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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过后的『混』与『欲』

2016-11-21徐威

文艺论坛 2016年5期
关键词:丽娜小说生活

○徐威



三十过后的『混』与『欲』

○徐威

自“80后”“90后”这样的代际命名出现之后,它们往往带着年少轻狂、朝气蓬勃、活力四射等年轻人特有的标签。然而,近来已经听到不少人在笑谈:“80后”已经老去,“90后”也已经到了“晚婚”的年纪,就连“00后”都有十五六岁的小伙子大姑娘了。时间飞逝,当初张扬、锐气十足的年轻人们,如今正迈向平实、稳重的中年阶段。人近三十,抑或是三十过后,愤世嫉俗的一腔热血已逐步在柴米油盐的浸润下化为日常生活的苦心经营,曾经纯洁、炽热、奋不顾身的爱情也在岁月的流逝中平静、现实起来。三十过后,那些“爱”已然变为了“混”与“欲”——这是我在读到寒郁的短篇小说《重逢》后的主要感受。

坦诚地说,《重逢》的故事情节并不新奇。女主人公丽娜在结婚七年之后,收到昔日恋人杜顶的短信,相约一见,再一起吃碗面。总共不过二十来个字的短信悄然拨乱了丽娜的心:“闭上眼,才敢把心里装着的那个浮浮沉沉的名字喊上一遍,她喊:‘大木瓜,傻丫头想你了’……”面对自己大腹便便、油腻无趣的丈夫王卯昌和婚后平凡到无聊、厌倦的婚姻生活,丽娜的心中重新亮起了杜顶的美好形象,并渴望着在见面之日“在虚构中再和某人热恋一次”。为此,丽娜还特地换上一身类似大学时期的装扮:镶钻的翡翠戒指被取下,中指戴上了暗黄色的铜戒指;穿上许久不穿的浅白色对扣裙子(“万一发生点什么,裙子真是再好不过的选择”)……可以说,尽管寒郁此刻已经埋下了“亏欠”“愧疚”等伏笔,但读到这儿,《重逢》仍然只不过是一个老旧而俗套的情感出轨故事。男女在无意中邂逅或在老友聚会中重逢之后,借“爱”与“怀旧”之名,在暧昧的情境中寻求刺激,释放肉体的欲望。这种桥段在小说作品里并不少见。

故事的转机,抑或是这篇小说的独特点出现在杜顶身上。“杜顶一直在对面安静地听她入戏一样说话,这时心里忽然有一个诡谲的想法。他趁着丽娜的问话,锁起了眉头,点一支烟,抽了几口,又在烟缸里摁灭,眼睛低垂,声音沉沉的,吐一口郁积的气息,他说:‘不怎么好。’他忽而抬起头,盯着丽娜陷入久别重逢虚构戏路般伤感的眼睛,杜顶沉默的眼里有了主动而邪气的光彩……”在我看来,这是整个小说中尤为重要的几句话。“忽然出现的诡谲的想法”改变了故事的发展方向。在他类似于恶作剧式的欺骗之后,丽娜的心理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丽娜之前所有对于曾经的恋人杜顶的想象,其实是建立在她对杜顶“混得不错”的物质基础和“仍然有爱”的精神前提之上的。当杜顶说出“混得很差”的谎言之后,我们清晰地看到,丽娜口中所谓的“爱”与“亏欠”,丽娜所流下的泪痕和内心深处的愧疚,实则如同是一根轻飘的羽毛,在一阵预料之外的风吹过后,霎时间不知飞向了何方。也正是从这个角度看,《重逢》写出了与旧恋出轨的老套桥段所不一样的地方。杜顶临时起意的略带邪性的谎言,使得《重逢》的小说文本从一个我们预料之外的角度,给我们提供了男女对于“爱”“物质”“自我”等新的认知。

这些“新的认知”在丽娜的心理变化中较为全面地体现出来。

在小说的开头,丽娜是什么样一个形象呢?年过三十,家庭富足,工作轻松,从物质层面看,她的生活过得非常不错。然而,这种不错仅仅是表面上的。实则,她的心灵却是无比的荒凉。一方面,婚后的生活并非她之前作出选择之时所想象地那么美好。在丈夫王卯昌的心中,当初那个带着“生机勃勃的美”、“散发着芳香凛冽的绿意”的丽娜已经消失不再,她“掩不住年华的凋落”,成为了一个让自己压根没有闲情去关注的家庭妇女。另一方面,丽娜也在婚后的生活中丧失了自己。这种丧失指的是她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她的勇气、自尊、自力都在这几年中逐渐地消失,换句话说,她丧失了面对生活独自去拼搏、奋斗的勇气与能力。在小说中,“豢养”与“退化”两个词语非常精准地描述出丽娜的状态:“没意思丽娜也不敢和王卯昌明目张胆地吵吵,一是她被豢养了这么些年,翅膀都退化完了,早没有了在风浪里搏击一下的能力……”

物质上的富足与心灵上的贫瘠,使得丽娜在接到杜顶的短信之后内心涌动如潮。这种“渴望”我们完全可以理解。根据马斯洛的需要层次理论,我们人的需要可分为五个层次,从低到高分别是“生理需要”“安全需要”“归属和爱的需要”“自尊需要”与“自我实现需要”。马斯洛认为:“假如生理需要和安全需要都很好地得到了满足,爱、感情和归属的需要就会产生。”①从小说中我们看到,丽娜的“生理需要”和“安全需要”得到了满足,但她却缺乏被爱的感觉。杜顶的短信刺激着她追求更高层次的“归属和爱”——“她听说他混得不错,原想着见了面叙叙旧,重拾那一段爱恋,动点情,当然,在感伤又怀念的情绪里,能上上床是最好不过的了”“丽娜本来想着,让惯性的日子从平庸里宕开一笔,在和王卯昌乏味的婚姻之外,以爱的名义和旧情人一阵闲聊,哭一哭笑一笑,背叛的愉悦中加点道德愧疚,想来是一场很好的戏”。

如同丽娜所想,她对于“归属与爱的需要”实则只是一种平淡生活之外的“戏”——这并不是真爱,而只是一场欲望的游戏。三十过后,丽娜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一心只有爱情的小姑娘,“混得好不好”(物质条件)在丽娜的生活中显然比“爱”占据了更大的比重。在与杜顶见面之前,丽娜一心渴望着重逢,想象着重逢后的种种场景,甚至设计着重逢后的戏路。丽娜既怀念着以往杜顶带给她的种种甜美回忆,又不时对丈夫王卯昌心虚产生新的愧疚。但总得来说,丽娜的渴望愈来愈大。当王卯昌离家而去之后,丽娜顿时感觉“天空明亮起来了”、自己则“像一只鸟从笼子里跑了出来”。她精心准备着这场旧情人的重逢,平淡乏味的生活荡起了涟漪:“一颗心像是被风诱拐出去的被单,一半挂在屋内,一半在风里交织着惊喜、猜测、期待和失落”。这种“涟漪”是丽娜所要追求的刺激,但是,这并不是爱。当杜顶“不按着功成名就后再来和旧情人插叙一下温柔的路子来”来之后,丽娜的心理活动与重逢前的种种想象、期待、紧张等情绪形成了巨大的张力。丽娜立刻就回到了现实生活中,“擎着的脖子忽然松懈了下来”,感觉到慌张,开始觉得精心准备的浅白色裙子都带着“愚蠢的矫情”。此刻,丽娜的所有想象都被现实所击破。面对杜顶仍然没有“混出头”的“落魄”形象,丽娜“心有余悸”,甚至庆幸“好险,差一点就被他拖到这样灰暗的生活战线里”。因而,在认清这种现实之后,丽娜的第一想法便是尽快逃离,不能与杜顶再有其他的交集。由于杜顶“混得不好”,前文花费心思所描述的丽娜对旧爱的渴望,就在杜顶几句话中消失得干干净净。甚至,连肉体的欲望也完全没有了。在小说的最后,丽娜的内心又产生了新的波动。在回忆过往与自我怜惜中,“丽娜把手上的铜戒指从中指转移到无名指,并且扶正,然后她打开身上为他准备的白裙子,赤脚走向那一片水声”。以我看来,丽娜的这一举动是试图从心灵与肉体两个方面对自己曾经欺骗杜顶的“补偿”。在杜顶洗澡的水声中,丽娜仿佛又从“混”与“欲”的现实考量中脱离出来,重新认知自己内心对爱的渴望,重新审视自己当初所为的愧疚。

《重逢》以丽娜的心理活动为主题,呈现出人过三十以后对于“爱”“混”“欲”的复杂多变的情感态度。选一个生活条件更好的人,还是选一个自己爱的人?是坐在宝马车上哭,还是坐在自行车上笑?在现实的物质条件与内在的心灵需求面前如何抉择这一创作主题再一次在这个小说文本中带给我们思考。事实上,在王卯昌和杜顶身上,我们同样能看到“混”的不易与复杂。相对于丽娜而言,王卯昌与杜顶承受着更大的“混”的压力。例如,对杜顶来说,“混”得好不好甚至直接决定了能够守住自己心爱的女人。因而,他带着一种“复仇”的心理在婚前再见丽娜一面,不为其他,只是想在丽娜面前扬眉吐气一把,让丽娜看到曾经的穷小子如今已经混得出人头地,有钱有事业有地位。

总得来说,《重逢》写出了复杂而真实的现实一种。我坚信,在我们的生活中,小说中的丽娜、杜顶都绝不是仅有的一个。可以说,《重逢》是以丽娜这一个人的挣扎、困惑为切入点,为当代人情感抉择所作一个隐秘的记录。当然,也并不是说《重逢》就百分百地完美。如果非要吹毛求疵,在我看来,《重逢》中有两个问题可以引起注意。一是小说中的部分情节来得过于突兀,使得小说的叙事节奏产生了动荡。丽娜与王卯昌已然烦腻的情感在一句叫唤中立刻便亲昵起来;小说前半部分非常用力地描写了丽娜对杜顶的牵挂和爱,“大木瓜”之名在她心中浮浮沉沉的出现着,但我们通读下来之后,会发现这种爱并没有一开始所描述的那般真挚与深刻。二是,我注意到,“眼泪”在这篇小说中反复出现了十余次。在我看来,这并非是一个最佳的选择——眼泪的泛滥会降低小说的力度。

注释:

①[美]A.H.马斯洛著,许金声、程朝翔译:《动机与人格》,华夏出版社1987年版,第49页。

(作者单位:中山大学中文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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