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饭是一场精神盛宴

文-周华诚



年夜饭是一场精神盛宴

文-周华诚

这是祖先与我们同席共飨的一次聚会，是形式与内容契合的一场进食。

年夜饭，哪里只是一顿晚餐。那是一年收成的总结陈词，那是人神共飨的欢乐盛宴，也是中国人的精神仪式。

其实在除夕之前，年已经开始了。哪一天大扫除，哪一天杀年猪，哪一天杀鸭杀鸡，还要做糕点、炸油豆腐，想想简直是头绪纷繁。然而乡下人们一点儿不慌张，他们有条不紊地准备着。千百年流传下来的经验，成为生活的指导法则。从腊月二十三送灶王爷开始，日子就一天比一天年味更浓。

我们呢，从小到大读书工作，年龄愈大，离乡愈远，那些看起来古老的过年程序，愈加白纸一张了。想想真是可惜。但不管路途有多么遥远，过年总是要回去的，还有什么比回家过年这事儿更重要呢？

我老家在浙西常山县。那里的年夜饭，从除夕一大早就开始准备。母亲腰里系着围裙，忙得转来转去；父亲坐在土灶前烧火，不时被母亲召来唤去。

上午是要“谢年”的，也就是“请年菩萨”。父亲把方桌搬到屋前平地里，摆上猪头、鸡鸭，倒上酒，把供案摆得满满登登。燃烛，焚香，气氛神秘而肃穆。放几响炮仗，执香拜祀神袛。

父亲执香，在屋前、堂前、灶前一一恭拜。平时风趣的他，做这些时，神情严肃，正对香案或灶台，双手夹香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家堂佛爷、招财爷、山皇土地，保佑来年人口平安，五谷丰登，六畜兴旺……是不是这些话，我都不曾好好请教过，因自小对此仪式有颇多敬畏，只是远远地看，甚或有时还借故避开。

这些仪式做完，已近中午。午饭依惯例是简单的——灶下随便夹几筷菜，舀一勺汤，就可以把一碗米饭妥妥地吃完。鸡鸭鱼肉虾蟹笋，不是在炉火上炖着，就是在砧板上摆着。总体来说，肉类要早早炖上，年夜饭的盛宴上，无论如何少不了几个大瓦罐的：鸡，鸭，猪蹄，红烧肉，都是这样的大瓦罐；此外还要有各样的小炒，要趁热吃，不宜太早炒制。

氛围是紧张又兴奋的。大家都在忙碌——母亲在灶下，父亲在堂前——他在贴春联，贴门神。父亲搬木梯，我们端糨糊、捧春联，前呼后拥。

到了下午3点，就有渐渐稠密起来的炮仗声，划破乡村的天空。炮仗是吃年夜饭的信号弹。吃年夜饭，要赶早。但是太早了，又不成样子。父亲对团团转的母亲说，慢些来慢些来，四点多开席不晚。

好了，年夜饭的一席饭菜，终于都准备妥当了。我们鱼一般穿梭，把一道道菜端上桌，父亲在桌上摆好了碗筷。八仙桌，八副碗筷。每个碗里都浅浅地倒上了酒。这是预备给祖先们吃的。然后，父亲拿着炮仗到屋前去了。我们和母亲从灶间出来，母亲解下围裙，我们走到门外互相拍打身上的衣服，认真地掸尘，边掸边说：过年了，把一年的霉味全都掸掉，明年一定运气又红又旺。

炮仗响了，它窜过门前的树梢，冲上云宵，啪啪两声巨响，红纸屑一片一片飘落下来；又一支炮仗上天了，接着又是一支，纷纷飘落的无数红纸屑是多么激动人心；在四起的炮仗声中，我们相互招呼着，在丰盛的桌前坐下来。桌面上摆满了菜肴，乡下所能拿出的最好吃的东西统统展示出来，炖的煮的蒸的炒的，大罐小盆大碟小碗，一样一样的盛器里摆满了鸡鸭鱼肉各式菜肴，这不是日常的一顿饭，这是一个家庭每个成员精神世界的一次盛宴，这是走远的祖先与当下的我们同席共飨的一次聚会，这是形式与内容完美契合的一场进食。

是的，我们举起了酒杯，我们碰响了杯壁，我们开始举箸吃菜，每个人开始咀嚼，说话，祝福，脸上闪现着温暖又幸福的光亮。

责任编辑：赵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