发现自己，平平要好好观察清风的乳房，那样别人就不敢小瞧他平平了。清风一直低着头，若隐若现的乳房随着起伏的身体，激动地摇晃着，好像故意配合平平。平平觉得清风的乳房一定很温柔。

清风像警察抓小偷似的猛然抬起了头。平平被抓个正着。平平心里嘭嘭地打起鼓。平平扭头看着旁边的棕榈树，其实平平眼里一片模糊，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回头瞄了清风一眼。平平看到清风的脸上露出俏皮的笑容，清风捂着嘴朝平平笑。平平心里很滋润。清风在朝他平平笑。而且应该是含情脉脉的那种。平平的心里柔软了，他猜想清风对他有意思。平平躲在墙角后面探出头打量清风。清风又低下头露出半个乳房，还有若隐若现的乳沟。平平看得心神荡漾。平平觉得清风故意让自己看她。平平感觉到了温馨。

平平以后经常有意无意从菜地这边走，脚步总是不听使唤地把平平带到这里。可是再也没有看到清风了。平平郁郁寡欢了好一阵。还好，伊波拉病毒依然牵扯着平平的神经。

工地出事了。刘邦被隔离了。不知道是谁举报的。

平平有次看到刘邦的弟弟刘全就凑上去。刘全的狗赖在平平身边不停地舔着平平的赤脚丫子。平平嬉皮笑脸地拉着刘全的袖子说，你以前也不说说你哥哥，他总是去嫖娼，这下好了，染病了！要是染上艾滋病，那就死定了！平平的满脸红光，兴奋异常。好像刘邦真会染上艾滋病。刘全瞪了平平一眼，没说话。平平的表情更丰富了，他把嘴杵到刘全的耳边捂着嘴说，你不会也跟你哥哥去找小姐开荤了吧？刘全才十八岁，是个腼腆的男孩。嘴又笨。平平知道刘全不会反驳，也知道刘全不敢拿他怎么办。刘全默不作声地摆脱了平平径直往宿舍走，平平就扯着嗓子喊道，刘全，今晚我带你去破处！平平故意把嗓门扯得很大，在外面晾衣服的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笑得十八岁的刘全满脸涨红。刘全听到大人们笑他，他没有回宿舍，折身往厕所走。平平仍旧不屈不挠，嚷道，你们看，毛头小伙子憋不住了，去厕所了。又引来一阵浪笑。刘全依旧不说话，带着他的狗往厕所那边去了。人们没了欢笑，各自忙碌着。平平哗众取宠没有了效应。平平很失落。于是他拦住狗的去路用胶布把狗嘴粘住。狗哼哼着摇头晃脑地四处窜。又引起哄堂大笑。平平站在宿舍区中央昂首挺胸，不时捋着沾满灰尘的头发。平平脸上堆着欢快的笑容。即使努力抿着嘴，灿烂的笑容也会挤出来。平平知道很多人都在看他，平平出了风头。平平好像在接受大伙的顶礼膜拜。平平终于证明自己是个聪明人，很会说话，也很会逗人开心的聪明人。他平平可不是傻子，也不是恶心的苍蝇。

这时刘全的叔叔刘高不知从哪里冲出来，把站在生活区中央接受膜拜的平平一脚踹倒在地，说，你就是个苍蝇！平平本来想起身和刘高动手的，但一起身发现刘高比他高半头。平平伸出的手捏成拳头缩了回来垂下瑟瑟地发抖。平平瞪着刘高始终不敢举起拳头。刘高又一脚踢到平平的腰部。平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但是为了面子他慌忙扶住墙。刘高恶狠狠地指着平平的脸说，小兔崽子还想还手？平平没说话也没还手，但是在心里已经将刘高千刀万剐了。刘高把狗唤来撕去粘着的胶带瞅着平平说，你也就配欺负它！你这个声名狼藉的苍蝇！说完悻悻地带着狗走了。这是有人第一次在公众场合给平平命名。对于这个称号，平平没有表示反对，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刘全的狗，看他们消失。他妈的！平平只会这样骂人。很多人都在看热闹，交头接耳。也不知谁在起哄，平平揍他！平平没有揍他。刘高早没了人影。平平挺起胸膛，捏着的拳头微微举起，他妈的！他的声音给人震撼的感觉。平平就是要让人知道，他平平也会发怒，他不是打不过，他不想打人！平平最看不起打架的人！

没过几天，人们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刘全的狗走路开始有节奏地跛着腿。三条腿走路的狗在人们的眼里成了一道鲜活的风景。大家一会儿盯着瘸腿的狗，一会儿盯着平平。大伙盯着平平脸上露出讳莫如深的笑容。笑得平平都不好意思了。平平觉得那是赞美的眼神，平平觉得自己又一次证明自己是个让大家敬佩的，刮目相看的人了。平平骄傲地想，会打架有个屁用，他妈的！

平平在大家貌似赞赏的眼神里看到了希望。大家的笑容给他无限的激励。平平觉得人们是不会对傻子有这样欣赏的眼神的。人们只有对聪明人表示赞赏。

没多久，刘高发现自己晾在院子里的衣服沾满了狗屎。一坨坨的，很明显。刘高的手上都沾满了狗屎，刘高开始以为衣服没洗干净还有污泥。刘高一闻，很臭。居然是狗屎。刘高冲进宿舍拖起砍刀就要去找平平。宿舍人拉住刘高，说，不要闹出人命，对一个傻子不要让人笑话。刘高觉得也对，和一只苍蝇较真，真是件恶心的事情。刘高站在门口，心里仍是咽不下这口气。在这里怎么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怎么让个傻子戏耍。刘高看到对面楼上迎风起舞的女人内衣。刘高看到了清风。清风在楼上朝他妩媚地微笑。刘高很熟悉清风的微笑，也熟悉清风的妩媚。刘高隐晦地笑笑，刘高看着粘在衣服上那些狗屎，自言自语地说，你个苍蝇！

平平这几天心情不错。他沾沾自喜，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平平了。平平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也很苦恼。讨厌的蚊子不停地在耳边飞舞。不但吵闹得平平无法入睡，还吸食平平的鲜血。平平浑身又疼又痒。盖被子又热，不盖吧蚊子折腾得厉害。平平一夜辗转难眠。大伙都听到平平翻身时铁床咯吱咯吱的声音。有人躲在黑夜里偷偷地笑，笑得很猥琐。平平很恼火，不就是被蚊子咬么，好笑么？不好笑。平平觉得这一点都不好笑。如果外面晾着的衣服突然蘸上狗屎那才好笑！平平虽然辗转反侧，心里却踏实。你个讨厌的苍蝇，能不能安静点，吵得我们睡不着！黑夜里，不但有人笑，还有人咆哮。平平不喜欢打架。平平不敢翻身了，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感受蚊子的叮咬。平平感到奇痒无比，感到了疼痛。平平感受到自己的血液一点点被蚊子吸走。平平觉得自己就像一具僵硬的尸体。

终于熬到了天亮。平平看到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蚊帐上有一个一个的圆洞。很规则的圆洞。看起来像香烟烫破的。平平觉得奇怪，自己不抽烟，怎么会把蚊帐烫破呢？平平打量者宿舍的每一个人，他们有的脸上似笑非笑，有的别过脸似乎在躲避平平疑惑的眼神。平平觉得他们都有嫌疑，平平只是没有证据。平平不喜欢打架，那是没出息的傻子才会干的事情。平平叹口气，默默地起身，走了。

这几天平平觉得刘高也不是坏人。就是脾气不好。这有什么关系呢？刘高不再吼平平，也不打他了。并且夸他平平其实很聪明。刘高还和平平一起喝酒。平平又有了朋友。平平不孤单了。平平体验到了做聪明人的好处。

刘高告诉平平，清风喜欢他。平平不但看到清风会害怕，现在听到清风这个名字陡然坐立不安。平平没有说话。平平不知道说什么。刘高说，清风会在夜里等他，就在菜地那边。平平不敢相信，平平羞怯地问，清风为什么喜欢我？刘高说，清风喜欢聪明人。平平信了。

夜里平平果然去了菜地。清风在。平平看到清风浑身不自在。平平不停地颤抖。平平想逃。清风抱住平平。像水蛇一样缠绕着平平。平平觉得整个世界被遮盖了。平平倒在了菜地里。清风压在他的身上。平平感受到清风柔软的乳房靠在自己的身上。软弱得很，清风的乳房果然很温柔，而且弥漫着氤氲的芬芳。平平的脑子里一片朦胧。清风的举动让平平猝不及防。平平感觉在飞翔，漫无目的地在夜空里飘荡。

清风是我平平的女人了。平平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清风。清风说，我是你的女人。我要你的一切。平平信誓旦旦地点头表示赞同。平平把从国内带来的美食都赠给了清风。把所有的钱也给了清风。平平还觉得不够，平平还想把别的东西也给清风。可是平平没有什么可以给清风了。平平很难过。平平觉得亏待了清风。

平平总喜欢说，清风，你是我的女人，我要对你负责。可是清风这次却不承认自己是他平平的女人。平平的脾气很好。虽然心里很委屈，却不会跟清风争执。平平在内心发誓，一定要好好善待清风，对清风负责。

可是平平发现清风经常夜里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平平无法忍受。

平平找到他的朋友刘高。把心里的委屈告诉了他。刘高说，你睡了清风没有？平平沉默着，脸和耳朵都发烫。清风说过这件事不要对任何人讲。平平记住了。刘高问了几遍，平平都守口如瓶。刘高生气了，刘高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骂道，你这傻子！平平又听到有人叫他傻子，而且是自己的朋友刘高。平平感觉到了耻辱。平平看着刘高低声说，我把她睡了。刘高兴奋地站了起来，大声说，是她把你睡了吧！平平像在发誓一样，他恭恭敬敬地站起身，很郑重地告诉刘高，是我平平把清风睡了。平平觉得这样说心里有种豪情万丈的感觉，像个男人的感觉。平平就想有这样的感觉。而且这样的回答也会让朋友刘高满意。刘高眯着眼说，你给清风钱了没有？平平说，给了。我把所有的钱都给清风了。刘高讥笑道，你这算不算嫖娼呢？平平激动了，声音都有些颤抖，这怎么能说嫖娼呢？我是后来才给的钱，不算嫖娼，我和清风是爱情。她是我的女人。刘高说，你不怕清风是欺骗你。平平又坐了下来，恢复了平静。平平安静地说，清风不是那样的女孩。再说我也不是傻子。刘高呵呵地笑着，学着平平的腔调，我又不是傻子。

平平觉得爱情很折磨人。平平每次都找刘高诉苦。说清风不承认是他平平的女人。也不要他平平负责。平平说怎么能这样呢？我平平如果不对自己的女人负责那和恶心的苍蝇有什么区别！刘高开始还装模作样地劝他，可是平平却纠缠不清。平平问他到底怎么办？刘高不耐烦了，说，那你去死给她看！

平平觉得刘高的话有道理。平平觉得刘高比自己还要聪明。平平觉得用死来威胁心爱的人是很好的办法，电视里经常有这样的桥段。平平觉得只要清风爱他，就会承认是他平平的女人，也会要平平负责的。

平平爬上营地最高的四层楼顶。平平的头上乌云密布。漫长的干旱即将结束了。风里也有些清凉了。平平觉得奇怪，自己刚站到楼顶就涌来了许多人。他们好像约好了似的。平平还没想好怎么和清风说。平平看到脚下是黑压压的人头。他们说笑着，像看电影一样。平平看到了刘高，也看到了清风。刘高在清风的背后不时地摸着清风的屁股。清风害羞地笑着扭动着绷得很紧的屁股。在平平看来清风是在逃避刘高的骚扰。其他的人也不时盯着清风裸露的乳房。脸上露出轻浮的笑容。偶尔也还会往清风身上挤，挤得清风的乳房都变了形。清风也不逃。不但不逃还往那些人身上蹭。清风脸蛋始终保持着笑容。有时笑还会脸色绯红。是娇羞的模样。平平觉得清风娇羞的模样真的很迷人。平平看到刘高和清风相视而笑，很默契的样子。好像他们之间有什么小秘密。平平不是傻子，什么事也别想瞒着他平平。平平看到这一幕很伤心。平平担心清风会变心。

楼下的人在喊，平平你个傻子，别跳会死的！平平觉得那些人才是傻子。他们根本不知道他平平用的是苦肉计。平平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人。一阵风吹来，风很大，平平摇晃了一下。把下面的人下坏了。他们四散逃走。平平没有跳楼。他们又像黑色的海浪聚集过来。平平鄙夷地笑笑，瞧瞧这些傻子。当平平在内心讥笑这些人时，内心感觉太好了。

平平沉默了许久。楼下的人等得不耐烦了，有的蹲下双手托着腮，有些干脆搬来了板凳。可是还有些人在呼喊平平，叫平平当心。平平朝他们挥挥手，嘴里却说，看看这些傻子。平平很久没有这样出风头了。所有的人都在看他，不是看，是膜拜。没有人敢做这样危险的事，也没有人能为心爱的女人以身犯险。所有的人都会被他平平的勇气所折服。他平平不是傻子，从今天起，他平平就是英雄。是清风心里的英雄。平平终于想好了。平平豪情万丈，平平在风里喊道，清风，我睡了你，就要对你负责！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就从这里跳下去！所有人都盯着清风。清风的笑容消失了。清风低着头不想让人看清她的表情。她想抓起一捧泥巴敷在脸上。平平朝楼下看了看，把自己下一跳。要是真跳下去，真的会死掉了。那得多疼啊！但是平平知道清风会答应他的。会让他负责的。平平想到了在菜地里清风对他的微笑，含情脉脉的微笑。平平想到那个夜晚，清风是多么地温柔。这温柔足够平平回味一辈子。

你就是个傻子，是个让人恶心的苍蝇！平平在风里还是听到了清风的谩骂。清风骂完转身跑了。平平眼睁睁地看着清风消失在眼前。所有人目送清风离去，然后又开始注视平平。不一会儿，清风又冲进人群。清风举起照相机，在风里喊道，平平，你跳呀，我给你拍照。你要不跳就是我生的！周围的人都起哄。刘高扯着嗓子说，那也要我帮忙才生得出来！他们用赞美和羡慕的眼神看着清风和刘高。平平像岩石一样屹立在楼顶。风呼呼地吹在他的脸上。清风的话像一把把飞镖插在平平的心里。他的伤心与爱无关，他的伤心是因为清风也骂他是苍蝇。是恶心的苍蝇。平平闭着眼，泪水奔涌而出。谁都可以骂我平平。为什么清风你也这样骂我？平平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他不能让人看不起。更不能让心爱的女人看不起。以后大家都会骂他是傻子，是恶心的苍蝇。平平不是。一阵猛烈的大风刮来。平平的身体像一个成熟的椰子从高空坠落。平平没有睁开眼，平平想，清风，我真的不是让你恶心的苍蝇！

只是清风再也听不见了。

雨季在潮湿的风中到来了。在这个雨季没有人再提起那个叫做平平的人。人们似乎再也记不住了。他们要记住更重要的事情。记住那些值得他们记住的事情。即使有人记得平平，也只是当作一个笑话来讲。

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把大地的尘埃冲刷干净，却无法冲净平平留下的痕迹。

雨季也是漫长的，偶尔雨也会停息。清风就会在楼上看平平的那片血迹。苍蝇纷纷飞来，停歇在那里。好像是来看望自己的朋友。一只幼小的苍蝇飞到清风的肩上。清风没有驱赶它，也没有觉得恶心。清风喃喃地说，我们也不过只是群苍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