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椿街6号门脸
2016-11-17Text李治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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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椿街6号门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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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每座城市几乎都有长椿街,这座城市的长椿街是在大学城的后门。街上几乎都是小饭店、便利店、美容店什么的,只有6号门脸是一家修电脑和配软件的。这个6号门脸里边不很大但也不显逼仄,二十多平方米。这里的店主叫吴沙子,大家都喊他吴傻子。吴沙子也就三十六七岁,个子高高的,像一根破旧的电线杆子。头发很长,好像天天都不洗,油腻腻的。但那张锥子脸倒是很讨女孩子喜欢,尤其是那双眼睛亮亮的,显得里边很深邃。吴沙子带着三个三十多岁的人干,两个女的一个男的,一个个很不起眼。好像都是从农村来的,见了谁都是怯怯的,说话都不好意思抬头。
长椿街不长,也就是两百多米,挤着足有二十多个门脸。大学生一般都爱在长椿街溜达,烧烤啊、涮锅子啊、重庆小面啊、饺子面条啊,应有尽有。美容店也很火爆,美甲美发,每天客人都满满的。唯独6号门脸显得有些冷清,但也总会有人拎着笔记本电脑急匆匆来修理,或者买各种配件。长椿街的其他门脸也有冷清的时候,比如寒假、暑假、过节,每个店都跟仓库一样。于是就有人爱到6号门脸串门,吴沙子对谁都乐呵呵,谁问什么都能说个子丑寅卯。周围人也奇怪,每次到了6号门脸,这四个人总是坐那开会,说一大堆别人听不懂的话,听进去就觉得都是张家长李家短的一地鸡毛。每个人都很认真,说完了都在各自电脑上记录着。于是有好事者就问吴沙子,你们说了一堆废话,怎么还这么认真呢?吴沙子笑了,现在就废话说得有道理,当然要多说,还要记录下来。那些正经话就是听听,听完了就跟一阵风似的吹过去了。
秋天了,今年的秋天格外得热,长椿街上的所有树都还绿油油的。
一早,6号门脸就进来两个戴着墨镜的男人,岁数都不大,进来就坐在吴沙子对面的沙发上。吴沙子正跟大家议论着什么,好像是大学城后门黑出租车的事,说有个女学生上了车被黑出租司机拉到郊区野地里强奸了,然后又拿走了女学生所有钱物开车跑了。吴沙子说这个黑司机唯一做了一件人干的事,就是把女学生的身份证和学生证留下了,还在她身上放了四十块钱。其中一个戴墨镜的男人敲了敲茶几问,谁是吴沙子啊?吴沙子忙点点头,客气地说,我就是。问话的人问,你们这的治安怎么样啊?吴沙子认真地想了想,说,挺好的,没见过什么流氓恶霸在这闹事啊。问话的人哼了哼,又问,你还想不想让治安更好呀?吴沙子琢磨了一会儿说,不想了,什么事情想得太好就一定倒霉来了。问话的人笑了,递给吴沙子一张名片,说,我是长椿街老四,在这的人没有不知道我的。我就是带着弟兄让你们这些开店的更有安全感,你每月给我两千块的治安费,我要现金。其他三个人面面相觑,都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吴沙子为难地问道,两千块可以,但我怎么下账啊?这个自称长椿街老四的拉着脸说,那就是你的事了。
吴沙子两个女下属,一个叫灵子,一个叫风姑。灵子有些哆嗦地问,我们要是不给会怎么办呢?长椿街老四说,你们知道怎么办。风姑对灵子说,你怎么说傻话呢,不给钱就没有好的治安了。长椿街老四站起来过去拍了拍风姑的肩头,你说得好啊。吴沙子的男下属叫青子,他问,是每月交,还是一年交一次。长椿街老四不耐烦了,嚷着,你们是不是开涮我呀,不知道我老四是怎么回事吗?说着,他从身后掏出一把匕首插在吴沙子的电脑桌上,太用力了,刀把就一直在窸窸窣窣地抖动。吴沙子站了起来,堆着笑歉意地说,我这些手下都是蠢货,我明白了,我就是想问问,如果我们给了治安费,我这个店就不愁安全了吧?长椿街老四亮着嗓子,废话,谁敢欺负你们就找我老四!吴沙子说,要是有人欺负我们呢?长椿街老四脸色青紫,喊着,我把治安费都退给你们,怎么样!吴沙子立马从口袋里点出两千块钱规规矩矩地递过去,说,您收好,这下我就放心了,再有欺负我的就能找您摆平了。长椿街老四接过钱给了旁边那个,两个人一摔门就悻悻地走了。
上午下起了雨,越下越大,树上的叶子都被摇得左摆右晃。
两天后,长椿街6号门脸被人偷了。吴沙子报案,派出所来了两个警察,拍了一些照片,然后对吴沙子说,你这里有监控镜头吗?吴沙子说,没有,我可以安装,因为这里的治安这么好,就没有在房子里面安。一个叫刚子的警察说,你就做这个的,怎么这么不注意安全呀?吴沙子说,我这个人邋遢,今后注意,两天后保证安好。叫刚子的警察处理完了没有走,让另一个警察回派出所了。刚子坐在那,点上一颗烟又停止了,问吴沙子,你这能抽吗?灵子笑着说,你都点上了。刚子笑了笑,问吴沙子,你是哪座大学毕业的?吴沙子指了指窗户外边,那就是我母校。刚子哼了哼,是大学毕业?吴沙子说,研究生。刚子始终没有点上烟,灵子过去给他点上。刚子看了看灵子,你也抽烟?灵子问,你怎么知道的?刚子说,你看你手指头。灵子笑了,不愧是警察啊。刚子继续问吴沙子,你是学什么的?吴沙子说,政治经济学。刚子怔了怔问,政治经济学是说什么的?吴沙子说,学了这个就没有饭吃了。刚子问,没有饭吃,你学它干什么呢?吴沙子说,因为考分低,我没有办法。刚子看了看那三个人问,你们做这个能挣到钱吗?吴沙子说,嘴顶嘴,关键是我不交房租,还能凑合过。刚子站起来掐灭烟头,这房子是你家的?吴沙子说,我父亲的。刚子走了,临走撂下一句话,或许以后我们会成朋友。
秋天才走了一个月,冬天的寒冷已经袭来。
一早,长椿街老四带着另一个人走进来,还是坐在沙发上。吴沙子说,上次咱们说好的,我受欺负了你来管。你走了没几天,我这个店就被盗了。我给你打电话你不接,再打就是不在服务区。老四说,我知道你报警了,不是派出所也没有给你破案吗?吴沙子说,这事跟派出所没有关系,因为派出所没有收我的治安费,可你收了。老四站起来,厉声说,你是想不给吗?吴沙子说,我想给,可问题是你没有保护我呀,我这被盗了。老四说,被盗跟我有屁关系?吴沙子不高兴了,说,可你跟我红口白牙说不让我受欺负,我受了。老四说,你别跟我找茬儿,我就是找茬儿的,你现在给我两千块算了事。吴沙子说,那我以后再受欺负你管不管呢?老四说,我要是不管,你是不是就不给了?吴沙子说,当然了,你不保护我,我给你治安费,我不是屁憋的吗?老四又掏出匕首横在吴沙子脖子上,说,你是不是想放放血才舒服呀?灵子和风姑都站起来,只有青子还在忙活着自己事,连抬头看一眼都没有。吴沙子喊着青子,你他妈的也过来拦拦啊,不能让他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呀。青子笑了,你这么大能耐还用我吗?吴沙子愤怒了,你也不能见死不救吧!
青子走过来,在长椿街老四跟前动了动,长椿街老四就躺在地上了。另一个想跟过来被青子用指头戳了戳他的脑门,也躺在那了。青子做完事又回到自己那忙活,灵子和风姑喘了一口气,喝水的喝水,打电脑的打电脑。长椿街老四睁开眼,问,谁他妈的放倒我的,我一会儿就让你这个店平了。说完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另一个还在躺着,嘴里也不知道叨叨着什么。吴沙子走过来,说,我给你提一个人吧。老四问,谁?吴沙子问风姑,那个人叫什么名字?风姑说,张四张。老四有些发懵问,你说清楚。风姑说,张四张。老四激灵灵一下,忙问,你提他干什么?吴沙子说,我就问你认不认识张四张。老四疑惑地说,你跟他什么关系?吴沙子笑了,对风姑说,你告诉他。风姑抿了一口茶水慢悠悠的,那是我老舅。老四慌了,你怎么不早说?灵子笑了,我们就想看看你演的这出戏,告诉你了,那玩起来还有什么意思?老四突然笑了,骗谁呢,是骗我吗,你们太拿我老四不当回事了。他走过去揪住风姑的脖领子,说,他是你老舅,你要是给他打通电话,让他告诉我一声,我能舔你的高跟鞋。风姑摆脱开老四,喊着,别给你脸不要脸,你是想找倒霉吗?说着就拿起手机拨电话,正拨着,跟老四来的那个人爬起来推门就跑了,还喊着,跟我没关系啊。风姑接通电话,说了一声,老舅,长椿街老四要掐死我。说完就把手机递给了老四,老四听都没有听就一溜烟跑出门外了。
吴沙子正襟危坐地咳嗽了一声,说,开个短会,我们都反省一下,刚才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下回需要注意的。青子不满意地说,你刚才暴露地太早了,显得你沉不住气。吴沙子白了一眼青子,他那刀子都割破我脖子皮儿了,知道吗?青子说,那也早,应该流出点儿血。吴沙子生气地说,你非要出人命才过来是吗?风姑说,我同意青子的意见,你那么有城府的人刚才多少慌乱,或者你假戏真做了。灵子咯咯地笑,说,风姑那电话也打得没气场,手指头都哆嗦。如果老四真的拿过来手机,你说什么呀?吴沙子笑了,他不敢,知道张四张在这座城市是什么人物吗?那是跺脚就有三级地震的感觉。
二
秋天过渡到了初冬,就有了等待阳光的感觉。
长椿街大学城后门的黑出租越来越嚣张,报纸登了也没见任何收敛。
那天早上,吴沙子说要到省城去一趟,进一部分电脑配件。说完就出了6号门脸,然后走到大学城后门站了半天,终于过来一辆桑塔纳。摇开车窗,露出一张笑吟吟的脸,师傅你去哪呀?吴沙子说,我去省城,你去吗?司机是个黑脸,很有块头儿,像是个练家子。司机笑了,去省城赚钱呀,当然去啊。吴沙子拉开车门坐在司机旁边,车开动了。走了一会儿司机突然问,你就不问问多少钱吗?吴沙子看着手机,漫不经心地说,打表啊,表上多少钱就给多少。司机嘿嘿笑了,我这车没有表。吴沙子一愣,说,那我就下车,我得找个能打表的出租车啊。司机脚下踩了油门说,你上来了就下不去了。吴沙子有些紧张,支吾着,那你要多少钱啊?司机问,你是干什么的?吴沙子说,我就是一个修电脑的。司机接着问,每月挣多少钱啊?吴沙子喘着气,这跟我每月挣多少钱有关系吗?司机说,当然有了。吴沙子想了想说,每月三千。司机说,这距离省城九十多公里,一个多小时路程,你就给一千吧。吴沙子惊叫着,这也太多了吧。司机说,你找个理由能让我少要你钱。吴沙子说,我有个朋友是长椿街老四。司机看了看他,笑了,你以为说他就能怎么样了,白费,老四见了我吓得哆嗦。吴沙子不说话了,眼看着就要上高速了,吴沙子说,能不能再接个客人,我们平分?司机眨巴着眼睛说,行啊,够聪明,你在哪能再接客人呀?吴沙子指了指高速公路口,见那站着两个人像是两口子。司机停在那,摇开车窗,问,你们去哪呀?那个男人说,我们去省城。司机回头看了看吴沙子,算你小子有福。
那对夫妇上车坐在后边,刚进了高速口,司机对吴沙子说了一句,高速费你付。吴沙子没吭声,司机又对吴沙子说,你跟后边商量商量,他们能平分多少钱。吴沙子对后面的夫妇俩腼腆地说,司机要一千,我给五百,你们俩给五百。那男人恼火了,说,你这是抢劫啊,九十多公里收一千呀,你愿意劫你就劫,我们只能给一百。吴沙子说,那我拿九百,我怎么这么倒霉呀。那女人说,你愿意,你看出这是黑出租,你就敢上,当然自找倒霉。吴沙子不说话,黑出租继续朝前开着,司机对吴沙子说,我不管后边,我只管你,到了省城,我给你们搁在万达商场门口。一会儿就到服务区,你就给我钱。吴沙子回头看了看那夫妇,人家不理睬。吴沙子说,那也得给我一百呀,你们刚说的。那男人递过一张一百的,说,真是上了你的贼船了。司机瞪着眼睛,少废话,再多说就两千。那女人喊,你还想杀了我们。司机恶狠狠的,杀了你们也不新鲜,我们什么都能干出来!
到了服务区,吴沙子没有办法,只得乖乖地给了司机一千块。那夫妇俩说,我们去趟卫生间方便。车上就剩下吴沙子和司机,吴沙子问司机,能问你怎么称呼吗?司机警惕地问他,你什么意思?吴沙子说,我没有意思,我就想跟你交个朋友。司机说,滚蛋,少跟我套近乎。吴沙子说,那我也得跟我朋友老四有个交代,说今天遇到谁了。司机笑了,你是想吓唬我吗?你以为我多怕你朋友老四?你告诉老四,我是张铁军,他就闭嘴了。说完,司机对吴沙子说,我也去方便,你在这看着车。司机拔出钥匙下了车,吴沙子看见那夫妇俩方便完了也走过来。司机方便完了回来,见车上没有人,钥匙孔被什么塞住了。他四处张望着,想不通谁干的,觉得口袋里有一千块钱就腰杆子挺起来。没有办法,只能找车把自己的出租车拉到修理站,到了修理站,跟修车的师傅说要把钥匙孔清理了。师傅说,很简单,但你先给钱。司机说,多少钱?师傅说,两千。司机几乎蹦了起来,修什么就两千呀,明火执仗呀。师傅说,那你可以找别人修,反正下一个服务区没有了,就到省城的高速口了。司机火冒三丈,说,你知道我是谁吗?师傅说,知道你,你是张铁军,开黑出租的,蹲过七年大狱,是因为烧了一家修理汽车店,还烧残了一个。你还杀过人,强奸过妇女。司机懵了站在那半晌没缓过神,哆嗦着说,我没杀过人,抢劫妇女的不是我。师傅说,你修不修啊?司机只好掏出两千块不情愿地递过去,师傅几秒钟把钥匙孔弄好。司机问,我斗胆问,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还有我这些事?师傅接过两千块心细地数了数,放进腰包里说,我不知道,是有人告诉我的。司机愕然地问,谁呀?师傅说,走了,三个人,两个男的一个女的。司机凑近师傅,他们给了你多少钱?师傅不屑地说,我是给人家做好事,我收人家钱还算男人吗?反正我赚了你两千,今天就行了。司机蔑视地说,你下班还得给我还回来,信吗?师傅梗着脖子,说,我不信。司机说,你太小看我了,我是专门放鹰的,不能让鹰啄了吧。师傅叉着腰问,你是要找人打我吗?司机说,打你算是轻的。师傅咧嘴悄声问,那重的呢?司机比划了一下,说,我能破你的相,也能断你小子的手!师傅大笑,朝后面挥了挥手,跟过来两个小伙子,说,我算服气了,真跟他布局的完全一样。师傅掏出一件东西司机眼前亮了一下,司机恍惚间看见好像是警察证。司机有些不信,这玩意儿我也有,你他妈的蒙谁呢?师傅说,跟我走一趟吧,长椿街派出所。司机陡地凶光毕露,你小子是谁呀,我就跟你走一趟?师傅擦了擦手里的汽油,我是刚子,到了里边你就知道我更多了,我也知道你们更多了。说完,另外两个年轻人扇面般地围住了司机。
吴沙子和青子、风姑坐上灵子开过来的车,灵子继续朝省城开,吴沙子喝住了,你们还真要到省城呀。灵子嫣然一笑,说,很久没有来了,你不是说要请我们在皇家牛扒店吃牛扒吗,说那里的牛扒如何味香入口。风姑说,我的移动硬盘不够了,也去进货呀,你一早不是跟我们说了吗?吴沙子看了看青子,青子说,我听你的,谁让我是做过特种兵的呢,天生就是听话的料儿。吴沙子笑了笑,青子说,刚才在车上给你的一百块该还我了吧?吴沙子生气了,我还有九百在刚子那捏着呢。青子说,我不管你,那一百是我的定亲钱。吴沙子咳嗽了几声说,开会,开会,说说刚才都需要什么复盘的。灵子说,张铁军是黑出租的头儿,有关强奸案的事他肯定知道。这么重要的消息你不告诉刚子,我们费了多大的劲儿才摸到。风姑也插话,刚子答应的见义勇为奖金是一万呀,这应该事先就说死了,你总是那么羞羞答答算什么?吴沙子喝道,我是让你们复盘刚才的事,有什么没做好的,你们声讨我干什么?灵子顽皮地一笑,说,那一万是平分呀,还是你自己落口袋?吴沙子急了,谁都别惦记着,那一万是咱们的集体收入,又不是一次了。说完,吴沙子深深叹口气,队伍难带了,没有当初那么纯洁。
刚子打来电话,说,张铁军是张四张的侄子,这事你怎么没有告诉我呀?吴沙子回头看了看大家,说,我真不知道。刚子不满意地,你还有不知道的事儿,见义勇为奖打折。吴沙子说,你是政府,你能说话不算数吗?吴沙子放下手机,发火了,你们谁犯的错误,张铁军是张四张的侄子,这么重要的情报怎么就没调查出来了呢?车厢里一片死寂,吴沙子不满地吆喝着,开回去,吃什么皇家牛扒!
三
冬天来了就开始刮风,有时候弄得飞沙走石的。
星期五的上午,长椿街6号门脸刚开始经营就走进一个人,四十多岁,穿着一件时髦的大氅,显得跟外边的温度不是很贴切。这个人进来就坐在吴沙子跟前,吴沙子抬头看了看就把门关上,对他说,温兄,找到了?这个称为温兄的点点头,说,不找到也不会在你们面前坐着。青子出去挂了一副暂停营业的牌子,灵子给温兄沏了一杯咖啡,让屋子里弥漫出一种情调。温兄说,这个叫做金地融资公司的老总就是张运河,他的情况想必吴沙子清楚。吴沙子说,我知道他五年前的,现在的完全不知道。温兄说,你跟张运河是大学同班同学,上下铺吧。吴沙子笑了笑,行,了解得很明白。温兄说,他这五年突然发迹,怎么筹到的钱就不知道了。他从今年夏天回到这里,听说认识了一个高官,这个高官是交通局的局长,叫林光荣。他和林光荣之间是怎么认识的,社会上传说得很多,但没有真实版。风姑问,张运河这五年在外地什么地方呢,都干什么呢,我们怎么就找不到他呢?温兄抿了一口咖啡,在口腔里徘徊了半天说,这咖啡是南美哥伦比亚的高山水洗豆,但不如苏门答腊的香。吴沙子慢慢地说,我给你找,喝咖啡我是行家,在这个城市我是第一,张运河是第二。灵子摇晃着腰肢走过来,也问,真的,张运河在外地干什么,我们够能耐的,怎么就查不到他任何蛛丝马迹呢?温兄看了看吴沙子,吴沙子说,你的事好说,咱们一起结。温兄玩笑地问,你是不是觉得用钱跟我做交易是最好的,我来不是为了你们的钱。我和你们一样,张运河坑完了我们就跑路,我倒是还能翻过身。可坑得你吴沙子倾家荡产。吴沙子低下头说,没那么邪乎。温兄说,我能找你要钱吗?这五年我是度日如年啊。你说,你老婆和你离婚,怀了五个月的孩子做了引产。你从公司高官的位置上被踢走,你借了几家客户的钱,为了还债,你的房子卖了,宝马车卖了,你的一切都没有了。其中有一块珍贵的和田玉,雕刻的是观音,现在价值不得上百万啊,是你爷爷给你留的吧。你就留下这个6号门脸,你现在吃在里边住在里边,你在这里卧薪尝胆。温兄说完了眼圈红了,大家都不作声。
吴沙子抱怨着,你说这个干什么,你倒是说这五年他去哪了,谁保护着他呢?他骗了我整整三百多万,临跑的时候又骗走了我仅留下的四十万。温兄说,去了四川的西昌,在那里做什么就不知道了。谁保护他,当然是他叔叔张四张!吴沙子站起来,在不大的屋子里来回走着,不断地问,他怎么就能回来呢,而且没事人似的,他骗了我三百四十多万,还有你的二百六十多万吗,对吧?还有风姑她先生秦凯的一百八十多万,这加在一起就是八百万了吧。法院执行庭到处通缉他,他居然安然无恙地回来了,还注册新公司,又干起买卖。灵子突然喊了起来,他骗了你们的钱,都能偿还。可他骗了我的感情,骗得我都想要跳楼自杀,他偿还得起吗!说完,她竟然号啕大哭起来,没有人劝。因为大家都想让她哭出来,因而默不作声。青子一字一句地说,你们都跟他有关系,说起来我就是给他开车,我从特种兵回来就被他招下开车。我给他开了五年,风里来雨里去。这都没有什么,他走时对我说,这车我不用了,就给你吧。我说,我不要。他对我说,你就给个十万。我不好意思留下,我也喜欢那辆车。没想到,他跑了,这车他早就卖给另一个主儿,说的价钱是三十万。我只能把车给了人家,我的十万就让他吃喝玩了。我不怨他,我怨我,我就是贪心。那辆车是什么车,是雷克萨斯呀。说完,青子狠狠扇了自己嘴巴子,也没有人劝。
外边的风又刮起来,敲得玻璃嗒嗒乱响。
温兄走出长椿街6号,他回手把那个“暂停营业”的牌子摘下来。他听见吴沙子在屋里怒吼着,王八蛋,我们找了你整整五年,今天总算是云开日出了!
风在刮了一夜后骤然停了,太阳从昏暗的云层里挣扎出来。天气变得有些暖,长椿街上的人多了。再有半个月就该放寒假了,这也是长椿街生意最冷清的日子。不少门脸就会关门歇张,可能留下的没几家,但一定会有6号门脸。
四
连续两天,吴沙子带着三个人一直在开会,也会有客人来。客人一来就不说了,各自干各自的。几个人一直在网上凭借着职业技能,仔细查找着在西昌所有关于张运河的线索和身影,但没有任何消息。在盘点会上,吴沙子给大家买了重庆小面和鸭脖子、松花蛋、鸡爪子等吃的,然后说,当初张运河骗咱们在贵州六枝找到一个铜矿,咱们都信了。风姑说,我丈夫还跟他去了一趟六枝,当时看得清清楚楚,确是在准备开发。吴沙子说,我们都被他说动心了,特别是看了他写的预测报告和市场定位。青子说,我跟他去了三趟六枝,真的和当地一些人谈合作意向,灵子还去呢。灵子说,我从没有怀疑过他。吴沙子说,我不是让大家再回忆那段伤心史,最伤心的应该是我,因为我对他确信无疑,我的确信也影响了你们。现在要说的是张运河是不是在西昌开发什么矿,他确实在铜矿开发上很有研究,也是专家。风姑摇着头,我想的跟你说的一样,可查阅了所有西昌的矿产开放,西昌铜矿资源在四川排第一,但没有张运河的一点儿踪迹。几个人边吃边说,吴沙子说,换换脑子,张运河是个聪明人,他去西昌干什么呢?或者说西昌有什么能让他去的,而且骗了咱们八百多万。我觉得他知道咱们会怎么恨他,他能全然不顾,这里肯定有缘故。灵子说,我觉得张运河是不是在西昌邛海买房子了,那里的别墅现在炒得很厉害。吴沙子看了一眼灵子问,你觉得他带走多少钱?灵子说,他骗了咱们八百万,他手里至少还有一千多万。风姑说,他当时开一个融资公司,手里会有些积蓄。青子说,我觉得一千万是少的,我天天接送他还不知道,应该两千多万。吴沙子咂摸了一会儿说,他不会买房子,十年前他就告诉我,千万不要炒房,早晚一天房价会砸下来,而且会一泻千里。我当时问他为什么呢?他告诉我,在中国就是这样,当大家都认为这个会赚钱的时候,就意味着离倒霉不远了。反过来说,当大家都觉得这个最不赚钱的时候,或许就是升值点。青子皱了皱眉,说,西昌是凉州的一个市,那里的贩毒和吸毒很厉害。我在云南版纳当过特种兵,知道人一旦沾上了毒品,就跟疯子一样了。
大家不说话,冬天了,窗外很快就昏暗起来。长椿街的路灯不亮,街上这些门脸跟上面说了多少次都没有解决,大学生们到了晚上不愿意来,因为这时抢劫偷盗卖淫的就多起来。吴沙子打了一个哈欠说,太晚了,都回家吧。青子较真,对吴沙子说,张运河是不是拿着钱在那里贩毒呀,他小子平常看着斯斯文文的,骨子里够狠的。吴沙子站起来,你们都不如我了解他,他不可能贩毒。灵子说,外边下雪了。
四个人走出6号门脸,果然见天空洋洋洒洒飘下雪花,粘在脸上下不来,冷冷的。三个人走了,吴沙子回到6号门脸,里边有一个六平方米的里屋。一台电视,一张单人床,一个书架,就把房子全占满了。在走廊后面有一个公共厕所,几家门脸都使用。吴沙子要是洗澡就必须到附近的澡堂子,要不然就是自己在里屋擦洗擦洗。他以前有一套七十多平方米的两室一厅,前妻叫婵婵,说不上漂亮,就是人显得水灵。婵婵在一家医院当护士,每天都忙得要命,回来就喊累。当时吴沙子在一家融资公司当营销经理,每个月七八千块,在这座城市算是高薪了。婵婵很能花钱,吴沙子每月都需要给婵婵三千多块,主要是买化妆品和服装什么的。婵婵还是觉得少,他说过婵婵不知足,婵婵笑着说,你找了我这么一个漂亮女人,那是你的福分,也是你的不幸。吴沙子的存款有七八十万,他瞒着婵婵,只说有五十万。婵婵一直要掌握他的存款,吴沙子无奈给了婵婵二十万算是了事。吴沙子和张运河是最要好的同学,两个人总是在一起吃吃喝喝,但从来不提生意两个字。张运河跟灵子恋爱六年,灵子后来找到吴沙子,说,你跟你哥们儿说说,他再不结婚我就走人。吴沙子跟张运河说,张运河笑眯眯地说,我觉得灵子喜欢上你了。当时吴沙子给了张运河一个嘴巴子就走了,后来张运河求软好多次,说就是一个玩笑。吴沙子说,你他妈的再开这种玩笑,我们就断交。张运河提出在贵州六枝开发铜矿,吴沙子没有怀疑过,因为他悄悄去了一趟,了解到张运河确实去了六枝很多趟,各种意向已经谈妥,就是一个价格的妥协了。吴沙子手里有五十万,他在融资公司认识几个很好的客户,就张嘴借了三百多万的钱。他算好了,投资越多,将来回报越多。铜矿是没有风险的,只能获利。后来,婵婵劝过他,说,这么多钱,万一要是回不来你就跳河了。吴沙子说,咱们这的河都浅,跳下去就是洗澡。婵婵赌气地说,那你跳楼啊,好几座二十几层的你随便挑啊。吴沙子说,你不一直说我没有多少钱,养活不了你吗?现在有机会了,你为什么这么拦着呢?婵婵说,我觉得张运河这个人有问题?吴沙子笑了,哪有问题。婵婵说,我女人的知觉,他跟你说话时从来都眼低着头说,不敢看你。吴沙子说,他上大学时就这样,他说不愿意眼看着人说话。婵婵拗不过吴沙子,最后还把吴沙子给她的二十万拿出来。婵婵拿出来哭了,说,你死去吧,我就知道你惦记着给我的二十万。其实你要是真的受骗了,我手里二十万还能帮助你呢。
吴沙子觉得身子很脏,想在小屋里擦擦,可热水器坏了。他穿着衣服在长椿街上走着去附近一家澡堂子,那里洗一次二十块。吴沙子进去后,见里边空荡荡的。他喊了一会儿才走出一个人说,这家澡堂子关门了,卖给超市了。吴沙子很难过,走出来蹲在外边眼眶子潮湿,自己连洗个澡都不行了。他就觉得自己身体散发着臭味儿,很难闻的,他走回6号门脸拿着凉水冲着自己,浑身都溅起鸡皮疙瘩。他声嘶力竭地喊着,你冻死我呀!你他妈的冻死我呀!刚喊了几句,就有人喊过来,都几点了,瞎嚷什么。吴沙子喊着,我就嚷了,你能杀死我呀。话音未落,就有砖头从里屋门扔进来,咣的一声,吴沙子老实了。在6号门脸周围的房子都是外地人租的,每个人都不是善茬儿,都想憋着打架,谁都不含糊谁。吴沙子躺在单人床上,他想起婵婵离婚前的那个晚上,她穿着白色睡衣,洗完澡,湿漉漉地出来,在屋子里来回走着,边走边叨叨。人说“士为知己者死”,起初不懂,为何成为知己就要生死与共。后来才明白“知己”二字不是任何人都当得起的。知道吗,你和张运河不是知己,你们就是你骗我我骗你的交易,看谁最后骗过谁。他曾经问婵婵,那我和你是知己吗?婵婵当时说了一句话让他永远难忘,婵婵拧着眉头说,我要告诉你的是,我和你离婚,咱们以前是知己,现在屁也不是了!他问,为什么呢?婵婵说,你是穷光蛋了,我不陪着你受穷了。他当时气愤之极地问,知己不就是一起受难,一起享受吗?
婵婵说,我当不起知己,我没那么高的境界!
五
转天上午,吴沙子说,我们再开一个小会,完了以后我跟灵子去西昌。青子说,你怎么跟灵子去呢,要去也是我陪着你呀?到那再有人威胁你,起码我能冲过去挡挡啊。风姑也说,灵子修理电脑能力最好,她走了,人家找我们修,我们应付不来。青子对吴沙子冷了一眼,我知道你对灵子不错,可这时候不是风花雪月的时候。灵子说,谁跟他不错了,我找谁也不会找他呀。吴沙子问灵子,我怎么了?灵子说,婵婵离开你的时候,你扇了她左右两个嘴巴子,我最不能容忍男人打女人了。吴沙子说,我扇了吗?灵子说,你就没意思了,你扇的时候我们都在场。吴沙子说,我让灵子去是有想法,起码是个掩护,我这么单枪匹马的太招眼。风姑说,那我陪着你去。吴沙子说,你不是天天照顾秦凯吗,他现在抑郁症这么厉害随时都有可能自杀。灵子突然说,我陪你去,妈的,我就要找到这个王八蛋的线索,我想千刀万剐了他!青子突然对吴沙子发话,我是当兵出身,我不理解,我们现在知道张运河在哪儿了,而且知道他跟谁合作。我们找他就行了,要钱,可以联系法院执行庭。为什么非要费这么大力气去西昌,了解他在那里的五年情况?给我一个解释,行吗?
大家看着吴沙子,吴沙子的脸铁青,说,张运河这两天托人找过我,要把欠我们所有的钱都还给我们,而且还有百分之十的利润。吴沙子这句话就像一个水珠扔在油锅里,每个人的心里都炸了一下。吴沙子说,我没有答应,我也不会答应,这已经不是钱的问题,这是做人的原则!青子说,你想要干什么?吴沙子说,我要让他进监狱,我要让他知道骗人的下场,我要让他明白拿着别人对他的信任而去羞辱别人的结果,我要让他知道钱不是摆平所有的力量,我要让他知道做人做不好是要受惩罚的,上帝不惩罚你,我们也要!我们不仅是要回钱,还要回我们对他的信任,这比要钱更重要,懂吗!大家不说话了,风姑说,我同意吴沙子。灵子说,我也同意吴沙子。青子说,那到西昌了解清楚了干什么呢?吴沙子说,我要了解他这五年干的一切,我要掌握他所有的证据,我要在法庭上抽丝剥茧地揭穿他,我要让他知道,我们知道他过去是怎么骗人,他还会怎么骗人。青子不吭声了,吴沙子说,法院执行庭的通缉令上个礼拜被解除了,因为张运河运作了,而且还骗法院,已经补偿了我们的所有欠款!
6号门脸一片沉寂,大家能听得到彼此的心跳声。吴沙子没有说是张运河托谁来的,他不想说,张运河托的是婵婵。大家也没有问是谁,因为知道问了吴沙子也不会说。婵婵和吴沙子说这件事是在一家牛扒店,婵婵知道吴沙子最喜欢吃牛扒。这家店的牛扒很贵,吴沙子对婵婵说,去这家干什么,太贵了。我现在没有钱,去了也是你请客。在这家牛扒店的最好位置,能鸟瞰这座城市的全貌,都在云气里罩着,隐隐约约能看到周围的山峦,像是女人的乳房一起一伏。婵婵说完,吴沙子问,张运河给你多少钱?婵婵生气地说,你怎么把我想成那样。吴沙子说,连本带利给我得四百多万,你是不是该跟我复婚了。婵婵撅着嘴说,不是不能考虑。吴沙子对婵婵笑了笑,四百多万,我怎么也得买套房子吧,花个一百万。我再买辆高尔夫,花个二十万。还有三百万呢,我愁怎么花呢,我想去瑞士的圣莫里斯,在那可以滑雪多好啊。婵婵说,你答应了?吴沙子用刀子切着牛扒,他要的是四分熟,切开都能看到里边的血丝儿。他说,还有另外几个人呢?婵婵说,张运河说那几个都在你的店里,你是老板,就是一句话。吴沙子笑了,他对我门清呀。婵婵说,他还知道我呢,我这次职称晋级就是他给办的,本来一点儿可能都没有。吴沙子点点头,跟他比我就是傻子。婵婵说,你能这么认识就是提高了。吴沙子看了看外边的万家灯火,像是天上的星星落在地上。他说,即便我同意了,他们也同意了,还有温兄呢?婵婵说,张运河说,他已经把温兄摆平了,温兄的老婆在医院做透析,张运河交齐了温兄所有的欠款,二十万呢。吴沙子点点头,张运河有钱了。婵婵要了一杯红酒,然后抿着说,他一个小指头就比你的腰还粗。吴沙子小心翼翼地问,那还能再多给我钱吗?婵婵说,他说不是不可以商量,因为还有你和他的私人感情,他对不起你。吴沙子抹抹嘴站起来,我再想想,我这个人没有主意,我想好了再说。吴沙子慢悠悠走了,他走了很远回头看,婵婵还在那喝着红酒,姿态很优雅。其实,婵婵看到吴沙子走后就给张运河打了电话说了一句,凭我的感觉,他在犹豫。张运河说,他不是那么简单,真杀到了你死我活的程度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婵婵嗔怪着,你伤害了他,你还这么说。张运河气哼哼地说,我不是给了他最高的补偿价格了吗,你知道我在外头躲着五年什么滋味儿,我也不比他好受。婵婵说,他五年来卖房子卖车子,就剩下长椿街6号门脸了,存款超不过十几万。张运河说,我不是骗他们,我原先是真的给他们分钱的,我不是也赌输了吗,谁知道市场这么冷酷无情。贵州六枝那几个人精心设局坑了我,我怎么办呢,我那两千万不是也打漂了吗!他穷光蛋,我比他还穷。他没本事翻过来,我是翻过来了!
六
吴沙子和灵子走的那天雪不知不觉停了,一缕阳光挣脱了云层的保护显露出来。就这么一缕,像是一条金项链,散发着一种温暖的橙黄。
吴沙子和灵子从省城乘飞机到了重庆江北机场,然后转机去西昌的青山机场。去西昌的飞机误点,这时候青子打来电话,告诉吴沙子,他的一个战友叫蒋振子,已经从成都开车过来接他们,住的地方安排完了。吴沙子有些感动,青子就是这么一个外冷内热的男人。他走的时候问过大家,谁有认识人,青子没有回答。其实灵子已经在网上安排好距离市中心不远的一家快捷酒店。吴沙子告诉灵子青子的电话内容,灵子笑了笑,看着硕大玻璃外边飞起飞落的飞机问,你是不是还放心不下婵婵啊?吴沙子点点头,叹口气说,缘分已尽了。说完买了两杯咖啡过来,递过一杯给灵子,问,你是不是也放心不下张运河啊?你们俩的婚房都安排好了,就差去民政局扯结婚证了。灵子问,你是怕我办他不狠心吗,不狠心我跟你在6号门脸整整五年呀?吴沙子说,你就是想找他讨个说法。灵子狠狠地说,你小看我了,我要让他知道欺骗一个女人的代价!吴沙子看着灵子问,我们相处五年,我曾经想温暖你,结果你拒绝了。这和你说的这句话矛盾呀,说明你内心还给他留着一块地方。灵子怔了怔,没有再说话。
走出西昌青山机场,吴沙子看见一个健硕的男人举着他的名字就走过去,那男人握着吴沙子的手说,我叫蒋振子,青子是我战友。吴沙子和灵子坐上了蒋振子的车,一直开到邛海周边的一个小二楼宾馆,虽然外表看着不起眼,进去后却很是考究。吴沙子说,是不是有些奢侈了?蒋振子说,这地方隐蔽,你做什么事情都能藏得住。三个人黄昏到邛海岛里的一个酒馆吃饭,是撑着船过去的。酒馆里有醉虾,味道很鲜美。吴沙子问蒋振子,你对西昌的情况熟悉吗?蒋振子说,我只是在这里做工程,别的不掺和,这里水比较深。青子和我说了你的情况,我真帮不上你。灵子问,张运河在这里呆了五年,西昌也不大,就一点儿痕迹也找不到吗?蒋振子说,很有可能,这里外人很多,彼此交往也不多,谁干什么都藏着掖着。吴沙子沉默了片刻,蒋振子说,你们在这里能呆多久?吴沙子说,你不用管我们,你是忙人,这已经过意不去了。蒋振子说,你误解我了,我就是要帮助你们。青子在云南救过我命,那次是为了缉毒,他冲上去替我挨了一枪,本来那枪是打我心脏的。灵子看了看吴沙子,他们真不知道青子曾经受过伤。三个人在船上坐着回来,夜很静。湖面如镜子,把月亮罩在船头就有了灯。蒋振子问吴沙子,张运河擅长做什么生意啊?吴沙子说,他好像懂矿。灵子补充说,他的数学特别好,经常在家里画图什么的。蒋振子看了灵子一眼,吴沙子脑子嗡了一声,说,他在大学是学工程机械的。蒋振子有了精神,这我熟悉啊,我也是干这行的,可我在西昌没有听说过张运河这个人啊。船在湖中心慢下来,吴沙子问,怎么慢下来了?船夫说,前面有好多白鹭、牛背鹭、夜鹭,响动太多了就惊醒它们。灵子说,惊醒它们就惊醒吧。船夫笑了笑回答,这里就是它们休息的地方,惊醒多了它们就不来了。
转天上午,吴沙子和灵子都在网上继续搜寻着张运河的迹象。但都没有,所有的工程项目也没有他的下落。蒋振子过来,拿着一张表对吴沙子说,这是这几年西昌修高速的一张工程表。吴沙子拿过来看了看,其中有西香高速、西昭高速、宜攀高速、乐山至西昌、德昌永郎至会理、西昌绕城高速,凉山境内等好几条高速,而且准备开工和已经开工的还有好几条。灵子凑过来看了看说,不可能有他,每条高速都是几百个亿的投入,他没有这么多钱,打死他也不会有。吴沙子问蒋振子,是不是分段投资啊?蒋振子点点头,对,都没有这么大的实力投资,都是一百多公里开始投,但那也是几个亿啊。灵子提高了嗓音,他能有两千万算不错了,你们朝这边想是死地。吴沙子站了起来,认真地说,我说是筑路机械,他是研究工程机械的,这些高速公路的修建需要设备吧,总会有人制作筑路机械吧。蒋振子说,有,我就是搞筑路机械的,就是做加工的活儿。吴沙子眼睛里有了亮色,说,你也需要资金投入吧。蒋振子说,我就是专门做筑路机械里的驾驶室设备的,是给德国一家公司做的。还有,在这里做筑路机械的大都是德国的品牌,好使,不坏,就是贵了些。吴沙子对蒋振子说,你给我找找,看看干你这行的有没有外地人,投资大体在两千或者三千万左右,而且要求三年或者四年就要有回报。这个人可能不叫张运河,但一定是我们那的人,或者是我那所大学的,或者是不肯说自己是哪的。还有就是不走,在这里专门盯着,每天都盯着,然后每个季度都要拿到回报,自己过着猪一般的生活。灵子不满地说,那是你对他的想象,他是洁癖,好干净,穿戴也很得体,不喝酒,但抽烟,抽烟一定抽熊猫的。还有他还喝咖啡,不爱喝茶。他穿皮鞋还穿爱步牌的,从来不换。他从来不留胡子,总是把下巴颏刮得跟鸡蛋清那样。他喜欢唱歌,一唱歌就爱唱《挪威森林》。灵子说不下去了,眼圈红红的。
三天过去了,蒋振子一点儿消息也没有。吴沙子也不催,灵子急得火烧屁股。青子那边打来电话,说这两天总有人打电话或者来人找你,问你去哪了,为什么手机号码关了。吴沙子笑了,说,有人比我们还着急,其实我手机一直开着。青子问,蒋振子怎么样?吴沙子回答,很够朋友。青子感触地说,我没有想到他没有变,还是过去那样,现在没变的人还有多少啊?这三天,吴沙子就在宾馆里看书,灵子烦躁了就带她去邛海走走。在邛海深处有几家茶社,里边都是躺椅可以靠上去,阳光从丛密的叶子里泻过来,贴在脸上很舒服。吴沙子就躺在那喝茶看书,灵子就喊他,你能不能给蒋振子打个电话,我都要急死了。
第四天一早,蒋振子到了宾馆,在楼下的客厅里等着吴沙子和灵子。见了面,蒋振子给了吴沙子一份单子,上边写得很清楚,在筑路机械栏里有双钢轮压路机,在西昌下边一个山里有个加工厂,专门加工三级减震和空调设备。每年的利润大体在一千万左右,其中有个外地人分红时占了一半。蒋振子说,这个外地人叫张伦奇,是你们那的人。这是他偶尔去工厂时留下的照片。说着递过来几张照片,灵子抢过来看完了就骂街,这王八蛋!吴沙子就不再看了,拥抱住蒋振子,说,不知道怎么答谢你,知道你付出了很大辛苦。张运河小时候的名字叫张伦奇,他上大学时自己改的名字。蒋振子说,确实不容易,这个叫张伦奇的几乎不露面,他的另一个股东是成都人,跟我认识但不是很熟悉。据他说,他现在每年还投资这么多,这四年估计分了他两千多万吧。吴沙子纳闷了,他们之间怎么交往的呢?蒋振子摇摇头回答,这个我们圈里都不问,谁都有谁的道。我问了,就是破了行规。吴沙子说,这买卖就这么稳定吗?蒋振子说,很稳定,估计十年之内也不会受到什么影响。灵子说,这小子精得很。吴沙子说,他平常在哪呆着呢?蒋振子说,我朋友也不知道他在哪,但一准在应该来的时候就到,办事很规矩。只不过有一次他闲话说,这个叫张伦奇的刚从贵州回来。吴沙子知道,张运河是不忘贵州六枝那件事,他也要把钱要回来,真是一报还一报呀。灵子好奇地问,你是怎么找到他的呢?蒋振子笑着看着灵子说,就是你说的那几个特征,特别是爱唱《挪威森林》。我那个朋友说,张伦奇就爱唱,每次见面唱歌都唱这首,都把我唱烦了。
在青山机场,蒋振子悄悄塞给了吴沙子一张纸条,低声说,自己看吧。飞机有些颠簸晃荡,吴沙子打开纸条看着,是那家加工厂的银行账号,而且清楚地标明张伦奇还有一千多万在那里趴着。吴沙子心一热,他闭上眼睛,任凭一股股暖流在身上弥漫。蒋振子费了多大的心力才能拿到这个宝贵的情报,他回头看了看灵子,发现刚才睡觉的灵子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他。灵子问,你看什么呢?吴沙子把纸条递过去,灵子看了看,说,找法院执行庭,一分也不给他留!吴沙子笑了,你就这么狠心?灵子摇着后槽牙说,我的心没有了!
七
吴沙子回来后的转天,长椿街口发生一件事,有人酗酒驾车被交警拦住,然后从车上跳下来两个人把交警打了。后来有人看到那个酗酒驾车的也下来,踹了交警一脚,然后开车拉着两个人走了。这件事不大,在长椿街却传得沸沸扬扬,有人说看见酗酒驾车的从车里拿出一把猎枪。吴沙子问过刚子,刚子说,真不知道,交管局没有人告诉我们呀。吴沙子着急地说,这条街的监控是我帮助你弄的,我要看看。刚子说,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吴沙子固执地,我就是想看看。刚子被吴沙子这么执著感动,就调出监控看。当时在路口,灯光不是很亮,但依然能清楚地看到几秒钟所发生的一切。那个酗酒驾车的下来还真拎着一把猎枪,吴沙子定格在那里,刚子细致地看完,很有经验地说,这是用无缝钢管做的,轴承的钢珠做的子弹,口径不小。吴沙子对刚子说,知道这是谁吗?刚子说,谁呀?吴沙子说,张四张。刚子惊在那里,说,我们派出所的人都知道他那张脸啊,这个不像啊。吴沙子把监控调到最大位置,对刚子说,这是张四张,他留头发了,但肯定是他。吴沙子说,我要把这段监控录下来。刚子拽住了吴沙子,你惹不起他,他不要命啊。吴沙子说,我也不要命,他的侄子张运河骗走了我们八百万啊,弄不倒他,我们就彻底被他弄死。刚子说,那你也不能单枪匹马呀,现在市局换了新局长,是从北京调来的,叫韩新城,我有他电话。你有急事可以跟他联系,我提前给你打窝。吴沙子问,你怎么知道他的?刚子说,前天他到这里来了,我跟他说起你们见义勇为的事情,他很感兴趣。吴沙子抿着嘴,动气地问,这么大的事情,两个交警被打了,就这么无声无息了?刚子说,不好说,也说不了。里边还有什么,你我都不知道。
离春节还有半个月,长椿街的大学生很少了,但外地游客开始多起来。天气逐步放晴,但总是有很厚的云层裹着。法院对面有个天泽书店,里边有茶,也有咖啡,还有很多好看的书。执行庭的高庭长吃完饭就到天泽书店,里边的高山茶他喜欢喝,而且他正在看《如彗星划过夜空——造就美国的34次判决》。他看见一个熟悉的人也在对面看书,他认出来是吴沙子。因为张运河案子,吴沙子找他多少次,但他确实执行不下去了。张运河把所有的事情都料理完了,财产、房屋、银行存款、汽车等等,留下的就是他的老母亲,还有老母亲住的一间四十多平方米的房子。高庭长不是不作为,是想了很多办法找张运河但都没有找到。所有执行不下去的案子就是这么拖着,后来吴沙子再也不找他了。他倒是打听过吴沙子,知道他在长椿街6号开了一个修理电脑和配件的门脸。他想找他,但下不了决心。后来张运河托人告诉他,他回来了,而且偿还了所有债务,拿来了吴沙子等几个人的签字。高庭长有心找吴沙子去核实一下,但不愿看吴沙子那张杨白劳的脸,再加上案子太多了。他给吴沙子打了招呼,见吴沙子走过来,说,你也不印证我们签字的真伪,就想撤销通缉令啊。高庭长说,那是瞎传,还没有撤销呢。吴沙子说,那你认为是真是假啊?高庭长说,我得见到你才能知道。吴沙子把一叠材料递过来,然后要了一杯卡布基诺在那慢慢呷着。高庭长看着冷汗就下来了,每一张都是铁证如山,都是白纸黑字。吴沙子说,他的钱足够还我们的了,但我想知道,他会受到什么法律惩罚。高庭长稳了稳心,说,我不能就这么说,还要根据案情定。吴沙子走了,高庭长从他背后问了一句,你没留复印啊?吴沙子回头笑了笑,给你就是给法律了,我留什么底稿。我就是有咱们对话的录音,还有图像。高庭长愕然地看了看,你在哪录的呢?灵子从书柜后面款款走出来说,我还留着一手。高庭长叹了一口气,你们一直在找他,而且找了五年吧。灵子几乎哽咽地说,你找不到,不能不让我们找吧,我们已经倾家荡产了。
吴沙子和灵子走了,高庭长坐在一把椅子上继续喝着高山茶,觉得涩涩的。他本想告诉吴沙子是他前妻婵婵找他,替张运河说这件事。他当时信了,因为当初要钱要得最凶的就是婵婵。
八
腊月二十三是小年,长椿街按照习俗每个门脸都卖吊钱和春联,还有大家喜欢吃的糖瓜什么的。这天上午,张四张带着两个人走进6号门脸,吴沙子隔着窗户看见还有三个站在门外守候着。张四张拎着那把猎枪,进来就顺在吴沙子的桌子前面。进来的两个人过来就收大家的手机,然后把所有电脑的线全拔掉了。
6号门脸的空气要窒息,张四张笑着问,谁是我外甥女呀?风姑站起来紧张地说,没有办法,当时不这么说,一年几万就没有了。张四张看着吴沙子半天才说,我只有两个侄子,你办了一个,现在又要办另一个,要对我灭全家呀。吴沙子欠了欠身,说,四爷,是他们欠我的。张运河和我同班同学,我们曾经情同手足,最后他骗了我们几个人八百万跑了,弄得我们人不是人鬼不是鬼。张四张说,你们当初也还不是因为一个贪啊,以为就是人样儿了?大家不再说话,其实这句话吴沙子很早就在屋里说过,当时说的时候竟然泣不成声。张四张说,现在他回来不是给你们还钱了吗,你们还不要,还跑到四川西昌调查他,这是人干的,还是鬼干的呢?青子说,这不是钱的事情,这是我们之间信任与不信任的事情。你知道吴沙子为了还跟客户借的钱,卖房子卖车,妻离子亡。张四张愤怒地说,我不愿意听这个,我就问你们想把运河怎么办?灵子插话,四爷,您说怎么办?张四张说,我说,你们听我的吗?灵子说,您说得对就听您的。张四张说,那就好了,欠你们的钱,我让运河不差分毫地给你们,请你们吃顿饭了事。你们想多要点儿,我也可以跟运河说,他多少赚了点钱,每个人根据不同的钱数补一点儿。灵子问,完了吗?张四张阴阴地笑了笑,依你呢?你们上次设局把我的侄子办了,我找你们麻烦了吗?为什么,那就是想送给你们一个人情。青子说,我们去省城,张铁军一张嘴就是一千,您说是不是太嚣张了呢?张四张拍了桌子,他吃的就是这行,我管不着他!吴沙子说,那您就管我们,您是全市这行当里的老大,就这么主持公道?张四张瞥着吴沙子说,现在谁敢和我们这么说话,换别人我就封了他的嘴。
长椿街上已经有人在放炮,稀稀落落的。
张四张说,我不想今天见血,但你们也别以为我好欺负。说句痛快话,不说咱们就按照我们这规矩办了。吴沙子说,怎么办呢?张四张把猎枪拎了拎,你们知道。吴沙子说,我要是不服呢?这句话炸开了,那两个人站在吴沙子后面,其中一个把吴沙子拎起来,揪得吴沙子脸色紫青。青子要过来被吴沙子喝住了,艰难地说,谁也别过来。吴沙子窝在椅子上,脖子被揪了好几秒钟,对方才肯松手,吴沙子大口大口喘着气。张四张笑着问,还不服吗?吴沙子说,不服。另一个过来朝着吴沙子后脑勺就是一巴掌,吴沙子晃悠了一下挺住了。青子对那个人说,你再扇我就杀了你。话音未落,那个人朝吴沙子又是一大巴掌,吴沙子金星四冒。青子要过来,张四张的枪口对准他的胸口,说,你动一下我就扣动扳机。吴沙子喘匀了气,摆了摆手,对张四张说,我跟您说一个人,您就不对我这样子。张四张眯缝着眼睛,你能说谁?吴沙子不紧不慢的,韩新城啊。张四张问,谁?吴沙子小声地说,韩新城。张四张沉了沉,你他妈的少蒙骗我,他刚从北京来了没几个月,你一个小老百姓能认识他。吴沙子说,这个一会儿再说,我还知道你的一个事情。张四张哼了哼,什么?也不知道吴沙子碰了什么,在屋里的一个角落闪出一个屏幕的视频,播放的就是张四张酗酒打交警那段。
张四张紧张地看着,吴沙子戳着另外两个人说,你叫董强,你叫莫云龙。那两个人惊恐地看着吴沙子,张四张稳住神,问,你想怎么样呢,你又能怎么样呢?吴沙子说,我能把这段视频给韩新城看,还有刚才你欺负我们的视频。说着又碰了一下,视频回放了刚才所有镜头。吴沙子说,我不想再多说,这两段视频都不是很重要,都不能要你的命,我还掌握你更见不得人的事。你认识一个人叫关丽丽吗?张四张陡地站起来。吴沙子说,关丽丽是谁,你最清楚吧,你跟她的事情也知道危险在哪儿吧。吴沙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悄然递给了张四张,张四站看完瘫在椅子上。吴沙子从容地走过去,拍了拍张四张,你太狂妄了,你认为没有你摆不平的事情,你太不把公安局法院放在眼里了,当然还有政府,你觉得你认识的人都能把问题全部解决。可你偏偏动了关丽丽,你动完了就知道后怕。关丽丽饶不了你,她还有比你更大的利益集团。我现在把这张纸给了关丽丽身后那个集团,你就彻底老实了。张四张牢牢攥住吴沙子的手,我求你别给,给我留一条活路。吴沙子质问,你给我们留活路吗?你侄子张运河给我们留后路吗?张四张说,我让他按照你的意思办。吴沙子怒吼着,晚了,我不做交易。我要的是人格,我要的是给我们尊严,还我们信任。正说着,刚子带着几个民警齐刷刷走进来,一进来就把张四张的猎枪拿到了手,说,正要找这个证据。张四张看着刚子,你一个小警察别掺和。刚子说,几分钟前,吴沙子把所有录像都传到了派出所,我也传到了韩局长那了。
张四张看着吴沙子,血红的眼睛吼着,吴沙子,敢情你设好局在这等着我呢。好啊,你等着我,我早晚弄死你!吴沙子对刚子笑着说,把这段视频也传过去吧,我害怕。
不知道外边谁放了二踢脚,山崩地裂。
长椿街6号门脸安静下来,各自又忙活着各自的活儿。青子问吴沙子,怎么突然又闹出一个关丽丽呀?大家看着吴沙子,吴沙子笑了笑,程咬金三板斧打不过张四张,一定要有致命的。关丽丽怎么回事我不说,你们也不要知道,知道会招祸害。风姑问,你有钱了还和我们一起在这干吗?吴沙子伸了一个懒腰说,我要去瑞士圣莫里斯滑雪。风姑说,我们愿意接着干。吴沙子看了看灵子,灵子难过地说,我觉得不过瘾,这不是我要的,我要亲手扇他嘴巴子,我要问他,为什么会抛弃我,而且欺骗我!
吴沙子笑了,中午吃饺子吧,就算过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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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治邦/Li Zhibang
1953年5月出生于天津,河北省安平县人。1970年入伍,1978年转业到天津市群众艺术馆工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2002年获天津市委宣传部青年作家大奖提名,曾出版长篇小说三部《逃出孤独》、《城市猎人》、《繁花落尽》,散文小说集《我所喜欢的美丽女人》,中篇小说70多部,短篇小说100部,共计600万多字。创作的中篇小说代表作品有《一切如新》、《那一泡柔肠寸断》、《天堂鸟》、《成熟》、《演绎情感》、《新闻眼》、《我找你找了好久》、《暗示》、《寂寞的自由》、《纯洁》、《别人的城市》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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