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守夜人”

◆ 李雅民

都市“守夜人”

◆ 李雅民

在夜里，看警车缓缓驶过，就觉得它们是这座城市的“定心丸”，车中那些巡警是守护这座城市的巡更人。一日夜晚，碰巧遇见巡警盘问路人，不由驻足观看。被巡警拦住的男子发式另类，文身刺至小臂，“凭什么查我？”“你警察就能随便欺负人？”他大声嚷嚷，拒不配合。查包儿，未见可疑物品。巡警一个敬礼，挥手放行。文身男得理不饶人，骂骂咧咧，言语刺耳。这时我以为那巡警会大怒，不想他却没事人儿一样，全当没听见，显得有些窝囊。

日后与一位公安朋友谈及此事，对方说，这算什么，哪位巡警没受过委屈？更重要的是，巡警的工作非常危险，在警察队伍里可说是风险最大的警种之一。因为他们盘查时，不知对方谁是坏人，万一遭遇像“二王”那样负案在逃且又凶器在手的杀人犯，对方又突然袭警的话，没准儿最先倒下的就是我们巡警。我说那就介绍给我一位巡警吧，我愿给他一个与读者沟通的机会。于是就见到了天津市公安局东丽分局巡（特）警支队二大队巡警纪玉俭。

纪玉俭，45岁，曾经获得过“全国优秀人民警察”荣誉称号。此人个不高，但人很精神。他说他喜欢巡警这工作，说他从不动枪却抓获了很多犯罪嫌疑人。而且还说他愿被称作是都市的“守夜人”，并且为此而骄傲，尽管有着那么多的委屈和风险。

一

我叫纪玉俭，出门您放心，街面上有我。我是千百巡警中的一员，天天巡查在马路上，昼夜24小时，一年365天，无论暴雨狂风，还是滴水成冰，街面上永远都有我们的身影。

人无压力轻飘飘，责任，能使人生厚重起来。特别是当你的责任，关系到他人的安危，你就更觉得自己活得精彩，干得带劲，有种说不上来的自豪感。巡警是小人物，但当巡警，我心里就有这样的感受。

巡警，是公安在路面上一种动态的治安力量，任务是最大限度地防范和打击犯罪以及服务社会。其作用，让我用几个不同的案例讲给您听。

一年冬天，夜里11点刚过，我带3名辅警，驾警车沿外环线巡到与津芦公路交口的立交桥处。桥下没灯，入夜漆黑一片，我知道那是一个容易出事的地方，便关掉车灯，拐向辅桥盘旋而下。凡到敏感地带，我要关掉警灯和大灯，因为犯罪嫌疑人，或是正在预谋犯罪的人对警车特别敏感，亮着警灯等于是给他们报信。当然了，你亮着警灯把犯罪分子吓得隐藏起来或是逃离你的辖区，你也没什么责任，你没看见嘛，再说有案子那也是要由刑警来管的事儿。但那不是我的性格，当巡警就是要主动地去搜查犯罪分子，而不是驱赶。

弯道两侧是绿化带，刚一拐上弯道，就见不远处停着一辆出租车，车里灯亮着，两个年轻人在车里低头忙乎着什么。我一看觉得不对劲，这地方从未停过出租车，也不会有人深更半夜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上下出租车。我立刻过去，把车停在出租车前面，然后吩咐两人一组，左右围住了那辆出租车。

我拉开车门，不动声色地对司机说，警察，驾驶证、行车证拿出来给我。“司机”一愣，满脸惊慌，直至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已被包围。证件我没带，他说。那这车是谁的？他说是我父亲的。这不可能，这司机脸嫩，顶多20岁，开出租，哪个父亲舍得让孩子开夜车？我立刻检查他全身，连脚踝处也不放过，未见可疑之物。

查问司机时，坐副驾位置的那一个低头不语。此人长发，个小，开始还以为是个女的。我让堵住对面车门的辅警与我交换位置，叮嘱辅警千万盯住这司机，然后绕到对面，打开副驾驶车门，抓住对方两只手腕，将其拉出车门。这时对方一抬头，才发现也是一男孩儿，年龄似乎更小。同时我也看到，他身上以及他跟前的仪表盘上有被擦抹的血痕，心里顿时明白这里必有一桩血案。我把他双手按车顶上，警告他不许动，然后搜身。摸到腰部时，碰到一硬物，衣服一撩，看到一把锋利的尖刀，刀把上同样也有血痕。我赶紧让辅警向局里汇报情况，呼喊增援。同时把这小子拉到一边，问他被害的出租车司机在哪？快说！他不说话。此刻我最关注的是出租车司机的安危，因为早一分钟，那位受害的司机可能就还会有救。我揪住他说，你要清楚，司机要是活着，你俩的责任还会轻点。你不说，你那同伙也会说，你别后悔！这小子仍然一言不发。我心里明白，那出租司机早完了，人是他杀的。

这小子姓齐，刚满18岁，外地人，父亲来津做生意，买了房，办了户口。但他不好好上学，而是成天泡在网吧、游戏厅里打游戏，并且专玩杀人的游戏。合伙打游戏，齐某认识了大他两岁的胡某。胡某单亲家庭，没人管，没工作，整天瞎混。一天两人没钱了，就说不行就干他一票吧。干就干，两人一点没含糊，说杀人还不容易？要搞就搞出租车司机。两人没嘛前科，却在杀人问题上一拍即合，平时天天在网上虚拟世界里杀人，如今竟要整把现实的。于是，他们买了凶器，在那一晚上杀害了一名40多岁的男性出租车司机。齐某下手极其残忍，两刀全在颈部，被害人当即死亡。齐、胡二人将尸体抛进郊外一条小河后，把车开到这立交桥下处理血迹，翻找财物，就这当口儿，被我们撞上，距发案时间也就半小时左右。两个小子蒙了，想怎么这么快警察就追上来了？最后是那“司机”坦白了抛尸的地点。我立刻通知刑警，直接赶紧去那儿，看被害人是否还能抢救。

此案说明什么？说明巡警动态巡查的重要性。如今道路四通八达，还有“快速”和“高速”，而且车辆也很多，犯罪分子作案后逃窜速度相当快，经常是等到有人报案时，犯罪分子早已逃得无影无踪。就像这两个家伙，没前科。他俩一跑，后头刑警大海捞针吧，不知得排查到什么程度才能抓到他们。而有巡警在，截击到这种犯罪的可能性就很大。一旦截住，对破案来说，真是事半功倍。往小处说，比如抢劫、盗窃等案件，可尽量减小被害人的损失；往大处说，比如这起杀人案，可及时告慰亡灵和家属，同时也可震慑社会其他意欲刑事犯罪的不法分子。

然而可惜，很多人不理解我们巡警动态巡控的重要性，往往盘查到他时——当然，我们做不到盘查的每一个路人，都是存有问题的人——他就不高兴，讽刺、挖苦，说出一堆难听的话，什么“坏人你逮不着，好人你个个查”；“我有要紧的事，你别耽误我时间，真不知你们这些警察是干什么吃的”。有的甚至还记你警号，威胁告你去。有些男女，哪偏僻去哪，比如就爱在夜晚开车扎进一个黑灯瞎火的地方呆着。遇这种情况，我都要提醒他们，这儿危险，搞对象还是换个地方好，别在这儿给犯罪分子制造机会；再说你闷在车里，是被伤害了，还是要自杀，我也得看看，为你的安全负责啊。这你是好心吧，但没人谢你，因你坏了他们的“好事”，轰他时他嘴上说“谢”，心里却在骂你。

二

骂就骂去吧，损就损几句，咱权当没听见，当巡警，该查还得查。不过，为减少误查率，你还必须得练出几手特别的功夫，譬如识别坏人坏事的能力。老练的反扒刑警，热闹地方当街一站，一眼就能扫出可疑的对象，因他摸透了扒手们的特征与规律。同样，走在街上的犯罪分子或高危人群，衣着装束，神态举止，所带物品，大多异于常人，这就看你巡警能否摸清他们的特征与规律。比如夜里，别人都休息，你在街上闲逛个什么？是居无定所，还是预谋犯罪？有的还鬼鬼祟祟，你说不查他查谁。

一日深夜2点左右，我带3名辅警，驾车巡逻到成林道与快速路交叉口时，老远看到成林道上跑过一辆R5摩托车。车上两人，坐后面的那个奇怪，其动作不是抓紧座上的抓手、或是抱住前面的驾驶员，而是伏在驾驶员肩上，左右张望，像是寻找着什么。我说这人有点不对，跟他。于是关车灯，远远尾随其后。摩托车时快时慢，来回绕行在这一带，后面那个脑袋摇得拨浪鼓儿一样，让我坚信他们是在寻找着什么人。深夜街边碰头者，多半没好事，我们跟得非常小心，因为一旦被其发现，摩托车往胡同里一钻，我这桑塔纳根本追不上。

还好，到一加油站，不知是想问路还是要加油，摩托车突然停在里面。我一脚油门冲过去，把车一横，挡住摩托车去路。两小子果然有问题，一见警车，一东一西，撒丫子就跑。我们两人一组，紧追不舍。这时就看腿脚的功夫了，平时我爱跑步，局里每年都搞体能测试，要求警员必须要达标，此刻就看出了这些要求的重要性。我追的那个，T恤衫，秃头，身材比我壮实得多，边跑边向四周抛撒着东西。跑吧，先把你小子累垮了再说。果然，跑出几里地，他再也没劲了，蹲地上束手就擒。与此同时，另外的一个家伙也被逮住。

抓回队里分开审讯，两人什么也不说。不说好，越是不说越有问题。这时摩托车被辅警骑回来。掀其座椅，里面居然放着四把枪，一把仿制的左轮，三把仿制的七七式手枪。随后还查获了冰毒113克、海洛因22克，以及售卖和吸食毒品的工具。如今涉毒的案子大多是枪、毒不分。过后查明，那晚，两家伙就是要出售毒品和枪支的，双方约好在成林道上某一地点见面交易，正被我们碰上。

另一案件也在深夜，抓的是窃贼。扒窃的小偷，作案多在白天和傍晚。入室的窃贼，作案时间常在夜晚，特别是凌晨。这就好办了，夜深人静时，窃贼走在马路上，目标特明显，而且一见警车他就想躲闪。那天就是这样，两小子迎面走来，老远一见闪烁的警灯，就往黑影里躲。往哪躲？查他！身份证出示一下。没有？忘带了？半夜里去哪？什么？睡不着出来遛遛？对不起，检查随身携带物品。一查查出疑似撬窗的工具。好，一起回你住处去拿身份证吧，找不着你住的地方，就让我来给你安排“住处”。两小子只好带我们到他暂住地去拿身份证。而到那儿之后，我要看的就不只是身份证了。进屋一查，发现屋里还有两个女人，抽屉、柜子里藏有手机10余部、银行卡10余张和大量现金，还有笔记本电脑、电脑主机、移动硬盘、数码相机和金银首饰等。显然这都不是他们的物品，这是一个黑白兼吃的犯罪团伙，白天扒窃，夜晚爬阳台。

自然界里猫捉老鼠时，夜晚最精神。巡警也一样，越到夜晚越得瞪大眼睛，看清我所走过的每条街，每个角落，因为很多犯罪分子都爱在夜里活动，就像以上提到的几个案件一样。

您问巡警是否佩枪？巡查时是否也像美国巡警那样，把手按在挂在腰间的手枪上？遇可疑分子是否也像美国巡警那样，立刻掏出枪来瞄住对方？据我所知，中国巡警，执勤时肯定佩枪，但态度会温和许多。我想美国巡警也不会是见谁都摸枪，中国巡警更是如此。具体到我这个巡警，7年间，尽管佩枪在身，但却没有掏出过几次。面对犯罪嫌疑人，很多时候需要智斗。如果时机把握不好，你一掏枪，遇真正身负重案要案的犯罪分子，他会误以为你是特意为他而来，多半会有激烈的反抗，从而让你失去了智擒的机会。所以我多半是内紧外松，给对方一种警方例行公事的印象，给他留有一点蒙混过关的幻想，巧妙地把他“引入”我们的包围圈里，不给他留有反抗的机会。

有一天凌晨两点多钟，月牙河边某快速路立交桥下，停着一辆夏利轿车。一个身材高大、刺满文身的男子，带着一个女人在车里吸毒，一把自制全钢双管霰弹手枪，插在他左首车门上的贮物盒里。我带着3名辅警驾车巡查到这儿，老远一看，就觉得这车这人都不正常。迅速靠过去。对方发现我们，立即点着车，要跑。我把警车车轮一打，死死顶在他前面，然后下车走到他跟前，语态平静地对他说：“对不起，先别走，下车出示一下你的证件。”他喊：“我没事儿，你凭嘛查?”我说：“这是夜间巡逻，你们停得不是地方，看下证件，没事儿你立马就能走人。”其实事先我已经看到他左手藏在车门下半部，估计那里隐藏着什么，但我不去激惹他，而是先让他离开汽车。也许他也不愿让我接近他的汽车，所以就打开车门钻了出来。但他下车后却在有意躲我，我进一步，他就退一步，始终保持一定距离。我心里有底了，伸手向他胸前一探，让对方误以为我是要抓他，结果这家伙立刻凶相毕露，与我激烈地摔滚在马路上。按说我们4人抓他一个没问题，但这家伙太壮，面且一看就是打架的高手。这时那个女的又跑了，关键时刻我们还得分出两人来去追那逃跑的女人，否则这家伙会把一切责任全推到那跑掉的女人身上。剩我和一位辅警，拼命地和他搏斗，最后勉强把他压在地上，双方全都累得精疲力竭，相互揪扯着大口喘息。他说放我走没事儿！我说逮的就是你。他说看我起来后怎么弄死你！我说你没机会！过会儿，那女人被抓回来，这家伙也被我们戴上了手铐。这家伙如此激烈地反抗，必有重大的隐情，查。一拉车门，车门内侧的储物盒插着一把手枪。那枪尽管是自制的，但杀伤力不小，双管，霰弹，一打一大片。难怪那小子会说“看我起来后怎么弄死你”。

说到枪，这确实是威胁到我们巡警人身安全的一大隐患。因为就身份而言，等于是他在暗处，你在明处。刚一接触，你不知他是身负命案的亡命之徒，可能还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而他却知你是警察，深知一旦被抓定会完蛋，甚至还会以为你就是冲他而来，因此他要拼命抵抗，甚至会抢先下手。所以，无论盘问到谁，特别是在夜间，我们都不敢放松警惕。

尽管风险很大，但我们还是得查，巡警干的就是这工作，为了保障社会的治安，我们必须迎着风险知难而上。

三

前边讲过，巡警的职责是打击犯罪、服务社会。其中的服务社会，不是单纯的“学雷锋、做好事”，从某种意义上讲，是为了减少犯罪。比如，一单身女子深夜行走时，可以向你遇到的巡警寻求帮助，那样可以减少犯罪发生的几率。

一年春节前夕，一个40多岁的外地女人，为多挣一点钱，一天干了4户家政。累晕了，夜晚乘坐公交回家时她坐反了方向，等到发现时，公交已经没车了。打的吧，她舍不得，一个人就在黑夜里瞎走，一走两小时，结果还因迷路走错了方向。当时我正在辖区内巡逻，她看到警车后跑来向我问路。我给她讲半天，发现她根本就听不明白，因为她是外省人。得知她一天工作13个小时，给4户人家做卫生，连晚饭还都没吃呢，我们非常同情她。而且她身上还有人家刚给的工钱，又是女性，被坏人劫持侮辱了怎么办？得，什么也不说了，上车，送你回家。那女人起初不信，我说了两遍，她才敢上我的警车。那晚，尽管她住的地方远离我的辖区，我们还是把她送到了家。看到了家里的灯光，她的眼中有种踏实，有种感激。她拉住我的胳膊不撒手，非得让我们上楼，说要做饭给我们吃。我说算了，几小时后天一亮你又得出去干活儿了，赶紧歇歇吧。记着，以后就像今天这样，有困难就找咱民警，千万别再一个人瞎跑。

另一个夜晚，在从外环线去机场的那条路上，我开着警车，一眼看到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女孩儿，孤零零地走在便道上。腊月，天很冷，冻得她两手握成拳头，放小嘴上哈取热气儿。我说这女孩儿不对，都半夜了怎么一人走在马路上？而且前面是机场，没什么住宅，她这是去哪？下车，拦住她。小姑娘，这么晚一个人去哪？她站那儿，低头问，“嘛嘛不说”。看她书包，书包是空的。手机反复地响，她一个也不回。趁她不注意，我拿过她手机，她立刻和我抢，喊不许回，谁也不许回。我说好，不回，那你得跟我回趟派出所。送到派出所后，给她奶喝，给她买“肯德基”，等她吃饱喝足暖和过来后，才说出了她是初一的学生，学习压力大，父母逼得太紧，她愤然出走，一路上把所有课本扔了个干净，不想活了。但家在哪她仍是不说。这时我把她的手机偷偷地拿到外边，通过手机找到她的家长。她妈一接电话，激动得话音儿都变了调。

没到一小时，其父母就从50多公里之外的塘沽赶过来。当妈的冲进派出所，一把搂住女儿，“哇哇”地嚎哭。那一刻，我也流泪了，因为我女儿也像那女孩儿那么大，换位思考，心想换我也会急成这样子。那一晚，我觉得我这巡警当得挺伟大。你想啊，谁知那晚上那女孩儿一时想不开会干出些什么事情来？她连书本都已经扔了，谁知那一夜那个漂亮的女孩儿会遇到什么不幸，遇上坏人岂不毁她一生。幸好有我们巡警在。对于巡警，我是这样理解的，抓住犯罪分子，为受害人伸张正义，他是英雄；避免了犯罪的发生，及时地保护了易受坏人伤害的群众，他同样也应该是英雄。作为巡警，似乎是应该多做后面的这种英雄。

7年，经我一个巡警（当然还有三名勇敢的辅警）当街盘查抓到的、受到法律惩处的犯罪嫌疑人就有80多个。要知道，全国公安像我这样的巡警多了去了，他们日夜巡控在城市乡村的大街小巷，打击犯罪，服务群众，护佑平安。也祝愿他们平安。

发稿编辑/姬鸿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