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时代(十五首)
2016-11-19严彬
严彬
爱隋
火车开得太慢了
我们转弯抹角说了一万句话
看着陌生人在身边相识又结婚
我们彼此逐渐失忆
互相染病被送进医院
由各自的爱人看守到死……
日记
我开始成为一个真正的病人
像个完整的病人,轻轻走路
歌听到一半
就流起泪来。处处是镜子
和妻子说出今天的故事
她也开始放慢半拍
三百六十块钱一件的衣服
不再和我讨价还价
开始学漫无目的的笑
任由行为进一步遗失
看不懂你玩的桌球游戏了
也不要紧吧
在病床上看到银河烟波浩渺
熟悉的人都在眼前
我们的时代
她推开窗
我选择的时代就在外面
我的同伴住进为民新村
和我一起吃饭的人
变成大人物
如今月光多么好
我要说到的地方拥有吊兰
人们在街上走来走去
金虎餐厅的营业时间又延迟了
现在是晚上
我选择的时代进来一个青衣女人
小说家沉迷于叙事
深夜的敲门声响起
被带走的人越来越少
国王学院的天文教授以与人绝交为生
一对恋人的时间简史
爱玛没有进门,西风刮到门上
她在门口站着,这位仆人的女儿
没有拎来野葡萄
我在炉前和几个人打牌
已经输掉十个诺伊尔拉
天色越来越暗
爱玛站在门口
捶着双手开始哭——
她知道我已经死了
秃鹰远道而来,啄食我的眼睛
她就那样看着我出门
将眼镜遗落在桌上
在时间的四十度角,死掉也很容易
爱玛的车撞上我的车
昨天她坐在我身边哭了一整天
当我不快乐的时候
我不快乐的时候,就沉默
就找人说话,想象情人
我沉默,和自己头顶的骨头说话
光滑的墙只有一面。吱吱响着
我就找出过期药片,盯着看一会儿
看了电话簿,邀请他们来参加葬礼
要热闹一点啊!我对自己说
花点时间在准备讲稿上
和自己谈谈心。总是这样
他们都习惯了,久病的人总是高寿
在胸口切上一刀吧!
请同龄人也来看看,一起说说今天的生活
今天我们在一起讨论十一月的太阳
十一月我曾有过好时光
太阳照在世界上
照着大地,太阳
照着杰克和汤姆长长的鼻子
太阳照着穷人,也照着富人
照着好人,也照着恶棍
太阳照着一场葬礼,同时
照着一段爱情,莉莉和张张
爱情像洋葱长出水仙,又从
水仙长成一小盘枯萎的叶子
你看着它哭泣时,太阳
照着你弯曲的身体上一把刀的影子
死于今天十点
我买了一件白衬衫
把它穿在身上
伦敦的街头又白又亮
我穿着白衬衫
在谢篱大街一间商店照镜子
三分钟后,这个人被挑走了
他的身体在谢篱大街又长又白的街上露出一只
脑袋,一双脚,一双手
——一个人原来这么简单
下雨时我被冲进泰晤士河
“要和你们说再见啦!”
我不再吃药了
多么难忘的一天
我去见毛姆叔叔
去和我的家人说抱歉
“今年的伦敦实在太白了
伦敦的白芍我已经看了三十四年”
诗人
已经写出全部的诗了
却没有一首拥有好听的名字
我给它们悲伤地排序
以我母亲的终年为它们
依次命名,有时候干脆叫《日记》
允许它们在同一口池塘里洗澡
——那里没有风。没有灯塔
天亮时它们逐一上岸
已经是秋天了,没有衣服
南岸的银翘最漂亮
我们坐在河滩上,依次渡河
活下来的将拥有剩余的季节
拥有母亲的终年
像隔壁的孩子们那样结婚
成为一家之主
开满单色的花
给自己的十四行诗
我有三天没写一句诗
今天早上,和自己吵了一架
决定不再说话
——妻子也同意了
傍晚时见到彩虹
后来,所有人都见到了
彩虹出现在每个人的头顶
端端正正的,就像我在看着他们
我删掉了彩虹
一个朋友写来一封信 。
我撕掉了来信
后来妻子回来了
那时我已经做好晚餐
打开窗户迎接南方和知了
黄昏时写了一首诗
我的白茶壶
碎了
留下四只白杯子
与我对视
妻子的连续剧
也看完了
她走过来
和我亲热
整个下午没有一句话
傍晚时她和孩子出门
孩子带着风筝
她带着扑克牌
打发时间的方式有很多种
我并不过于伤心
不会说:
我的四只白杯子
你们多么孤独
竟和我一样了
幻想症或产品说明书
氯美扎酮片
两盒,每盒二十四片,分两板
药片呈现白色,服用方法如下:
安眠镇静,睡前服用一到两片
抗晕船:适时服一片
解除焦虑:一日一片,一日三次
此药适应症包括精神紧张——
烦躁不安、恐惧、失眠等
通常服用方法请见说明书
具体服用方法,请遵医嘱
此药通常需要连续服用一个月
病症减轻后,请继续服药两周
“能保证有效吗,医生?”
“不能。”
“有效的表现是什么?”
“每天深夜能听到三十辆火车从东边朝你开来。”
荷尔德林已经在创作中——献给拥有巴托比症候群的朋友
在图宾根
爬虫学家费舍尔遵照地图和敲钟人的提示
在配罗德一号楼找到他:
诗人荷尔德林在吃早餐
“写点东西怎么样?
任何主题”
“是不是关于希腊、关于春天
或者关于时间之灵的文章”
荷尔德林收拾好胡子,摸出鹅毛笔
他的左手手指在桌上打着节奏
每完成一行字,他会点点头
在病床上发出满意的呼呼声
“荷尔德林又开始了创作
请将这个消息告诉祖母
并向死去的瓦尔泽保密”
清明,或者任何时候
回家种地,回到涧口去......
和父亲、弟弟在一起
在池塘边洗孩子脚上的泥巴
孤独的时候
走三里多路,去和山上的母亲
说一下午话。
回到那个可以点木柴的地方
洪水滔滔,河风吹到我的家
四处都是熟悉的人
安守同一种道德
遇见全部的亲人,无论活着
或在坟墓里。
经过一个熟人的墓地
春天孩子们来捉迷藏
恋人悄悄经过
树林如孕妇般发胖
秋天四周金黄如稻粱
一场霜将地冻好下午又蓬松
草丛结籽蛇也重新入土
你离开多年
爱过你的人已经结婚
她的孩子躲在你碑后
读你的名字却不认识你
这么多年来
你的视线越来越低
对世界几近失明
也只好留一封信给你
过些日子再见
死后
看见父亲烧毁房子
听到枪声赶来的人们签字然后离去
一排树在十月凋零,回到我的童年
我在童年恐惧过死
看见遗书写到一半。落在地上
描述一生的苦闷
每年收到讣告,错过一些姑娘的葬礼
窗前的河流将我们的病情隐藏
看见儿子取错骨灰盒
看见我被另一个熟人带走
来到一个更老的熟人灵前
喘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