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藏
2016-11-22李心丽
李心丽
短篇小说
迷藏
李心丽
“脱。”
吴没的手纠缠在温丽华的胸钩上,他试了几次,都没有如愿地解开。从温丽华的反应看,她不在状态里,即使这时候,吴没看出温丽华还是心猿意马的,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想法。
这是一个没有注意力的女人,也是一个非常寂寞的女人,吴没被她这种病态的落寞吸引着,他想走进她的世界。
你去洗洗吧。
为了推拒开纠缠不休的吴没,温丽华说。
温丽华是犹疑的,一直在打退堂鼓。在吴没进去洗澡的时候,她望着窗外渐渐落下去的夕阳,心里还在不断地挣扎,这个时候如果她要走,她还是能走掉的。可是为什么要走呢?她又在心里问自己,她怕什么?在接到吴没约她来他工作室坐坐的邀约之后,她就在心里期待着什么了。
来的时候她洗了澡,洗得很仔细,所有的衣服都换上了干净的。她在潜意识里为着即将要发生的什么做了积极的准备,内裤、胸罩她特意穿了粉色蕾丝边的,胸罩故意选了小罩杯的,衬托出了她的饱满和丰韵。她在落地镜前仔细地端详了她的身体好久,这身体寂寞了好些时间了,让她生出了一种被遗弃的苍凉感。
她的手指从她的脸颊开始滑动,沿着下巴,锁骨,胸,沿着小腹和大腿,缓缓地上下滑动,她无法把自己的手想象成别人的手。她试图想象这是胡建平的手,从她的胸罩里探进去,之后像她熟悉的那样,专注于某一处。但胡建平现在不会这么爱抚她了,他没有时间和心情。他的压力太大了,整天有开不完的会,搞不完的调研,推不掉的应酬,高血压,高血脂都找上了他。
躺在胡建平身边的时候,他总是早早就说太累了,早点睡吧。于是不安分的温丽华只能变安分。她也对他说过,你这种情况我跟大夫咨询过了,应该去看看。他却不高兴地说,我好好的,看什么医生。
温丽华说你这种情况医生说有两种可能。胡建平翻看手机的动作停了下来,问温丽华说哪两种可能?一种是身体确实出现了问题,一种是你有外遇。第二种可能说出来后,温丽华定定地盯着胡建平,他说我这种人还能有外遇?心有余而力不足嘛。胡建平打着哈哈,他没有像温丽华想象的那样,听到第二种可能后会暴跳如雷,他只是打着哈哈,敷衍着温丽华。本来严重的事他被这样一打哈哈,就化解成一桩无足挂齿的小事了。温丽华现在讨厌他这一点,温丽华说,那我们好久都不在一起了,这个年龄就这样,医生说不正常,你应该去看看医生,应该调理一下。胡建平说我不去看,可能确实是年龄大了嘛。
温丽华在心里很是郁闷了一段时间。之后她又去咨询那位大夫,大夫说,你爱人自己不愿意看医生,那谁也没有办法,说不定是他的身体真的出现了问题,这是可能的。男人压力大,竞争激烈,都会影响身体的状况,等这段时间过去,你再观察观察,如果没有起色,那是自然规律,谁也抗拒不了的。女大夫说完,用没有感情色彩的目光看着温丽华,温丽华还想问什么,没有心情了。这本来是胡建平着急的事,他不着急,她这不是瞎着急吗。
两种可能不管是哪一种,导致的后果是相同的。但温丽华就是有点不相信胡建平的身体出现了状况,她怀疑他有外遇。
胡建平在家里可以说养尊处优,结婚后,袜子、内衣从来没有自己动手洗过,也从来没有动手做过一次饭,因为她是家里的全职太太。脱离了社会之后,胡建平几乎成了温丽华的另一种意义上的老师,他怕温丽华在思想上太落后,经常给温丽华推荐“百家讲坛”之类的文化普及节目,有时候带回来一大摞的光盘,让温丽华操持完家务之后,看这些社会上所有的人认为文化类的东西,这样温丽华也不至于是一个精神荒芜的人。
温丽华后来感觉到胡建平把她与自己划了一条界线,胡建平是胡建平,她是她。一次,她的一位同学从老家来市里办事,给温丽华打电话,这位同学曾经在温丽华妈妈住院的时候,帮助照顾了一段时间,温丽华和她一直相处得很好。温丽华给胡建平打电话,问他晚上有没有时间,胡建平问她有什么事?温丽华说想请同学夫妇一起吃个饭,她做梦都没有想到胡建平说:我为什么要和他们一起吃饭。这句话一下子让温丽华愣怔在了那儿,温丽华的大脑出现了长时间的短路,居高临下的胡建平让温丽华一下子觉得,他与她是两个世界的人。
之后母亲去世,在答谢送葬的亲友时,胡建平坐在桌前,一动不动。温丽华举着酒杯去敬酒了。父亲年迈,已经不主事了,所有的事都由她张罗安排,她去给这些亲友敬酒,自然她也喝了几杯。没想到胡建平打发儿子来叫她了,说又不是开庆功会,喝什么酒。那时儿子小,照直把胡建平说的话说给了温丽华,当着周围那一桌子的人,温丽华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胡建平在这样的场合让她难堪,温丽华能有什么作为呢,她什么也没有说,后来虚虚地晃着酒杯,好给胡建平一个交代。
在胡建平的眼里,这事都是因为温丽华没有觉悟发生的,而不是胡建平要主动给她难堪,这是胡建平的解释。温丽华为这样的事争吵半天,还是理屈得败下阵来。胡建平不愿意把她当回事,现在经过这么多年婚姻里的培养和熏陶,她变成了他生活中的一个附庸,他还理直气壮地说温丽华是在小题大做。温丽华闹半天,哭半天,偶尔生气去外面逛荡一天,也不见胡建平着急找她,他该打球打球,该应酬应酬,他已经把她拿捏准了,她不会闹腾出什么动静来,她本来就没有占多大理。
吵完之后,平静下来,温丽华该干嘛干嘛,照例洗胡建平脱下来的袜子,换下来的内衣,照例在胡建平上班之前把衣服放在床头,皮鞋擦得锃亮。她目送着胡建平出门,然后再继续睡回笼觉。有时胡建平倒是羡慕她,说你看你不用上班多好,想做什么做什么,什么事也不用操心。但她知道他并不是真正地羡慕她。
种种的迹象让温丽华陷入了一种苦恼中。有时候,她在偌大的时间的包围里,坐在镜子前,端详自己,现在镜子里是一个到中年的女人。她能看到时间走过的痕迹,她清楚地看到时间在她的眼底眉间、颊边颈侧拂去了曾经充满朝气的光辉。呈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张平淡无奇的脸,作为女人,看到自己韶华已去的光景,再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痛惜了。
温丽华决定去给自己充电,她报了各种兴趣班,她就是在兴趣班里认识吴没的,吴没教她们画芭蕉叶。
胡建平对温丽华去文化馆兴趣班里学习不以为然,他说他了解那儿的师资,水平一般,温丽华去那儿学习,还不如在电脑上自修,或者买名家的授课光盘。温丽华很奇怪,这些事,胡建平倒是经常给予中肯的建议,好像很把这当一回事,温丽华说我喜欢去那儿学习,那儿有那么一种气氛,再说,自己周围还有那么几个同学,大家还能在一起交流。这么多年,一直待在家里,也没有什么社会活动,再不活动活动,就老了。
我了解那儿,文化局的领导来汇报工作,说没有钱,请不到一流的授课老师,只能是他们馆里的工作人员代课,来听课的都是退休了的或者即将退休的老头老太太,你现在就混在那么一些老头老太太中间,不觉得别扭吗?
温丽华知道这是胡建平不同意她去,所以就把那儿说得一无是处。温丽华说我这样的水平,只是想去凑个热闹,而且我觉得再不济的老师,对于我来说,也还是老师。温丽华有点生气,她讨厌胡建平的那种腔调由来已久,主观臆断,以自我为中心,时时处处有一种高高在上的俯瞰她以及她周围世界的感觉,她有一种直觉,凡是在她周围的,由她组成的一部分,他都会持一种俯瞰的态度。
没有说服了温丽华,胡建平也就任由她去了。温丽华倒是学得认真,闲暇的时候,在电脑上,在手机上,浏览各种画法,各种画派,各种名画,有的画派是吴没介绍的,她就认真地找了看。温丽华的兴趣是浓厚的,不过也许没有那么的浓厚,但她想让自己表现得有那么浓厚,或者她想让自己热爱上它。这个年龄,温丽华发现要热爱上什么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比班里其他的学员有好的条件,年轻,会借助现代手段学习,吸收知识较快。她没有对胡建平讲,她是她们班固定学员里最年轻的,她知道假如她把这个信息讲给他,他的眼神里是怎样的奚落和嘲讽,她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能想象出他的神情,满是揶揄,混在一堆退休干部中说年轻,那年轻能年轻到哪儿去?
这期间出了一件事,让温丽华窥视到了胡建平的一个秘密。
胡建平要去深圳参加一个博览会,该到司机接他的时间了,司机打来了电话,说老婆送孩子上学途中被车撞了,他来不了了。胡建平打车去了单位集合,等到上了飞机,要关机的时候才发现手机没有带着。
胡建平的手机蜂鸣声响的时候,温丽华正在做水果色拉,她喜欢把各种新鲜的水果都切碎了,拌奶油和酸奶一起吃,她来到客厅,发现胡建平把手机落家里了,之后看到了乔师傅发来的短信,亲,我已经快到了,你观摩完来我住的酒店,春天咖啡馆。之后,顺着这条短信,温丽华看到了胡建平与那个“乔师傅”之间往来的其余一些短信。有两次胡建平发去的内容是,亲,今天有事去不了。顺着那些短信研究了半天,温丽华发现他们的约会轨迹,在星期三。
胡建平打来电话的时候,温丽华已经把所有的内容浏览过了,有的她拍了照片保存在她手机里研究,她把胡建平的手机关机了。
温丽华说没有落到家里,胡建平说那一定是落到出租车上了,走得急,什么时候丢的也不知道。刚才我试着给我的手机打电话了,已经关机了,说不定卡已经被出租车司机扔掉了。温丽华说你给出租车公司反映一下,让他们出面找找,胡建平说回去再说吧,我现在先去补办一张卡,买一部手机吧,要不太不方便了。之后匆匆挂了电话。
温丽华猜想胡建平一定急急地给“乔师傅”打电话去了。从“乔师傅”发来的短信里,温丽华一下子就明白这是一个女人,只不过是胡建平把她冠名为“乔师傅”罢了。
那天温丽华没有去上课,她在通讯录里翻找到了“乔师傅”的手机号,把它保存在了她的手机里,她给她冠名为“胡丽”,意即狐狸。之后她把胡建平的手机卡取出来,藏在她的钱夹里,又把胡建平的手机放在床底的一只鞋盒子里,她舒了一口气。
人是一种非常奇怪的动物,都这时候了,温丽华想对策的时候,还是站在胡建平的角度,胡建平希望她怎么样处理身边的这样一件事才算智慧?或者同样的一个女人,遇到这样的事如何处理才得体,才能无伤大雅,才能既打败第三者还能保全得住自己的家庭?有一个智者不断地从温丽华的大脑里钻出来,给温丽华讲一些经典的道理。那一整天,温丽华觉得自己的精神无比强大,她知道她首先得战胜自己的冲动,然后才能战胜隐形人。她没有喝一滴水,没有吃一口饭,她的身躯仿佛不是一座五谷之躯了。
深夜的时候,温丽华一点睡意也没有,她脑中出现的一些影像让她的神经处于紧张工作的状态。她突然间想,自己为什么没有远赴春天咖啡馆,把胡建平抓一个现形?这个念头让温丽华仅仅冲动了那么几分钟,之后她想何必呢。
想到在这样的夜里,胡建平与别的女人鱼水之欢,云云雨雨,回来在她面前,却表现出无能为力的样子来,这一点让温丽华受不了。他有外遇的可能她很早就意识到了,但等温丽华真正去面对这层被捅破的纸时,还是相当艰难的。
温丽华睡不着,只能起床,之后泡了一个热水澡。热水澡之后,温丽华为自己倒了一杯红酒,在红酒的作用下,她总算有了一些睡意。她关掉手机,关掉灯,她强迫自己不要再想胡建平,不要再想这件事,她终于睡去了。
等到胡建平回来的时候,温丽华内心的风波平息了,她居然没有什么变化,一切还是老样子。还是胡建平所熟悉的那种状态,安逸,秩序井然。
从那一晚开始,温丽华患上了失眠症,为了不影响胡建平,温丽华提出分房睡。时间久了,胡建平纳闷,说去看看吧,调理调理。温丽华说去看过了,胡建平说什么原因呢?温丽华说焦虑症,大夫这样说的。胡建平说你这样的人焦虑什么呢?除了担心芭蕉叶画不好,竹子画不好,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温丽华说说出来我也不相信,我并没有焦虑什么,可偏偏大夫说我有焦虑症。胡建平探询地看着温丽华,温丽华赶紧说,大夫说这病有时潜伏着,不易发现,说我患这病时间久了。胡建平说以后你少喝茶,喝茶多了容易兴奋,不利睡眠。这样,你这段时间就不要喝茶了,等试上一段时间,看有没有效果。温丽华说好的,我试试。
温丽华就搬到了靠阳台那边的卧室里。
睡不着的时候,她数过阿拉伯数字,数过星星,但数着数着,她的注意力就会集中在一个人身上,那个潜藏在暗处的女人。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年龄多大了,她与胡建平是如何开始的,他们约会经常是在什么地方,为什么偏偏选在星期三?温丽华有时感到害怕,这个女人是不是未婚的单身女人呢?还是离异的单身女人?她对胡建平有什么企图?这问题真的让温丽华焦虑。还有一个问题她想不明白,如果这个女人足够的年轻,那么她为什么要看上胡建平,胡建平是重金包养还是赠她豪宅名车了?温丽华在她的认知里猜测这件事,无数种可能,无数种不可能,就这样揣摸来揣摸去,不知不觉,天就亮了。然而睡意却在此刻袭来的,天快亮的时候,所有的可能与不可能都失去了光彩,不再吸引她继续想下去了,她就有了睡意。不过她睡不多久就会醒来一次,之后继续再睡。
时间是最好的药。
除了失眠,温丽华的生活恢复了正常。
她又开始去文化馆听课,她主要去听吴没讲芭蕉叶的画法。她有几个星期没去了,发现自己快有点跟不上了。
吴没在休息的间隙问她干什么去了,几个星期都不来了,她说感冒了,身体不舒服,吴没说打了你的电话好几次,你都不接,想问问你有什么事?有没有我能帮忙的。温丽华说你打电话的时候我正睡着,没有听到,后来怕你上课打扰你。吴没说上完课你先不要走,我把上几节课的课件拿给你。温丽华说好的。
温丽华就去了吴没的办公室,她看出吴没是在关心她,但她羞于说出让她寝食不安的星期三,羞于说出她的焦虑,羞于说出她面临的尴尬处境,她几乎是一个被遗弃的人,这让她觉得很没面子。吴没见她什么也不愿意说,看出她的形容有些憔悴,反而激发了他的好奇,他想帮帮她,从他与她见面开始,他就觉得她是一个病态的女人,他就想做点什么。
之后他们去吃了饭,在一个黑暗幽静的卡座里,吴没又一次拥抱了温丽华,吴没喜欢温丽华性感的嘴唇,这一点他没有说出来,在他想继续别的动作的时候,温丽华推开了他,当他再次缠绕在她身边的时候,温丽华再次推开了他。
之后吴没就约温丽华去他的工作室坐坐。
吴没说了几次。温丽华能感觉出来吴没这句话里的内容。
在兴趣班,温丽华经常帮助吴没做些小工作,建立电子档案,收发学员作业,这样单独的接触让她与吴没的关系拉近了许多,有事没事的时候,吴没喜欢叫她一起去吃饭。私下里,吴没喜欢问她一些个人的情况,见温丽华不愿意谈,也就不问了。但吴没能看出温丽华经常在苦恼着什么。
星期一吴没又约她的时候,温丽华说好的,星期三吧,如果星期三你有时间的话。当然如果吴没没有时间,那就算了。到底该不该去吴没的工作室,温丽华觉得大可不必那样紧张,吴没说那下午五点,怎么样?温丽华说好的。
午饭温丽华是一个人吃的,之后午休了一个小时,不到两点的时候她就起床了,泡了一个热水澡,看了看表,时间还早,她为自己泡了一壶阿根廷马黛茶,茶是胡建平带回来的,听说是一个从阿根廷回来的朋友送的。温丽华喜欢各种茶,家里摆放着泡茶用的各种茶壶,温丽华自己还学到了不少茶艺,这个下午,温丽华独自坐在为自己装扮的茶桌前,消磨接下来的时间。
她的心情有点复杂,胡建平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吴没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一样的捉摸不透。自从脱离社会之后,吴没是第一个出现在她生活中的异性,当她在这样的下午回想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的时候,潜意识里她就知道他们之间要发生什么。如果要发生,温丽华愿意就在星期三发生,这个日子对于她来说是一个劫数,她要让胡建平在这个日子里得到了什么,再失去什么,她讨厌他想要什么就得到什么的那种得瑟,她想在自己的精神和意念里给予他狠狠的打击。
他不从科学的角度审视她对他身体的看法,而是将她作为一个无知的人来欺骗。马黛尔茶是他给予她的另一种安慰,白茶,红茶,绿茶,他以为这些茶就能平复她的那一个个怅惘的日子吗?他自以为是地认为,在各方面她都以他为荣,她对他都言听计从,他就可以骗她,温丽华想到胡建平对她的阴损招数的时候,给他捅刀子的心都有。
她以前一直害怕这样的日子会来,有一个看不见的第三者生活在她周围,取代她。被取代对于她来说是一件无法容忍的事,她无法与谁结成联盟去战斗一次,这生活,早在多年前她就有危机重重的感觉,胡建平说我们又不是小市民,想做什么能做什么,没有自律意识哪能在领导身边做好工作,将来自己哪能做得了领导,温丽华喜欢让胡建平用这样的说辞来麻醉她,她乐意把自己腌泡在那些谎言里。
温丽华倚在沙发上,脑袋里乱乱的,困惑,迷茫,不知所以。这时候她不知道胡建平在哪儿。她突然间非常想知道胡建平是不是又去约会了,他约会的女人是什么样的,她纠结于自己的好奇中。突然间有一种不知哪儿来的力量,让她有勇气给胡建平拨了个电话。
电话是通的,但没有人接,这是经常的事,这时候温丽华的猜疑无限地把她绑架了,她认定胡建平一定是去约会了,以前即使他约会,他都说是在开会,工作,应酬,让她对他的话不能有丝毫的质疑,你自己闲着没事干,以为别人也没事干吗?上班时间没有事,你最好不要给我打电话。有事打过来我不接电话,那就是我不方便接。
胡建平不接电话,也没有发一条短信过来,说明他正在干什么,她可是好久没有在上班的时间给他打过电话了,在这样的下午,这样一个让温丽华感觉像凝固般的下午,胡建平把温丽华激怒了。不过,她想,胡建平肯定做梦也不会想到,她现在在做什么,她在吴没的工作室与吴没约会。
温丽华现在一点也不犹疑了,她是来约会的,她为什么要走,不管吴没是什么心态,现在对于她来说一点也不重要了,哪怕他仅仅只是想与她上床,有这一点就够了,她要配合吴没与他完成一次彻底的约会,但一个念头不由得从她的大脑里冒出来,吴没是不是经常设计这样的约会?
之后她就用吴没的手机给胡丽发了一条短信,想到胡建平与胡丽在一起,温丽华的胸口被点着了,她在短信中说,我捡到了一只手机,与你有关,里面有许多私密的短信,不知你想不想知道?短信发出去之后,温丽华舒了一口气,她一定要给他们放点烟雾弹,不声不响的,把他们给她的痛苦还给他们。
没有一点反应,温丽华以为对方在收到她的短信后,一定会在第一时间作出回应,但没有,这个短信淹没在了寂然的时间里,现在,温丽华有点摸不着头脑了,如果对方没有回应,那她该怎么办?
不过温丽华突然有了一个主意,这个主意让她觉得像灵感迸发出火花一样感到眼前一亮,她总会让她开口的,之后她又发了一条短信,你好好想想,下周这个时间我会再与你联络。
之后她心情复杂地完成了与吴没的约会。
她问吴没这是第几次婚外情,她非常想了解男人什么状况下会发生这种事,吴没说第几次呢,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有过三次婚姻,前两次离婚的原因都是因为第三者,第三者成为了我的下一任,我与一个女人无法保持一种固定的长久的关系,时间一久,我就会喜欢上另外的女人,我喜欢与不同的女人保持亲密的关系,她们身上都有一种不同于别人的灵光,我就是被那种灵光吸引,我讲这些你一定会反感,没有一个女人能受得了我的这一点,现在我的第三次婚姻也名存实亡,所以我需要和女人约会,我的生活中不能没有女人。
哦,那么今天如果不是我,也会是别人?温丽华问吴没,吴没说你想听实话吗?温丽华说我就是喜欢你说实话。吴没说你结婚这么多年了,在床上为什么要那么拘谨呢?你以为男人喜欢这样吗?这是一个新鲜的非常刺痛温丽华的话题,温丽华说你说这话我可不爱听,不喜欢这样我就走人了。吴没说你不会走,走了就没意思了。我们一起看部电影吧。
吴没与温丽华一起看了一部大片,那是温丽华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在这部片的启发下,温丽华很快就放松了,之后她心甘情愿地投入了吴没的怀抱。
在把自己收拾好准备离开的时候,温丽华想起了她发出去的那一条短信,她有点后悔了,她告诉吴没她用他的手机发了一条短信,如果对方与他联系,让他不要搭理。吴没说好。
在从吴没的工作室出来的时候,温丽华觉得自己像贼一样,觉得到处有眼睛盯着她,到处有说话的声音议论她,她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温丽华回家的时候,发现胡建平还没有回来,家里冷冷清清,现在,温丽华就是需要这种冷静,好梳理自己纷乱的心。
接下来的两次课,温丽华都没有去,吴没给她打了一次电话,问她有什么事,为什么不去,温丽华说去了会觉得别扭,吴没说那我单独教你,你什么时候有空就来。温丽华说好。
胡建平好像比往常还忙,有时候晚上都不回家,不回家的时候会给温丽华发一条短信,有时候是加班,有时候是外出开会,只要胡建平不在家,温丽华就会觉得胡建平一定是去约会了,她的心里就会像打翻醋瓶子一样不是滋味。
又一个星期三,胡建平不在家,他周一就出去了,说是去调研。温丽华就给吴没打电话,打电话的时候吴没在他的工作室,吴没约温丽华去,吴没说都一周不见你了,我还真想你了。
吴没在他的工作室作画,他在创作一幅大作品,要参加一个大的国展。温丽华很钦佩吴没的才气,但对于吴没的那种随便的生活态度,又有点看不惯。吴没把他的作品讲给温丽华,他讲构图,讲色彩,讲画面传递的情感,讲画面里隐藏的恋爱,吴没说他崇拜土地,崇拜女性,崇拜子宫,凡是一切孕育生命的生物,他都崇拜,现在我崇拜你,崇拜你让我产生欲望。尽管这是疯话,但温丽华一下子就醉了,温丽华主动地脱掉自己的衣服,还没有等吴没像上一次一样命令她去脱衣服,她就主动把自己的衣服脱掉了,她不能让吴没看出她拘谨,她为什么要拘谨呢?
她与吴没完事后,她会在心里说,我得赶紧走,这是最后一次了,走到哪里去呢,她觉得从吴没这儿一走出去,她就会走在一种寂寞的虚空里。
吴没又去作画了,她查看吴没的手机短信,她发出去的那条短信还在,没有谁回复过。温丽华犹豫了很久,她本来想就此作罢的,不回复就不回复吧,可是她觉得她无法忍受他们的心安理得,胡丽难道没有对胡建平讲过吗,一贯谨小慎微的胡建平知道后不会就这样袖手旁观,温丽华觉得他们做贼一点也不心虚,他们竟然这样沉得住气,温丽华现在都有点气愤了。
都一周了,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如果你不介意,我会把这只卡转赠给另一个人。想听听你的意见。温丽华又发了这样一条短信,蜂鸣声告诉她发送成功。这次她没有上次那么紧张了,发出去之后,她定定地盯着手机屏,她觉得在这个看不见的如大海一般的深处,一定会有一只泡泡冒上来,现在,她觉得胡建平和那个隐身女人就住在这只手机的深处,他们不冒一缕气,他们不在意有人知道他们在一起偷情。
没有任何回应。
天暗下来了,吴没还在作画,吴没说等等与温丽华出去吃饭。自从有了这层关系之后,温丽华除了在吴没的工作室见吴没,别的地方她都觉得别扭,仿佛任何一个人都能看穿他们之间的这种关系,温丽华说她回去吃。内心里她是非常排斥这种关系的,这关系本身是见不得阳光的,她怎么还能这样与吴没相跟着一起去吃饭呢。吴没说回去不也是一个人吗?温丽华说经常一个人吃也习惯了。
温丽华说她又借用吴没的手机发了一条短信,如果有回复让他通知她,吴没说知道了。吴没说要不你晚上不要走了。一起看电影。温丽华说她得回去。吴没说那你什么时候还来,温丽华说大概下周三,吴没说这么久?温丽华说如果不回去也好,可是终究得回去。吴没说那你回去吧。
温丽华走到楼底的时候,看到家里亮着灯,看来胡建平回来了。以前,胡建平不回家的时候,温丽华还要联系他,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吃不吃饭,最近这段时间,胡建平不通知她,她也不与他联系,见胡建平在家里,温丽华转身朝家属院门外走去,以前遇到这种情况,他不打电话直接回家,她一定会很高兴,现在她想躲着他。
温丽华一个人来到附近的一间茶餐厅,进去后她点了一份比萨,又点了一杯咖啡,静静地一个人用餐。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把胡建平一个人扔在家里,结婚这么些年,胡建平是这个家里的圆心,她是围着胡建平转的半径,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脱离她的轨道。
快吃完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是胡建平打来的,胡建平问她在哪里,问她什么时候回家,说他还没有吃饭。温丽华说她现在还回不去,她在外面吃饭,让胡建平自己想办法解决他的晚餐。胡建平说那我等你吧,温丽华说我可能得很晚呢,胡建平说好你先吃吧。胡建平甚至没有问温丽华与谁在一起,在哪儿,不管温丽华与谁在一起,胡建平大概是不屑的,他对温丽华都是不屑的,与温丽华在一起的人,他是更不屑的,温丽华懂得胡建平的那种心里,平凡像她一样的人,现在入不了胡建平的法眼了。
温丽华一个人坐在茶餐厅里,用完餐之后,她看了一下,时间还早,她又要了一壶水果茶,她本来是什么也吃不下了,但她总得去消磨这样的时光。现在她是一点也不敢想到吴没的,可是她又不可避免地一次又一次想到他,她竟然与这样的一个人上床,除却他的三次婚姻,他曾经有过的女人他自己都不记得有多少了。想起吴没,温丽华有一种非常复杂的心情,她疼痛,不过这种疼痛比那种虚空感觉要好。
胡建平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电视空洞地开着,他有些心事重重,温丽华很少看到胡建平这样。温丽华说你怎么了?胡建平说没怎么,温丽华说你想吃什么我去做,胡建平说不早了,不用做了。要不我给你熬一碗粥去,胡建平说不用了,没有食欲。温丽华见胡建平这样,说你到底怎么了,胡建平说你别问了,什么事也没有。
温丽华看到胡建平有些反常,她知道胡建平不管有什么事也是不会讲给她的,温丽华现在觉得他们这种关系非常尴尬,她对胡建平越来越不了解了,他们现在这种关系,既不能同甘苦,也不能共患难,胡建平的世界是胡建平的世界,她的世界是她的,除了儿子,他们之间几乎没有共同的集合。
温丽华在卫生间洗漱的时候,胡建平敲了敲门,说单位有事,他去单位了。温丽华说都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呢,胡建平说有事就是有事,你就别问了,我走了。温丽华没有吭声,她听到胡建平关门出去的声音。
现在,温丽华对胡建平的行踪是无法知晓的,胡建平不愿意告诉她,她便无从知晓,胡建平说去单位加班,就是去单位加班,胡建平说要去出差,就是要去出差,她没有可以去求证的人,或者温丽华把电话打给胡建平的单位,去打听胡建平到底是去干什么了,她知道她绝对不能这样做,这样做是胡建平不耻的。
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温丽华接到了吴没的电话,吴没说刚刚手机短信有回复了,对方问要什么条件,说想取回那只卡。问温丽华怎么办?温丽华说你先别回,我想想再做决定。吴没说到底怎么回事,温丽华说以后告诉你。之后不久,吴没又打来电话,说对方要求见面,温丽华说你先别理,吴没说对方打电话我没接,发短信问我要多少钱,让开个价。温丽华说知道了,他说什么你都别理,电话也别接,这两天你关机吧,重办一张卡。
重办一张卡倒是可以,要不你把这只手机拿去,这样你就直接去处理了,省得我还得向你汇报。吴没说。你明天来一趟吧,怎么样。温丽华说好,吴没说你到底干什么呢,让人莫名其妙。温丽华说你现在别问了,以后我告诉你。不过,你别担心,不会连累到你。吴没说我是担心你,你可千万别干什么傻事。温丽华说我知道。
胡建平一夜都没有回来。
温丽华对胡建平的彻夜不归做了几种猜想,她觉得他一定是通过胡丽知道了这件事了,然后与胡丽一起想应对措施。他们以为那个发短信的人一定是一个诈骗分子,想从他们这儿捞一笔钱。接下来他们会怎么办呢,温丽华一整夜想这件事,想到这件事她就有点哆嗦。
第二天还不等她去找吴没,吴没就用一个陌生的号码打来了电话,说他刚从移动公司出来,让温丽华去一趟。
吴没把那只手机给了温丽华,嘱咐她不要干违法的事。拿到这只手机后,温丽华不知为什么处在了一种焦躁不安中,手机是关机状态,吴没连同充电器给她一起带了来。一时间温丽华不知该把这只手机放哪儿。快中午的时候,她去附近的超市买了一盒咖啡和两盒饼干,然后把这些东西连同这只手机一起放到了超市的存包柜里,她这才回了家。
中午胡建平没有回来,快十二点的时候她给胡建平打了一个电话,胡建平说有一个会议,他得加班,中午不回家了。从胡建平的声音里,温丽华能听到胡建平懒洋洋的,那晚上回来吃吗?温丽华问,胡建平说晚上说不定,到时我通知你。之后,胡建平就把电话挂断了。
他的声音叫温丽华说不出的难过,现在他通常这样,他一说完就把电话挂了,没有一点耐心等她再说,也不问问她在干什么,或者一整天他不在的时候她在干什么,她的存在对于他来说仅仅是存在而已。他好像很忙,与她说话仿佛是浪费时间,他的前面等着他去忙碌的都是些什么事,她不知道,但仿佛那些事都比她重要,他就这样忽视着她,这种感觉她现在受不了了。
其实温丽华现在非常渴望胡建平回家,她想窥视他内心里的动静,她想看看他坐卧不安的样子,然后她会因此在他的这种虚弱里软下心来,她就再也不会通过那个电话威吓他,她知道,她想威吓的就是他。
温丽华是坐卧不安的,下午,她又去了一趟超市,打开了存包柜,她的东西在,之后她看了看,又把它转存在了另一个存包柜里,她想把这只手机打开看看,看里面有没有新来的信息,但她还是忍了忍,之后她就去超市里继续逛。她漫无目的,又心事重重,时间如凝固的冰一样,窒息,毫无生气,让人厌倦。这期间,温丽华想,晚上是让它们继续在存包柜里放着,还是把它们拎回家,她犹豫不决。
快六点的时候,胡建平打来了电话,一句话,告诉温丽华他有事不回家吃饭了,还不等温丽华要问他什么,他就把电话挂断了。温丽华拿着手机从耳边缓缓地移开,这个来电不知给了她一股什么力量,让她突然间有种想破坏什么的冲动,有那么一刻钟,她觉得自己非常强大,她什么也不惧怕了,也没有悲伤,就是在这种力量的驱使下,她从存包柜里把她的东西取了出来,打开手机,之后,手机里连续闯进来两条短信,一条是用胡丽手机发来的,一条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发给吴没的,胡丽的短信还是问:你要多少钱?
温丽华定了定,她仔细看了一番,胡丽一直在发短信问要多少钱,要她出个价,温丽华回复问她愿意出多少钱?她的短信发出去不久,对方就回复过来了,说一万怎么样?温丽华无意与对方谈钱,她说这不是钱的问题,对方说那你想怎么样?温丽华好久都没有吭声,对方又说五万怎么样?温丽华说这不是钱的事。对方说你说说,到底想怎么样,我们商量商量。温丽华还是不吭声,温丽华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那十万怎么样?见她不吭声,对方又给她加价。每加一次价,她的心就狂跳一阵,胡建平的那只卡里留存的秘密,真的就值这么多钱吗?
温丽华的好奇心被胡丽不断的价码引诱着,最后胡丽与她约好了,星期三下午四点,胡丽会把一只存着十万元的卡放在那年时光的茶吧柜台上,让温丽华去取的时候把遗失的电话卡留在那儿。温丽华说晚上我们见个面交换吧,既然你把这个东西看得这么重要,我就奉还给你。胡丽说好。
到了约定的时间,温丽华在茶吧对面的酒楼里看着茶吧进出的人,当她接到胡丽的短信时,她朝茶吧的门前看了看,她没有发现一个女子,胡丽说我到了,你呢?温丽华说你就在茶吧门口等等我,你穿着什么衣服?胡丽的短信马上就到了,她说我穿着一件男式的风衣,温丽华就定睛看,但她没有发现胡丽。
温丽华感到不对头的时候已经太迟了,警察来到了她面前,说他们接到了报警,她有诈骗的嫌疑,让她跟他们走一趟。
温丽华在被带出来的路上,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她该怎么回答,她是谁,她要诈骗谁,为什么诈骗,温丽华没想到胡丽这么阴损,之后她又想到了胡建平,如果她必须交代,她该不该如实相告呢?
警车里谁也不开口,但温丽华觉得别人都把她看作了罪犯,她看到了来自别人的那种陌生的眼光,探究而鄙视的眼光,现在在警察面前,她觉得就像被剥光了衣服,连灵魂都赤裸了出来。
一定还会问到吴没,这事该怎样收场呢?
温丽华没想到这期间警察已经把吴没叫到了问讯室,她去的时候,吴没已经在那儿了。温丽华看了看,她没有看到胡丽的影子,温丽华不知道她该如何陈述这件事,她不知道吴没说了什么,之后吴没走了,胡建平进来了。
关于对温丽华的问讯,一直没有开始,漫长的时间里温丽华想了无数个对策,但一个也没有派上用场。胡建平用一种陌生的目光盯着温丽华看,之后他出去了。温丽华在还没有开口交代的时候,就允许被胡建平带走,没想到温丽华说她不愿意走,既然来这儿走了一趟,她不能莫名其妙地回去。
我想见那个报警的人。温丽华说。警察与胡建平对视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末了警察走了,留下她与胡建平,胡建平说你不回家想怎么样?温丽华说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谁通知你来的?我还没有交代清楚我的问题呢,现在,我觉得我被剥光了衣服,被所有的人嘲笑了一通,凭什么受到嘲笑的人是我,凭什么?
胡建平无法说服温丽华和他回去。她情绪失控了一般,掏出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紧接着,在凝固的空气中,突然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寂静。胡建平下意识地拿出了手机,她是要把电话打给胡丽的,但不料接电话的人却距离她这么近,就在问讯室的墙角边,是她的丈夫胡建平。
温丽华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她这才恍然明白,与她短信周旋的原来一直都是胡建平,而不是胡丽,那这个胡丽到底叫什么名字?她长什么样子?她与胡建平为什么只在星期三约会?这些疑问如雾气一般弥散在她心里,遮盖住了她眼前的一切。而这一刻,这些迷雾好像从温丽华的胸腔里飘散了出来,把胡建平也严严实实地笼罩住了。
他们谁也看不见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