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长篇小说《塔尔巴哈台》
2016-11-22赵光鸣
赵光鸣
我读长篇小说《塔尔巴哈台》
赵光鸣
女作家杨莉的长篇小说《塔尔巴哈台》,我是用三天时间读完的,除了吃饭睡觉,三天时间都在读这部书,注意力没有被分散,这在我的阅读中不太常有。一部40多万字的小说,能把读它的人的阅读兴趣牢牢地吸引住,首先得益于她的从容,通畅,平实,亲切的叙述。长篇小说使用怎样的叙述方式和叙述语言,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关糸到作品的质地,甚至成败,很多长篇小说让人无法读下去,有各种原因,没有找到合适的叙述角度,调子,是最主要的原因之一。我读过的兵团题材长篇小说,大同小异者多,也在于叙述语言的雷同化,单一化,让读者难以产生阅读的快感和动力。须知作家的创作个性,作品的风格和气质,首先是通过作家使用的语言和文字体现出来的,不在叙述上下功夫,难以成为好的长篇小说作家。我读《塔尔巴哈台》第一个印象,作者在讲述自己的故事时,关于使用怎样的叙述调子,叙述语言,是费了心思,动了脑筋,有自己独特的追求和想法的。这就使她的作品,一开始就呈现出别样的风貌.
《塔尔巴哈台》没有所谓宏大叙事,只写了八分场这样一个相当于连级的兵团基层单位的人和事,时间跨度也只有十几年,活动在这个人生舞台上的大多数人物,都是与泥土为伴的草根阶层。这些形形色色的底层众生,连姓名都被作者有意地”草根化”,普通到可以被忽略的程度,比如刘福贵,顾大年,凤娥,李和平,李胜利,张秀花,大辣椒,马老三,老张,老秦,朱指导员之流,仅观其名,俗得不能再俗。就是这样一些泥土底色的平凡劳动者,拓荒者,在最边荒的绝域荒塞,最严酷的险恶之境中艰苦奋斗,忍饥挨饿,顶风冒雪,不仅要经受艰难生活的磨砺,还要经受精神上的熬煎和摧残。作家笔下的这个人生舞台,偏偏又正处于我们国家从三年灾害时期到文化大革命,及改革开放前夜那段最困难,最压抑的阶段,作者把她的形形色色的主角们,推进这样一个严酷,令人窒息的年代,让他们置于远离尘世和现代文明的极荒之地,经受双倍的苦难和摧残,由此考验他们的人性和品质,作者对各色人等在这样的时空背景下的日常生活,精神状况和人生轨迹,既无渲染也不过度强调,但不动声色的呈现,却让人感到更加真实,因而也更加让人信服和感动。比如刘福贵,这个在八分场深受群众爱戴的英雄人物,却不断地遭受挫折,磨难和打击,忍辱负重,冤案却始终不得昭雪,为了分场的建设事业和群众的幸福,甚至献出了宝贵的生命,最终还是没有得到组织上的平反,但是公道自在人心,在八分场的人民中,他永远活着,他的丰碑永远耸立在人民心中。作者对这个英雄倾注了极大的同情,却遵从于现实的逻辑,摈弃了大团圆的结局,让英雄含冤而逝,反而使这个人物更加地打动人,感动人。除刘福贵外,作家笔下的顾大年、凤娥、刘嫂、李和平、大辣椒、马老三等人物,也都各有其独特个性,言谈行止,各具面貌,呼之欲出,鲜明生动。
文学作品的高下优劣,有一条重要的衡量标准,是作品对人性的揭示所达到的深度,《塔尔巴哈台》至少做到了没有把人物塑造简单化和面具化,个别人物性格的多面性、复杂性、丰富性是有所体现的,比如八分场群众共同反感的政治投机者白宏升,以及他的妻子关雅琴,两个人都厌恶分场的艰苦生活和恶劣环境,有借政治发迹,进而脱离农场苦海的打算,并且坚决地付之于行动,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作者没有把这两个人丑化和漫画化,他们的卑劣,势利,并没有到泯灭人性的程度,在恶念、邪念呈现时,也有善念、正念相伴而生。像关雅琴这样一个大城市来的美丽女人,经受不住边荒穷苦生活的折磨,想要逃离,是正常的欲念,无可指责。作者写到了这个女人的贪图安逸的弱点,同时也写到她爱孩子,爱学生,爱美的品质,这样写人,才能彰显出人性的丰富性和多样性。
这部长篇小说另一个显著的长处,是接地气。除了塑造了一大群各具况味的草根人物,这部作品的每个细节,每个小的单元都来源于真实的生活,有浓郁的泥土气息。这应该是得益于作者的生活积累,在兵团基层连队的人生经历和切身体验。没有这样的经历和体验,是无法做到细节描写的真实性的。靠采访和急就章式体验生活的作家,也许可以挖空心思编出曲折离奇的故事,但是很难在细节描写上体现自信。《塔尔巴哈台》的作者在这部作品中显示了她在细节描写上的长处,具体到地窝子的布局摆设,光线明暗,气味,基层连队与乡村的居住交往方式的不同,各个季节时令的农事稼穑,植物和庄稼的生长和自然环境的变化,畜禽猫狗的动态,甚至各个时间段政治运动的内容,政策条文的变化,各种场景的状况,等等等等,正是这些杂多的,琐碎的,扎扎实实的细节保障着作品的厚度和重量,使它质地饱满,我读《塔尔巴哈台》,很感慨于作者对逝去事物的敏感和深度记忆,这是作家与生俱来的好习惯,我从此得到很好的启发。
好小说除了要求作家要有历史的厚重感,对时代和社会生活有深刻和智慧的观察和认识,对人性的深度发掘,还要求作家有诗意的襟怀,在其作品中体现诗意的升华,达到超然于物外的天籁之境。所谓从俗世中来,到灵魂中去,宇宙中去。说的就是这个意思。真正的好小说,是装了翅膀,可以飞腾起来,灵动起来的。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好小说家都是好诗人。《塔尔巴哈台》是蕴涵了一些诗意的,所以它达到了一定的文学的境界。
小说中的李和平,小何,是八分场草根众生中的另类,在精神桎梏极度严苛的窒息年代,他们向往自由的天空,寻找人生的意义,他们偷偷地诵念普希金的诗歌,传递卢梭,司汤达的著作,探寻精神存在突围的出口,不惜参加到秘密的社会活动中去.这在极左思潮和极左路线盛行的那个年代,是需要极大的勇气和胆识的。正是由于有了这样的追寻真理,探寻人生意义的青年的存在,八分场的死寂生活,才显露出一丝温暧的亮色。作者满怀热情地写了李和平,小何,老张等一些特立独行,有思想的人,使读者在阅读过程中有喜出望外的愉悦之感。
其实,这种超然于世俗层面的精神向往和追求,在刘福贵,顾大年这些大老粗身上,同样是存在的,且时时有所体现的,只是他们不善表达而将其掩藏于草野尘土之中,或深藏于内心之中。在老场长刘福贵的眼里,横亘于天地之间的塔尔巴哈台山脉,就是他的精神寄托之所,是他的神山圣地,这山脉永远绵延耸立于他的心灵之上,长眠在这神山的怀抱之中,正是他最好的人生归宿。
塔尔巴哈台的象征意义,也在作者的乡思乡愁中得到彰显。这部小说所以能感动人,还在于作者浓重乡情的注入.作者把自己对故乡的爱,播撒于作品的字里行间,使乡情盎然于纸上,读者受到感染,心灵呼应,交相辉映,在阅读中自动加入互动,从而得到美好情感的熏陶。
这部作品浓墨重彩地写了兵团人的开发拓荒壮举,讴歌了兵团艰苦奋斗的创业精神。同时也反思了乱砍滥伐,过度开发,无序开发对人类生存环境和生态糸统造成的难以弥补的破坏和损害,小说中刘福贵等人为自己过去做过的破坏山林的事后悔汗颜,为这个人物的丰富度加了分。近年来兵团文学反思的力度增加了,这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塔尔巴哈台》是我近年来读过的兵团题材长篇小说中比较好的一部,但这部作品也还有一些显见的不足,整部作品,纪实性痕迹较重,受真人真事的局限较大,小说的虚构部分需要扩展的没有很好地拓展,说明作者还没有真正进入自由创作的状态。此外,文字比较拖沓,重复,啰嗦,时有非文学的介绍性文字出现,这些瑕疵,不足掩瑜,但如果在今后的创作中加以注意,相信她的作品会更上一层楼。
责任编辑刘永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