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柠檬一样酸涩

陈琦

阿静是一个大大咧咧的女孩，与她的名字一点也不符。至少，表面上看来是这样的。在旁人眼中，阿静是一个怪人，她非常喜欢吃柠檬。听过被洋葱熏得直流眼泪的人，而吃柠檬流眼泪闻所未闻。阿静一吃柠檬就流泪，但依然喜欢吃。

起初以为吃柠檬流眼泪是眼疾，但到医院检查之后，结果显示一切正常。异象一旦得不到合理的解释，人们往往会用“怪癖”一词糊弄过去。

阿静并非一出生就爱上了柠檬。她第一次吃柠檬是在小姨家，那时她才七岁，柠檬是小姨买回来晒干泡着喝的。那种类似于橙子的东西吸引着阿静，她趁小姨不注意偷偷拿起盘子里的一片柠檬放进嘴里细细咀嚼。刹那间，她被刺激到的味蕾开始迷恋上那种味道。

时间转瞬即逝。一眨眼，阿静已在小姨家生活了九年，也爱了柠檬九年。这份喜爱随着时间的沉淀越来越深，尽管她每次吃它的时候都泪流满面。

阿静16岁生日那天，小姨家空荡荡的。阿静不在意地笑了笑，这么多年她也习惯了。因为，她生日这天，也是小姨儿子的生日。再说，她的生日过不过都是无所谓的，反正没有人会记得。

夜里，阿静猛然惊醒，四肢一如既往的冰凉，偌大的房间只有她孤零零一个人。阿静怔怔地望着窗外，感觉自己快被无尽的黑夜吞噬。她扭亮床头的台灯，发疯似的吃柠檬，然后抬头看着对面镜子里的人影。她头发蓬乱，泪水绵绵，状如鬼魅。她朝自己微微一笑。

夏日午后，知了过早地在树上发出叫声，但打破夏日宁静的并非知了，而是阿静的母亲。是的，她回来了。

母亲这次回来，只是为了办些事。她大多数时间在外面，阿静一年见不了她几次。即使这样，阿静也很满足。

事情处理完的时候，母亲准备离开。临走的前一天，阿静鼓起勇气，抓住母亲收拾行李的手，提出一个要求：“能别走吗？留下来！”

母亲没有直接回答阿静，只是反问她：“那谁去赚钱呢？”

“不是还有爸爸吗？再说，你也可以在这里找一份工作啊！”

母亲笑了，笑阿静的想法太简单。“你爸爸赚的钱是要拿来买房的，难道你还想继续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吗？况且，这个小地方的收入根本比不上大城市。你呀，别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多花些心思在学习上，将来考上一所好大学，我们这么多年的努力也就值了。”

阿静慢慢地垂下头，松了手。

“喏，听你小姨说你喜欢吃柠檬，就买了一些。真不明白这酸溜溜的东西有什么好吃的？”

这话听起来多讽刺啊，自己女儿的喜好还要问旁人。阿静只觉得鼻子发酸，在心里默默地说：“你永远都不会明白的。”

次日，天阴沉得厉害。蓦地，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大雨倾盆而至。

但是，要走的人，终究留不住。

阿静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母亲在雨中渐行渐远。雨很大，风也很大，吹凉了阿静的心。

柠檬，至少她还有柠檬，她可以肆意地吃柠檬，吃到恶心得吐出来。想到这里，阿静跌跌撞撞地跑进屋里，疯狂地吃着柠檬。过量的柠檬酸让她的胃抽搐着。阿静瘫坐在空荡的房间里，柠檬被扔得到处都是。泪，干了又流。“以后有了房子又怎么样？没有你们，那只是冰冷的建筑罢了。”但是，没有人听得见阿静的话。

这幢房子就像一座空城。当母亲把她送到小姨家时，阿静就已经明白，从那一刻起，坚强，是自己唯一的选择。她学会用微笑掩饰脆弱，一吃柠檬就流眼泪，只是为了给哭泣找一个借口。

这个世界上，也许真正了解阿静的只有柠檬，只有它才明白她这些年藏在心底的那些，如柠檬般的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