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古先中以为，皇上下了圣旨，白龙珠民一定会服服帖帖下海摸螺。他打算趁此机会捞些油水，万一摸不到夜明珠朝廷追责，他就溜。令他意外的是，珠民下海去总是空着两手上岸。古先中认定还是赵待平鼓动珠民跟皇上作对。赵待平说：“海里真没有螺了。你要不信，自己下去摸几个上来给我看看。”

古先中小脑袋晃了晃，口气从来没有这样强硬过：“你有资格让我下海吗？”

“你不就是昌三嘉一条狗吗？”赵待平说，“怎么不可以下海？”

古先中抡起棍子打赵待平，赵待平抓住了他的棍子，监摸队的其他人围住赵待平。珠民们就跟监督队推推搡搡，然后就打成一团。

明朗的天空突然飘起云彩，越来越多，越来起浓，越来越低，仿佛伸手就可以摸得到。天边响起螺号声，接着鸽子的哨声也响了起来。马啼声由远而近。眨眼间，一支马队来到了赵待平他们身边。骑在马上的人都光着上身，散发披肩，脸涂油彩。头领老乌跳下马来，并不说话，用手一一指过监摸队的人。古先中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就被踢出几丈远，接着其他监摸队员也一个个被痛打一顿。老乌踩着古先中的小脑袋说：“告诉昌三嘉，打你们的是宋土生。要是他再敢为难白龙人，小心他的狗头。”说完飞身上马扬长而去。

古先中吓得尿湿了裤子，爬起来急忙回郡府报告昌三嘉。昌三嘉不相信宋土生还活着，估计那是盗贼，命人通知马一虎带兵缉拿。郡吏快马去到兵营，可兵营里只有几个留守兵士。

十几天前，朱卢县告急，请求昌三嘉去帮解围。昌三嘉知道修常怎么回事，他可没傻到伸手去摸别人满是屎的屁股。马一虎喜欢游荡，就让他去应付吧。昌三嘉屈指算算，马一虎这时日还没回来，该是绕道去哪个妓院了。他沉默半晌，说：“拿兵符去找林可仁，让他派兵追。”

林可仁没有发兵，而是到郡府见昌三嘉。昌三嘉以为林可仁抓到了盗贼，流露出几分惊喜：“这么快就抓到了？”

“早没踪影了。”林可仁叹道。

“追啊！”昌三嘉一拍大腿，“平时总说没见着他们，现在找上门来了，还放他们走？”

林可仁说：“即使追上了，凭几个县兵也奈何不得人家啊！”

昌三嘉说：“你手下有几百兵士呢，他们不就是几个混混吗？”

林可仁说：“这些盗贼可不是等闲之辈。县兵没有和他们交过手，但郡兵遭遇过一次，几十个人被一个人打得哭爹喊娘。”

昌三嘉到合浦后，有过几次盗贼现身，马一虎都不在。昌三嘉怀疑马一虎有意避开，甚至故意放纵。一个堂堂的郡都尉，手上有近千人，连几个盗贼都对付不了，说得过去吗？只是没有证据，而他又不想也不敢亲自带兵交锋。

林何仁见昌三嘉若有所思，又说：“盗贼估计走远了，这次就算了。但这些人迟早得抓起来。等马大人回来，我们一起商量看怎么抓吧。”

这次冲突，有多个珠民受了伤。赵待平被打肿了手，几天抬不起来。何超南胸口被踢，表面上看不出伤，只感到胸闷。一连几天，莫怀秀煮好了野菜端到何超南床边，他一口未沾。他十分自责，不断说都是他惹的祸，后悔跟昌三嘉说父亲见过夜明珠放光，后悔做摸螺队长，后悔劝大家下海摸螺。现在皇上下了旨，昌三嘉得不到夜明珠，是不会罢休的。古先中会用更恶毒的手段报复珠民。宋土生已经永远回不来了，他害怕出现第二个珠民失踪。

一天晚上，何超南躺在床上睡不着，眼前总闪着一道亮光。他悄悄爬起来，自己去了码头边。天海间黑乎乎的，什么也没看见。他坐了一会，突然感到困，就打起盹来。不知什么时候，云层中露出半边月亮，他睁开眼睛，突然看到沙滩上有个亮点。他下去看，那是一颗卵石。这石表面光滑，洁白。他想，也许珠神为了解救白龙人，让夜明珠自己出来了。他把卵石拿回家，在灯光下反复地看着。莫怀秀说，那是颗石头。他拿去给赵待平看。赵待平笑着说：“真漂亮，说不定真可以糊弄一下昌三嘉。”

何超南要自己拿去，赵待平坚决不同意。他说：“你给我就行了。”

夏得洁知道赵待平要拿那石头作夜明珠给昌三嘉，说：“你以为他傻啊！”赵待平莫名其妙地笑：“谁也没见过夜明珠，也许夜明珠就是这个样子。”

第二天，古先中带着监摸队早早就到白龙赶珠民下海。赵待平带着那颗卵石随大家一起去了码头。他几次潜下水又几次钻出水面时，双手托着那颗卵石，大声叫道：“这是啥？”船上水中的人都把目光投向赵待平手中的卵石，大家都很兴奋，只有何超南面无表情。古先中从赵待平手中接过卵石，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夜明珠！终于摸到夜明珠了！”他担心夜明珠飞走，双手紧紧握着。他下令船工马上靠岸，还要大家都围着他，以免出什么意外。船靠岸后，他第一个跳下去，让人扶他上马。他不能自己骑马，也不能抓住骑马的人，担心从马上掉下来，最后让前面一人后面一人把他夹在中间。马刚跑起来，他突然又让停下来。他怕夜明珠中途飞走。

“赵待平！你跟着吧。”他说。

这天昌三嘉起得迟，刚吃过早餐，正跟卢阿妹在那里聊天。卢尼芳嫁昌三嘉时，卢阿妹就到了昌家，那时她才8岁，现在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只要卢尼芳不在，昌三嘉就喜欢跟她说话。昌三嘉曾经送过卢阿妹一条珍珠项链，戴出来第一天，卢尼芳就拿走了。卢尼芳说：“你戴珍珠项链，人家会说太守家不知贪污了多少珍珠呢。”昌三嘉知道，卢尼芳是怕卢阿妹更显漂亮，只是不好说穿。昌三嘉答应另外给她一条，但项链都被卢尼芳藏了起来。

“我另外想办法。”昌三嘉说，“以后你就晚上睡觉时戴，不让她看见好了。”

卢阿妹感动地说：“姐夫真好。”

这时，古先中被一群人簇拥着来到门口上。昌三嘉双手接过那卵石，左看右看，一会觉得像，一会又觉得不像。他皱着眉问：“这就是夜明珠？怎么像颗石头？”

古先中望着赵待平。赵待平说：“我也没见过。刚从海里摸上来的，你说不是夜明珠，又是什么？”

昌三嘉双手握着卵石，越想越相信那是夜明珠了。夜明珠是神物，谁拥有它会延年益寿，甚至会长生不老，他能不能把夜明珠瞒下来？要是梁冀不知道，高有才不知道，皇后就不知道，这夜明珠就是他的了。现在怎么办？能跟朝廷说没有摸到吗？万一泄露出去，可是欺君之罪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自己地盘上的宝物，说给人就给人，心有不甘啊！皇后得了夜明珠，会不会提拔他？要是真能换个好位置，那也不算亏，有所得就有所失吧。

一连几天，昌三嘉都抱着那卵石不停地抚摸，口里不停念叨：不是真的就是假的，不是假的就是真的。不是假的，是真的！昌三嘉宁可相信它是真的。他突然想，要不干脆带着它和老婆到国外去！听说有外国商贩到合浦收珍珠丝绸，他可以跟着外国商人一起出去。只要过了国境，皇上对他就鞭长莫及了。晚上，他迷糊中突然推推卢尼芳，说：“我们出国吧。”

卢尼芳以为昌三嘉睡醒了要折腾她，说：“干啥不趁早？半夜三更，人家睡得好好的。”

昌三嘉说：“干什么干！你做梦都想着干！”

卢尼芳心里很不舒服，她可不是淫荡之人：“那你做什么梦！”

昌三嘉从枕头底下拿过那卵石放到卢尼芳胸口上，让那石头在她乳间滚去滚来：“你说，这东西是不是夜明珠？”

卢尼芳爬起来，拿着那卵石放在灯下看半天，奇怪的是，日日夜夜想着的夜明珠，现在就拿在手里，怎么没有一点激动？这是石头，还是夜明珠？她真希望它就是夜明珠，可这是夜明珠吗？

昌三嘉说：“这东西要是夜明珠，我真想出国呢！”

卢尼芳可不想到国外去，人生地不熟，连话都不会讲。别说以后有机会到洛阳去，就是待在这荒凉的合浦，也有吃不完的鱼虾蟹，还有用不完的珍珠。

“朝廷不断催，要是不出国就得给朝廷送。”昌三嘉说，“这东西要真是夜明珠，我还真有点舍不得呢。”

卢尼芳想，这东西要真是夜明珠，那夜明珠就没啥可稀奇的了。她以为夜明珠有多漂亮，谁知就是颗石头。要是和田石还好，这海里摸上来的石头有啥用呢？不能吃，也不能做耳环项链！

昌三嘉说：“夜明珠可以让人延年益寿长生不老，知道吗？”

卢尼芳身子挺了一下，差点从床上跳起来：“真的吗？”

昌三嘉说：“说是这么说，也没有人验证过。”

“嗟，我还以为是真的呢！”卢尼芳说，“要真能让人长生不老，我们就带着它出国去。”

昌三嘉的手松开了那卵石，让卢尼芳的手抚到上面。卢尼芳问：“它能让几个人长生不老呢？”

昌三嘉笑起来，这像是小孩子问的问题，但又不是个容易回答的问题。他说：“谁知道呢？你问问它看。”

卢尼芳心里希望那是夜明珠，但嘴上却说：“这东西，我看像石头。”

昌三嘉说：“那夜明珠啥样？”

卢尼芳说：“谁也没见过，你说是夜明珠就是夜明珠吧。”

昌三嘉说：“俗话说‘有眼无珠，不懂的人，就是看着，也不知道。”

卢尼芳说：“你说，不送给朝廷行不？”

昌三嘉说：“要是被朝廷知道，就是欺君，要杀头的，你敢吗？”

卢尼芳再次爬起来，又把那石头放在灯下反复看，但还是没能激动起来。她说：“送吧。只要皇上提拔你去洛阳就好。这地方太荒凉，我早待烦了。”

昌三嘉说：“等到了洛阳，你就可以进皇宫，可以见到皇后，甚至可以见到皇上了。”

卢尼芳说：“洛阳美女那么多，要是升了官，你不会娶老二老三吧？”

昌三嘉说：“你放心好了。你整天要，我还满足不了，娶来干啥！”

“做个盒子，盒子一定要漂亮。”卢尼芳打个呵欠，“夜明珠就用绸布包起来。”

好马要配好马鞍，卢尼芳给昌三嘉出了个好点子。昌三嘉奖励卢尼芳的是一番折腾，让她呀呀呀叫了半个时辰。

几天后，木匠做成一个精致的酸枝木盒子。盒盖上雕着牡丹花，盒身四周是梅兰竹菊。昌三嘉用红绸布包上那卵石，锁进盒子，选了良辰吉日，就带着古先中等几个随从上路了。临行前，卢尼芳叮嘱他：“夜明珠过不了合浦地界，你可要担心哦！”

一路上，昌三嘉都抱着那个盒子，不管是吃饭还是睡觉。既担心夜明珠飞走，又担心强盗抢劫。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他都无法向朝廷交代。到洛阳后，昌三嘉突然觉得把夜明珠送给皇后，梁冀一定生气，虽然皇后是梁冀的亲妹妹，但亲妹妹已经是别人的老婆。梁冀可是连皇上都得让几分的人物，要是得罪了他，别说升官，恐怕连现职都不保。要不，就先送给梁冀，送不送皇后由梁冀自己定。要是梁冀把夜明珠送给皇后，皇后也会领他的情，毕竟夜明珠出自他的手啊。但是，如果梁冀把夜明珠瞒下来，皇后还问他要，他两边不是人，就惨了。梁冀表面上帮他，但一直没有行动。皇后毕竟是皇上的老婆，江山毕竟是皇上的，只要皇后在皇上枕边替他说句话，他马上就可以提拔离开合浦了。而梁冀为人刻薄寡恩，朝上朝下，多少人恨怨。说不定那天皇上腰杆子突然硬起来，梁冀成刀下之鬼也未可知。

古先中见昌三嘉带着他们在洛阳城里转圈子，迟迟不进官舍，就试探着说：“昌大人，要不先找个姐儿玩玩？”

昌三嘉说：“这东西让我想得头都大了，还有心玩姐儿！”

古先中说：“都到洛阳了，你还怕它飞回合浦不成？”

树矮枝多，人矮计多。昌三嘉觉得古先中平时鬼点子不少，也许会有办法，便把内心的矛盾说出来了。古先中真想骂一句猪脑，朝廷下旨要送夜明珠，还能送给梁冀吗？人遇事犹豫不决时，最容易听进别人的意见。昌三嘉也真想骂自己猪脑，如此简单的问题，怎么就复杂化了呢？

三天后是皇后梁妠生日。晚上，朝廷设宴招待群臣，皇宫里灯火辉煌，如同白昼。三公九卿争相送礼祝寿。高有才接过一件比一件独特的礼物，先呈给皇上过目再转给皇后，博取皇上皇后一个又一个微笑。梁冀送的是一串珍珠项链，高有才接过后盯着看了好一会，然后问：“这是哪里产的珍珠呢？”梁冀说：“当然是合浦珍珠。这是世上最好的珍珠。”

高有才不屑地一笑，说：“合浦太守要送夜明珠呢。”

梁冀为了控制皇上，对皇上皇后的行踪十分在意，要求高有才随时给他通风报信。高有才知道刘保心里对梁冀越来越反感，只是敢怒不敢言。而皇后梁妠，既不想得罪皇上，也不想得罪兄弟，常常装糊涂。高有才心里是偏向皇上的，常常跟梁冀使心计。因此，梁冀看高有才越来越不顺眼。这时听高有才说合浦太守送夜明珠，胃里突然泛酸，涌起一只苍蝇。那苍蝇来到喉咙，他想吐出来，苍蝇却拚命往里爬。他想吞进去，苍蝇又狠狠往外爬。

“合浦太守进献夜明珠！”高有才喊道，那声音尖得让人想起猪被阉时发出的惨叫。

门外，守卫接着喊：“合浦太守进献夜明珠！”

在场的人都见过珍珠，但没有谁见过夜明珠。都说夜明珠是仙物，夜间可放光，谁拥有会返老还童，长生不老。群臣欢呼起来，一个个翘首以待。

梁冀却在发愣。小的时候，他曾怨恨父母偏心，妹妹梁妠梁莹都端正俊俏，他却鸢肩狼耳，两只眼睛直瞪瞪的，总让人觉得他对别人不怀好意，说话又口吃，常让玩伴取笑。也许正因此，他自幼放荡，斗鸡走马，蓄鹰养狗，赌博玩乐，酗酒泡妞，样样精通。他原以为就这样玩下去了，想不到妹妹梁妠被刘保选为皇后后，父亲梁商即被提拔为大将军，他也水涨船高不断得到升迁。父亲一故去，他就成了大将军。这一路走来，让多少人眼红，也让自己越来越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了。凭着妹妹是皇后，凭着自己的欲望和心计，他的权力已经远远超出大将军这个职位，整个朝廷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谁都想巴结他。昌三嘉往常到洛阳，第一站肯定是他家，每次都给他送珠宝。昌三嘉说过，夜明珠一弄到手，就给他。现在怎么送了皇后？

在众人的期盼中，昌三嘉手上捧着那个精致的盒子，一路走进来。盒子在宫灯下闪烁着五色亮光，十分耀眼。高有才一改礼物先给皇上过目的做法，把盒子直接给了皇后。梁妠小心开启盒子，拿出一个包裹着红绸布的东西。群臣纷纷踮起脚尖，争先一睹夜明珠的光彩。

刘保替梁妠除开绸布，出现在众臣眼前的是一颗卵形石头。梁妠看着那颗卵石，圆嘴微张，仿佛变成了问号。刘保转过脸，看着伏在地上的昌三嘉，问：“这是夜明珠吗？”

昌三嘉爬起来，躬着身子走近一看，原来闪亮的“夜明珠”已经变成了褐色的石头。

刘保又问：“夜明珠就这样？”

昌三嘉结巴了：“这，这……”

“这是什么夜明珠？分明是一颗石头。”高有才探头看一眼，“你拿石头冒充夜明珠送给皇后，居心何在？”

“调包了？一定调包了！”昌三嘉脸上冒出豆大的汗珠，说，“不！不！是飞回合浦了。”

大殿里一下子静得出奇，显然被昌三嘉的后一句话吸引了。昌三嘉知道大家都等着他的解释，说：“夜明珠过不了合浦地界。以前有人剖开大腿肉缝进去，过了合浦地界还是破开腿肉飞回去了。”

梁冀为了忍住笑，不得不咳嗽了几下。

“天下奇谈！”有人说，“你没弄到夜明珠，就拿这些鬼话骗皇上皇后。”

“欺君之罪，该杀！”有人叫起来。

昌三嘉平时仗着跟梁冀关系好，对谁都不放在眼里，不少人都恨他，眼下墙倒众人推，鼓破多人擂，都说要杀。高有才也附和说：“是该杀！”

昌三嘉眼巴巴地望着梁冀。他希望梁冀救他，但梁冀还会救他吗？

“身为太守，居然拿颗石头戏弄朝廷！”刘保气愤地说，“难怪合浦老百姓要拿你喂鱼！”

兵士架起昌三嘉往外拖。昌三嘉大喊：“我冤枉，大将军救我！”

梁冀偏开脸，正眼没看昌三嘉。

昌三嘉不断喊：“我冤枉，大将军救我！”

梁冀突然想，也许昌三嘉有难言之隐，这人对他历来说一不二，怎么这次会瞒着他给皇后送夜明珠？暂且留他一命，看他怎么说。反正想除掉他，也易如反掌，便说：“陛下，今天是喜喜庆日子，不不宜杀人。”

群臣都来了个急转弯：“大将军言之有理。皇后喜庆，今天不宜杀人。”

刘保看着梁妠，梁妠向刘保点一下头。刘保说：“先关起来，过后处置吧。”

梁冀接话说：“昌三嘉送送夜明珠，一片孝孝心。夜明珠怎么变变成了石头，让他带罪回回合浦弄清楚吧。若能献上夜夜明珠，就不再追追究了。”

从宫里出来，梁冀就去了情人友通期家，鸡叫二遍才回到家门口。他刚下车，昌三嘉便跪到他面前，声泪俱下：“大将军是下官的再生父母，下官以后若不给大将军做牛做马，天打雷劈。”

“都郡守了，还牛什么马！”梁冀打个哈欠，不屑地说，“有什么事事进去说。”

梁冀一坐下，昌三嘉就跪到他面前。梁冀说：“起来说话，本官又不是皇上，跪跪什么跪！”

昌三嘉站起来，说：“这夜明珠我应该先送到大将军府上的……”

梁冀摆手制止了他：“我要你块石石头干什么？就是真的夜夜明珠，你也应应该送给皇后。”

昌三嘉突然觉得自己是多心了，原来梁冀这么大度。

第二天，梁冀见到高有才，故意说：“昌昌三嘉是个白痴，夜明珠珠装盒子里都被调了包。”

高有才说：“传说夜明珠出不了合浦，夜明珠真身飞回去了，也未可知。”

梁冀想，这高有才明显替昌三嘉说话，要不就让高有才去合浦弄清夜明珠造假的原因，然后就在合浦监摸夜明珠吧。这可是弄开高有才的机会。高有才以为自己是皇后身边的人，谁也不能把他怎么样。本将军就先把他从皇后身边弄开，再慢慢治他。

别过高有才，梁冀就去找刘保。刘保被一位妃子用绸布蒙着眼，两人正玩着捉迷藏游戏。他听到梁冀的说话声，忙扯下绸布，让妃子躲到里间去。

梁冀见了刘保，说：“昌三嘉这这人能力有限，合浦郡这些年乱乱糟糟的，要想弄清夜明珠造造假的原因，得派个人去协协助他。”

刘保心思还没从妃子身上收回来，没有多想梁冀的意图：“昌三嘉作假，让他自己搞清楚得了。合浦那地方荒凉着呢，谁愿意去？”

梁冀想不到刘保这样跟他说话，有些不高兴，但人家毕竟是皇上啊，留他一点面子吧，便耐着性子说：“给皇后送送夜明珠，这事也说说开了。让昌三嘉自己弄弄夜明珠，希望不大啊！”

刘保说：“昨天大将军不是要昌三嘉带罪摸夜明珠吗？怎么今天就没有信心了？”

梁冀声音生硬起来：“昌三嘉这人能力毕竟有有限。为了保证摸摸到夜明珠，还得有个人去监监督他。”

刘保想得尽快打发梁冀，不耐烦地说：“好吧，就依大将军。”

梁冀还问派谁合适。他知道刘保肯定说不出人选，问他是逗他玩。刘保果然说：“你看谁行就派谁吧。”

“这人一定得有能能力，又是皇皇上信得过的人。”梁冀故作思考状，“谁谁合适呢？”

刘保说：“朕只要夜明珠，派谁朕不管。你下去吧。”

梁冀没有走，继续说：“依本本将军看，高有才最最合适。”

刘保面露难色：“别的人都好办。这高有才是皇后的人，得问皇后。”

梁冀说：“高高有才去合合浦是为皇后弄夜明珠，她不会不同同意吧？”

刘保知道，皇后离不开高有才，别的宦官皇后都不喜欢。梁冀为什么偏要高有才去合浦呢？是不是成心要支开高有才？

“朕明天就跟皇后说。”刘保说。

“昌三嘉明天天回合浦，可以让高高有才跟昌三嘉一起走。”梁冀说，“请陛陛下现在就去跟皇皇后说。”

这不是臣子指挥皇上吗？但这些日子，刘保也习惯了。刘保以为，梁冀要弄走高有才，梁妠也没有办法阻拦，但一定会说梁冀几句不是。意外的是，梁妠答应得十分痛快：“让他去吧。”

高有才是刘祜的皇后阎姬招进宫的，梁妠被选为皇后以后，用过好几个宦官，使唤得最多的是高有才。她觉得高有才比别人心细，办事稳妥。但后来慢慢发现他看她的眼光有些异样，同时也发觉他跟宫女有过拉拉扯扯的行为。以前曾听说他跟阎姬关系暧昧，她不相信，现在想来未必不可能。她曾想跟刘保提一下，又担心万一高有才真是假阉人，她自己也会跳进黄河洗不清。她也曾想过换掉高有才，但又担心由此引起别人不必要的猜想，就一直犹豫。近来，高有才脾气不断见长，动不动就给别人脸色。这次梁冀提出让他去合浦，倒是帮了她的忙。

高有才接了旨，发呆半天。他知道这馊主意一定出自梁冀，梁冀现在要做的事，没有不成的。想到合浦那么遥远，那么荒凉，他真想放声大哭。晚上，他带上礼物去了梁府，说是辞行，却心存侥幸，希望梁冀收回成命。

高有才曾到过梁府。那是几年前的事，当时是陪皇后去的。这次再来，像又换了地方，院子更大了。假山奇石古树，目不暇接。屋里雕梁画栋，感觉误进了珍宝展览馆。几个侍女正端着糕点从大门前走过，个个都美貌如仙，高有才看得脖子都抻长了。

门人通报后，梁冀意外地走出门口迎接，远远就笑着说：“稀稀客啊，稀客！”

主客坐定，高有才说：“此次南下，不知能否再回洛阳。所以今天特地来向大将军辞行。”

梁冀正眼不瞧高有才：“公公是朝朝廷廷命官。合浦再苦，也饿饿不死你。”

高有才说：“家里老母、兄弟，还请大将军多关照。”

梁冀冷冷地说：“放心吧。没有人敢为难他他们。”

高有才本来并不想流露心中不快，但性子不由人，怨气还是冒出来了：“奴才昨晚一宿没睡，想不明白大将军为啥要我去合浦。”

梁冀眼睛一张一闭，说：“这是皇皇上的旨意。”

高有才想，梁冀把他当三岁小孩了。这个结巴！

“要是大将军肯帮奴才说句话，圣旨现在还能收回。”他说。

梁冀哈哈一笑：“本官官有这么能耐吗？”

高有才说：“只要大将军肯帮，就能。”

梁冀说：“君君是君，臣臣是臣。本官再再有本事，也得给皇上一一点面子吧。公公下下去也好，摸到夜夜明珠是公公的功劳，到时皇上一定会重重用公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