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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禅宗思想对松尾芭蕉俳谐思想的影响

2016-11-21万芳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16年11期

万芳

内容摘要:中国禅宗传到日本,与日本现实社会结合,实现了禅宗日本化,并对日本社会产生了深刻影响。由于武家社会战乱连年,禅宗思想滋养着日本人的心灵,也影响了日本文化的发展和走向。禅宗“无常”“幽玄”“以心传心”思想影响了松尾芭蕉的俳谐思想,使之形成了“风雅之诚”、“不易流行”的基本理念和“さび”、“しほり”、“細み”、“軽み”等美学思想

关键词:禅宗思想 芭蕉俳谐 幽玄 无常

一、引言

佛教自6世纪传到日本后,引起了日本社会的巨大变化。尤其是到了武士统治的武家社会,中国禅宗思想与日本社会现实相结合,临济禅宗和曹洞禅宗得到上至将军、下至贫民的信仰和拥戴,实现了禅宗日本化。到了室町幕府,禅宗日本化进一步发展,禅宗文化影响了当时、甚至后世日本文化的发展和走向,禅宗思想从文学、艺术、建筑等方面影响了日本,呈现出空寂、幽玄和枯淡的文化意味。本文拟分析禅宗思想对松尾芭蕉俳谐思想的影响。

二、禅宗对俳谐的影响

镰仓时代,中国大陆临济宗和曹洞宗传到日本,日本宗教从禅宗中吸取营养,创立日本式的禅宗流派,并在赴宋考察的日本僧人和赴日传道的中国僧人的努力下,两大宗派与日本现实融合,成为镰仓新佛教的重要代表。

到了室町幕府时期,临济宗因为幕府将军足利尊氏的皈依而得到发展,在著名僧侣梦窗疏石(1275~1351年)的提议下,幕府下令实行一寺一塔制,即每个国均建造安国寺、利生塔,以祭祀战死者的灵魂,并祈祷天下太平。元中三年(1386年),室町幕府三代将军足利义满(1358~1408)定禅宗阶位,设“五山十刹制”。这是仿照中国封建社会官僚等级和晋升制度而建立起来的官寺制度。按照这种制度,把官寺分为五山、十刹、诸山(甲刹)三个等级,僧禅要经历诸山、十刹的较低的任职之后,才能到五山担任住持。由于幕府的庇护,五山禅僧生活优裕,修道更兼修汉诗文,甚至出现“重文轻道”现象。这时期禅宗的发展进入了世俗化阶段。所谓禅宗世俗化就是禅宗思想开始全面影响日本人的精神世界,甚至可以说禅宗文化影响了日本文化的走向。由于战乱连年、民不聊生,整个日本社会形成了一股强大的悲观厌世的时代思潮,从宗教中寻找内心的宁静和安乐则是这段时期文化的主要走向,“人们信仰超人力和自然力的神秘东西的存在,因而禅宗否定一切‘旧有而获得‘新有的哲理,以及超越理智分析的‘不立文字,以心传心,见性成佛、教外别传的‘悟道精神,其影响超越宗教领域而及于整个文化生活的各个方面。也就是说,禅的思想,不仅作为宗教,而且作为文学艺术思想乃至整个文化思想而被日本社会所接受”。禅宗精神和禅法的悟道精神影响了当时、甚至后世日本社会的各个领域,从文学、造型美术、能乐、俳谐、水墨画、枯山水庭院到五山文学,无不渗透着闲寂、空寂、幽玄和枯淡的禅文化精神。本文拟分析禅宗“幽玄”“无常”“以心传心”的思想对江户时代松尾芭蕉俳谐思想的影响。

俳谐,又称俳句,是世界上最短的定型诗,共3句17个音,格律是5、7、5的节奏,是日本独具特色的诗歌形式。它起源于连歌的发句,形成于室町时代。室町中后期以后,战乱连年,武士阶层卷入战争迷雾中,整个社会弥漫杀戮的气息。因此,对文学就产生了新的要求,俳谐应时代机运得到发展,其发展的中心人物是松永贞德(1571~1653年)。贞德的父亲松永永种是当时有名的连歌师,受其影响,贞德在和歌、连歌、古典文学、歌论方面都颇有造诣。其贡献最大的还是俳谐,被称为“俳谐宗匠”。贞德的俳谐观主要体现在《油糟》、《淀川》、《御伞》、《天水抄》等作品中。他认为俳谐的特质是滑稽、卑俗;注重语言形式,提出 “俳言”的概念,所谓“俳言”指和歌、连歌中不使用的俗语、汉语,并将是否使用“俳言”作为与前身连歌的主要区别。贞德被称为当时的“俳壇领袖”,这一时代被称为俳谐史上的“贞门时代”。之后,俳谐在西山宗因(1605~1682年)等人的倡导和实践下,主张突破贞门俳谐语言形式的桎梏,引入新的元素,发展新的文风,从而进入了俳谐史的“谈林时代”。西山宗因主张摆脱贞门俳谐过于强调形式,尝试自由平淡的文风,其作品《西山宗因千句》(又称《西翁十百韵》)成为俳谐新风的开创性作品;另一江户前期俳人田代松意在其代表作《谈林十百韵》的“序文”中提及,倡导新俳风的俳人聚集在江户神田锻冶町畅谈俳谐,因此这一派别又称为“谈林俳谐”。谈林派摒弃了贞门时代俳谐的古典趣味,认为俳谐是新兴阶级的日常生活的体现,是一种新型的、自由的文学艺术;提倡“运用俏皮、诙谐、滑稽的手法,表现崭新、奇异、活泼的文风;同时,表现手法则采用‘拔风,即字面意思没有表现主旨,从俳句整体的准备或‘伏笔可以获知其主旨。这种手法是谈林派的特色,这种准备或‘伏笔的方式是人们关注余意余情世界的结果,这种方式不久就成为‘蕉风俳谐的前提”。随后,以松尾芭蕉(1644~1694)为代表的“闲寂美”的俳句出现,将俳句推向了全盛期,俳谐进入了 “蕉风时代”。松尾芭蕉最大的贡献是超越谈林俳风,在俳谐中渗入禅宗思想,并将诙谐滑稽的游戏性俳谐变为一种具有生命力的艺术形式。

三、禅宗对松尾芭蕉俳谐思想的影响

(一)松尾芭蕉与俳谐

松尾芭蕉,本名松尾宗房,是日本江户时代有名的俳句作家,和井原西鹤、近松门左卫门并称为“元禄三文豪”。芭蕉生于日本一个下级武士家庭,幼年为上野城代藤堂新七郎的孩子藤堂良忠伴读。良忠喜好文学,师从俳谐大师北村季吟(1624~1705),芭蕉耳濡目染对俳谐产生兴趣。宽文六年(1666年),芭蕉入京都北村季吟门下,系统学习谈林派俳谐。宽文十二年(1672年)芭蕉出版处女作『貝おほひ』(中文译名:《合贝》),开始登上江户俳壇。延宝八年(1680年),以桃青之名,出版了《桃青门第独吟二十歌仙》,显示了芭蕉开始脱离谈林一派,蕉门俳谐地位开始确立。同年冬,芭蕉搬离江户闹市,隐居隅田川东岸的深川草庵,潜心研究俳谐,此庵第二年改为“芭蕉庵”,随之俳号也改为“芭蕉”。隐居期间,芭蕉开始接触中国的老庄思想,写下大量名句。如“枯枝に鳥とまりたるや秋の暮れ(笔者试译:“寒鸦栖枯枝,秋天日暮时)”,描写秋天日暮时分那种“寒鸦栖枯枝”的凄凉幽寂的景象,这是一种隐居山林、与世隔绝的闲寂枯淡的情趣。这种孤寂、枯淡的情绪而后成为芭蕉俳谐的主要基调。

1682年,“芭蕉庵”在一场大火中化为灰烬,第二年在芭蕉弟子的帮助下再建“芭蕉庵”。在等待芭蕉庵再建的逃难中,芭蕉流落甲州,向佛顶和尚参禅问道,“与禅宗思想的结缘则始于此,这对芭蕉的人生观、俳谐观产生重大影响”。这时期的作品深受禅宗思想的影响。如名为《忆老杜》的诗句“髭風を吹て暮秋歎ズルハ誰ガ子ゾ(笔者试译:髭风吹,暮秋叹谁子也)”,具有浓厚的汉语腔调。此句体现了芭蕉此时期难以名状的心绪,假托老杜, 隐喻了空寂、无常的情绪。“通过禅宗理解的庄子思想与汉诗神韵的结合体是芭蕉人生观、文学观的重要基础”。从此以后,芭蕉将俳谐变成真正表现自己内心的形式,通过俳谐表现汉诗、和歌、连歌等传统形式无法表现的美学情趣,创造出一种新的俳谐美。

1684年芭蕉借回乡给母亲扫墓的机会开始了奈良、京都、名古屋、木曾等地旅游,并将旅行情况记录下来,成为有名的『野ざらし紀行』(中文译名:《野曝纪行》)。而后,芭蕉继续旅游,写了『鹿島紀行』(中文译名:《鹿岛纪行》)、『笈の小文』(中文译名:《笈之小文》)、『更級紀行』(中文译名:《更科纪行》)、『奥の細道』(中文译名:《奥州小道》)等脍炙人口的作品。作为“俳圣”和旅途诗人,芭蕉不仅在纪行文和日记里写下俳句,表达自己的思绪,同时还创作了大量的俳句,主要收集在《俳谐七部集》里。在这些纪行文、日记和俳谐中,老庄思想和禅宗思想的影响可见一斑。除了禅宗空寂、无常的情绪成为俳谐基调外,在素材选取方面,芭蕉的作品开始了由表现人物向表现自然进行转变。如:

古池や蛙飛び込む水の音

(郑民钦译文:古池呀,青蛙跳入水声响)

旅に病んで夢は枯野をかけ回る

(郑民钦译文:羁旅病床箦,梦绕荒野枯)

这些作品体现了芭蕉的文学思想,后人将芭蕉对文学、对俳谐的感悟和改革称为“蕉风”。芭蕉之前的俳人在取得俳谐的文学地位之后,急于开枝散叶,扩大门户,而芭蕉则是潜心钻研,力行俳谐改革,开创了一代俳风,迎来了俳谐发展的黄金时代。“芭蕉(俳风)从谈林派脱离出来,经历了艰涩高深的阶段,代表作如《武藏曲》、《虚栗》;而后的《冬日》、《春日》则开启了蕉风时代,《ひさご》、《猿蓑》则标志着中正韵雅的蕉风时代的完成。芭蕉晚年艺术形式从《猿蓑》的幽玄闲寂转化为《炭俵》《続猿蓑》的平淡(“軽み”)。这种转化正是芭蕉抱着‘诚之理念、尽其一生追求变革的、强烈的求道精神的体现”。叶渭渠也对芭蕉及“蕉风”给与极高的赞扬。“芭蕉在俳谐艺术世界进一步发展了‘闲寂的审美情趣,创造了以‘闲寂为中心的风雅美,进一步扩展和深化了日本歌论的美学范畴”。

通过文献梳理,笔者认为芭蕉俳谐的基本理念是 “风雅之诚”、“不易流行”,在此基础上形成了 “さび(闲寂之美)”、“しほり(余情之美)”、“細み(情感细腻之美)”、“軽み(平淡之美)”等美学思想。以下将具体阐述芭蕉俳谐的基本理念和美学思想。

(二)芭蕉俳谐的基本理念:“风雅之诚”、“不易”“流行”

第一、“风雅之诚”。“风雅”最初出现在《诗经》里,后被蕉门俳谐所引用,成为俳谐的基本理念。蕉门弟子服部土方(1657~1730年)在其俳论《三册子》中提出“诗歌连俳皆风雅也”。芭蕉在《笈之小文》中对“风雅”之意的解释:“西行之于和歌,宗袛之于连歌,雪舟之于绘画,利休之于茶道,其贯道之物一也。且风雅者,顺应造化,以四时为友。所见者无处不花,所思者无处不月。见时无花,等同夷狄。思时无月,类同鸟兽。故应出夷狄,离鸟兽,顺应造化,回归造化”。由此可见,芭蕉所提倡的俳谐精神和西行、宗袛、雪周、利休的艺术精神是一致的,是顺应自然的,在追求“风雅”中去掉私意私情,与自然合为一体,进入“风雅”的艺术境界中。

“诚”即作品中作者表现出来的真情,和“风雅”一起构成是芭蕉俳谐的基本理念。芭蕉门人服部土方(在《三册子》中阐述道:“吾师芭蕉出其道(俳谐之道)三十余年,俳谐第一次开花结果。吾师的俳谐虽沿用以前的名字,但已经不是以前的俳谐了,是‘诚的俳谐”,并进一步提及“吾师则给原本无‘诚的俳谐注入‘诚之意,成为永远的先贤。‘诚经历世代变迁,在这个时代才被俳谐接受,可谓上天的安排也”。芭蕉的“诚”建立在庄子与禅宗相结合的哲学思想基础上,而二者的归宿点都在自然。正如《猿蓑·跋》中所写的“只仁心感物写兴而已”。郑民钦总结道,“芭蕉以平静之心看待大自然之一切风物,与花相对,与鸟相亲,人与物化,心与景融,自身成为大自然的一部分,物我一体、天人合一,这就是风雅之诚的精髓所在”。

第二、“不易”与“流行”。俳谐的“不易”是指俳谐本质是具有深厚的艺术基础,给人的感动不是一时的,而是永恒的,不管到了哪个时代都具有生命力;俳谐的“流行”,不是指世俗意味的一般流行,而是专心致志潜心追求“诚”的结果,不是人为的,而是自然而然地融入新的艺术意境之中,且这种新的艺术意境最后将被世人喜欢、接受、传承,这是俳谐“流行”的真正含义。与自然的融合在芭蕉的人生中往往又与禅宗的无常联系在一起,羁旅的孤寂更促使他追求虚幻世界。据蕉门弟子向井去来(1651~1704)在《去来抄》1中论述,芭蕉是从《奥州小道》旅途中开始思考“不易”与“流行”的:“日月乃百代之过客,去而复来的旧岁新年也是旅人。浮舟江海送走一生和执辔牵马迎来老迈的人,日日都在旅行,长久羁旅异乡。古人多有死于行旅之中者。予不知从何年起,风吹片云,激起漂泊之思”。长久羁旅异乡,芭蕉深受禅宗“无常”思想影响,已经抛弃红尘,知晓了人生的无常,做好了“死于行旅之中”的思想准备。郑民钦认为“不易”和“流行”是禅宗思想在俳谐中的表现,二者“形成包容的一元世界,构成俳谐的神髓,达到禅的艺术境界”。

第三、“风雅之诚”与“不易流行”的关系。服部土方在《三册子》中指出:“ 吾师(芭蕉)的风雅既有万代之不易,又有一时的变化,二者合二为一,即所谓风雅之诚”。可见,芭蕉俳谐从根本上说是“诚”,“不易”和“流行”只不过是“诚”的两种表现形式。“诚”从艺术价值的永恒性来看则是“不易”;从艺术价值形式产生来看则是“流行”;“不易”“流行”通过“风雅之诚”来实现价值的。因此,在根本上是一致的。

(三)芭蕉俳谐的美学思想:“さび”、“しほり”、“細み”、“軽み”

“风雅之诚”、“不易”、“流行”是芭蕉俳谐的基本理念,由此形成了“さび”、“しほり”、“細み”、“軽み”等美学思想。

1.“さび”:闲寂之美

“さび”是日本传统的美意识,本意是因为人与人之间爱的不足而产生的缺陷美,逐步演变成一种送别爱人的凄苦之美,甚至成为怀念爱的幽玄之情。芭蕉将这种幽玄、闲寂等古典美意识融入到通俗的俳谐中,让人在自然寻常的俳谐中感受到闲寂的情趣。向井去来在《去来抄》中论述芭蕉的“闲寂”本质时写道:

野明曰:句之“闲寂(さび)”为何物。

去来曰:“闲寂”乃是句之色彩也。……比如老人批甲胄驰骋战场,饰锦绣赴御宴,犹如老年有英姿。既有热闹之句,也有静寂之句。现在举一例:守花伴白头。

先师曰:此句充分表现了闲寂之色也。

芭蕉“闲寂”美学思想既有热闹之句,又有静寂之句,“辨证地将枯淡和柔美的两极情调加以调和和整合,使之既含‘空寂的情趣,又超越‘空寂而达到更为广泛、更为丰富内容的艺术境界”。

如:

月影や 四門四宗も 只一つ(『更級紀行』)

(笔者试译:善光寺四门又四宗,皆映月影中)

月清し 遊行のもてる 砂の上(『奥の細道』)

(笔者试译:明月清朗,映照游行僧献沙,白如霜)

正如芭蕉在《笈之小文》中对提及的“风雅者,顺应造化,以四时为友。所见者无处不花,所思者无处不月”,在旅途中所见的“月”就是芭蕉“所思”之物。两句都是以神社佛阁为背景,月影婆娑,芭蕉在宗教世界里进行了一场思想之旅,这就为羁旅中的“月”增添了一份静寂和凄美,希冀在月光中感悟羁旅的寂寞、超脱和无常。

2.“しほり”:余情之美

是余情之美,闲寂(“さび”)是诗情的基调,而此种基调是由“しほり”体现出来的。“しほり”是俳谐的余韵美。向井去来在《去来抄》的“修行”篇里,回答野明的提问“しほり”和“細み(深邃之美)”的区别时说:“‘しほり是句的形式,‘細み是句的意思”。并在《俳谐问答》的“答许子问难辩”中阐述“しほり”和“さび(闲寂之美)”时说:“‘さび体现在句的色彩里,‘しほり体现在句的余情里”。虽然二者说法不同,但笔者认为不管是“句的形式”,还是“句的余情”,都是从作者内心渗透出来的美的感受,二者是一致的,因为余情是带有形式的余情,形式是要感受到余情的形式。芭蕉重视余情(しほり)的运用,芭蕉针对凡兆的创作过于写实,告诫说:“俳谐‘一首唯十七字,一字也不可草率。俳谐亦与和歌一样,必须具有余情”。去来在给许六的书信中写道:“师之句,有严厉之物,也有温存之物;有绮丽之物,也有实质之物;有深远之物,也有平易之物;有健全之物,也有悲哀之物;有鲁钝之物,也有柔美之物。虽说千姿百态,但甚少没有闲寂(さび)、余情(しほり)之句也”。芭蕉作品的余情(しほり)之美主要体现在述怀、羁旅、无常等方面。如:

猿をきく人捨て子に秋の風いかに(野晒紀行)

(笔者试译:秋风中闻猿声的人儿,你在为弃儿的啼哭流泪吗?)

《野曝纪行》是芭蕉在贞享元年(1684)秋回故乡为母亲扫墓时的一部纪行作品。野曝(荒野之意)、秋、扫墓等词为此篇作品埋下了基本笔调。行至富士川畔,闻弃儿哭声,秋风瑟瑟、猿声哀哀,作者无限感慨,通过“猿”、“捨て子(弃儿)”、“秋の風”等艺术形象给作品留下了余情(しほり),供读者发挥想象,漂泊之心、无常之感自然渗透出来。

3.“細み”:深邃细腻之美

“細み”指的是俳谐内容的深邃之美,隐藏在内容里的细腻的、深邃的感情。这种深邃的感情不能直白地表现出来,通过某种能寄托作者感情的象征性的事物的提示,让人在欣赏作品中慢慢体味。这种不可言传、只可意会的感情传达方式深受禅宗“以心传心”思想的影响,使俳谐具有深邃之美、细腻之美。

如:行く春や鳥泣き魚の目は泪(奥の細道)

(作者试译:春去鸟啼,鱼溅泪)

春华将逝的三月是感怀离别的日子,作者在江边与亲朋故旧挥泪告别,想来一定惆怅不已。人生如梦、感慨万端、前程未卜,一系列惆怅的情绪弥漫心间。作者用“行く春(春逝)”、“鳥泣き(鸟啼)”、“魚の泪(鱼泪)”等意象象征离别、无常,让读者慢慢品味这种羁旅无常的落寞,并引起共鸣。

“細み”和“さび”、“しほり”一起被称作芭蕉美学思想的三大基本理念。关于三者的关系,向井去来总结道:“‘さび体现在句的色彩中,‘しほり体现在句的形式上,‘細み体现在句意中”。郑民钦则总结为“‘闲寂(さび),即在中世的幽玄上增加枯寂的情调。当然这不是题材表面的情调,而是作者捕捉对象时的心灵观照,所以即使是吟咏华丽浓艳的题材,也可以表现出闲寂的色彩。具有闲寂情趣的俳谐必具‘余情(しほり),其内容也必然深邃(ほそみ)”。笔者认为,“さび(闲寂之美)”是从基调上强调俳谐的幽玄、枯寂的总体文风,“しほり”则从俳谐形式强调要体现幽玄的文风就必须留有余情、留下自由发挥的空间,“細み”则强调闲寂的基调和余情的发挥必须表现出深邃的内容和细腻的感情。因此,三者从本质上来说是一致的。芭蕉倾心禅宗哲学,擅长通过一些小事物的描写揭示深藏其中的清寂纯净、平淡无为的禅宗世界,从而构成一种枯淡闲寂的美的意境,通过外在形式渗出孤寂之情、羁旅之苦、无常之心。

4.“軽み”:平淡之美

“軽み”强调句式、句法的平淡,是芭蕉晚年追求的美学思想,被认为是芭蕉文学价值的最高体现。正如“不易”“流行”理念所提倡的,芭蕉的美学理念是不断发展、不断创新的。“軽み”是和“さび(闲寂、枯淡)”平行发展的、独立的美学体系。芭蕉前期的作品如《猿蓑》《奥州小道》重视“さび(闲寂、枯淡)”意境,而到了后期,则开始向(轻妙、平淡)的基调转变,如作品《续猿蓑》《炭俵》等。从“さび”向“軽み”转变不仅仅是努力探索“风雅之诚”的结果,更是芭蕉人生观转变的重要表现,他开始探索人生的平淡之美,这是常年羁旅、隐居生活对人生观和世界观的影响,也是禅宗思想影响的结果。以下这句是芭蕉在51岁时的作品,可见其基调的改变。

秋深き隣は何をする人ぞ

(笔者试译:秋意浓浓,住在隔壁的是何人?)

此句创作于元禄七年(1694)深秋晚上,羁旅他乡的芭蕉卧病在床,听到隔壁邻居发出的声响却不认识对方,孤寂、悲哀、感伤之心油然而生。作者选取了邻居这一日常生活的小细节为素材,没有惊天动地的场景描写,却在平素的语句和表现中能感受到旅人的孤寂。如何在顺其自然中表现人生无常,并将这种理念贯穿到俳谐创作实践中去?俳谐创作是否需要规则和束缚?这些都是芭蕉在俳谐创作中致力解决的问题。多年的羁旅生活、禅宗哲学的感悟使晚年的芭蕉越来越趋于在日常平淡中寻求俳谐之美,这就是“軽み”的美学理念。

四、结语

参禅问道、隐居乡僻、羁旅劳苦,成为芭蕉俳句思想的重要源泉,在俳谐实践中芭蕉形成了“风雅之诚”“不易流行”的基本俳谐理念,并将自身经历结合日本传统美学,形成了“さび(闲寂之美)”、“しほり(余情之美)”、“細み(深邃细腻之美)”的美学理念。到了晚年,禅宗的影响、身体疾病和旅途的寂寞促使芭蕉开始由探索闲寂、幽玄(さび)之美向探索平淡、轻妙(“軽み”)之美转变,以期在日常平淡中寻求俳谐之美。在一生的俳谐实践中,禅宗思想的影响尤为重要,正如郑民钦所总结的:“在芭蕉的思想里,儒、道、禅三位一体,但禅多于道,道多于儒。芭蕉的作品不是追求气势磅礴、气壮山河或者遨游九霄、叱咤风云的雄劲强健的风格,而是闲寂精妙的意境,最适合这种审美情趣的莫过于禅。这充满禅机的俳谐,所展现的正是芭蕉的人生境界、心灵妙悟……不易、流行的审美情趣归根到底就是追求禅意洗礼的、俳谐艺术精神的不灭,也就是灵魂的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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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四川省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四川外国语言文学研究中心项目“松尾芭蕉俳句创作受中国古诗词影响研究(SCWY14-14)”阶段性研究成果。]

(作者单位:四川旅游学院外语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