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挪威森林(中篇小说)

2016-11-22常君

文艺论坛 2016年11期
关键词:台长女主人保安

○常君

挪威森林(中篇小说)

○常君

我是一只猫。

不过我不是一只普通的喵星人。这可不是自吹自擂,且听我介绍一番。我的祖先栖息在北欧斯堪地半岛的挪威森林内,所以就有了挪威森林这样一个比较浪漫的名字。我们的起源可追溯到古代时期,是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上特有的猫种。北欧神话传说中掌管爱与美的女神芙蕾雅所乘的车子,就是由两只我的祖先拉的。怎么样?我的祖上有点背景吧?

介绍完了我的祖先,再来说说我自己吧。

介绍我自己之前,我觉得有必要介绍一下我的父母。我的母亲优雅高贵,仪态大方。我的父亲身型较大,看上去颇具王者风范。我则毫无疑问地继承了我父亲的基因和优点,身型颀长,肌肉结实,整体身型充满了十足的力量感。我腹部的毛是白色的,到了背部渐变成了玳瑁色。不仅如此,我背部的毛还是独特的双层的,而且很长,走起路来如丝般飘动,极具动感。我颈部的毛也很长,远观就像围了一个华贵的大披肩。我的眼睛是金色的杏仁眼,非常符合如今的审美标准。我有坚挺的鼻子,高而笔直的鼻梁。还有,我耳朵内的毛也很长,足有3-4吋,一直沿耳边延伸出来,飘逸感十足。这个你们大概还是第一次听说吧?

如果现在你对我的出身还是有所怀疑的话,那么,你可以去世界上最大的纯种猫注册协会(简称CFA)查看我的血统证书,我和我的几个兄弟姐妹都在那上面注册过的,有纯正的血统证书。我可以用我的猫格担保,绝对没有造假。否则,我的小主人也不会花他老爸大把的银子,不远万里把我从香港买回来。

我的小主人明显是个富二代,穿着打扮十分新潮时尚,座驾是一款黄色的跑车,低低地俯在地面上,看上去很拉风。我的小主人很是潇洒地推起那扇剪刀门坐了进去,他的女朋友抱着我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我不知道这车是什么牌子的,环顾了一下,发现方向盘正中的标志是一头俯首摆尾正在发威的牛。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那头蛮牛低吼着蹿了出去。

我不喜欢这个抱着我的小主人的女朋友,这个女人长着一张锥子脸,尖下巴,尤其是那个尖下巴,我担心我的小主人急刹时,她的尖下巴会不会戳进我的脑袋里?从他们的交谈中,我了解到我的小主人的女朋友是个三流的影视明星,由此我可以断定,她的锥子脸尖下巴一定都是经过整容的。我看电视里说如今明星整容风盛行,在娱乐圈已经是见怪不怪的事了。

我的小主人的女朋友用很嗲的嗓音说,你今天的车速好好慢耶!

话音刚落,我听见公牛咆哮了一声,随后就是我小主人的女朋友刺耳的尖叫声:好刺激哦!

我吓得赶紧闭上了眼睛。虽说我们猫有九条命,但我对这样的急速飙车还是恐惧得很。

我的小主人的车速终于降下来了。我睁开眼睛,看见车子停在了一栋别墅前面。

一个佣人上前替我的小主人推起剪刀车门,毕恭毕敬地说了一声,少爷回来了?

我的小主人问:老爷、太太都在家吗?

我一愣,老爷太太?怎么和我们香港的称呼一样?

佣人说,在,都在。

小主人冲锥子脸女明星打了个响指,锥子脸女明星抱着我下了车。

看来是到家了。

我定睛观看。欧式的雕花围栏,尖耸的三角形屋顶,碧绿的草坪,让我恍惚间仿佛回到了香港。可笑的是,主人家门口一左一右摆放了两只汉白玉的石狮子,两只石狮子蹲坐在基座上,一只的嘴大张着,一只却紧闭着,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的。

锥子脸女明星抱着我刚走进院内,一只德国黑贝狂叫着奔了过来。锥子脸女明星尖叫一声躲到了小主人身后。就在那个锥子脸明星一撒手的同时,我灵巧地一跃,稳稳地跳到了地上。

小主人呵斥道,发财!滚一边去!

我轻蔑地瞟了那个名叫发财的德国黑贝一眼,真是恶俗!怎么叫了这么个名字?一点品位也没有!

发财围着我嗅了嗅,转身走到一旁去了。

一个身材横向发展的老女人出现在别墅门口。随后,我只觉得眼前一道金光,老女人的脖子上、手腕上以及指头上统统戴着黄澄澄金灿灿的金饰,手指粗细的金项链,手铐似的金手镯,还有六个指头上的金戒指,差点晃瞎了我的猫眼!

老女人捣腾着两条肥硕的短腿,奔到小主人跟前,压低声音说,我的小祖宗,你可回来了!好几天不回家,是不是又赌去了?

小主人伸了个懒腰说,玩玩嘛。

这时,一个腆着肚子的老男人绕过回廊向这边走了过来,亮光光的脑袋,手腕上的金表同样晃着我的猫眼。

发财立马迎上前去,有几分恭敬地冲来人摇着尾巴。看样子我的主人闪亮登场了。

主人瞥了小主人一眼,忽然看见了地上的我,扭头问,哪来的猫?

小主人说,买的。

女主人问,买的?花多少钱买的?

小主人轻描淡写地说,也就够买三个两个限量版LV包包的吧。

女主人加大了分贝,声音尖利而刺耳,什么?一个破猫要好几万?

我斜着眼睛乜了女主人一眼,心说肥婆你懂不懂行情啊?睁开你的老眼瞧瞧,本喵可是货真价实的挪威森林!

叫唤什么?买就买了吧。主人的声音像打雷,把我吓了一跳。

小主人说,多大个事!老爸,你就当少卖了一个三四平的卫生间!

一年花在你身上的够买一套别墅!主人用手抚摸着他那巨大的肚子问,是纯种的吗?

小主人说,那当然了,绝对纯种,带血统证书来的,挪威森林,名猫,我托人从香港带过来的,国内花多少钱你根本买不到。

主人来了兴致,冲着我伸出他那熊掌般的手掌,抚摸着我的背毛说,他奶奶的,还远道而来的洋猫呢。

后来,经过一段时间,我发现主人的口头语,就是他奶奶的。

还没起名吧,主人想了想说,一个叫发财,我看这个叫……

主人用肥厚的手掌搔着他的光头,突然猛地一击掌,就叫富贵!对,就他奶奶的叫富贵!富贵发财!好名字!

我一下子被雷住了,真是无语了。我在香港主人家的名字叫“阿布”,以后我不再是阿布,我是……富贵。唉,我真不愿意说出这两个字。传说中的暴发户让我遇上了!

我闷闷地走在院子里,迎面碰上了黑贝发财。刚才我还在心里嘲笑人家的名字粗俗,这下好了,我的名字也没比人家高雅到哪里去。

我很快发现,发财不是纯种的德国黑贝,尽管它迈着方步,眼睛高傲得快要翻到天上去了,但是,从它吃东西的状态轻而易举就能看出它的出身,发财吃东西时很急,像有谁要跟它抢似的,嘴巴像猪吃食一样插进狗食盆里,声音很大,嘴巴四周沾满了食物,稀的还顺着嘴角不住地往下淌。样子粗鲁得很,一点斯文也谈不上。贵族气息是从小就浸染在你身体内的,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就出来的。不过,这家伙狂妄得很,它向我介绍说主人是养猪出身,后来开始贩猪,再后来买彩票撞了狗屎运中了大奖,再再后来就开始进军房地产。主人当年贩猪创业时它就为主人看家护院,直到现在,它是这个家的元老。言外之意我这个新来的应该尊敬它。

说心里话,这里的环境很舒适,院子内长着很多的树,很适合我们挪威森林猫喜欢运动的习性。每天我都要到爬到那些树上锻炼一番。伙食也不差,大鱼大肉应有尽有。可是我就是不开心。跟一群俗不可耐的家伙在一起,哪个能开心起来?

我的小主人每天都很忙,不知道具体在忙什么。他的朋友也很多。有一次他在家里开庆生Party,来了一大帮的朋友。别墅门口停了一溜儿的车。我出去溜达了一圈,看见车头前面的车标不是扬蹄的跃马,就是由骏马、鹿角组成的图案,要不然就是红色的三叉戟。还来了一群的美女,当然包括我的小主人的女朋友,那个锥子脸的女明星。她们一个个穿着吊带裙或者露背的礼服,身材和电视里选美的港姐一样正点。美女们浅笑着谈论着彼此价值不菲的礼服或者包包,从我身边经过时带过来一阵阵的香风,害得我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我溜到他们的Party现场去了一趟。他们的派对现场设在别墅东边的泳池旁。不知从哪里请来的DJ乐队现场演奏着嗨曲,一帮人随着聒噪的重金属音乐摇晃着,看上去有点群魔乱舞的阵势,嗨皮得很。

我刚想离开,突然看见小主人和他的一个帅哥朋友出现在二楼的平台上。一个身穿比基尼身材火爆的美女走到那个帅哥面前,帅哥把手伸进了比基尼美女的胸罩内。随后一挥手,数不清的钞票飘飘荡荡从天而降。下面的美女们纷纷跳进泳池,尖叫着疯抢着。我的小主人的那个锥子脸女朋友叫得最响,抢到的钞票也最多。她爬上岸来,不住地在那些钞票上亲着,像见到她的亲娘老子似的。

我向花园深处走去。突然听见一丛树丛后有动静。我以为有老鼠,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撞进眼帘的却是我的小主人和一个爆乳的女人滚在草地上。那个爆乳的女人是个电视台的美女主播,这场Party就是由她主持的。不过我依稀记得这个爆乳女主播是和那个撒钱的帅哥勾肩搭背一起来的,怎么和小主人又扯到了一起?

我“喵”地叫了一声,我的小主人停止动作,扭头对我说,着急啦富贵?等着,有空给你找只女猫。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我赶忙跳开了。遇见这种事,真是晦气!我掉头往别墅门口走,看见撒钱的帅哥搂着我的小主人的锥子脸女友向停在门口的一辆奔驰越野车走去。那个锥子脸女明星整个身子都瘫在帅哥的怀里,嘴里嗲声嗲气地和帅哥咬着耳朵。帅哥拉开后面的车门,两具黏在一起的身体钻了进去。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越野车地震一样晃动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是真真搞不明白了!

我往回走,迎面遇上了发财。我把刚才看见的对发财说了一遍,发财听后不以为然地白了我一眼,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这样的事我见得多了。真是少见多怪!

发财一脸的不屑一顾。好像我就是只刚进城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乡下土猫。说完,兀自走开了。

与我的小主人相比,我的主人却很上进。

那天,我溜进了客厅。

记得刚到主人家第一次进到客厅,我着实被玄关处的情形吓了一跳。两头和我身形差不多的猪杵在我面前,瞪着眼睛注视着我。我倒退一步,背上的毛都竖起来了。主人怎么把这两头蠢家伙养在了客厅内?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两个家伙只是镀金的假猪。我想起发财对我说过主人的出身,再结合这两头金猪就不足为奇了。后来我问发财,发财撇撇嘴说我只说对了一半,猪还有招财的含义。

客厅大得很,靠墙是紫黑色的红木沙发,一面墙上挂着西方的油画,另一面墙上挂的却是中式的条幅。占据了差不多半面墙的电视以及整套的落地音响,门口的博古架上摆满了古董,洒柜里更是摆了一大堆各式的名酒和洋酒。尤其是悬挂在头顶的树枝一样的水晶吊灯,每次经过客厅,我都以最快的速度噌地一下溜开。我担心那个巨大的家伙掉下来,会把我拍成纸片。

主人身子陷在沙发内,手里操着手机,正在打电话。

主人嘎嘎地冲着电话里大笑,嗓门大得像打雷,……钱不是问题,只要他有价儿就行……对,钱他奶奶的就是王八蛋!我跟你说,我在请成功学大师给员工讲课上从来都舍得花钱……你帮我联系一下,明天我派车过去接他。

女主人扭着身子从楼梯上下来,斜着眼睛说,花那些大头钱请他们讲课有什么用!

主人把脚放在面前的茶几上,点燃了一支粗大的雪茄,吸了一口说,你懂个屁!我还准备去商学院念他奶奶的MBA呢。

女主人的嘴里发出“嗤”地一声,斗大的字不识一笸箩,还念什么BA,别去丢人现眼了。

主人吐出一口烟雾,你以为我真的去学什么他奶奶的知识?我到那儿是去积累人脉的!人脉你懂不懂?有一句话说,当今社会拼的不是法律,而是他奶奶的人脉!

女主人用鼻子哼了一声,转身看见我,冲我拍着巴掌,嘴里叫着,富贵,过来!来呀!

我一跃,跳上了窗台,从开着的窗户跑了出去。我可不愿让她抱在热烘烘的怀里。

主人说到做到,没过几天,就开着他的奔驰去了商学院。

小主人依旧忙得很,不是下半夜才回来,就是十天半月不见人影。主人也是,自从去商学院进修MBA后,主人几乎每天晚上都是很晚了,才喝得醉醺醺地由司机老马扶着回来。有一次我听见女主人大着嗓门质问主人为什么回来那么晚,主人大着舌头说,你懂个屁!人脉靠什么积累?还不是靠他奶奶的吃喝玩乐!

那天晚饭后,我正在树干上锻炼着,忽然看见主人的奔驰车停在了别墅门口。司机老马从前面的车门钻了出来,忙不迭地打开了后面的车门,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一只手挡在车门的上方。主人脸色暗沉地从车内钻了出来。

这个时候主人就回来可是不多见。主人向别墅走来,一张脸阴沉着,像是要下雨。

发财献媚地摇着尾巴迎了上去,却兜头挨了主人一脚。发财哀嚎了一声,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跑了回来。

我望着发财,心说,真是不长眼,看主人脸色不好还往前凑,不是自讨苦吃嘛。不过这家伙也蛮可怜的,笑脸相迎却遭到了一记窝心脚。平时主人可不是这样对待这个劳苦功高的元老的,看来今天一定出了什么烦心的大事。

突然,别墅内传来女主人山崩地裂般的哭声,把我和发财吓了一跳。发财瞪着眼睛望着我。我一个箭步窜过去,跃到窗前的一棵树上,向别墅内望。

只见女主人坐在沙发上,双手拍着大腿大放悲声,这可咋办啊?多多从小身子骨就差,哪能吃得了那里的苦啊……

我猜是小主人出事了。忘记交代一件事,我的小主人名叫钱多。这个小名听上去有点和发财一族混为一谈的嫌疑,但是女主人经常这么叫,多多多多地喊个不停。

主人一边恶狠狠地抽着雪茄,一边像只困兽似的在客厅内走来走去。

女主人仍旧嚎啕大哭,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

别他奶奶的嚎丧啦!主人大吼了一声。

吼声像一把刃口锋利的刀,齐刷刷地把女主人的哭声切断了。

就知道哭!光他奶奶的哭有球用!主人瞪着眼睛。

女主人擤了一把鼻涕说,快给你的那些人脉打电话啊!

主人掏出手机打电话。

从主人与外界那些人脉的通话内容中,我很快了解到了事情的真相。原来我的小主人开着他那辆黄色的兰博基尼带着两个嫩模儿在主干道上飙车,把一个正准备过马路的六十多岁的老头撞飞出去一百多米。老头在送往医院的途中不幸毙命。我的小主人被随后赶来的警察带走了。

我想起那天我刚见到小主人后,小主人在锥子脸女明星的怂恿下飙车的情景。这帮富二代们超级喜欢那种刺激的飞翔的感觉,这回终于出事了。

我听见主人不停地在他的人脉中搜罗着有用的资源。女主人咔吧着一双被脸上的胖肉挤得快没了的红红的小眼睛不住地望着主人。

第二天上午,我的小主人就开着他的黄色兰博基尼回来了。跟随他回来的还有他的一帮朋友,有开Party那天撒钱的那个帅哥,还有那个锥子脸女明星和爆乳美女主播,不过,现在我无法确定她们哪个是小主人的女友。有一天我看见小主人一边搂着一个走进了别墅。人类的事真是搞不懂。其余的几个我都没见过,但明显都是富二代,座驾不是越野就是跑车。

一帮人吵着要开Party为小主人压惊。

撒钱帅哥说,多大点事儿,花几个Money就OK了。这天底下就没有用钱摆平不了的事!

锥子脸女明星嗲声嗲气地说,就是嘛,今天我们好好High它一把!

爆乳女主播摸着兰博基尼前面凹进去的一块说,哎呦,都破相了,还是换一辆吧。

正说着,主人拧着眉头从别墅内走了出来。后面跟着女主人。

女主人颠着身子跑到小主人面前,伸出手去摸小主人的脸,妈的心肝宝贝,那帮警察对你咋样?受苦没?

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恭敬还来不及呢。小主人拨开女主人的手,扭头对主人说,老爸,这头牛我不要了,你给我换一辆法拉利612吧。

我看你像612!你办的好事,屁股我还没帮你擦干净呢!主人气哼哼地说。

我不管!小主人一甩胳膊,人家都开好车,我开辆破车,你让我今后怎么在圈里混?

女主人伸手揉着小主人的胸口,买!买!一定买!

正说着,主人的手机响了。主人的手机下载的铃声是很搞笑的黑帮电话服务热线,内容是:哎,这位爷,难得有空联系我们斧头帮客户服务系统……

主人按了一下手机,顿时脸色就变了。

他奶奶的!主人骂了一句,气呼呼地向别墅内走,圆鼓鼓的肚子像个要爆炸的气球。

下午的时候,一辆奥迪A6停在了别墅门口。车门一开,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夹着包钻了出来,急匆匆地走进院内。

发财正趴在树荫下睡觉,见有人进来,撩起眼皮瞅了一眼,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我见状忙对发财说,嗨,你怎么玩忽职守,不替主人看好家门?

发财闭着眼睛说,人类有句话,叫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个新来的懂什么?这个是公司的法律顾问,胡律师。

我不满地白了发财一眼,向客厅走去。

主人和胡律师坐在沙发上,女主人神色紧张地坐在一旁。

电视内,一个手持话筒的女主持正在播报:

目前,记者从公安局负责人那里获悉,对于本市富二代飙车撞人致死一案的调查取证工作,正在抓紧进行中。对于这个案件的处理,公安机关将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依法、严格、公正办理,确保事实清楚,证据确凿……

小主人拿起遥控器,按灭了电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花点钱摆平算了。你们聊吧,我出去玩一会儿,他们打电话叫我呢。说完站起身要往外走。

站住!这个时候你他奶奶的还有心思去玩!主人喝道。

小主人不满地哼了一声,重新坐在沙发上,反手一把揪住我的背毛,拎起来把我放在了腿上,疼得我龇牙咧嘴的。趁小主人不注意,我挣脱开小主人的骚扰,从他的腿上跳了下去。

主人说,三四十万还他奶奶的不行?现在死个人都这个价!想从我这儿发横财,门儿都没有!

胡律师说,董事长,以前这个价足以把这件事摆平,现在的问题是微博上对这件事的反响很大,您上去看看,质疑谩骂声一片啊!

女主人变颜变色地说,咱们多给点。钱不是问题。

胡律师说,现在议论的焦点是当时的时速。

小主人说,妈的,啥也别说了,就是点儿背。人家都飙到190了一点事儿也没有。我还没到180就他妈来事了!

胡律师说,现在我们一定要咬住70码!

主人问:这个有什么他奶奶的说道吗?

胡律师说,70码在超速50%的区域内。超过75码,性质就不一样了。

女主人战战兢兢地问:那会对多多怎么样?

胡律师说,交通肇事罪的处罚是一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管制……

女主人咧开嘴嚎啕大哭起来,妈的心肝啊!这可咋办啊?

主人呵斥道,就知道哭丧!

女主人住了声。

胡律师说,我们就照刚才说的办,众口一词,不能有半点的更改。这几天少爷尽量不要外出,先在家避避风头,等过了风头再出去。我再去通融通融。

主人冲胡律师扬了扬手,胡律师出去了。

那几天,小主人和那帮朋友在别墅内变着花样玩,游泳,赌钱,开假面舞会,和没发生飙车撞人的事一样。

这件事的最后结局是,小主人明着是被判有期徒刑一年。可是暗地里小主人根本没离开家去看守所住过一天。后来我听小主人洋洋自得地对他的那帮朋友说,主人花了10万块钱,给小主人办了保外就医。小主人和往常一样,开着新买的法拉利,每天和他的那些朋友出去兜风,过着优哉游哉的日子。

小主人的事刚搞定,主人那边又犯了事。

都是主人去商学院进修MBA惹的祸!

那天,我又听见从客厅传来的女主人杀猪似的哭声。我一愣,难道又是小主人出事了?那件事不是让主人花钱摆平了吗?

我把目光投向发财。

发财仰起头向客厅望了一眼,随后把它的大黑脑袋俯在两只前爪上,趴在地上闭目养神起来。

我跑到客厅,见女主人坐在地毯上,两只手拍着大腿,哭得正凶。

钱旺你个挨千刀的蠢猪!

这里交代一下,女主人骂的钱旺是我的主人的名字。爹叫钱旺,儿子叫钱多,这两个名字,实在不敢恭维。

你拍拍良心想一想,当初谁和你一起养那么又脏又臭的猪?啊?谁跟你起五更爬半夜地捣腾猪崽子?现在你他妈有几个臭钱,就嫌老娘没那个臭婊子嫩,想牛打江山马坐殿啊?告诉你,门儿都没有!我就是不离!女主人唾沫星子四溅。

看来,是主人后院起火了。

我踱回到院子里。发财见我回来了,撩起眼皮看了我一眼,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两个女佣人走了过来,议论着此事,我侧耳细听起来。

一个说,太太也真是的,哪个猫儿不偷腥?尤其是老爷那样的成功男人。再说了,又不是没经历过,伤那心呢。

另一个说,没听说嘛,这次这个主儿可不简单,听说是和老爷在一起念MBA的,长得跟明星似的。老爷不光送了好车,还送了豪宅,外加一个400多平的瑜伽馆,这些都不算,还想上位。

一个说,这个二奶的胃口可真够大的。

另一个说,什么二奶?应该叫N奶。

两个佣人笑起来。

发财扬起脖子,冲两个佣人狂吠起来。

一个佣人说,叫什么叫?狗仗人势!

从那以后,客厅内不时传来摔东西的清脆声和女主人歇斯底里的叫骂声。有一次我在客厅门口刚露头,一只硕大的烟灰缸带着风声迎面向我飞来。多亏我眼急脚快,要不然非成烟灰缸下的冤魂不可。

主人回家的次数开始减少,时间也越来越晚,最后干脆好几天见不着人影。

有一天,主人的奔驰停在了别墅门口。车门一开,主人钻了出来,向院中走来。

我担心一会儿客厅内还不得发生世界大战,血流成河。正担心着,女主人走出别墅,竟然对主人满脸堆笑笑脸相迎,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后来,我听两个佣人议论说,那个N奶从前不过是个坐台小姐,挣了几个辛苦钱去韩国整了容。回来后去了商学院,目的就是钓大款。如今终于如愿以偿钓到了主人这条大鱼。还说,那个N奶怀孕了,主人和女主人之间达成了协议,以后和平相处。这场家庭风波才算平息了下来。

没多长时间,我见给女主人开车的老牛耷拉着脑袋走了,换了个帅哥给女主人当司机。帅哥看上去二十多岁,长得跟电视里播的T台男模儿似的,五官清秀玉树临风。我常常看见帅哥开着车和女主人回来,两个人下了车,说说笑笑地向别墅内走,看上去就像亲亲热热的母子俩。有一次我听见泳池那边传来了很嗲的少女的笑声。我以为是小主人又带着哪个MM回来了,走过去一看,原来是女主人和帅哥在泳池内你追我赶地嬉戏着,那很嗲的少女般的笑声正是从女主人口中发出来的。

有时,帅哥把行李箱塞进后备箱内,和女主人上车扬长而去,通常都要十天八天的才能回来。主人和小主人也时常半个月半个月不见踪影。偌大的别墅内只有那两个佣人靠在沙发上吃着水果,嘎嘎地聊着主人一家的事。

我和发财整天无所事事地在花园内游荡。花园大得很,亲水平台、泳池、回廊、烧烤区,我都去到了;室内的酒吧、按摩室以及地下影音室,我也进去浏览过了。渐渐的,我适应了这里的环境,虽然布置得有些俗气,但是很舒适,我也只好在这种俗气却舒适的环境中高傲地活着。

那一天,主人、女主人、小主人都在家,一家三口凑在一起,实在很难得。三口人坐在客厅内,好像在研究什么事。

我窜到窗前的树上,伸开前爪在树干上挠着。这是我每天的必修课。发财卧在树下,脑袋抵在两只前爪上,睡得正香。吃饱了睡,睡足了吃,真叫我鄙视!

忽然,我听见主人喊了一嗓子,富贵!

我向四周望了望。

发财睁开眼睛,说了一声,还傻站着干什么?主人在叫你呢。

我这才反应过来。

这时,小主人从别墅内走了出来,我弓身刚想跑,被小主人拦腰抱住。小主人抱着我,重新进了别墅。

这一次,小主人很是反常,没有揪住我的背毛,也没抓住我的两只前爪练空翻,而是把我抱在了怀里,抚摸着我背上的长毛,样子有几分不舍。

主人大声小气地说,现在这个社会金钱就好比是亲爹,权利是他奶奶的干爹。必要的时候,就是要用亲爹搞定干爹!

主人双手叉腰,LV的皮带松松挎挎地束在肚子以下的部位上,皮球一样的肚子整个暴露在外面。

没过几天,我就离开了那座别墅,来到了我的新一任主人家。

现在,我要声明一下,我不再叫富贵,从今以后,请叫我安迪。我有了一个新名字!听上去有点像英文名字,怎么样?够洋气吧?

现在,我隆重介绍一下我的新主人。

我的新主人戴着宽边的眼镜,斯文得很。那天,我的前任暴发户主人把我放在了新主人家的地板上,然后蛮卑微地叫了一声:陈市长。

我一下子愣住了,我的新主人是位市长?!

我的新女主人衣着雅致得体,是一个优雅很有气质的女人。她看见蹲在地板上的我后,眼睛一亮,急忙奔过来把我抱在了怀里。

我闻到了一股淡雅的香水味儿,比我的前任女主人身上的香水味儿好闻多了。

我的新女主人抚摸着我的背毛,由衷地赞叹道,好可爱的猫咪哦!

我的前任暴发户主人说,卫台长喜欢,我就把它送给您了。

后来我得知,我的新女主人是电视台的台长。

我的台长女主人抱着我,连声对我的前任暴发户主人说,谢谢谢谢!太感谢你了。

我的前任暴发户主人摆着他那宽厚的手掌说,没的说,没的说。

这样,我就成了我的新主人家的一员。

我的市长主人家还有一个成员,那就是我没见过面的新小主人。新小主人名叫艾拉,在国外一家大学留学。我在电脑视频内看见过她,是个洋味儿十足的大美女。看见蜷在台长女主人怀里的我后,兴奋得在电脑屏内直冲我飞吻。还叽叽喳喳地给我起了“安迪”的名字。

对三个新任的主人我都非常满意。不仅如此,我也非常喜欢我的新主人家的环境。现在有必要描述一下。

我的新主人家住的是一套极普通的三室一厅,客厅内的陈设布置蛮简洁大方,不像我的前任暴发户主人家不伦不类的。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书多。我溜进主人的书房看了看,两面一直抵到顶棚的书橱,一眼望去全是书。墙上挂着一幅“清正廉洁”的字幅。

我来到这个家的第二天,小保姆小米也来到了这个家。小米眉眼长得很好看,只是穿着有些土气,明显是从乡下来的。小米长得有点婴儿肥,手也跟着胖乎乎的,手背上胖出了几个圆圆的小坑。台长女主人拉过小米的手说,这手好有福气,观音手呢。小米低着头,两只手不知往哪儿放,更不敢抬头看人。台长女主人问,你会做什么?小米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回答,我只会熬粥。市长主人说,会熬粥很好,我最喜欢喝粥,留下吧。

这样,我和小米都成了这个家的新成员。

对于这个新家,我有一点不满意。那就是这个家没有院子,不能满足我喜欢运动的习性。好在,透过阳台的落地窗,我看见小区内有不少的树木,还有一处假山,到时候下楼去那里运动一下也可以。但是,我的算盘打错了。台长女主人根本不让我出去。小米有一次要带我下楼,刚走到门口,就被女主人喝住了。我“喵喵”地冲台长女主人撒着娇卖着萌,围在她身旁转来转去,什么招儿都使了,就是不奏效。难道女主人不喜欢我了?不可能啊?台长女主人每天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奔过来把我抱在怀里,抚摸着我的毛,亲亲热热地跟我说上一会儿话。什么“安迪,妈咪都想你了,你想妈咪没有啊?”,简直把我当成儿子了,可是为什么就不让我下楼到小区内玩耍呢?我真是搞不懂了。还有更为严重的是,我的上任暴发户主人把我送到这儿来时,把我的血统证书一同带过来了。等我的上任暴发户主人离开后,台长女主人就把我的血统证书给烧了。呜呜,那可是我的身份证啊!以后,我就成了一只悲催的出身不明的猫咪了。

如今,我只有伫立在阳台上,望着下面小区的广阔空间兴叹。那个不大的阳台是我的领地,餐具俱全,并且还有解决排泄问题的封闭厕所。吃的也比我的上任暴发户主人家有品位,进口的猫粮猫罐头,纯净的饮用水,每隔上三天两天的,小米还会为我煮上一盘虾,女主人还让小米给我喂服钙片、鱼肝油等营养品。这种生活简直太安逸了。没过多少天,我就要型没型,要条儿没条儿了。

我的市长主人半夜回来后,差不多都要喝上一碗小米熬的粥,还慨叹说,世上最美的美味就是家里的粥。不仅如此,早晨市长主人也要喝上一碗小米熬的粥,然后才去上班。有一天早晨,我跳上桌子,伸出舌头在台长女主人的碗里舔了一下。台长女主人笑着问,怎么样安迪?好喝吧?呸!我吐了一口,掉头跳下了餐桌。平平常常的一碗白粥,没滋没味的,市长主人却说是世上的美味,真是想不通!难道这两口子的舌头同时出了问题,品不出味道?

市长主人和台长女主人只有早晨一顿饭在家吃,其余的两顿很少在家里吃,所以小米除了搞搞卫生,再就是照料我的饮食起居,清闲得很。那天,我正在阳台上瞩望楼下小区,小米坐在地毯上看电视。突然,小米大叫:安迪,快来看,市长!

我装作没听见,不理小米。我曾把希望放在小米身上,希望她能在家里没人的时候,带我到小区内走走,可是这个蠢家伙对台长女主人的话简直是言听计从,台长女主人不让她带我下楼,她就任凭我伸出两只前爪哗哗挠门,也不带我下去。台长女主人又不在家,你带我下去到小区内走走能死啊?死脑筋!

小米跑了过来,把我抱到了电视机前。我和她怄气,故意闭着眼睛不看电视。我可以不用眼睛看电视,可是我却不能堵住我的耳朵,市长主人熟悉的声音还是灌进了耳朵内:从干部成长角度说,公车私用滋生官僚主义和享乐主义;从经济角度来说,公车私用造成巨大浪费,攀比现象严重;从社会角度来说,公车私用诱导不良的价值取向……

我不得不佩服市长主人的总结能力,说得有条有理头头是道。最后市长主人还倡议降低官员配车的标准,从我做起,减轻财政负担。

市长主人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没过几天,我听见早晨喝粥时,台长女主人问,怎么给你配的专车变成桑塔纳了?出什么事了?市长主人边穿衣服边说,能有什么事?是我主动申请的。降低官员配车的标准这件事是我倡导的,就要从我做起。

台长女主人松了口气,是这么回事。

开始的时候,有时我还能看见给市长主人开车的司机,清清爽爽的一个小伙子,遇到市长主人出差时,他会上来帮着提箱子。后来,干脆不见了。我以为换了司机,却一直没见着新换司机的面儿。再后来,有一次我从电视机前面经过,一眼看见了市长主人。市长主人正走在人行道上,旁边是一个美女记者,手里举着话筒,边走边采访市长主人。市长主人号召市民尽量选择公共交通工具、步行或骑自行车等绿色出行方式,共同保护城市的生态环境。原来市长主人不仅不坐他的专车,而且还是步行上班的。从此,对于市长主人,我更是尊敬了。

小米对市长主人和台长女主人的尊敬程度比我更甚,简直就是重生的父母再造的爹娘。记得有一次小米坐在沙发上抹着眼泪,台长女主人下班回来了。小米见了忙不迭地擦去眼泪。台长女主人问怎么回事。小米就把实情说了。原来她妹妹今年考上了大学,可是一年一万多块的学费和生活费让小米全家一筹莫展。晚上市长回来后,听说了此事,二话没说就给了小米一万块钱,让她寄回老家给妹妹做学费。小米当时双膝一曲,就给市长主人跪下了,痛哭流涕不知如何感谢市长主人。台长女主人忙把小米拉了起来。

从那以后,小米对男女主人的话更加奉为圣旨。我想出去到小区内走走的事情就更没指望了。

我不理睬小米,故意踩翻水碗,把便便拉在阳台上,把小米忙得团团转。我在一旁望着幸灾乐祸,谁让你不带我下楼!小米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可怜巴巴地望着我。

说心里话,小米的确对我很好。每天做饭、换水、洗澡、梳毛,都做得尽心尽力。慢慢的,我也习惯了不出去运动,不再想下楼的事,吃饱了就趴在阳台上打盹晒太阳。窗外白雪皑皑,室内却温暖如春,冬日的太阳暖洋洋地照在我的身上,我尽情地舒展开腰肢。真是舒服啊!

阔别了我的前任暴发户主人两个月后,我再一次见到了他。暴发户主人一进屋我就认出来了他,他那具有标志性的肚子似乎比从前又大了一圈,圆鼓鼓的肚皮不甘束缚地耸在腰带上面,像一个吹足了气的大皮球,一不小心就会掉下来似的。

暴发户主人见到我,喊了一嗓子,富贵!

我装作没认出来他的样子,装傻卖呆地趴在阳台上。

暴发户主人伸出蒲扇似的手掌,在我的背毛上抚摸了一下,他奶奶的,真的认不出来我了?

市长主人招呼暴发户主人在沙发上落座。

暴发户主人的屁股刚落在沙发上,沙发上就陷下去一个坑。随着暴发户主人身体的后仰,那个坑更深了,像要把暴发户主人埋在里面一样。

暴发户主人望着那个深坑,自嘲地笑着说,他奶奶的,掉进去了。我说陈市长,你这沙发也太不抗坐了,明天我给你换套红木的吧,既抗坐又增值。

市长主人慌忙摆手,不必了不必了,我坐不惯那个。

暴发户主人说,花不来几个钱,有个几十万下来了。

市长主人再次摆手,用不着用不着。

暴发户主人说,陈市长,咱们打开窗户说亮话,你也知道,我开发的二期马上就要封顶了,明年我打算开发三期,你看那块地……

市长主人说,那块地市政府本着公开、公正、公平的标准,到时候你去竞标会竞标吧。

别介呀陈市长,这件事我可就仰仗你了。到时候还请陈市长高抬贵手,给旺源一碗粥喝。暴发户主人边说边打开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一张卡,推到了市长主人的面前。

市长主人把那把卡推了回来,钱董事长,你这是干什么?赶紧收起来!党培养我多年,你这不是让我犯错误吗?

市长主人一副正气凛然的神情。

那次,暴发户主人哭丧着一张脸,离开了市长主人的家。

我不由得在心里叫了一声,好!什么是清官?这就是清官!市长主人,好样的!赞一个!

没过多久的一天晚上,台长女主人的妹妹来了。台长女主人的这个妹妹到家里来过几次,我认识她。

台长女主人的妹妹进屋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气咻咻地说,简直气死我了!

小米端来一杯茶,胆怯地放在台长女主人妹妹面前的茶几上。

台长女主人问,哪个惹你生气了?

台长女主人的妹妹喝了一口茶说,前两天我去帝王看房子,先是一个售楼小姐接待的我。还没聊上几句,售楼中心的经理走了过来,亲自接见了我。经理对我很热情,把我让到了贵宾室,又是茶水又是水果的。随后极力撺掇我买湖边的一套湖景房。我一看,环境真不错,148平,南北大通透,对面的人工湖一览无余。我正在犹豫,那个售楼处经理又承诺在哪些哪些方面给予一定的优惠。我当时就交了定金,转天就和他们签了购房协议,全额付的款,就等着交钥匙了。可是你猜怎么的?今天我去售楼处,发现我定下的那套公寓房在我之前他们已经卖给了另外一户。这种行为纯属欺骗!

台长女主人问,有这样的事?

市长走出书房,问:哪家房地产公司?

台长女主人的妹妹说,还能有哪家?就是那家旺源!一期开发时我让你帮我说说话,让他们给我优惠点儿,你说什么也不肯!

这种事我出面不好,有影响。台长坐在沙发上,嘴里念叨着,旺源地产?

台长女主人的妹妹说,就是这家!现在他们开发的是二期。法人代表就是那个钱旺!

我一听愣了,钱旺不是我前任暴发户主人的名字吗?

台长女主人的妹妹说,那个经理还说让我去告他们,按照协议书让他们双倍赔偿我的购房款。

市长若有所思地问,他们真的让你去告他们房地产公司?

台长女主人的妹妹说,真的!他们就是这么说的。以为我怕打官司啊?这回我非告他们不可!让他们双倍赔偿!

台长女主人说,我看算了吧。

台长女主人的妹妹梗着脖子,凭什么呀?姐夫,你说我应不应该告他们?

市长点头说,正义在你这一边。

台长女主人的妹妹忽的站了起来,就这么定了,明天我就起诉他们!说着就往外走。

我在心里替我的前任暴发户主人悲哀,你说你花了大笔的银子请成功大师讲课,学企业管理,这是怎么领导的部下?连售楼处经理都和老板离心离德的,鼓动客户去告公司,公司还能有个好啊?我看早晚得破产。养猪的出身,真是伤不起啊!

一天早晨,小米把熬好的粥盛好,摆在桌子上,然后和台长女主人吱言了一声,拎着袋子出去买菜。

市长主人和台长女主人坐在餐桌旁喝粥。我趴在阳台上,专心致志享用着我的美味基围虾。

台长女主人问,昨天半夜政府办的小杨来电话什么事?

市长主人拿勺子的手顿了一下,说,哦,有点工作要请示。

台长女主人说,什么工作不能天亮再请示,非得半夜来电话请示?

市长主人说,是今天必须要办的,她白天忘了。

台长女主人说,我可提醒你,不要因小失大,网上这方面的例子可不少,你要引以为戒。

市长主人站起身,在台长女主人的手上拍了拍,你放心好啦!

两个人说的这些话到底什么意思?我没搞明白。算了,我可不想搞清楚他们人类的事,现在我的事是享用我面前盘中的美味!

市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小莉准备和开发商打官司的事你没过问一下?

台长女主人扭头问,你怎么忽然关心起这件事来了?说完一笑,说,我昨天打电话问过了,旺源房地产公司必败,你放心吧。

两个人会心地一笑。

我又不明白了,台长女主人妹妹买房子打官司的事关他们什么事?还让市长主人放心?哦,对了,我忘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们是亲戚,彼此关心一下,也是可以理解的。

窗外偶尔响起鞭炮声的时候,小米被台长女主人允许放假回老家过年去了。

市长主人和台长女主人上班后,家里空寂得一点声音也没有。我想起了小米的好来。

不过,很快这种空寂就被打破了。市长主人的电话多起来了,到家里来的客人也多起来了。但是有一点,到家里来的客人屁股搭在沙发上半分钟没到,说几句“提前给您拜年”之类的话,就匆匆忙忙离开了,好像都有什么急事似的。拿的东西也不多,品种五花八门,送什么的都有。有的提一纸袋,说是从老家捎来的土特产;有的提着两瓶酒,或者是一盒保健品。可笑的是,一天晚上一个家伙甚至腋下夹着一条烟就到家里来了。我在心里暗笑,这家伙一定吃错药了,或者没睡醒,一来市长主人不像暴发户主人,没有吸烟的习惯,二来哪有送烟送一条的,真是好笑。客人前脚离开,后脚市长主人就把礼物拎到书房内,对那些看上去很寒酸的东西好像特别珍惜。在电视里经常看见说某市又挖出一个贪官之类的报道,反正我的市长主人特廉洁,从那些不起眼的东西就看得出来。

有一天晚上,门被敲响了。台长女主人过去开了门。台长女主人的妹妹兴冲冲地走了进来,姐,姐夫,好消息!

市长主人眉毛一挑,忙问,官司打赢了?

台长女主人的妹妹一副心花怒放的表情,必须的!旺源房地产官司败诉!

台长女主人在妹妹的脑袋上拍了一下,坐下说。

台长女主人的妹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说,这场官司明摆着他们输,购房协议白纸黑字在那儿写着呢。

市长主人问,两倍的房价赔偿款?

那当然!整整两倍的赔偿款都打到我的银行卡上了,两百多万啊!说到后面的数目时,台长女主人的妹妹竟然有点恶狠狠的样子。

台长女主人说,你不觉得你这官司赢得有点容易?

台长女主人的妹妹说,我也觉得有点容易,明知道他们必输无疑,还鼓动我去告他们和他们打官司,越想越觉得奇怪。还有,今天旺源房地产公司把赔偿款打到我的账户上后,那个经理还给我电话,问我是否收到。全然没有一点伤心的意思。

这个养猪出身的钱旺倒还聪明!做得滴水不露!市长主人把双臂放在沙发后背上,身子舒服地向后仰去。

姐夫你这话什么意思?台长女主人的妹妹一头雾水地问。

台长女主人一笑,你还没明白?我帮你从头好好理理头绪,你去买房,后“发现””该房产此前已卖与他人,于是双方“发生纠纷并无法达成和解”,然后你再以“一楼多卖的商业欺诈罪”将他告上法庭,法官根据开发商签署的“承诺书”所述承诺判处开发商退楼并给予两倍赔偿款。你以为旺源房地产公司的人都是傻瓜,这么轻而易举地就肯把那么大额的赔偿款拱手让给你?

台长女主人的妹妹一拍脑袋,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违规卖房高额赔偿”?我明白了,他们这是在变相向姐夫行……

台长女主人一把捂住了妹妹的嘴。

台长女主人的妹妹挣脱开台长女主人的手,你要把我憋死啊?现在家里又没外人!

台长女主人的妹妹喘了一口气说,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姐夫就名正言顺地拿到了两百万块钱?

台长女主人又是一笑,你以为呢?

这个钱旺还算是个识相的人!市长主人起身向书房走去。

我一愣一愣的,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

第二天晚上,市长主人的手机响了。不多时,暴发户主人又一次登门了。

富贵!暴发户主人再一次叫道。

不要叫了好不好?只有你这样俗气的人才起得出这么低俗的名字!我愤愤地瞪了暴发户主人一眼,把头扭了过去,表情冷漠装作不认识他。

暴发户主人在我的背毛上扑拉了几下,腆着肚子走到沙发旁,坐在了沙发上,身子再次陷了进去。

暴发户主人哈哈一笑,陈市长,我来没别的事,您小姨子的事您听说了吧?

市长主人会意地一笑,我已经知道了。

暴发户主人说,那就好,那就好。今天主要是来道歉的。手下办事实在欠妥,今日钱某特来道歉,还请陈市长见谅。

哪里哪里。市长主人摆手道。

再就是提前给陈市长拜个早年,祝您财源广进!恭喜发财!万事大吉!阖家欢乐!哈哈哈!暴发户主人笑着向市长主人抱拳,随后向门口走去,陈市长,您留步,留步。

市长主人在暴发户主人的肩上拍了拍,你放心吧,你的事……我会放在心上的!

回见,回见。暴发户主人哈哈大笑着走出门去。

转眼我成为市长主人家的一员已经半年多了。

窗外的景物颜色变绿的时候,一个满嘴外语的美女进了门来,Hello安迪!随后裹挟着一股香气扑向了我。

这个美女就是我的小主人艾拉。我的美女小主人一直在国外,这次是回来度假的。

我的美女小主人很时尚,满嘴的时尚大牌,不是Chanel就是LV,再不就是 Dior Burberry。台长女主人劝她收敛些,我的美女小主人振振有词,如今哪个没有一两件奢侈品!

我非常喜欢我的美女小主人。没有人不喜欢养眼的美女,我们喵星人也有审美标准,当然也不例外。最让我感动的是,我的美女小主人竟然要带我下楼。我的运动习性被唤醒了,我“喵”地冲小米高叫了一声,你不带我下楼,自有人带我下去!

这是我来市长主人家后第一次下楼,激动得有些脚步不稳。我爱你!我的美女小主人!

我戴着我的美女小主人从国外带给我的宠物领结,迈着高傲的猫步漫步在小区内。正是晚饭过后的时光,小区内散着三一群五一伙的人,他们把目光投向我们,既是看我的美女小主人,当然也有看我的成分。

一个问,这是什么猫?第一次看见呢。

我说的没错吧?是不是有看我的成分?我傲慢地梗着脖子。

另一个戴眼镜的说,我看是农村的土猫,我婆婆家就养了一只。

我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什么?你鼻梁子上的眼镜该加度数了吧?把我和农村养的土猫混为一谈?我看你简直就是有眼无珠!

我的美女小主人咯咯地笑弯了腰,它叫安迪,是一只挪威森林猫。

众人纷纷摇头,没听说过。

一个跑步的中年男人从我们身边经过,边原地踏步边问,真的是挪威森林?

看来有识货的。我感激地冲中年男人叫了一声。

我的美女小主人引以为傲地抱起我,当然,我们安迪有血统证书。

本喵星人也是有身份证的!我骄傲地扬起了脖子。

不过我很快悲哀地想到,我的血统证书已经被我的台长女主人付之一炬了。我缩回了脖子。唉,我的女主人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呀?

一辆黑色的奥迪轿车从远处驶来,我一看心里一阵紧张。那辆黑色的奥迪是台长女主人的专车!

我“喵”地叫了一声,我的美女小主人根本没理会我。

轿车在我们身旁减速,后面的车窗开了一条缝隙,台长女主人威严的声音从里面钻了出来:回家艾拉!

我的美女小主人冲着车窗撒娇道:妈,我带安迪再玩一会儿嘛。

赶紧回家!从缝隙中再次飘出一句话,随后奥迪车从我们身旁驶了过去。

那次的外出,我的美女小主人受到了台长女主人的严厉训斥。从书房出来小脸沉沉着,嘴巴撅得老高。不过看见我就嘴角上扬,张开双臂鸟儿一样欢叫着冲我扑了过来。

那段时间,我经常卧在我的美女小主人身旁,紧贴着她的身体,用我毛茸茸的长尾巴轻拂她光洁的小腿。那种感觉,真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我的美女小主人当然也非常喜欢我。有一天,她心血来潮拿出了相机,要给我拍照。我一听高兴得蹦了起来。我曾经在电视上看见一组喵星人的照片,真是萌死了。当时我就想,要是能有人为我拍一组这样的萌照该多好啊!如今这个愿望就要实现了!我极尽全力配合我的美女小主人,在镜头前一通的摆POSS,好一顿卖萌。有仰面躺在地板上打滚的,有故作深沉思考喵生的,有穿着黄马甲的,还有戴着宽边眼镜打着领带的。地点也不时地变换,阳台上、地板上、沙发上、我的美女小主人的腿上……我的美女小主人还让小米给我们拍了几张在一起疯闹的照片。

我趴在我的美女小主人的腿上,和她一起查看相机内的照片。毫不夸张地说,本喵星人很上镜,英姿勃勃傲视群雄,尽显王者之风!

我的美女小主人打开她的苹果ipad,对我说,现在我们把这些照片发到微博上,到时候你就可以在网上迅速走红,成为地球人都知道的喵星人了!

我的美女小主人的话的确不假。我的那组照片上传了没到半天,我的美女小主人就抱着她的苹果ipad欣喜若狂地冲我奔了过来,安迪,快看看,一上午转发量就过万,安迪你红啦!成了网络名猫啦!

我虽然看不懂微博上的内容,但是我知道,我的美女小主人晒了我的照片后,在网上赢得了热捧,网友们争先转发,我的美女小主人也因此增加了成千上万的粉丝。我的美女小主人忍不住在我的脸上亲了一下。好害羞耶!这可是本喵星人的初吻哦!

我的美女小主人还对我说,安迪,等假期结束后,我把你带到洛杉矶去,把你打造成一位“明星”!

带我到国外去?那我岂不成了一只洋喵了吗?再从国外回来,不成海归喵星人了吗?还要把我打造成明星?那我不成了好莱坞大片里的喵星大腕了吗?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我的大脑一时有点短路,和旁边呆头呆脑的小米有点相像。

那几天,我一直在为我不久即将开始的远渡重洋做着准备。我的台长女主人不允许美女小主人带我下楼到小区内,我就在客厅内坚持锻炼。就要成为洋喵了,绝不能在身材上给我的美女小主人跌份儿!还有,出去后我的口味是不是也要改变了?国外都是吃西餐的哦。

令我奇怪的是,自从那天以后,市长主人一家三口就没回家来,家里只有我和小米两个。小米给台长女主人打电话,一直也没打通。

终于有一天,突然,传来了敲门声。小米闻听急忙跑去开门。

几个带大盖帽的人走进屋内。

小米问,你们是……

为首的一个大盖帽问,你是这个家的保姆?

小米点头。

大盖帽说,我们是检察院的。陈杰涉嫌受贿罪,已经被双规,这套房子也已经被查封,请你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马上离开这里。

小米提着一个不大的包从客房内出来。大盖帽检查了一下小米提的包,说,你可以走了。

小米向门口走去。

我冲小米叫了一声,窜了过去跟在小米后面下了楼。

后来,我才听小米对她的男朋友小保安说,是我的那组照片惹的祸。听说我每天吃饭喝水的盘子和碗,都是从法国进口过来的,每一块都要上万块人民币,我的美女小主人给我拍照时不可避免地拍到了它们。还有我在地板上打滚那张,旁边就是一盆价值不菲的名贵兰花。这些都被火眼金睛的网友挖了出来,成为了市长主人受贿的罪证。当然,还不止这些。市长主人在本市有6套高档公寓,以及1000多万的巨额存款。

我在市长主人家的生涯就这样结束了。

这里是一个小区,不过和市长主人居住的小区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没有保安,大门只剩下一扇,歪歪扭扭地挂在上面,地上积着一汪一汪的积水。我跟在小米和小保安身后,跳跃着向前走。

小保安个儿不高,穿着保安制服框里哐当的,看上去有点营养不良。

两个人走进了一个楼口。我跟了进去。楼道内黑咕隆冬的,跟到了半夜一样。我睁大眼睛,勉强可以看见楼道内的东西,摞在一起的几个花盆,大肚的坛子,用秃的旧拖布,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霉味。我想走在前面给小米带路,这种地方只有我的视力差不多才可以适应。可是楼梯上堆满了东西,我一时过不去。另外我也不知道小保安住在哪一层,只好作罢。走在前面的小米忽然“哎呦”了一声,身子一歪差点崴了脚,幸亏被小保安及时抱住了。

来到顶楼,小保安悉悉索索地掏出钥匙,打开了阁楼的门。我跟着两个人走了进去。

小保安说,到家了。

我抬眼四处望去。这间阁楼都没有市长主人家的一间主卧大,人字形的举架,低得能撞到人的脑袋。靠墙放着一张单人铁床,床边是一张桌子,桌上摆着矿泉水瓶子、泡面碗,床下堆着纸箱和两双旧鞋。北面是狭长的一条,还被隔成了两处,一边是厨房,另一边是卫生间。

小保安冲着小米张开了双臂,这就是我们的家!

小米说,这张单人床太小了,怎么睡两个人?

小保安凑近小米,在小米的耳旁悄声说,我们摞在一起睡……

两个人就抱在了一起。

我顾不上观看他们两个人的亲热。

什么?这就是他们的家?以后我就要和他们一起生活在这里?这……这种地方怎么生活?我的起居室呢?我睡在哪儿?

我“喵”地叫了一声。

小米低头看见我,推开小保安,笑着说,安迪,你是问你住在哪儿是吧?

小保安说,这个好说,跟我来。说着拉开窗子,拉着小米跳了出去。我只好跟了过去。

外面是一个不大的平台,堆着杂七杂八的东西。

明天给你在这儿搭个窝!小保安说。

什么?我有没有听错?给我在平台上搭个窝,让我在这种地方风餐露宿,那和露宿街头有什么区别?

我一时无语了,连抗议的喵叫声也没有发出来。

开始我以为这间阁楼是小保安买的,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他租的。小保安和小米一样,老家远在几百公里外的乡下。

我的露宿平台的生活开始了。现在的季节还可以,天冷了怎么办?还不得把我冻成标本!我蹲在平台上仰望着夜空,想当初……唉,真是今非昔比啊!

不过,我总算发现了点乐趣。平台的前方延伸过来一棵树的枝桠,顺着枝桠可以下到楼下。很快我就发现,这里住的都是一些在这座城市打工的外地人,比如,楼下住着一对修鞋的中年夫妻,两个人每天背着修鞋的工具早出晚归。右边的阁楼住着一对和小米差不多年纪的小情侣,好像没什么工作,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好像也不是太融洽,动不动就吵了起来。

在这种环境中,小米和小保安两个人倒是把日子过得挺有情趣。小米把头发盘起来,挽起袖子把小阁楼来了个大扫除。床上换上了绿色的碎花床单,窗户上也挂上了同样颜色的窗帘,还一边哼着歌一边在墙上贴上了彩色的墙贴,一对浪漫的小情侣,男孩骑着自行车,女孩坐在后面揽着男孩的腰,手里牵着两只心形的气球,你还别说,这么一装饰,使得不大的小屋增加了几分甜蜜温馨。一天晚上小保安下班回来,手里拿着一束鲜花。小米见了两眼放光。我以为是小保安送给小米的。谁知小保安不打自招,笑着说是街上的一家店面开业,他正好从那儿经过,人家不要了正要往垃圾箱内丢,他见了宝贝似的捡回来的。小米把矿泉水瓶子装满水,把鲜花插在了里面,然后眯着眼睛把鼻子俯在上面,嘴里发出“啊”的一声,一脸的幸福,好像那束花是小保安专门买来送给她的。

没过两天,小米就去了一家酒店,做了一名洗碗工。

小米和小保安下班都很晚,常常要半夜才能回来。小米的晚饭在酒店和员工们一起吃,我和小保安常常没有着落。小保安回家来,除了面条还是面条,煮好了挑上一筷子放到我的碗里。我把头扭过去,赌气不吃。小保安不管不顾,自己坐在桌旁呼噜呼噜吃得山响。我的肚子里也咕噜咕噜地响了起来。没办法,喵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还是吃吧。一次两次还行,时间长了,我觉得后腿无力走路都有点打晃。

一天晚上,小米蹬蹬地跑上楼来,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进屋就喊:吃大餐喽!

我闻到了一股香味,一个箭步窜了过去。

小米把塑料袋放在桌子上,从里面往外掏着东西,鸡鸭鱼肉装了一大盘子。

小保安问:从哪儿弄来这么多好吃的?

小米沾沾自喜地说,今天一桌公务接待,满桌子的菜几乎没动多少,就忙着喝酒了。倒掉多可惜呀!我一看就偷着装了些,给你和安迪改善改善生活!

我一听,原来是客人吃剩的打包回来的啊!

小米去平台拿来了我的猫碗,把半条清蒸鱼放在了碗里,吃吧安迪,给你打牙祭!

小保安操起一只鸡腿,吭哧吭哧地啃着。

小米问:好吃吧?

小保安啃着鸡腿,囫囵不清地说,好吃!真好吃!你也吃啊!

小米说,我在酒店吃过晚饭了。

小保安说,你们的员工餐就是白水煮青菜,还能给你们吃什么好的!

小保安剥了一只大虾,举到小米嘴边,老婆,张嘴!

小米妩媚地一笑,张开了嘴巴。

小保安趁机把小米揽进怀里。

小米在小保安的怀里挣脱着,哎呀!你手上有油……

小保安在小米的脸上亲了一下。

小米低头看见我没动嘴,问,安迪,你怎么不吃?绝对的大餐,吃呀!

唉,想我一纯种的挪威森林喵星人,沦落到捡别人的残羹剩饭,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不吃只能饿着,还是将就吃吧,总比清水煮挂面好吃吧。

小米高兴地说,以后不用吃煮面了,让你们两个天天吃大餐!

从那以后,我和小保安晚上不再吃煮面条了。我们等着小米回来给我们带回来大餐。虽说是别人吃剩打包回来的,但是味道还是不错的。我听见小米说,客人不走酒店是不会打烊的,她也就不能下班。我听见小保安和我一样,肚子都在咕噜咕噜地叫着,为了到嘴的大餐,忍着吧。

小米带回来的大餐真是品种齐全,应有尽有。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海里游的,什么都有。有一天甚至还带回来几只鲍鱼。

那段时间,我的伙食水平一直处于这个状态,不次于从前市长主人家的水平。小保安的脸色红润了,肚皮也渐渐丰满起来了。

那天晚上,我和小保安在家等着小米回来给我们带大餐,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见小米回来。小保安几次推开门向楼下张望,都失望地关上了门。

快半夜了,楼梯上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小保安从床上一跃,几步窜到门口,推开了门。

小米蔫头吧脑地走了进来,手里竟然没有提着塑料袋!这是怎么回事?大餐呢?

小保安关心地问:怎么了?

小米说,你和安迪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们煮面。

小保安扳住小米的肩膀,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小米突然俯在小保安的肩上嘤嘤地哭了起来。

从小米断断续续的哭诉中我了解到,小米临下班前偷偷去打包饭菜,被领班发现,遭到了领班的一通训斥,并扣罚了300块钱。警告说如若再发现打包饭菜的行为,予以辞退。

我一听肚子气得鼓鼓的,一时竟不饿了。客人吃不完,宁肯倒掉,也不让服务员带回家?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小保安把小米搂在怀里安慰着,不哭了,这几天我正想减肥呢。你瞧我的肚子,大餐害死人啊!

小米破涕为笑,挥起拳头在小保安的肩膀上捶着。

我又恢复了先前吃清水煮面的生活。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小米和小保安倒是过得很是恩爱。每天下班回来,两个人挤到卫生间内,哗啦哗啦地洗着澡,不时传来两个人的疯闹声。

从卫生间出来,两个人就相拥着奔向了那张小床。不多时候,那张不大的小床就传来了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和小保安急促的呼吸声,以及两个人梦呓般的悄悄话。

这床怎么总响?

这是给我们伴奏呢。老婆,我爱你。

老公,我也爱你。

我爱你一辈子!

我爱你一万年!

.......

窗子开着,床响和说话声清晰地传了出来,听得我浑身燥热,体内像着了火。

嗨!嗨!你们两个注意点影响好吗?别忘了还有我这个喵星人呢,能不能小声点?真是的!

我只有顺着树丫下到楼下的破花坛上蹲一会儿,吹吹凉风,才能平息我体内的那团火。

一天早晨,小保安下夜班回来,小米每个月公休一天也在家。刚开始还能听见两个人叽叽咕咕地嬉笑着说着话,没说上几句,笑声和说话声听不见了,只剩下吱吱呀呀的床响。

又来了!现在的年轻人!我刚想顺着树丫下楼,突然,小保安的手机响了起来。与此同时,吱吱呀呀的床响随即停止了。

小保安的手机铃声是那首《老婆最大》,有一次小米让小保安把这个铃声改了,小保安把手机捂在胸前,生怕让人抢去似的,说,不能改不能改,这是我对你的心声。手机扯着脖子把“天大地大,老婆最大”的内容唱了好几遍,才听见小保安接电话的声音:包……包姐……什么?房租要涨价?……包姐,你高抬贵手,不涨行吗?……我知道我知道。那你能宽限几天吗?我实在是……那好,谢谢你了啊。

随后我听见小保安的身体轰然倒在床上的声音。接着小保安开始高声咒骂起来:该死的包租婆!除了涨价你还能干什么?啊?我看你就是左脸欠抽,右脸欠踹……

我知道,小保安骂的是房东。因为房东姓包,小保安就给房东起了个包租婆的外号。

小保安骂了一会儿,没听见小米有什么反应,小保安也没声了。

忽然,从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我跳上窗台,见小保安光着上身大步奔到门口,一把推开房门,大声说,不是说宽限几天吗?刚撂了电话就过来……你找谁?要饭怎么还跑到楼上来了?

门外站着的不是包租婆,而是一个浑身脏兮兮的戴着草帽的老乞丐,背后背着一个蛇皮袋子。

我找小米。老乞丐压低声音说。

小米上身穿着小保安的大T恤走到门口,望着老乞丐,说,你找错人了吧?我不认识你。

老乞丐摘掉头上的草帽。

小米脱口叫道,爸,咋是你?

小米她爸从小保安的身旁闪身进了屋。

爸,你咋整成这样?出了什么事?小米问。

小米她爸指使小保安,赶紧把门关上!

小保安不解地望着小米爸,抬手关上了门。

从小米爷俩交谈的内容中得知,村里把部分人家耕种的土地征给一家工厂盖厂房,只是象征性地给了这几户一点补偿费。土地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根本,没了地他们怎么活?她爸召集了几个人去村委会和村长理论,村长说他们聚众闹事扰乱治安,指使几个来路不明的人前来维稳,冲着她爸就是一通拳打脚踢,把她爸的肋骨打折了两根。小米她爸不服,伤好后先后去镇上、县里告状,不但问题没得到解决,还被镇上派出所关了两天。放出来后,小米她爸决定到省里来告。村长派人跟踪阻挠,小米她爸乔装改扮,扮成老乞丐才到了省城。

小米她爸此番来省城告状,一时半会儿弄不明白,必将在这住下,我不禁为小米和小保安发起愁来,这屁股大点的屋子,凭空多了一个人,怎么住?难不成让未来的老丈人和我为伴?

小保安站在平台上,小米跨出窗子,来到小保安身旁。

我听见两个人在商量住宿的问题。

小米问,晚上怎么住?这么大点的地方。

小保安说,要不给爸开个旅店?

小米说,说得轻巧,最便宜的一宿也得个五十六十的。再说爸刚才不是说了嘛,他是装成乞丐才混到省城来的,一旦被他们截访带回去,告状的事就没指望了。

小保安没说话。过了一会儿说,你和爸在家住,我站完白天的岗,替别人接着上晚班。

小米轻声问,连轴转你能受得了吗?

小保安拍着胸脯说,没问题!只是……小保安凑近小米,有点想你。

小米瞪了小保安一眼,转身向屋内走去。

最后的安排是,小米爸睡小铁床,小米打地铺。

晚上,小保安上班走了,小米爷俩躺在屋内说话。

爸,那个六猴子不是坑蒙拐骗什么都干吗?怎么大家伙还选他当村长?

现在都这样,各个村的村长几乎都是这号人,你敢和他竞争,或者不选他,背地里就给你使绊子,啥事都干得出来。你顺子叔想和他竞选村长,那段日子不是院墙外的草垛起火,就是看家的大黄狗被药死,不是这事就是那事,就没见消停过。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谁干的,可是哪个敢吱声。

这么胆大妄为,镇上领导也不管管?

管什么?六猴子他们财大气粗有实力,镇上的头头儿都和他们穿一条裤子,称兄道弟的,没事就膘在一起。

那只能这样了?

不这样能咋样?现在老百姓是敢怒不敢言。所以爸才到省城来了。

爸,你那肋骨好了吗?

好什么好?他们说我是聚众闹事不给拿医药费,咱家也拿不出那么多钱,我也没去医院,在家硬挺着。现在一咳嗽就疼。唉。

夜很深了,我还听见爷俩的叹息声。

小米上班走了,小米她爸重新把那套破衣服穿在了身上,然后把蛇皮袋子背在身后下了楼。

天刚擦黑,我看见小米她爸背着蛇皮袋子回来了,闷声不响地坐在床上卷着纸烟,一棵接一棵地抽,把个不大的屋子搞得烟气罡罡的。

十点多钟,小米才下班回来,进门就问,爸,你还没吃饭吧?

小米她爸说,中午吃了一个馒头,还不饿。

小米急忙钻进小厨房煮面。

从爷俩的交谈中得知,今天小米她爸怀里的状纸没递上去,省委门口有卫兵站岗,他根本靠近不了。

小米她爸让小米明天给他找一套小保安的衣服换上,要不还是白去。

衣着大同小异操着不同口音的人陆续走进小区,楼下修鞋的中年夫妻也先后背着工具箱回来了,小米她爸还没回来。

我站在平台上遥望。心想,小米她爸一定是见到省长把他的状子呈上去了,要不怎么这时候还不见回来?

快半夜时,小米开门进来,见屋里不见她爸,奔到窗前推开了窗子。

我“喵”地叫了一声。

小米嘟囔着,怎么还没回来?

小米急得在屋里团团转,掏出手机打电话,声音里带了哭音,你说我爸到现在还没回来,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撂了电话,小米推开门,蹬蹬地跑下楼去。

小区内各家的窗户都成了黑乎乎的一片,小米和小保安才爬上楼来。

小米垂着头坐在床上抽抽嗒嗒地哭,你说爸会不会出什么事?

小保安把小米的肩膀揽在怀里,轻声安慰着,不会的。

小米抽抽噎噎地说,那他能到哪儿去?我们找了大半宿也没找到……

小保安没声了。

第二天一早,小保安上班走了。小米肿着一双眼睛出了门,不用说又是上街找她爸去了。

我哪儿也没敢去,守在家里,等小米她爸回来。如果小米她爸回来,我虽然找不着小米,但是我可以去小保安那儿,小保安见我来,我想会明白的。小保安工作的小区就在从这儿往西过两条街,走上二十多分钟就到了。小米带我去过一次,我记得路。

可是整整一个白天也没见三口人回来。

傍晚的时候,小米无精打采地回来了。

不长时间,小保安也回来了。

小米坐在床边无声地垂着泪。

小保安安慰小米说,爸不会有事的。

小米哽咽着说,爸找到了……

小保安问,找到了你还哭什么?

小米“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边哭边说,我打电话回去,妈说爸被他们截访带了回去,关在了派出所里……

小保安愣住了,怎么会……这样?

那两天晚上下班回来,我都听见小米往老家打电话询问她爸的情况。打完电话就坐在床边嘤嘤地哭。不用问就知道她爸还被关着。大概是第四天或第五天的晚上,小米掏出手机又要打电话,忽然又把手机扔在了床上。小保安见状轻声问怎么了。小米垂下眼帘说没费了。小保安把他的手机递给了小米。

那天晚上,我听小米对小保安说,她爸被放回家了,村长威胁说再去上访就打断小米她爸的腿。

小米她爸的事总算告一段落。

过了没几天的一个晚上,猛然,门被擂响了,把两个人吓了一跳。小保安走到门口,趴在门镜上往外看。然后又蹑手蹑脚地走了回来,冲小米摆摆手,意思是不要开门。

门又被疯狂地擂响了,伴随着一个女人的叫喊声,赶紧给我开门!我知道你们在家。

小米叹息一声,挣脱开小保安的手,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

一个中年女人走了进来,你们也太不讲究了吧?我这么敲门还不给我开!

小米垂下眼帘,说,包姐,对不起。

小保安说,我们没……没听见。

女房东说,这回听见了吧?我看我不亲自上门,你们是不会把房租打到我的卡上。我亲自来了,交吧。

小保安哭丧着一张脸,说,包姐,你看能不能再宽限我几天,这几天我这手头实在有点紧……

女房东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行了,我已经给你宽限好几天了,够意思了。实在交不上,我只好请你们另觅别处了。

小保安叹了口气,哈腰从床底下的一只旧鞋里掏出一个缠在一起的黑色塑料袋,打开塑料袋拿出一小卷纸币,数了数,又把身上所有的衣兜都掏了个遍,连一块的钢蹦都掏了出来。

不够……小保安沮丧地垂下了头。

小米望着小保安,好一会儿才问了一声,还差多少?

还差三百六……小保安把脑袋耷拉得更低了,声音小得跟蚊子叫唤似的。

小米叹息一声,从衣兜里掏出几张纸币,丢在了那堆花花绿绿的钱堆儿上面。

你们俩不会是公交公司的吧?女房东皱着眉头把那堆儿钱数了一遍,然后划拉在一起装进提包内,推开门走了出去。

那天晚上,我看见小米站在窗前,久久地凝望着对面。对面是一个新建的高档小区,林立的高楼,像要随时倒下来把这边的破小区压倒似的。

从那以后,小米变得沉默了。以往小米下班回来,总像只呱呱鸟似的说着发生在酒店里的事,如今很少听见小米说。晚上也很少听见吱吱呀呀的床响。

我已经好久没有吃到鱼和虾了。我常常想,如果长时间这样下去,我的嗅觉功能会不会失灵,什么也闻不到了。

有一天我在破旧的小区内游荡。一只土黄色的女喵星人冲我“喵”地打了一声招呼。打眼一看这家伙就是一只流浪猫,浑身上下脏兮兮的。我本能地躲闪到一旁。

女喵星人自我介绍说她叫小黄,然后问我叫什么名。出于礼貌,我把名字告诉了她。我还想告诉她我是挪威森林,是世界上比较稀有的品种。想了想又算了,跟这种流浪猫说什么也是白搭,根本没共同语言。小黄有几分仰慕地望着我。我梗着脖子不愿意理她。

小黄说,看你的毛色好像营养没跟上啊?你主人家伙食不太好吧?

这句话说到了我的痛处,我没吭声。那段时间,小米因为她爸的事,我连清水面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小黄向我靠了靠,献媚地说,你等着,我去去就来。等着我,一定等着我啊!说完一溜烟儿跑了。

我凭什么等你一只流浪猫啊?真是可笑!

我在小区内转了一圈。如今我有广阔的天地任我锻炼驰骋,可如今我已不需要锻炼了,我是典型的骨感美。清水煮面的日子想不骨感都不行。

我刚要上楼回去,小黄嘴里叼着半条鱼跑了回来,放在我面前说,吃吧。

我抬眼疑惑地望着她。

小黄低下头羞涩地说,和我在一起以后天天让你有好吃的。

我顾不上许多,先把这半条鱼消灭了再说。那股美妙的香味已经顺着我的鼻孔直钻进了我的肚子里,把我肚子里的馋虫勾搭起来了。我张开嘴巴冲着那半条鱼刚要下嘴,一想到应该保持名猫家族的文雅,不能让这只流浪猫小瞧了,于是埋下头一点一点斯文地吃了起来。

小黄告诉我说,对面富人小区内的垃圾箱内扔了好多好吃的东西,这半条鱼她就是从那儿给我弄到的。我一听差点呕出来。

从那以后,小黄给我叼来东西我也不吃。我好歹还是有主人的,还没沦落到翻垃圾箱的地步。

那天晚上,我蹲在花坛台阶上,小黄在一旁颇有几分腼腆地说她第一眼看见我,就觉得我不是一般的猫。我心想,算你识货!这时小黄向我抛了一个媚眼,扭捏说她喜欢我。我一听,这不是向我表白吗?我蹭地一下跑了。虽然我现在的境况不是很好,但是别忘了本喵星人可是出身名门望族,能和你做朋友已经高抬你了,怎么?还想往深处发展?太可笑了!

我上了楼,从半开的门钻进屋。见小保安趴在桌子上,桌上放着小半根吃剩的烤肠,脚边躺着几个空啤酒瓶。小米还没回来,这几天小米都是很晚很晚才回来,有时都过了半夜了。

我被烤肠的香味吸引着跳上了桌子。好久没闻到烤肠的香味了,啊!真香啊!

我刚想下嘴咬,小保安猛地睁开了眼睛,吓了我一跳。

小保安伸出手,死死地抓住我的背毛,抡起来用力把我摔向门口。

多亏我身手敏捷,在身子落地前我的前肢已做好着陆的准备,加上脚趾上厚实的肉垫,稳稳地落在地面上。

我回过头,恼怒地望着小保安,不就是想尝尝你吃剩下那半根烤肠吗?至于发这么大的火吗?要害死我呀?

迎面兜头飞过来一个啤酒瓶子,我往旁边一躲,啤酒瓶子撞在墙上,摔得粉碎。

你吃错药啦?发什么神经?我冲小保安呲着牙。

小保安挥着胳膊大嚷,滚!都给我滚!和她一起滚吧!

什么意思?难道小米走了?不回来了?我望了望屋内,不见小米的身影。我呆呆地望着脸红脖子粗的小保安。

看着我干什么?你的那个主人已经跟人跑了!哈哈!那个暴发户简直可以做她的爷爷!贱货!不值钱的贱货!小保安咒骂着。

小米真的走了!看样子这家我也不能待了,继续待下去不但饮食没有保障,弄不好还会有生命危险。

我重新从门缝儿钻了出去。有小米在,我还有个家,小米走了,我就成了一只流浪猫。流浪猫这个词把我吓了一跳。我和小黄成为一个群体了?

小黄见我回来,欢天喜地地翘起尾巴扭着腰肢贴了过来。

我成为了小黄它们当中的一员。每天去垃圾箱找东西,夜晚露宿楼道。不过,我对小黄始终保持着距离。每当她向我靠过来,我就跳开。白天我尽量独来独往,一边出去找东西吃,一边到处寻找小米。小保安说小米跟一个暴发户走了,那一定是过上了好日子,和我第一人主人家差不多。我盼望尽快找到小米,那我就可以脱离苦海不用过这种流浪的日子了。我尽量保持清洁,尽量与污浊保持一段距离,可还是不可避免。那天我从一个人工湖边经过,偶然间从湖水中看见了我的尊容,我优雅高贵的长毛纠结在一起,变成一绺一绺的了。这是我吗?这还是挪威森林的我吗?我甚至闻到了从我身体上散发出的难闻的酸臭味儿。小米,你在哪儿啊?

我蹲在破花坛的栏杆上,遥望着夜空,回想从前华丽的往事。

一个寂寥的雨夜,小黄夺去了我的第一次。我的处男之身啊!就这样失去了。我欲哭无泪。没过多久,小黄扭扭捏捏地告诉我,她有了。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问她有什么了。小黄抬起前爪,在我的脸上轻拂了一下,说,讨厌啊,我怀孕了。是你的。你就要当爸爸了。我当时就被雷在了那里。当晚我就逃离了那个小区。不是我没有责任感,我只是不敢想象不久降生到这个世界上的我的孩子会是一副什么尊容。

我在这座城市中四处流浪,每天在各种各样的垃圾箱内翻找着食物,晚上露宿在各种各样可以栖身的地方,甚至受着老鼠的欺负。现在我唯一的念头就是找到小米。第一任暴发户主人家不在这座城市,第二任市长主人如今不知身在何处,我唯有找小米。可是,我始终没寻觅到小米的影子。

夏天的时候,我找到了一条烧烤街。街边一溜十几家的烧烤棚子,每天晚上弄得浓烟滚滚的,跟着了火一样。不过有一点好处,就是隔三差五地能吃到一些烧烤的东西。比如两三块客人吃剩的烤肉或鱼骨什么的,总要比垃圾箱内翻找到的东西干净些。当然也要提防着老板与一些客人的戏弄。有一次一个光着上半身的家伙把一串肉串扔给了我,我感激得简直要泪流满面了。我冲那人“喵”地叫了一声,那人明显喝多了,大着舌头说,吃……吃吧。我冲了过去,没等仔细闻就冲着肉串下了嘴——我饿坏了。一股辣气直冲我的喉咙而去——那家伙竟然在上面撒了一层辣椒粉!我“呸呸”地在旁边吐着,辣得我直用前爪挠嘴巴。那个家伙在不远处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笑完又伏在桌子上哭了起来。我在心里说,这个倒霉蛋不是失业就是失恋了。活该!

从烧烤一条街往北走,有一条街到了晚上也很热闹。这条街上的店铺上午几乎看不见有开门营业的,都是垂着卷帘门。到了傍晚才能看见店铺陆续开了门,透过不大的玻璃门,可以看见几个穿着暴露的女人在化妆。到了晚上,整条街才热闹起来了,门口的灯亮起朦朦胧胧的光,女人们穿着露着大腿的短裙站在灯光下,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和过往的男人自来熟地打着招呼,先生,洗头吧。我们服务一流,包你满意。

我一下子明白了这种地方是干什么的了。在市长主人家的电视中看见警察突击检查的这类报道。

一个女人坐在门口,脸上画着很浓的妆,整个人被罩在暗红的灯光中,凝视着夜色中的亮着灯光的窗口。

我从旁边经过,猛然停住了脚步。这个女人怎么长得和小米有些相似?不可能!小米过好日子去了,怎么会在这种地方!我向女人搭在膝盖上的手望去。女人的手搭在膝盖上,像是在掩饰裙子长度上的不足。那双手的手背上浮着几个圆圆的小坑,的确是双观音手。

我心中一喜,是小米!

我冲女人“喵”地叫了一声,小米,我是安迪!我是安迪啊!

女人低头看了我一眼,把目光重新投向了夜空。

小米,你不认识我了?难道我现在的样子真的让你认不出来了吗?我又叫了一声。

女人的目光没有改变方位。

我不敢确定那是不是小米了。

常君,女,中国作协会员,辽宁省作协签约作家。鲁29高研班学员。作品散见《小说选刊》《新华文摘》《中国作家》《长江文艺》等杂志。出版小说集《卡布基诺》《香格里拉118号》。长篇小说《起死回生》。短篇小说《开在墙壁里的玫瑰》荣获中国作家奖。

责任编辑 谢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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