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复旦忆旧

2016-11-21何镇邦

福建文学 2016年11期
关键词:复旦中文系复旦大学

耽于回忆也许是进入老年的一个重要标志。近几年来,我陆续写了几篇关于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朱东润、蒋天枢、鲍正鹄、蒋孔阳、王运熙、潘旭澜等六位先生的忆文,分别发于报刊,后来又都收入我的一本散文随笔集《来自天堂的药方》之中。本文忆及的几位先生,有的是中文系的教授,有的是外文系和历史系的教授,有的交往较深,有的只是听过他们的课,留下较深的印象。片断回忆,连缀成文,就算是对六十年之前复旦岁月的一次回望吧!

周 谷 城

周谷城先生,湖南益阳人,在湖南第一师范学校(简称“湖南一师”)上学时,与毛泽东同学,但比毛泽东小几岁,以此一生与毛泽东为友。周先生从湖南一师毕业后,考上了北京大学哲学系。后来又改治历史,长期在复旦大学历史系任教。其《世界通史》颇具权威性。1956年我进入复旦大学中文系时,周先生作为复旦名教授,当然有所耳闻,但无缘听他的课。且其时他的精力已不在于治史,而在“形式逻辑”上提出一些新的学术主张,并提出了“时代精神汇合论”,引起了学术界的争论。当时他还担任中国农工民主党上海市主委,社会活动颇多,想在复旦校园里看到他的身影都很难得。

1959年春,中央某大员视察复旦大学时指示让周谷城开设“形式逻辑讲座”一课,我才有机会听到周谷城先生的课。这个课程是为哲学系、历史系和中文系三个系的学生开设的,每周半天;上课时,一个梯形大教室里都挤得满满的,不少人还从上海市区赶来听课,其中还有一些是周先生学术论辩的对手。因此,每次上课,简直成了一个学术的节日。课堂内外,人山人海;上课铃声响过,教室里静了下来,大家都在期盼周先生的到来。一般说来,周先生都要迟到一刻钟左右:只见他衣着光鲜考究,从容走进教室,迈上讲台,充分显示出海派名教授的气派。

每次讲课,周先生都有一段开篇,或可看作中国传统小说的“楔子”。这个“楔子”,十几分钟到半个小时不等,大都讲述他同毛泽东交往中的故事,或陈年老账,即发生在湖南一师时的故事,或刚发生的新鲜故事,譬如某次进京开会,毛泽东在中南海设家宴请他,吃什么,聊什么,生动描述一番。最令人难忘的是他在一次课前的“开篇”中讲了这么一段故事。1958年春天,毛泽东游杭州西湖,邀周谷城同游。在游船上,毛泽东征询周谷城:我们想提出一个建设社会主义的总路线,你看怎么提法啊?周先生看到西湖上百舸争流的场面,脱口说出这么八个字:“鼓足干劲,力争上游。”毛泽东紧接着说出下面一句:“多快好省建设社会主义。”当然,作为当年“三面红旗”之一的总路线是毛泽东在党中央的一次会议上提出并经过一定程序制定的,可是周谷城同他的老同学毛泽东在西湖游船上你来我往的一段言谈应算是总路线的草稿。周谷城先生在课上讲完这段故事后,还幽了一默说:“看来,这总路线还有我的一半的版权呢!”诸如此类的“楔子”和闲篇,虽然并不关乎“形式逻辑”的内容,但听课者大都听得津津有味,讲述者也讲得兴致勃勃。而在调动起听课者的听课兴趣之后,周先生自然抓紧转入正题的讲述。这也许正是他的一种讲课艺术吧!

周谷城先生为我们开设的“形式逻辑”课,是一种讲座课,它既要求讲清楚形式逻辑的基本内容,又要介绍在这方面开展学术讨论的情况,具有论辩性质。半天的课上,常常是在讲述一些形式逻辑的基本常识之后,也就是周先生所说的让我们“锻炼锻炼脑筋”之后,就开始宣讲他的观点,有时还点来听他课的不同意见者的名进行论辩,因此,很能打开我们的视野和思维。这个时候,周先生居高临下、能言善辩、滔滔不绝,颇能显示出他的学术自信和雄辩的能力,给听课者留下极深的印象,这也就是几十年后我还记得周先生讲课内容的原因。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我离开复旦大学到北京工作后,就很少有机会再见到周谷城先生了。直到“文革”之后,周谷城先生担任中国农工民主党主委,后来又担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成了国家领导人,住到北京来了,才有机会在公共场合见过几次面。记得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在北京政协举行的关于弘征杂文的研讨会上。那次会议,周先生全程参加,并留下就餐。吃饭时,我与他同桌,自我介绍是当年在复旦听过他课的老学生,他非常高兴并闲聊起来。据他说,那年他已93岁高龄。从此,就再也没见到周谷城先生了。据说,他的故乡湖南益阳为他和周扬、周立波成立了“三周研究会”。

伍 蠡 甫

伍蠡甫,广东新会人。青年时代就读于上海复旦大学、英国伦敦大学。新中国成立前曾任复旦大学教授、文学院院长、外文系主任,中国公学教授,暨南大学教授,黎明书局副总编辑并主编《世界文学》双月刊。新中国成立后一直任教于复旦大学,为外文系教授,还是上海画院兼职画师。伍先生精通英文,通晓希腊文,在画论及美学上均有较高的造诣,是一位技艺精湛的中国画画家和难得的文艺学家、翻译家。他著译颇丰,主要有《谈艺录》《中国画论研究》《伍蠡甫艺术美学文选》《名画家论》等论著,《威廉的修业时代》(德、歌德)、《新哀绿绮思》(法、卢梭)、《瑞典短篇小说选》、《哈代短篇小说选》、《诗辩》等译著,还主编了《西方文论选》《西方古今文论选》《中国名画欣赏辞典》等丛书和辞书。

伍蠡甫先生是一位学贯中西的大学者、名教授,但为人却十分低调。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复旦校园里,人们很难从行色匆匆的人群中把他认出来。直到1957年秋天他为我们讲授《西欧文学》一课时,我们才对这位学问渊博、不苟言笑,并带有某些神秘色彩的教授逐渐熟悉起来。那时候,“反右”风暴刚刚席卷过复旦校园,斗争还在持续。像伍蠡甫先生这样的名教授,正处于风口浪尖上。我们听说过伍先生在新中国成立前当过复旦大学文学院院长兼外文系系主任,现在为什么不当了,无从查考;我们又听说他不仅通晓几种外文,熟悉西欧文学,还擅长中国画,对画论颇有研究,却难以露一手;我们看到他上课时谨言慎行,从不多说一句。这一切,都在他身上蒙上一层神秘的色彩。尤其让我们感到惊讶的是,他每次上课,一开始总要引用一段马克思、恩格斯或列宁的语录,而不管这些语录和下面要讲的课的内容有无关系。这种硬贴标签的方式连他自己也感到好笑,可他却一脸严肃且用记录速度念着语录,要我们抄录下来,还要校对一遍,并郑重地表示:“不要抄错了,免得以后作为批判我的材料!”这真让我们哭笑不得。当年知识分子在“反右”风暴中的心态于此可见一斑。

但是一讲起课来,伍先生就侃侃而谈了。在《西欧文学》这一课程里,他带领我们遨游在西欧文学的百花园里,大饱眼福,大长见识。从古希腊的亚里斯多德、柏拉图到文艺复兴时代的各位大家和名著,从北欧小国的安徒生童话到西班牙的塞万提斯的《唐吉珂德》,从法国拉伯雷的《巨人传》到福楼拜尔、巴尔扎克、莫泊桑、雨果等大家的小说,从英国莎士比亚的戏剧到狄更斯、哈代的小说,当然,还有拜伦、彭斯等诗人的作品,他一一为我们介绍讲解。在讲到英国的以《傲慢与偏见》的作者奥斯汀为代表的闺秀作家以及诞生于苏格兰湖区的大湖诗人时,他显得特别激动,把他早年留学伦敦大学的生活体验和经历融合到对英国文学作品的介绍之中,让我们听得格外入迷。在讲授古希腊文学时,没有适当的译文可供我们参阅,这时候,他就特地翻译了部分古希腊的文献印发给我们。蒋孔阳教授在讲授《西方美学介绍》一课时也曾经这样做过,这是需要花费许多时间和精力的。

自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离开复旦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伍蠡甫先生。只是到了九十年代初,见到他的一位博士生分到中国社科院外文所工作,交谈中听他谈了一些伍先生晚年的情况,自此以后关于伍先生的消息就再也听不到了。

赵 景 深

赵景深先生是我在复旦大学中文系求学时交往较多、比较熟悉的一位师长。他原籍四川宜宾,出生于浙江丽水。1922年,他从天津棉业专门学校毕业后,任《新意志报》文学副刊编辑,同时组织绿波社,编辑《绿波》《微波》等刊物,出版“绿波丛书”。1923年参加文学研究会,1927年任开明书店编辑。1930年起,任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同时兼任北新书局总编辑,编辑出版了鲁迅、冰心、郁达夫、老舍等著名作家的大量作品。上海沦陷后,曾到安徽学院任中文系主任。抗战胜利后回到上海,继续在复旦大学任教,直至去世。他一生写作勤奋,著作近百种,主要为民间文学和明清戏曲小说方面的论著。我在复旦大学中文系上学期间,他曾为我们开设《中国人民口头创作》《中国文学史》明清段等课程,课下也有较多的交流。

1956年秋天,我刚进入复旦校园时,选修了赵景深先生为我们开设的《中国人民口头创作》一课,发现他一点名教授的派头都没有,不仅在课下同我们聊天,还在课上因为评职称仅评了个四级教授而发点小牢骚。原来高校教师共设十二级,一至五级为教授,六级为副教授,七至九级为讲师,十至十二级为助教。复旦中文系人才济济,仅教授就有十九位,现代修辞学的创始人陈望道、中国文学批评史的开山祖郭绍虞为一级教授,声名显赫、《中国文学发展史》的作者刘大杰为二级教授,而朱东润、蒋天枢、张世禄等先生才都评了三级教授。赵景深先生虽名气大、著作多,可学历不够,只能评为四级。对此,赵先生颇感委屈,故在课堂上发点小牢骚,但他又自我解嘲说,《人民日报》副刊正在连载他的《鲁迅与民间文学》,稿费颇丰,也就可以“堤内损失堤外补”了。像赵景深先生这样在课堂上发点小牢骚的教授并非他一人而已。朱东润先生于1958年“大跃进”时被送到上海金星钢笔厂的车间当了一名钢笔装配工,心里就很不以为然,回校后为我们开设《陆游研究》一课时,就借介绍陆游官职时发了一通牢骚说,当年陆游官职高、俸禄多,但不让他做事,现在的自己虽然身为教授,拿的工资不低,却下放劳动当了一名装配钢笔的工人,同样是浪费人才,云云。

对于像赵景深、朱东润这样敢于在课堂上发点小牢骚的教授,我们一来感到他们信任学生,二来比较平易近人。于是在课上课下我就同赵先生有些互动和来往。我那时正醉心于“五四”以来的新诗,准备以中国新诗史为题撰写论文或专著,于是就频频向赵先生借书。赵景深先生曾担任过新书局总编辑,藏书颇丰,据说有十几万册之巨,其中以北新出版的新文学书籍和明清戏剧小说专著为其特色。我向赵先生开始借有关“五四”以来的新诗集,赵先生每次都热情支持。于是每次下课时他总是要在讲台上喊一声:“何镇邦同学请留下,你要的书我带来了!”于是我到讲台前接下他为我准备好的用牛皮纸包装小线捆绑得结结实实的一包书,回到宿舍一打开,好多都是样书,有的毛边书阅读时还要拿着一把小刀边裁边读。就这样,在赵先生的支持下,我完成了《论“五四”新诗运动》的毕业论文。本来是想写本新诗史的,后来由于各种原因而搁浅了。不过赵先生热情借书之事,过了将近六十年,我仍然感动不已,并把他的关心教诲铭记在心。

赵景深先生平易近人的作风还有另一种表现,那就是在中文系大大小小的联欢会上表演节目。赵先生研究明清戏剧,不仅深入研究,且能表演若干剧种,尤以昆曲为长;赵先生熟悉各种方言,会讲各地方言近十几种之多。因此在各种联欢会上出节目,或演唱戏曲,或说一段方言,都很受欢迎。在讲明清文学史的戏曲部分时,他也常常在课堂上即兴唱它一段。但最轰动的是,他与师母在复旦的登辉堂(现改为相辉堂)舞台上联袂演出一段昆曲折子戏,在复旦校园里传为佳话。

王 欣 夫

王欣夫,字大隆,苏州人。原为苏州有名的书商,著名的版本学和目录学家。新中国成立前夕弃商到复旦大学中文系任教。他不仅在家中藏有一批善本古籍,且具有丰富的辨别古籍版本的经验,据说当年郭沫若先生碰到版本目录方面的问题时都要向他讨教。王欣夫先生可以说是一位奇人,也是复旦中文系的一个宝。可是对这么一个人怎么用,却费了一番周折。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期,安排他讲一段文学史课,可他一来用“苏白”讲课,二来“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总是倒腾不清楚,听课者不得要领,讲课者也很苦闷。后来,鲍正鹄先生给系里出了个主意,用其所长,让他开设《文献学及工具书使用法》一课。他先用了一段时间编写讲义,到了1957年秋季为我们1956级首次开设此课,我们算是尝了鲜。

王欣夫先生还是用“苏白”讲课,第一次课安排了两节,旁征博引,只讲了“文”与“献”两个字的含义。其实,“文”者,就是文字记录;“献”者,贤也,也是口头留传的资料。文献学讲的是文字记录和口头留传的文献资料,这是做古典文学研究的一个基础和入门,是很重要的基本训练。王欣夫先生的课,虽然讲得过于烦琐,口音也不太容易听清楚,但却很实用。通过一年的课程,我们掌握了文献学、目录学和版本学的基本知识,也学会了几种主要工具书的使用。例如在版本学方面,我们了解到“麻沙本”的一些基本情况。福建省建阳的麻沙镇,南宋以后直至明代,曾是一个图书出版中心,形成了古籍中的一种叫“麻沙本”的版本。这种版本图书种类多,印量大、销售广,但由于明版大都校勘不严不细,错误较多。相对于“麻沙本”,流传于五代时期的“蜀大字本”,虽然流传少,但版本精良得多。

王欣夫先生的课,不仅讲授,还有相当多的技能训练。为了培养我们的版本分辨能力,他还把家里珍藏的许多善本图书,包括宋版的珍本,共上千册之多搬到中文系资料室展出,教我们辨别各种版本。版本的辨别,尤其是优劣的分别,须从纸质、油墨、版本等方面去辨识,他一一手把手教我们。记得那一天,他整整在资料室待一天,一方面是担心善本图书的丢失,更重要的是为我们实地讲解、辨识。其时他已是年逾花甲的老人,却如此认真地对待教学工作,至今都让我感佩不已。

记得王欣夫先生编写的《文献学》讲义,我一直带在身边,几次搬迁都舍不得舍弃。直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鲍正鹄先生就任北京图书馆常务副馆长,为了培训职工,把我珍藏的这本讲义征用翻印,我才同这本讲义分手。

王欣夫先生在为我们开设《文献学与工具书使用法》之后,就不再讲课而专心于著述了。他的遗著名为《蛾述轩箧存善本书录》,这部大书由鲍正鹄先生与王欣夫的助手徐鹏先生一起整理、标点、校勘,历时五六年时间,后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以繁体字排印,装帧精美,共170万字,正文竟有1864页之多,三四斤重。提到这部大书,还得补一笔整理者鲍正鹄先生为王欣夫先生整理遗著的事。鲍正鹄,原为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学贯中西,专治中国近代文学史与现代文学史,曾任复旦大学副教务长,后调任高教部文科教材编审处主任,北京图书馆常务副馆长,中国社科院副秘书长兼科研组织局局长,退休之后,以病弱之身、舍弃自己的各种事体,历时五六年,在徐鹏先生协助下,完成大隆先生遗著的整理出版工作,成为复旦校园里、也是中国文化史上的一段佳话。

蔡 葵

蔡葵,1956年我考入复旦大学时,她是外文系的副教授。其时她约五十出头,据说毕业于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获硕士学位,是复旦大学校长陈望道的夫人。我们入学时,开始设英语课,中文系1956级共有十六位学生选修英语,是个小班,外文系就派了蔡葵先生来教我们。于是,教我们十六位学生的英语,就成了她的全部工作。记得从1956年秋到1957年夏的第一学年,由于蔡葵先生的专心致志,英语几乎成了我们的主课。

蔡葵先生的教学很有特色。一是课堂上反复练习,尤其是口语练习和听力训练。由于她英文表达能力比中文表达能力强(据说她初中毕业后即经越南赴美留学,成年后才回国),在课堂上常用英文解释英文,然后再让我们用相应的中文翻译出来。我常常被叫起来做这种工作,于是增强了学英文的兴趣。另一方面,她讲的英语是美国音,不标准,于是请来一位在伦敦生活过多年的外文系一位教授的夫人也是她的好朋友到课堂上矫正我们的发音,希望我们也能讲一口地道伦敦口音的英语。除了课堂教学,她又很重视课外阅读。她认为,中文系学生学英文,除了听力训练和口语外,更重要的是提高阅读能力和培养一定的翻译能力。于是,她因材施教,为我们打印大量的课外阅读资料。我当年拿到的就有英国作家狄更斯的小说《双城记》的原版全文和莎士比亚的诗剧《如愿》的散文改写本两种厚厚的讲义。这是蔡葵先生用她从美国带回来的英文打字机一页页地打印出来的,倾注了她多少心血啊!她不仅为我们分别打印了课外阅读的讲义,还指导我们如何阅读。她说:“泛读作品时,遇到不认识的生词,可以跳过去,不必停下来查字典,以免破坏阅读情绪。这样读着读着就可以猜到生词的意思了!这就像你们小时候读《三国演义》等古典小说一样。”我依照这种方法读《双城记》等英文作品,从这种课外阅读中受益良多,英文阅读能力快速提高,到大一结束时,我已能比较流畅地阅读《北京周报》和《中国文学》等中国编辑出版的英文杂志。也因为如此,我特别珍惜蔡先生为我打印的两本课外读物,把它们从上海带到了北京,一直保存在身边。

蔡葵先生不仅在课堂上认真教学,并为我们打印各种课外读物,培养我们英文阅读能力,而且关心我们的生活;她由于没有生育子女,也就把我们当成她的孩子看待。记得1957年的“六一”儿童节那天,她盛情邀请我们十六位同学到她家中过节。当年,陈望道校长住在复旦大学第十宿舍(学生宿舍)对面的一幢洋楼别墅里,为了接待我们,蔡先生还把陈校长请出去,腾出大客厅,不仅准备了她在花园里种的花生等土产,还专程到上海市区采购了多种西式糕点。就这样,吃点心、唱歌、聊天,我们被当成少年儿童,在陈望道校长的别墅里、在蔡先生的家中过了一个愉快又别样的儿童节。过去将近六十年了,这个愉快的儿童节一直难以忘却!而和蔼热情的蔡葵先生也一直难以忘却!

一九五七年夏天之后,尤其是一九五八年后,蔡葵先生的社会活动突然多了起来,她虽然仍担任我们的英语课教授,但工作却没有那么专注了,有时竟因外出参加社会活动而缺了课。到了一九五九年夏天,三年英语课结束,我也就再也没有见到她了!

贾 植 芳

在复旦大学中文系的教授中,贾植芳先生是一位经历曲折并蒙上些许神秘色彩的学者和社会活动家。贾先生系山西襄汾人,到他晚年时见到他,他还是说着一口浓重的山西口音的普通话。他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成名,文学创作及文学研究均有不少成果,著译颇丰。1950年任上海震旦大学中文系教授、中文系主任。1952年院系调整后任上海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1955年因胡风案被捕。因此,我于1956年秋考入复旦大学中文系时,他可能还关在提篮桥监狱里;后来他出狱了,也只能在校办工厂劳动,于是我在复旦校园里并未见到他。见到贾植芳先生迟至1985年秋天在苏州召开的艾煊作品研讨会上。那时,他的爱徒也是我师兄范伯群担任苏州大学中文系主任,把他从上海请来。我们不仅参加研讨会,还一起到苏州大学做讲座,不仅一见如故,还聊得很多。贾先生是一位健谈的人,且那时复职不久,很是兴奋,谈兴颇浓。虽然他那山西口音颇重的话不大容易听得懂,还是愿意听他讲述过去的故事。

在我的记忆中,贾先生讲得最生动的还是1955年被捕的经过。1955年胡风案发,已被定为胡风集团骨干分子的贾植芳先生肯定在劫难逃。怎么抓他呢?时任复旦大学党委书记的杨西光出了一个主意:诱捕。因为在复旦校园里公开抓捕,动静太大、影响不好。于是,杨西光亲自出马,带着小车接上贾植芳,以到上海市区开会为名把他送到提篮桥监狱。据说临别时,杨西光还掏出一包中华烟送他。贾先生每讲到此处时,还颇感动地说:“西光同志还送我一包中华香烟呢!”明明是一种诱捕,贾先生还一直以为杨西光关照他,不仅坐着小车亲自送他进监狱,临别还送他中华香烟,对诱捕者还心存感激之情。

自从1985年在苏州同贾植芳先生见过一面之后,我同他也就一直有了一些往来,我每次到复旦办事、开会或讲课,也必然到他府上拜访。此时,贾先生专注于比较文学研究,被选为中国比较文学学会副会长,在校内又升任复旦大学图书馆馆长,社会兼职较多,加上他人缘好,每次到他府上拜访,新老学生总是济济一堂,其乐融融,这可能是对他从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二十多年受到的不公正待遇的一种补偿吧。在我的印象中,贾先生总是不大愿意讲过去受的委屈和痛苦,而是尽情享受苦后之甜的生活,抓紧做事,培养了一批又一批的研究生。复旦中文系的一些新秀,包括陈思和、张新颖等现在颇为活跃的学者,都是贾先生复出之后培养的研究生中之翘楚。

最后一次见到贾植芳先生是1999年末,其时,在华东师大举办一次关于九十年代文学的研究会,我应邀南下沪上参加,在会上见到我的老师潘旭澜先生和时任复旦中文系系主任的陈思和,陈思和邀我会后回复旦给学生讲一课,我欣然从命。在复旦讲课后,陈思和设丰盛午宴款待,问我想请什么人作陪,我托他请贾先生与潘先生一起吃饭。记得这顿饭吃得很长,吃得很开心。虽然贾师母病重住院,但贾先生仍然精神矍铄,还打算做不少事。记得饭后我同两位老师还合影留念,这个照片一直珍藏着。

此后,就听到贾先生九十寿诞风光的喜讯;过后不久又传来他平静离世的消息。

猜你喜欢

复旦中文系复旦大学
中文系何为?
从震旦到复旦:清末的外语教学与民族主义
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整形外科简介
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整形外科简介
长治学院中文系简介
乐娅菲,C919背后的复旦人
黄振东作品
Comment acquérir la culture de l'autre?
以“复旦投毒案”为例反思我国的死刑制度
复旦“女神学霸”的成功秘诀值得复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