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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有灵(4篇)

2016-11-22强雯

都市 2016年8期
关键词:石林森林

强雯

万物有灵(4篇)

强雯

森林的童话与现实

小时候的森林总是伴随着九色鹿和熊外婆。格林童话里的幽秘意境,善良与邪恶的拔河,森林是一个古怪精灵的黑匣子,永远都在梦里,在大人缺席的游戏里。

森林是孕育神奇的地方。一排树,一朵蘑菇,一路花香,一望无尽的山麓,路转山头忽现的人家,让一切旅程充满了刺激和惊喜。森林,是诱惑成熟的必经之道。

现在,森林依然是孕育神奇的地方,尽管它已经具体到施工却尚未完成的山路;缺乏护栏的峭壁——随时都有可能葬身危险;被白蚁蛀蚀而枯死若干年的树群;老一辈人在这里洒下的青春和血汗。森林被有意无意地涂抹上了悲戚的色彩。但这是现实中的森林,是成年人的森林。

只有满目苍绿和猝不及防的氧气在提醒,这确实是森林,一个脱离神话的森林。

和城市张牙舞爪的掠夺不同,它享受静静的躁动。只有当你完全安静下来,才能体会得到。不要怪清晨赶早的白云扰乱了你的睡意,林场里的人都习惯早起,找一个空地打球、跑步,舒展完身体后再开始一天的工作,这样的工作也多是与自然亲近,去林场巡逻,偶然会有一只山鸡或野猪不期而遇。斑鸠会呼啦一下从他头上划过。一切都在发出声响,除了他自己。

这是生灵之间的默契。

夏日的傍晚,我坐在窗户前,看光线一点点变幻,阴影从一座山移动到另一座山,从不远处的绿色群山之间或者之上,去眺望那蔚蓝的地平线上的遥远山峦或者更高的山峰。看着它们由碧绿转为深青,那些宽阔成鸭掌的树叶,形状奇特,却令人赏心悦目。想象着森林的子女们在季节的更换中交换着颜色,在不知不觉中融入厚重的大地的怀抱,似乎才稍稍领略了点“山中千日始觉少”的意思。

我的窗口虽不宽大如门,却并不阻碍视线的延伸,所以我没有丝毫被软禁的感受。它使我在一个高度上仰望和俯视森林,此时,在一扇门后与在密林中的感受是一样的,因为房间内的气息一点也没有失去它的新鲜,我甚至可以在这观看一场倾盆大雨的表演,不拒绝雨水把青草的味道带进我的肺腔。从早到晚,我并没虚度了光阴,而恰恰在延长我有限的生命。

月亮是森林一天之中最后的宝物。从两山之间到一山之尖,深蓝色的天空之旅漫长又奇幻。它满足了我们偶尔做梦的狂想。黑夜把一切变得纯粹,我们只需要靠耳朵和鼻子来欣赏,并且热爱。

一个在城市得了病的人,医生多半会建议他来森林中疗养,听听蛙鸣,看看鸟飞。如果他的心没有转交出来,他只会觉得寂寞。像诗歌、音乐一样,森林这门艺术是需要进入的。

欢乐和寂寞是森林交替出现的两张面孔。寂寞,是为了蓄积更多的力量去追逐快乐。

石与仙

看多了绿叶满谷的盛景,呼吸惯了一池春水的气息,一把躺椅,一杯清茶,闭上眼,觉得理想世界就该柔软如此。

然而,它还是闯了进来——黑黢黢的,冷漠生硬的,一爿接着一爿,没有生机,方圆几百里。

这,就是万盛石林,迄今为止,我国考证最为古老的石林,它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男性姿态,迎接着世人对它的“膜拜”。

因为古老,所以高傲。如它的从天而降的诞生记一样,浩荡、雄壮,名正言顺。

然而10年前的石林不是这样。

10年前的石林,路面还没有特意铺陈,一切都顺应天然似的,一块石梯跟一个脚掌差不多大,一块一块垒着向前,向上,缠绕在石林间,而又离石林远去,引向未可知的前方。

路不太好走,尤其是下了雨,石与石之间的泥土,像是恶作剧的孩童,引你嗔怒。

那时的石林,是欲擒故纵的屏障,没有花,没有绿树,只是一串琐碎的石头,宛如唐僧到了女儿国,被一群似妖似仙的女人们捉弄,心如鹿撞。那时的石林之美,更适合年轻气盛者之脾胃,撒野、淘气,不拘一格,其天然和趣味如出一辙。高跟鞋者和年老者,只会留下声声遗憾。

然而,10年后的石林大为改观。

足掌般大小的石梯已荡然无存,整齐划一的人行梯道,宽敞平整,石与石之间,是茵茵绿草,一场大雨之后,不知名的紫色花系适时在石林的夹缝中探出身来,摇曳颤抖,我一时恍惚,这石林何时懂得略施粉黛了?

很快,行人们争执起来,这夹缝中的花是人工所为还是天然赐之?纷纷扰扰的议论,和着淅淅沥沥的雨水,融入在石峰之间,滴落在石柱表层。

没有结论。何须结论?

石林的诞生,本身就是一个沾染了仙气的故事。

如《石头记》里的贾宝玉,衔着石头出生,一生荣华跌宕;又如《西游记》里的美猴王,石头里蹦出来的妖孽抑或神仙,制造了多少人间传奇……这些与石头有关的人物,注定了不是凡品。

石头,带给人们想象,也带给人们希望——希望,借助这神奇的古老力量,而成为天赐福地。

而从科学的眼光来说,10年,对于一个喀斯特地貌“获得者”来说,仅仅是弹指一挥间,石头依然是那些石头,褶皱、斑痕,风霜的浸润,仅凭肉眼,又能分辨得出几许?

眼前的一切,无非是一个成年男子,一觉醒来,除去了惺忪睡眼,剃去了不洁须毛,懂得了穿着得体。

冷峻更显,是石头本身。

在如今的石林里穿梭,不用赶路,不用猎奇,不用煞费苦心去求证自己究竟是看到是石扇、石鼓、石塔还是石芽,只需用一种缓缓的心态,悠然漫步其中,连踟躇老人都可以胜任。

每一处皆是景致,只要你任性一点,疯癫一点,你可以把石龟想象成石河马,把石塔想象成石山雕。悟石的乐趣就会成倍增加。

逛石林,最大的烦恼就是太认真,像学者一样,要对每一“绝境”按图索骥。这样的探索之心是劳累的,也是痴枉的。

悟石成空,是种修为,如人间与仙境,仅在一念之间。

天地一个湖

刚到大理,就被它的“湖”震住了。

满满的一汪湖,像从天上泼了下来,还没等人回过神,就落到地上,成了洱海。

从天到地,从地到天。倒转乾坤,乾坤倒转。

人被湖推着走,热烈的阳光在四周奔突,哪怕是冬天,你感受不到丝毫的清凉,大理,以它不可复加的蓝色裹挟你。

闭上眼睛,人在湖中荡漾,睁开眼睛,人在阳光中眩晕。

苍山洱海,全是背景,只有那些湖,走进了眸子、心里,然后,再也摆脱不了。

其实,这周边并不是没有景致,鸡足山、巍山、石宝山祥云起伏,抬头古木参天,低头静坐打禅,人间烟火,穿梭其中;沙溪古镇温和秀雅,像收音机里传来的老歌,在斑驳阳光中,点点撩拨;洱源西湖芦苇缠绵,船只古朴,野鸭野鹤自在游荡,在夕照的剪影中,它们像极了人生某个可遇而不可求的阶段。

然而,这些美,还是比不过大理的湖和天,那么单纯的,明净的,荡漾着,一望无际,水天交界处氤氲环绕,楼宇纵横,恍如隔世。偶尔有水草,顶着一撮阳光,芬芳灿烂,像某个盛开的往事。

这些渐次叠加、变幻莫测的蓝色,就这样自始至终地牵引着人的视线,这像湖一样的天,像天一样的湖。

稀薄的空气里,一切美景变成一种刺痛,刺痛了眼睛,刺痛了回忆。我没有见过比这更蓝的湖,却想起了我那一去不复返的绿林之乡。

那片绿,长在童年的岁月里,长在荒蛮的大山里,长在国有企业风华正茂的时间刻度里。从我记事起,就有漫山遍野的广柑林在房前屋后摇曳生姿,每次放学回家,最爱和祖父坐在一块,对着那一片绿林聊天。“学校里教什么了?”“功课多不多?”神情慈爱,语调关爱,像那些矮矮的,永远长不高的广柑林,虽然没有什么格外的惊喜,却总让人有安心踏实。

逢到四五月份,浓郁的香气飘满整个房间,摘下几朵广柑花,夹在日记本里,写下《我爱广柑林》;暑假烈日,不顾骄阳灼人,和伙伴在林中穿梭,夜晚清凉,看着月光洒在黑黢黢的树林上,觉得那是一片可以任意穿越的时光之河,有很多想象在其间盛开。直到九、十月份,果实累累,那片绿林更成了大人小孩撒欢的场地——丰收总是让人喜悦。

因为绿林的无限延伸,连童年的天也变成了翡翠色,遥遥地和嘉陵江相望——没有比那更安然如祥玉的风景。

直到成年后离开那片广柑林,那片低矮的满坡之林,伴随着浓郁之香,已成为一种无法复原的生活。十几年后,那里已经物是人非,时代变迁在它身上留下倦怠的痕迹,萧条、寂寥,麻木,再也没有往昔盎然清澄之意。

对一种颜色的偏好,其实是对于一种生活的偏好。

过去的绿林也好,现在的蓝湖也好,当它填满了你的整个视野,你才发现,你已无他求,只希望自己像棵植物一样,静静地长在其中,不急不躁,过一天,过一年。

仰头间,顿觉千秋万代

这不是梦。

在夏日的清晨,他们漫步在阳光初生的山道,一路松树、洋槐、银杏招摇,各种树香交叠混合,层层拂过人脸,脚下泥土绵实,虫蚁自行,仰面呼吸,或独坐静思,不知不觉红日爬上头顶,流光飞逝,不以时为长。

不用等待年假,也无需一掷千金,仅仅是远离尘嚣几小时;置身纷扰俗事之外,享受静谧,是每个城市人心里深处的奢望。

不过是森林,他们想,在工业化快速奔跑的今天,人人忙着在生存流水线上挣钱、花钱、再挣钱,用不断的物质消费填充内心对宁静的向往,多么可怕,如果在城市里有一片森林,即使整日翻滚在生存的洪流中,也算心有所甘,情有所寄。

他们,不是别人,只是一些普通的居民、劳动者,勤勤恳恳在一座城里生活了一辈子。上班时,在水泥钢筋建筑的夹缝中,窥视如边角料的天空,轻叹可怜;下班后,穿过逼仄的小巷,跻身柴迷油盐的几居室,种植一家人的怨气。

城市,他们为之努力的地方,却越来越不像家园,没有青山绿水,没有大雁天空。他们中的某些人跳了出来,在这个坐拥数峰的山之城勘测、构思起来。

这某些人仔细研究这个城市的格局和形势,现状和前景,寸滩、鱼嘴、复盛、水土、悦来、鸳鸯……向北,一直向北。他们大笔一挥,“向这里进军。”魄力十足地要重组一个新的城市经济圈。当然,他们也没有忘记家园,寻觅那些能稍微令人喘气的宜居之地——一个有鸟类、藻类、植物和微生物的生命之地,是他们肩负着的梦想。

那其实是人类一直以来的愿望——田园——在诗歌里安然地出现,“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现在,它活生生地在两江新区里实现,扩展。

重庆铁山坪、照母山、园博园、中央公园、龙湾森林公园……在城市的车流、高架和楼宇中,这些城市森林公园飒然地出现了,他们代表着这个城市里的超然,带着几股仙气,繁殖着他们的精灵:湖泊、湿地、花田、森林、步道。

人们高兴了,带着家什和梦想来到两江新区,寻找机遇和子嗣万代的依托。

繁盛与清朝道光年间的水码头寸滩,已不再是菜挑子、空背篼们挣辛苦钱的集散地,取而代之的,是规模整齐、吞吐上万的集装箱码头,随着它被划入保税区后,其附近也正在修建工业园,那钢与铁的繁荣景象早已不是昔日市井码头可比的。

“山路十八弯”的水土镇也大改羊肠小道之貌,敞开怀抱,容纳了最新近的高科技技术群楼,巍巍的缙云山郭下,它像一个蓄势待发的“硅谷”。

悦来,曾是水上客们在重庆逆江而上的重要歇脚地,江湖大盗、红顶商人、三教九流无奇不有,而如今这个充斥着江湖情的地方也成为下一站时尚——重庆大型会展中心的布局基地。

“这个地方真好啊。”有时,他们会由衷地交谈,依着城市劳作,傍着森林而息,享受城市的便捷与效率,拥有农村的闲适和宁静,不足百年的时间,这一切都实现了。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薄云飘荡在山头,秋虫呢哝,有两三夜归人提着公文包行走在回家的道路上。“一半山水一半城”,在两江新区巨大的广告招牌下,他们会停下来,仰头看看,山气日夕佳,这承诺真是千秋万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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