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摄影者对方肩膀
2016-11-17黄礼孩
摄影人有什么样的生活,他就有什么样的镜头。生活在广州、佛山多年的游坚,他还保存着乡下人的诚恳与委婉,还有他的厚道和良善。在一个摄影人身上,当我们谈他镜头下的生活,其实在谈他心灵的镜像。摄影是一个抒情的领域,或者叙述的所在,摄影延伸着生活,述说着记忆或主张,映照或近或远的光线,营造出空间节奏感和情感。
自从师弟程远把游坚介绍给我认识后,我的生活中多了一位摄影师乡党。这些年,我们的各种诗歌艺术活动,因为他的缘故,得以记录。他记录的不仅仅是我们在城市里行的高雅文艺之事,还有乡下土地上的生活。披露乡村的生活。在今日尤显得更为重要,边缘的乡村,能去凝视它的人越来越少了。失去秩序的乡村。它的没落意味着中国文化在发生异质的变化,几千年延续的一些文脉被切断。城市问题也变成乡村问题。我们哀叹乡村的式微,却少思考它深切的痛。也不做有效的行动。把目光
《有一种美,缘于孤单》摄影:游坚投向已经空心化的乡村,是一种良心的选择。期待换来更多关切的目光似乎一厢情愿,但为之付出努力,未尝不是生命中的寻找和向往。
用艺术去拯救乡村,这看起来有点乌托邦。当没有别的力量去执行,艺术家异想天开的行为值得我们尊重。就像达弥施说的:摄影不能改变历史,但是固执地动摇着历史。在游坚这里,他以影像为抵押,换取对土地与人的敬意,以求得自身对乡土的返回。
镜头是一种自我的塑造,一个真正的摄影家应该有独行的秉性。自由摄影者游坚对乡土怀有热忱,这就是一种信念,就是一种塑造。雷州半岛的乡村是游坚实施他的半岛观察和拍摄的一个个案。个案永远具有实践的价值和强烈的针对性。专注是一个摄影家重要的品质。这需要摄影9币深入了解他正在拍摄的东西,去尝尽事物的滋味。
小苏村作为大陆最南端的一个村庄。游坚把眼光投向那里,他对小苏村的人、事、物都葆有浓厚的兴趣,试图把当下寻常百姓的生活面貌如实地呈现出来。在这本画册中有一张图片,劳动者高高扬起稻草,覆盖耕地,十分有感染力。对于这样一个平凡细节的捕捉,这是摄影师对劳动者的赞美。唯有劳作能带来丰盛的果实。劳作者的表情有时能超出我对这一场景的记忆。画册中,游坚给我们留下不同的地平线。我以为,望不到尽头的地平线就是一种财富。每一个有想象力的人,他/她都应拥有自己的“地平线”。地平线是道路,是跳跃的线条,是大自然蔓延出来的诗性。
寂静是一种境界,游坚不时用摄影把这种氛围镶入镜头中。以至在宁静画面上,我常常听见故乡的风声。摄影性的思考,这之于一个摄影人是必要的课程。没有问题意识,土地上人的命运是无法把握的。游坚没有作更多的阐述,他用人物的表情来表达,让我们看到土地上发生的故事。游坚的这些图片没有刻意追求永恒之感,但生活的真实和艺术的诚实,当它被记录下来后,它就可能获得理解。
做一名摄影师首先要做一个勤奋的人。在小苏村,游坚甚至比一个农民起得更早。他寻找最佳时机,想办法获得最佳的光线,拍下不一样的村庄。小苏村是一个坐西朝东的村庄,天气晴朗的日子,早晨的第一道霞光就给村子染上绚丽的色彩。人应该以早晨的第一道晨光作为自我思考的物质。一束光进入暗淡村庄的那一刻,游坚任由光在内心奇妙地舞蹈,他体验到一种新鲜的光线,把他所热爱的事物带来的美感。除了光线,时间也是摄影师的工作密码。时间就是途径,它把各种光线带来又带走。下午之后,光线变得金黄,游坚就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到野外去摄影。在野外,他成为光影的拾荒者,这是一种享受。遇上放学归来的孩子,游坚的影像就有了各种动态。孩子们活泼的身影自然成为他镜头下生动的瞬间。这些小孩何尝不是游坚儿时自身影像的隐藏呢。让游坚感慨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当下农村孩子读书的命运与他那个年代没有多少的改变,乡村教育依然是心头之痛。游坚在高山小学记录的这一幕与他在大凉山所目睹到的小学生活是一样的。一个穷摄影师,他能做的是将内心的问题转移到纸上,进而唤醒更多的人来关注农村教育。
做一个丰富的摄影者,这应是游坚的追求吧。他没有被技术和观念所左右,作品没有产品化,这得益于他没有失去诗性的参照。有亲切感,画面才有情感的弥漫。生活就是这样。摄影者梦想着遇见似曾相识的场景,找回过往的自己。游坚拍摄小苏信徒做礼拜的生活,他想把一种朴素的、干净的力量从大陆最南的土地上传递给陌生的人。他把拍教堂的一束光与拍一片风中的叶子的敬意等同起来,这样的纯粹就像一缕看不见的喜悦之光漫过唱诗者的肩膀。
游坚不仅仅对小苏的一些风物感兴趣。他对人也怀着同情之心。他到小苏村总是携带着他的真实心意。一进入小苏,大家会与他打招呼:又回来了。当大家围着他看显示屏里的照片时,我忆起少年时代当地的摄影家胡定金先生到村子里给大家照相时大家的围观,似乎一切并没有走得太远。游坚的朴素让村民与他没有隔阂感,他镜头下的人物肖像,轻松、自如、真实,这得益于他给村民的信赖感。摄影的一个问题是如何消除人在镜头下的紧张和由此带来的造作和不自然。没有陌生感,作为原住民的耕作者和回归者的融合,这是一个适度对接,是自然而然发生的松弛感。
游坚的摄影充满原乡之美,也有原乡之痛。作为摄影家,游坚像美国作家
《到灯塔去》摄影:游坚
福克纳一样关心着邮票大小的故乡,关注着雷州半岛这片原乡。这边缘土地上的人与事,没有宏大的场景和集体的激情,远不是被关注的世界影像,更说不上是什么“小历史”,但他的摄影,他的凝视让人靠近,产生信赖感,具有返回到早期的地理经验。影像给我们提供了诗意的栖居,展示了庄稼的命运、生存的焦虑、自然的破坏和价值的缺失。这一切在镜头之里,也在镜头之外。在他看来,所有的村庄都是同一个乡愁的村庄,记录一个村庄也就是记录了所有的村庄。一小片红土地,蔓延开来,就是生命中的红土地,就是波澜壮阔的大地。
真诚是一种自我的释放,释放自我便可以捕捉到一切温暖的事物。在游坚的影像里,它们最起码是诚实的,有一种谦逊的自我在里面隐现。抛弃技术,远离比喻,去重建一种明晰、坚实的关系,如此一来,红土的原色就获得了丰盈的广袤,一种希望就重临了困境,待到新的黎明到来,晨曦之光将又漫过摄影者的肩膀,从还乡者脚下的地平线上蔓延向远方。
责任编辑刘妍
黄礼孩
“70后”代表诗人。生于大陆最南端的徐闻县。现居广州。作品入选《大学语文》(教材)等上百种诗歌选本。出版诗集《我对命运所知甚少》、《一个人的好天气》,艺术随笔《如果爱,如果舞蹈》等多部。1999年底创办《诗歌与人》,被誉为“中国第一民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