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树大招风》管窥港人的身份焦虑与时代伤感
2016-11-21杨浩朱超亚
■杨浩 朱超亚
从《树大招风》管窥港人的身份焦虑与时代伤感
■杨浩朱超亚
香港电影北上与内地电影合作的趋势加速了华语电影市场的发展,同时与之合拍片的热潮也在一定程度上蜕化了港片黄金时代所塑造的香港气质。“97情节”是香港电影圈挥之不去的时代烙印,《树大招风》通过三个犯罪团伙隐晦的表达了港人面对97浪潮中飘零的身份焦虑和时代伤感,香港历经变革的历史使得大众面对回归浪潮产生了复杂且暧昧的心态,身份的疑惑和寻找,香港精神的失落与伤感,以及大陆这股风进入的影响构成了电影中暗藏的气质与脉络。
杜琪峰;港人;身份认同;时代
港导的北上和坚守
随着近年来香港导演北上淘金成为一个大趋势,无论是陈可辛导演的《亲爱的》还是徐克导演的《智取威虎山》以及王晶的《澳门风云》都在大陆市场的激烈竞争之下获得了不俗的票房和口碑,这些曾是港片辉煌一代的代表都把自己在香港时期成熟的电影制作观念与灵敏的商业嗅觉带进了大陆市场。“2004年,就在CEPA开启不久这一年的内地和香港电影票房同时跳升,《功夫》《十面埋伏》《天下无贼》等三部影片同时攀上十大最卖座电影榜首。事实上,两地电影精英的互动合作有利于开发内地市场,有利于逐步改进两地电影制作环境,有利于形成最大范围的华语电影生产、消费圈。”与此同时,关于港片的淡化现象则萌生了曾经伴随着香港电影黄金一代成长的影迷唏嘘不已的情愫。港片对于很多内地影迷而言曾是最难忘的影像记忆,CEPA协议签订之后,曾经遥远的香港导演集体北上拍“合拍片”,很多作品都被扣上“失去港味”、“烂片制造”的帽子,甚至曾被内地媒体痛斥“七宗罪”。这两年陈可辛、徐克、吴宇森、尔冬升等导演将工作重心全盘放在内地,借助更大的市场和资源努力制作纯内地题材;而王晶、麦兆辉、庄文强等则将老港片的成功类型赌片、黑帮片、警匪片进行“炒冷饭”式的改造。一边是更加融入内地,一边依旧以香港为基地拍摄类型片。
除了大多数导演为抢占大陆这块电影市场而纷纷拍摄针对内地观众口味的电影外,像杜琪峰一类的具有强烈风格色彩的导演依旧坚持制作拍摄具有香港气质的作品,不愿妥协内地严格的电影审查而导致有些优秀的影片难以进入内地市场。“香港编剧家协会执行委员林超容曾悲观地认为:几年来,大家努力钻营,找寻中国(内地)电影和香港电影磨合的方法,最终还是失败,两头不靠岸,失去香港电影率真敢言、有话直说、我行我素的风格。”但是依旧一些优秀的具有港片气质的的作品如由五位年轻导演郭臻、黄飞鹏、欧文杰、周冠威和伍嘉良联合执导的《十年》、翁子光的《踏雪寻梅》以及许学文、欧文杰、黄伟杰联合指导的《树大招风》等也进入大众的视野,并在香港电影金像奖以及国际电影节上获得积极的反响(在大陆主流媒体上存在很强的政治性争议),这帮诞生于70年代80年代的导演们,曾作为观众亲历了香港电影的黄金年头,如今有了话语权,内心最渴望表达,不约而同的都指向了过去的某个时代,以及那些眷念、思考或记录。所谓的港片就是香港本土电影公司制作拍摄的反映港区地域风情、香港文化和经验的电影以及运用类型片的美学风格所形成的带有强烈香港烙印的作品。《树大招风》则是由银河映像制作,杜琪峰和游乃海监制,取材于曾经轰动香港一时的真实犯罪案件改编而来,电影以84年中英联合声明签署的新闻画面开始,以97回归画面结束,挥不去的离散哀愁充斥了电影的整个脉络。
身份的焦虑与迷茫
“97”即将回归之际,不同于主流媒体及宣传的港人历经半个世纪屈辱的殖民统治回到了祖国的怀抱,港人面对即将发生的身份转向而产生了集体的焦虑与迷茫。1991年由香港作词人林夕作词,集合了罗大佑、梅艳芳、黄霑等人演唱的《皇后大道东》当时风靡整个香港,里面唱到:“这个漂亮朋友(英国)道别亦漂亮夜夜电视萤幕继续旧形象到了那日同庆(回归)个个要鼓掌硬币上那尊容(英镑)变烈士铜像知己一声拜拜远去这都市要靠伟大同志(中国)搞搞新意思会有铁路城巴也会有的士但是路线可能要问问何事”。里面含蓄的表达港人面对回归后的焦虑以及未来政治方针路线的不确定。《树大招风》的故事背景则放在97这个大的历史背景下,通过三个被时代抛弃贼王的因一次偶遇风传合作但却没能合作的故事,电影的主要脉络主要就是三个人、三条线以及三种殊路同归的命运。香港导演陈果说过:“这是一个新旧交替的年代。所有人都在忙忙碌碌,他们找寻着新的位置。不同的是,有人重新确立起来,有人却在迷茫中失去了自我”。影片开场第一个出场的就是贼王季正雄,在大街上行色匆匆压低檐帽被便衣警察查核身份,随即用藏匿在包里的手枪射杀警察,这个对暴力行为客观、冷静的开场符合杜琪峰银河映像的一贯风格,在他的电影中,你看不到优雅的开枪姿势,也看到慢镜头的分解场面,有的只是逼真的场面与强烈的音效鲜血淋漓地把暴力场面呈现给观众。下一个画面是季正雄沉默、阴狠的侧面抽烟形象,一边在烧身份证,画外音则是电视中邓小平发表中英联合声明,并承诺将写入香港制定的基本法五十年不变。这港产影片中常见的陪衬画面,字字句句,都变得意味深长,烧身份证的举动更像是一种回应和象征,无论后面季正雄改为可乐哥、潮哥、台山仔,身份的丧失注定让他成为一个独行的悍匪。画面借助一个烧身份证的行为变现了香港离散的心态,影片在说,无论是我们印象中“1997快点来吧”的香港,世界中的亚洲金融中心香港还是香港人以为的马照跑舞照跳的香港,都是那个混淆身份时的香港,而当1997香港将回归的消息确定后,那个香港就和那个季正雄一样,已经死去。
港人身份的焦虑来自两个方面:一是香港本身,另一是中国大陆。香港本身由于坎坷多变的历史背景形成了一个无根意识很强的移民城市,港人身份的认同由于殖民地时期英国的非国族化政策使得站后婴儿潮时期出生的人民对国族概念的认同一直不太明朗。另一方面,由于97回归的迫近,港人对大陆经济体制、政治方针、文化认同产生了一种复杂且暧昧的态度。正如金耀基所说:“香港华人是把香港人的身份与中国人的身份区隔开来,我认为送一区隔基本上是政治认同的分别,而不是文化认同上的分别……香港华人即便在政治上自认是香港人,对中国文化也有浓厚的认同”。但是香港与对后港人自制的方针以及当权者的行径心生畏惧,担心香港的自由、法制、文明这些核心价值是否发生动摇。《树大招风》中第三个段落讲述任贤齐饰演的贼王叶国欢的开场,叶国欢带着抢来的枪偷渡回大陆,在海上碰到迎面而来走私的船只,船家解释说这些电器走私的船只一趟可赚几百万,大陆对香港而言,无论是政治经济哪方面都于香港不是同一等级的体量,曾经叱咤风云的叶国欢端着手中的枪,曾经的威风凛凛变成现在脸上挥不去的疑惑。
港片的眷恋与回首
今天香港人的愤懑情绪,首先来自于内地转型后香港的转口贸易优势地位不再,以及由此而来的与内地经济实力的此消彼长而形成的落差感,当然还有来自内地官方和民间的价值观的挤压。在《树大招风》中我们看到,内地人以及官员的形象一直是被丑化存在的,蠢败的黑社会小喽啰、贪婪的官员、腐败的体制。与其说这里表现一种灰暗的社会现象,不如说反映港人的某种心态,现在的香港在大陆上不再是曾经招商引资的上宾,也不再是慷慨解囊的爱国商,已经成为不法官员的盘中餐任人宰割。周蕾认为“香港既不能屈服于英国的殖民主义,又无法顺从于中国大陆大一统民族的单一意识”,即港人不完全认同任何一方,著名海外电影学者周蕾女士在其著作《写在家国之外》中指出,“香港的历史使人倾向于一种‘边境性’或者‘超场’寄生性的实践……香港市民本身却在其漂泊离散意识中流露着极其矛盾复杂的情绪”,尤其对底层民众来说,港人在历史上的变革中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就此形成了典型的香港意识,想要生存下去,只能靠自身的努力。但是时代的风转向了,曾经辉煌的贼王之一叶国雄发现自己用命搏来抢还不如一场马赛洗劫的钱的百分之一,叶国欢则在唯唯诺诺弯腰屈膝之间心有愤慨的拾捡着钞票,天不怕地不怕的卓子强遗漏的一地炸药也阻挡不了武警的脚步,回归后的香港不再是自己曾经驰骋的疆域,游戏规则变了,曾经熟悉的一切都要推倒重来,他也只能举手投降。可以说《树大招风》借以一种犯罪类型片的框架,内在表达着对某个逝去时代的回首与眷恋,深切怀念了黄金时代的香港电影,抑或那个香港的黄金时代。
结语
“许多人怀念全盛时期众彩纷呈、大胆狂放、尽情发泄的香港电影,认为那才是香港电影本色。”但在《树大招风》中,少了银河映像一贯密集的枪火场面,少数的争斗冲突放在了影片的开端与结尾,更多的时候只是描写三大罪犯的日常生活与细节,以及被压抑下那颗蠢蠢欲动的心,中间传的沸沸扬扬的三大贼王的合作也只能落得无疾而终,这绝不是一部歌颂义气或者快意恩仇的黑帮片,它更像一部极具野心的历史纪录片,它用地下世界中的故事映射了1997年最宏大的历史转型。电影作为一个意识形态的反映,港片或多或少的会在电影中涉及自己的政治隐喻,97香港政权的更替给港人心态造成的影响就像《树大招风》中贯穿全篇中“风”的形象,它无处不在,却又从不显形。风是时代之风,风起云涌,如同三大贼王荒诞的命运,以及尚未碰面就已成空的合作,也只能付诸于过去,一切都随风而去
(作者单位:南昌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