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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穗的难题

2016-11-19崔志轩

安徽文学 2016年4期
关键词:牛二顺义小梅

崔志轩

1

我叫麦穗。麦是麦穗的麦,穗是麦穗的穗。

我这样说,你肯定说我是赶啥“屎茅”,学那个娘娘腔的小沈阳。其实我不是,“屎茅”有啥赶头,臭烘烘的。早还在爹娘怀里的时候,爹就抱着我这样说,并教我一字一句地学。

麦是麦穗的麦,穗是麦穗的穗。

我不知道爹在说啥,只感到他的嘴一张一合很好笑,便去伸手摸他的嘴,摸他嘴下的胡须。爹那时候还不会生气,只是任我的手拔他的胡须。有时还会开怀大笑,将我的手含在嘴里咬上几口。后来爹就不笑了,因为我一直学不会他教我的这句话。

麦是麦穗的麦,穗是麦穗的穗。我八岁那年,爹最后一次教我说这句话。我看着他的脸由黄到红,又由红到紫。最后终于愤怒地说了另外的一句话,这句话只有一个字——猪。

我不是猪,我是人。这是娘告诉我的,尽管外面的人都叫我猪,我娘却从没有这样叫过我。我娘还教给我,谁叫你猪,你就叫谁猪。可我不愿意那样叫。我知道我不是猪,猪整天躺在猪圈里,躺在泥水里,除了会哼唧啥都不会。我比它会的多得多,我还会将干土弄成一个窝,将尿尿到里面,做成一个泥窝窝,然后摔在门前的水泥地上。还会将手指头含在嘴里,吮来吮去。我不但能吮大拇指,还能吮二拇指,三拇指四拇指小拇指我也能吮得吱吱响。吮完一只手,再吮另一只手。每当我吮手指头的时候,别人都羡慕地看着我。我知道他们都不会,就得意地吮得更响,就像吹哨子一样。

我不是猪,十二岁那年,我突然学会了爹一直想教会我的那句话——麦是麦穗的麦,穗是麦穗的穗。尽管爹好几年都不教我说这句话了,可这句话却突然闯进了我的脑子里。那一刻,我突然感到天地异常地明亮。

麦是麦穗的麦,穗是麦穗的穗。

我在院子里大声地喊着,得意地喊着,我希望爹能听到,能夸奖夸奖我。爹听是听到了,却没有夸奖我,他木着脸走过来大声训斥我,你叫啥叫,猪。

我很生气,我决定从此不理爹,最起码从此不再叫他爹。可我是个不记仇的人,转脸就忘了,还是爹来爹去地叫。

爹看起来很凶,他却从不管我吃东西。我家是个代销店,好吃的东西多的是,我愿意吃啥就吃啥,爹从来不管我。有时候娘还要说几句,说我刚吃完火腿肠又喝奶粉,我爹就说,吃就吃点吧,一个傻子,你还能让他干啥。我最喜欢的就是火腿肠和奶粉,不但能吃,还能让小伙伴们不叫我猪。小伙伴们和我说好啦,只要我能经常让他们吃火腿肠喝奶粉,他们就不叫我猪。可是后来我不想让他们吃火腿肠喝奶粉了,火腿肠里有啥精,奶粉里有啥胺,反正都有毒,电视里那个长得很漂亮的女人说的。我信任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我娘就很漂亮,我也信任我娘。

我和小伙伴们相处得很好,尽管我都十八岁了,我还是喜欢我的小伙伴们。小伙伴们不像大人不守信用,我只要给他们好吃好玩的东西,他们便不叫我猪,可大人们不守信用,我拿了家里的烟给他们抽,他们还是叫我猪。

我的小伙伴们守信用,我也守信用,不守信用那还叫人?小伙伴们说,麦穗,我画个圈儿,你敢不敢进去?我说有啥不敢。你敢不敢站到天黑?有啥不敢。

小伙伴们都笑着跑了,我就站在那个圈儿里面。我是守信用的人,猪才不守信用,我不是猪。

娘来叫我吃饭,我不走;爹来叫我吃饭,我也不走。我不是猪,猪才不守信用。

爹见叫不走我,就气哼哼地走了。我知道爹又去喝酒了。除了喝酒,爹没啥别的爱好。我娘最讨厌爹喝酒,爹一喝多就爱哭。我也讨厌爹哭,哭啥,还男子汉大豆腐嘞。最让我难受的一次是爹竟拉着我的手儿啊儿啊地哭,儿啊,你咋是个傻子呀,你咋是个傻子呀。

我不是傻子,我也不是猪,我是个人,我聪明着嘞。我知道一个冰棍卖两毛钱,再卖个冰棍还是两毛钱。

爹每次哭的时候,我都躲到柜台那儿去。这个时候娘也顾不上卖东西,她要看着爹,不看着他他就在地上打滚儿。

我躲到柜台那儿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桂花嫂总是在这个时候来买东西。她会说,麦穗,给我拿个这,给我拿个那。我便屁颠儿屁颠儿地跑过来跑过去。我一次只给她拿一件,重重地按在她的手掌里。桂花嫂的手凉凉的,碰一下我就酥一下。桂花嫂要我给她算账。一个一块,又一个一块,再一个还是一块。最后,桂花嫂掏出一块钱,轻轻地放到柜台上,然后就一扭一扭地走了。

桂花嫂走了,我还酥着。

有一次我问娘,桂花嫂胸前鼓鼓的是啥?娘说,是一对白鸽儿。我说,娘,让我看看你的白鸽儿呗。娘说,滚!

我知道娘那儿没有白鸽儿,娘那里的是奶,是我吃了七八年的奶。只有桂花嫂那儿才有白鸽儿。我也想看看桂花嫂的白鸽儿,可我怕桂花嫂,怕桂花嫂也说,滚。我不知道为啥要怕桂花嫂说滚,只知道怕得要命。

我最兴奋的是晚上。爹在门前挂上大灯泡,收工回来的人就都在门前玩。来一个人爹就陪着玩圆木头,再来个人爹就陪着玩纸片片,要再来一个人就玩方块块,再来一个人就还玩纸片片。

我从内心里看不起这些人,当然也包括我爹。圆木头方块块纸片片有啥玩头,还不如我撒泡尿和块儿泥玩。我最喜欢玩泥了,我想让泥变成啥它就变成啥。不像爹玩的那些东西,玩过来玩过去还是老样子。

他们说的话和他们玩的东西几乎天天都是老样子。每次都是光葫芦头祥生先说,今天还是这样。

县长哥呀,你该再要一个呀,不就几千块钱吗?光葫芦头咽了一口唾沫,你还缺这点儿钱?

是呀,你看看麦穗,能指望上吗?!

屁,再要一个不还是傻子!说到这儿,爹总会斜着眼看坐在门口的娘。

咋会呢,我看麦穗也不傻呀。

不傻,哼,和他舅一个熊样!

我看麦穗不傻,麦穗,过来。

我走过去,光葫芦头就伸出一个手指头,麦穗,这是……

一,爹,娘!还没等他说完,我就说出了答案。我不但说出了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我还说出了下面问题的答案。他肯定还会指着爹问这是谁,接着再指着娘问那是谁。

看看,我说麦穗不傻吧,都会抢答啦。

麦穗,我再问你,你说牛角是长在牛耳朵前面呢,还是长在牛耳朵后面?

这下我可傻了眼,我又不是牛,我咋知道牛角长在哪儿,我只知道我的耳朵长在我的头上。

人们都笑了,对着光葫芦头说,你问麦穗这样的问题,还不如问那个门扇呢!

爹见我还在那儿站着,不高兴地挥挥手,去去去,睡觉去!

我知道他们又把我当成了傻子,只有他们把我当成傻子的时候才会出这样的难题。我不是傻子,我是人,明天我一定要告诉他们问题的答案。

2

整整一个晚上,我都没睡好觉,先是大群大群的牛满街乱跑,接着就是桂花嫂的白鸽儿满院子乱飞,后来,我撒了泡尿弄了个泥窝窝摔在水泥地上。

我是被娘叫醒的。娘说,麦穗,麦穗,快起来,你看你又尿床了。

对于我来说,尿床是常事儿,哪一天没尿床倒是稀罕事儿了。我不想尿床,尿床人家好说我傻,可还是尿了。

我翻身坐起来,对娘说,我不穿开裆裤。娘说,行,那你别尿裤子。我说我不尿裤子。

其实我早就不尿裤子了,但我还是怕娘给我穿开裆裤,我都十八啦,我的小鸡鸡都长成大鸡鸡啦。

娘把我的床铺抱出去,晒在院子里的铁丝上。

娘,我饿。我看着娘的背影嚷。

锅里有馍,有菜,你自己吃吧。

我掀开锅,一看菜是火腿肠。

我说,娘,我不吃火腿肠,你想药死我呀。说到死,我的声音变了,眼泪也流下来了。

娘走过来,摸着我的头说,吃吧,没事儿,娘咋舍得药死你呀!说着眼圈就红了。

我害怕娘眼圈红,娘的眼圈一红就要掉泪,我是男子汉大豆腐咋能让娘掉泪呢。

娘看我不说话,就说,你不吃我吃,这是你爹昨夜儿个喝酒剩下的,倒了怪可惜的!

爹又喝酒了,怪不得不见他了呢。肯定是爹赢了。爹赢了就请人喝酒,一喝就喝醉,一醉第二天肯定睡到晌午。

娘,牛角长在牛耳朵哪边呢?

娘一愣怔,知道我还想着昨晚上的事儿,就说,快吃饭,别想这个事儿,把脑子用坏喽。

脑子咋会用坏,校长老师说过,脑子越用越灵巧,根本不会用坏。

你说呀,长在哪边呢?

娘不再愣怔,歪着头想了想,笑了,我也不知道。

这个问题难住了娘,我感到非常吃惊,竟然还有娘不知道的问题。村子里最聪明的除了校长老师就该是娘了,娘既然也不知道,那我就该去找校长老师了。

校长老师是我最佩服的人。我上学的时候,校长老师不但不说我笨,还夸我聪明。

那次,校长老师在黑板上画了个1,说这是1,然后画了个2。还没等校长老师说是什么,我就大声说是鸭子。其他人都笑了,就校长老师没有笑,校长老师说,麦穗说得真好,大家说像不像鸭子?

大家都说像。

就校长老师这一句话,让我上了好几年一年级。每一年校长老师就表扬我一次。后来还是爹说,别上了,都上了五年一年级了,再上还是啥也学不会。我就不上学了。

校长老师好,可校长老师媳妇不好。有一次校长老师媳妇在学校里面骂校长老师,说就你那点儿工资还好意思跟我提,丢死你八辈子人吧!人家一个十三四的孩子打工都比你挣得多,还敢提你那点钱嘞!

从那天以后,就再没有见过校长媳妇,据小水他们说是打工去了。

工是个啥东西,怎样来打,我没见过,可我在电视上见过打日本鬼子,叭勾一个,叭勾又一个,别提多过瘾了。我也想弄个枪,叭勾叭勾地打日本鬼子。

我要去打工!我对娘说。娘看了我半天,突然笑了,说,去去去,一边玩儿去。

我感到十分沮丧,校长媳妇能打工,源源能打工,连比我小好几岁的冰冰、瑜瑜他们都能去打工,我为啥不能?

娘见我这个样子,说,你去打工,晚上尿床咋办?

这下我再也不敢说去打工了,我不想让人家知道我尿床,知道我尿床人家会说我傻。

吃罢饭,趁娘刷碗的工夫,我偷了一条娃哈哈就跑了出来。我要去找小水,小水爱喝娃哈哈,有了娃哈哈,我不信他不陪着我去找校长老师。

一出门,我就飞快地跑,我怕娘撵上我,撵上我娃哈哈就没了。等到我再也跑不动的时候,我才知道,小水家早就跑过了。我慢慢地走回来,迎面碰到光葫芦头。光葫芦头说,站住,猪,手里拿的啥?

我害怕光葫芦头,想喊娘。光葫芦头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黑着脸说,喊爹也没用。说着,一把抢去了我手上的娃哈哈,临走还在我腚上踢了一脚。

我要是知道牛角长在哪儿,我一定抢回娃哈哈,在光葫芦头腚上踢一脚,然后指着他的鼻子,告诉他牛角长在什么地方。

光葫芦头!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我突然喊了一声,转身就跑。

一直跑到小水家门口,我才敢回头,看看后面没有光葫芦头,我才放了心。我最害怕光葫芦头了,爹娘不在的时候,他总是薅住我一小撮头发,让我正转三圈儿,再倒转三圈儿,直到我疼得泪都掉下来了,他还不肯松手。最后,他还要让我叫他爹,叫亲爹,我要是不叫,他还会薅我的头发,让我正转三圈儿,再倒转三圈儿。

没了娃哈哈,不知道小水还跟我去不,我磨磨蹭蹭地走到小水家。小水家的院子里飘着一股香味儿。我吸吸鼻子,再吸吸鼻子,还是没闻出来是啥味道。等到我看到小水的奶奶对着燃着的香磕头,我才知道,是小水的爹和娘又来看小水了。

小水的爹和娘死了,是打工打死的。小水的大爷带着小水去处理后事,回来就满街讲,那炸药实在厉害,半条街都没了。有人问见着小水爹娘的尸首没有。他鄙夷地说,屁,半条街都没啦,咋还能有尸首。

娘说,人没了,尸首没了,可还有魂儿,魂儿还能回来,回来看小水。

娘还说,魂儿什么车都能坐,没有车有风也行,实在什么也没有了还可以步行。现在车又多了,什么火车汽车三马车,随便搭上哪辆车,一天一夜就回来了。要是坐飞机,更快。

娘知道得真多,啥都知道。

提到魂儿,我就觉得脖子后面发凉,回回头,啥也没有。

小水的奶奶看见是我,大声喊着,去去去,出去玩去。

我感到委屈,我又不是魂儿,为啥要赶我走?

3

我跑到街上,看见顺义在草棵子里蹲着。我知道顺义在逮野鸡,就大声喊,顺义,顺义,逮着野鸡了没有?

顺义原本不逮野鸡,自从去南方找了一回媳妇,回来就满街逮野鸡。光葫芦头说,顺义,逮着野鸡了卖给我,我给你一百块钱一个。

顺义说,你给我一万我也不卖,我要送礼。

我知道街上根本就没有野鸡,街上只有荒草。我想告诉顺义,又怕顺义揍我。顺义揍人可厉害了,一脚能把人踹八里地。

我走过去薅了一把草放到顺义的头上。顺义,我给你放把草,野鸡就看不见你了。顺义说,多放点儿,多放点儿。

我没有多放,我不想陪顺义玩,我要去找校长老师,我想知道牛角究竟长在啥地方。

快走到学校的时候,我才想起没带煤渣。校长老师让我们上学都带煤渣。校长老师说,把煤渣倒到大门口,下雨了就不会往学校里流水了。

我最喜欢下雨往学校里流水了,我们都光着脚丫子,哗啦哗啦地蹚水。女老师也都光着脚丫子,哗啦哗啦地蹚水。女老师腿上的肉肉真多,肥嘟嘟的。

校长老师的心血白费了。煤渣让小狠子拉走了。小狠子红着眼说,咋,我就拉,看你能把我怎么着。校长老师没法把小狠子怎么着,小狠子是村长的儿子,村长的儿子要垫庄基,校长老师就是急白了脸也白搭。

学校的大门半开着,上面画着各种各样的小人。校长老师说,都别再往学校大门上画小人,上级来检查时不雅观。

小梅老师说,校长老师盼着上级来检查哩,上级来了学校就能搬迁了。

小梅老师对我们很好,我们学她说哩她也不生气。下了课,我们都撵着小梅老师,哩来哩去的。

校长老师说,走开,小梅老师烦着嘞。

我们都说,小梅老师不烦,小梅老师还笑哩。

小梅老师是大学生,是支教来的。小水说,小梅老师还要走嘞。我们都不相信,小梅老师说不走了,咋会走嘞。

可小梅老师还是走了。小梅老师走那天,我们都哭得稀里哗啦的。小梅老师也哭了,说,都别哭,我还会回来哩。

我知道,小梅老师回不来了。送小梅老师的三马车和大卡车撞了,小梅老师再也回不来了。

学校里没人,看来又是星期天了。我们都愿意和小梅老师在一起过星期天,小梅老师会摘老大一把的花。小梅老师将花放在我的头上,说,麦穗像不像新娘子?

校长老师住水帘洞。水帘洞是校长老师起的名字。学校的屋子一下雨都漏,最西边的那间漏得最厉害。别的老师都不愿意住,校长老师说,都不住我住,像水帘洞一样,多好哇!

校长老师的门关着,我知道校长老师在里面。校长老师平时哪儿都不去,整天在学校里待着,东转转西转转,转累了就去水帘洞。

我踮着脚走到校长老师门前,从门缝缝往里看。校长老师的门上有个窄窄的门缝缝。每到上自习,就有同学说,麦穗,去看看校长流口水了没有。我就颠颠地跑过去看校长。回来我就说,校长老师流口水嘞。于是我们就疯玩。校长老师精着嘞,每次都是在我们玩疯的时候才会出现。校长老师说,你们把屋顶掀翻啦!我看看屋顶,屋顶好好的,就说,校长老师,屋顶没翻。校长老师就生了气,大声喊,麦穗,过来,撅起腚。我就过去,撅起腚。校长老师抓起笤帚就噼噼啪啪打。校长老师打得并不疼,下次上自习,还是我颠颠地去看校长老师流没流口水。

校长老师的门缝缝一点都没有变化。我趴在那里,挤上一只眼。别看我挤上一只眼,我看得可清嘞,连校长老师流口水都能看清嘞。可我这次没看到校长老师打瞌睡,也没看到校长老师流口水,我看到校长老师正在掏桂花嫂胸前的白鸽儿。

看到校长老师掏桂花嫂胸前的白鸽儿,我的头一下子蒙了。

等到我清醒过来,我早就走到了街上。我看到顺义还在草棵子里蹲着,就扯着嗓子喊,顺义,顺义!我知道我在吓唬校长老师,可我不知道校长老师是不是害怕顺义。

街上到处都是荒草和碎砖,我蹲下去,薅了一把荒草,又薅了一把荒草。

校长老师呀校长老师,你咋这样啊!你咋能掏桂花嫂的白鸽儿啊!你掏谁的白鸽儿不行啊,为啥偏要掏桂花嫂的呀!

我觉得非常委屈,连娘让我穿开裆裤也没有这样委屈。我撇撇嘴,泪水噼里啪啦往下掉。

着火啦,救火呀!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一声又一声地喊,抬起头,村西头浓烟滚滚。我最好凑热闹啦,谁家热闹我就往谁家凑。我一下子忘了桂花嫂的白鸽儿,屁颠屁颠地向着村西头跑去。

着火的是牛二家的牛屋,这个我一看就知道。

那几年,我最喜欢给牛二帮忙啦。牛二养头牤牛,有人牵头母牛来。牛二说,麦穗,来,帮忙。

这个时候牛二不会喊我猪,他要喊我猪我就不给他帮忙,尽管我愿意给他帮忙。

看到牤牛爬到母牛的背上,牛二就说,麦穗,送进去。

我就伸手抓住牤牛的红萝卜,往上一托,红萝卜就进入了母牛的身子。

红萝卜热乎乎,滑溜溜,好玩着嘞!

牛二说,红萝卜是我的命嘞!牛二一边蘸着唾沫数票子,一边说。

我不管红萝卜是谁的命,我只觉得将红萝卜送进母牛的身子是最好玩的事儿。

可是,不知道咋回事,牵着母牛来牛二家的人越来越少,最后一个都没有啦。

牛二天天搬个凳子在门前等着,我也在门前等着。一等不来,再等还是不来。

终于有一天,牛二发了急,一脚踢在我腚上,恶狠狠地骂,日他娘,都把牛卖了杀了,看你们不断子绝孙。

我被踢得生疼,龇牙咧嘴地站起来,大声说,你踢我干啥?

滚,猪!牛二恶狠狠地说。

虽然我最讨厌人家叫我猪,可我还是害怕牛二这个样子,一害怕,我就尿了裤子。我很长时间都不尿裤子了,我不敢回家,我怕娘让我穿开裆裤。

牛二疯了,他手中握着一把粪叉,又喊又叫,你们别过来,谁过来我就叉死谁。我烧死这个没用的东西,你们都把母牛卖了杀了,我烧死这个没用的东西。

看到牛二凶神恶煞的样子,人们都呆了,一个个提着水桶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我听到牤牛痛苦的吼叫,一声比一声低。最后轰隆一声,房梁塌了下来。

直到房梁塌下来我才知道我是多么的傻,我早就该来牛二家呀,只有牛二家才有牛啊,看到牛不就知道牛角长在哪儿啦。

可是,牛二家的牛没了,我再也找不到问题的答案了。

我真傻,真的!我狠狠地抽打自己的耳光,一个又一个,一个又一个。

人们看看牛二,再看看我,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责任编辑 张 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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