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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程风尚

2016-11-17

读者欣赏 2016年11期
关键词:簪花

今俗惟妇女簪花,古人则无有不簪花者。

人老簪花不自羞,花应羞上老人头。

谁把洛阳花,剪送河阳县。魏紫姚黄此地无,随分红深浅。小插向铜瓶,一段真堪羡。十二人簪十二枝,面面交相看。

升庵簪花图   绢本设色  143.5×61.5cm  明代 陈洪绶  故宫博物院藏

经历了大唐盛世的百业兴旺,伴随着社会经济的繁荣昌盛,宋朝成为一个“花事”最多的时代—不仅种花、卖花、赏花蔚然成风,关于花卉的书籍、绘画、工艺、文学作品等层出不穷,与花卉相关的礼仪和文化也得到了空前发展,甚至,插花还与点茶、挂画、燃香合称为“四艺”,成为文人、士大夫阶层风雅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

此时,鲜花更深地融入人们的日常生活—发髻间簪花,书房案头插花,宴席上帝王赐花,朋友间相互赠花,婚礼、宴饮时簪花助兴,给犯人行刑前簪花。甚至,在宋金往来和对峙中,簪花风气也影响到了金国。总之,簪花是宋代的风俗,亦是宋人的礼节,甚至成为宋代社交礼仪与生活方式的一部分。

赏花局

北宋洛阳,在花朝、清明前后,端午、重阳等节庆时间里,每到风和日丽之际,私家花园有向游人开放的风俗。南宋初年,这种风俗又从临安传向各地。据南宋周密《武林旧事》卷七《乾淳奉亲》记载,每到清明前,孝宗皇帝均派内侍人员请太上皇到聚景园赏花,但高宗则认为他居住的德寿宫御花园内百花盛开,便让孝宗过来陪同看花。皇家赏花的示范效应,对百官、百姓赏花热的推动不言而喻。到了每年的五、六月份,荷花盛开,西湖上赏花纳凉的人多在游船内,将船泊于柳荫之下饮酒,或者在荷花茂盛的园馆之侧。中秋前后,桂花盛开之时,人们到东马塍、西马塍园馆争相观赏。

回鸾

两宋时期,簪花之风达到鼎盛。统治者对簪花给予了从未有过的重视。簪花不仅是良时佳节烘托气氛的手段,还是朝廷礼仪场合的仪节。尤其是中兴以后,遇有郊祀、明堂等活动结束回鸾的时候,皇帝卤簿仪仗中的臣僚、扈从都要簪花,一派锦绣奢华的景象,以至四方百姓不远千里,无不以先睹为快。正如杨万里《德寿宫庆寿口号》诗中所写那般,宫中正月十五,人人头上簪花,远远望去犹如一片浮动的红云。

虽然臣僚、扈从们都要簪花,但不知为何,皇帝本人并不在簪花之列,《梦粱录》卷六引《会要》:“嘉定四年十月十九日,降旨:‘遇大朝会、圣节大宴,及恭谢回銮,主上不簪花。又条:‘具遇圣节、朝会宴,赐群臣通草花。遇恭谢亲飨,赐罗帛花。”又,“唯独至尊不簪花,止平等辇后面黄罗扇影花而已”。或许,这是皇帝龙威区别于常人的一种体现吧。

节典

在宋辽订立“澶渊之盟”之后,宋朝政府的治国策略由外转内,实施“以祭为教”的治国方略。宋真宗一方面“东封西祀”,另一方面又完善典礼制度,设立天庆、天贶、先天、降圣、天祺等诸庆节日,到南宋时达到20多个。过节内容包括官员放假、建道场、禁屠宰、断刑罚、官府赐宴、张灯结彩,以及必不可少的簪花礼程。

在宫中举行的庆典,如皇帝生日、圣节、赐宴及赐新进士的闻喜宴上,簪花是必备项目。

宋徽宗不仅崇尚戴花,还制定了一些规则,他赐给随身的卫兵每人衣袄一领,翠叶金花一枝。有时还在赐给臣民的翠叶金花上加一枚錾字牌饰,在进出庆典场合时,以此为证。有宫花锦袄者,才能自由出入大内。除了宫廷礼仪场合,簪花风俗亦渗透到宋代各个阶层。佳节簪花亦为平民所好,上元簪玉梅、雪柳,端午节戴茉莉,立秋戴楸叶,重阳、过寿要簪菊,等等。

赐花

据记载,在唐代就有帝王赐花给大臣以示嘉奖的情况。例如,《太平广记》卷第二〇五引唐代南卓《羯鼓录》:“琎尝戴砑绢帽打曲,上自摘红槿花一朵,置于帽上。其二物皆极滑,久之方安。逐奏《舞山香》一曲,而花不坠。”文中记载,唐玄宗李隆基摘下一朵木槿花,簪于宁王李琎的绢帽上。

到了宋代,赐花之风达到鼎盛,簪花不仅出现在礼仪场合,更成为国家制度。接受皇帝赏赐的花,是身份与殊荣的象征。据吴曾《能改斋漫录》卷十三《御亲赐戴花》记载,东封(到泰山封禅)前夕,分别任命陈尧叟、马知节为东京留守和大内都巡检使。封官完毕,宋真宗把他俩留在宫中宴饮庆贺,“真宗与二公,皆戴牡丹而行”,宴会间,真宗命陈尧佐“尽去所戴”,并“亲取头上一朵为陈簪之,陈跪受拜舞谢。宴罢,二公出。风吹陈花一叶坠地,陈急呼从者拾来,此乃官家所赐,不可弃。置怀袖中”。能够受到皇帝亲自簪花的礼遇,自然殊荣无比,令人羡慕。同书还记载,有一次寇准以参知政事入宫侍宴,真宗特赐异花,说:“寇准年少,正是戴花吃酒的年岁。”皇帝赐花,对于刚踏进仕途的年轻人而言,自然是无比的荣耀。

明清时期,宫廷礼仪犹沿古制,不过显然已大大地删繁就简。王元帧《漱石闲谈》记载,明成祖朱棣举行迎春庆典,按制应由国子监学生为成祖簪花。当时那些监生见了皇帝都畏缩不前,只有一个叫邵记的监生不怕,径直走上前去取花为成祖戴上。

闻喜宴

散乐图   河北宣化辽天庆六年(1116年)墓壁画

政府统治者为新科进士举行庆祝宴会,称为“闻喜宴”。在宴会上,皇帝要亲自为进士簪花。

“闻喜宴”的制度始自唐代的“曲江宴”。据说,唐代考中进士的学子在放榜后都要大宴于曲江亭,因此,又名“曲江会”。“年少才俊”是唐代男子簪花的主要特征。探花使是唐代新科进士赐宴时采折名花的人,常以同榜中最年少的进士二人为之。

在宋代,“闻喜宴”已成定制,如《宋史·舆服志》记载:“太上两宫上寿毕,及圣节、及赐宴、及赐新进士闻喜宴,臣僚及扈从皆簪花。”到了明代,状元须由皇帝钦点,人们将写着殿试结果的皇榜张贴在长安左门外临时搭建的龙篷中。此时,顺天府官用伞盖仪仗把状元送回府第。到了张榜的第二天,礼部宴请新科状元和进士,名曰“恩荣宴”。在宴会上,新科进士与官员各簪一枝由彩绸、彩绢剪裁而成的花朵,花朵上还附一个刻有“恩荣宴”的小铜牌,其形制与清代“御赐养老”铜牌相似。只有状元簪金花、饰翠羽、附鎏金银牌,以区别于其他进士。明万历年刊《状元图考》中就有状元簪金花的形象。另外,故宫博物院藏明人绘《徐显卿宦迹图》中“琼林登第”的徐显卿也是头簪金花的形象。

新科进士簪花之礼一直沿用至清朝。在清代,张榜之日,尹丞亲自于长安左门外为头甲三进士簪花披红,令鼓乐护送一干人等赴宴,并送回府第。从顺治十五年(1658年)开始,殿试传胪后三日方举行恩荣宴,进士与执事各官簪花亦成为定制。工部负责采办赴宴彩花500枝,其中包括状元所戴金饰银花一枝。

筵宴

在唐人的酒席上,那些担当管录行酒令的才情女妓被称为“簪花录事”。在宋代,簪花更是文人雅士宴饮时的必备礼节。朋友之间举行便宴时,簪花也是一种社会习俗。

与女子在发髻上簪花不同,男子乐师一般将花戴在帽子上,如辽天庆六年(1116年)墓壁画中《散乐图》和五代冯晖墓壁画中乐手戴的花脚幞头,或云“簇花幞头”,或云“卷曲花脚幞头”、“花幞头”。金人沿袭宋代簪花的形式,卤簿仪卫及宫廷乐工戴之,形象如杖鼓伎乐人物砖雕。伎乐人身穿长袍,腰中系带,头上包裹幞巾,幞巾上簪花。

在宴饮之时,兴致所至,宋代文人还会将瓶子里原本用来观赏的鲜花簪在头上,郭应祥《卜算子》小序里就说:“客有惠牡丹者,其六深红,其六浅红。贮以铜瓶,置之席间,约五客以赏之,仍呼侑尊者六辈,酒半,人簪其一,恰恰无欠余。因赋。”其词云:“谁把洛阳花,剪送河阳县。魏紫姚黄此地无,随分红深浅。小插向铜瓶,一段真堪羡。十二人簪十二枝,面面交相看。”魏紫和姚黄是宋代两种名贵的牡丹名品,产自洛阳,插在瓶中,供人欣赏,饮酒至尽兴之时,客人会将瓶中牡丹簪在头上。宋人毛滂《武陵春》一词序:“正月二日,天寒欲雪,孙使君置酒作乐,宾客插花剧饮,明日当立春。”说宾客席上奏乐、簪花、痛饮,仿佛是迎接春天的到来:“城上落梅风料峭,寒馥逼清尊。爽兴天教属使君,雪意压歌云。插帽殷罗金缕细,燕燕早随人。留取笙歌直到明,莲漏已催春。”

婚仪

在宋代婚礼中有簪花的仪程。司马光《书仪·婚仪》之“亲迎”条云:“世俗新婿盛戴花胜,拥蔽其首,殊失丈夫之容体,必不得已,且随俗。戴花一两枝,胜一两枚可也。”司马氏本性尚俭恶奢,这正衬出宋代婚礼的簪花风俗的重要。《水浒传》第五回写周通去桃花庄刘太公庄上娶亲时,“头戴撮尖干红凹面巾,鬓傍边插一枝罗帛像生花”,即是反映此种簪花习俗。

刑狱

在宋代,有罪囚簪花的习俗,即行刑处死的犯人也要簪花,如《宋史》卷六十五记载:“郡狱有诬服孝妇杀姑,妇不能自明,属行刑者插髻上华于石隙,曰:生则可以验我冤。”除了罪囚簪花,狱卒也簪花。相同的记载在《水浒传》中亦有许多,如病关索杨雄在蓟州做两院押狱,兼充市曹行刑刽子手,平时“鬓边爱插翠芙蓉”(第四十四回)。刽子手蔡庆也是“生来爱戴一枝花”(第六十二回)。这样做的原因,可能是人们希望用鲜花冲冲行刑时的晦气。

花瑞

清代苏绣名家赵慧君绣有一件《金带围图》,高72厘米,宽30厘米,折枝芍药约占整幅面积的1/5,余为题字、印章。据说,“金带围”平时很罕见,如有花开便是城里要出宰相的预兆。此时,恰巧王珪、王安石、陈升三位同来。四人聚首时,把4朵“金带围”摘下,各自簪戴在头上。谁知在随后的30年里,四人竟都相继为相。人们因这4朵花是天降吉兆的象征,将其称为“花瑞”,更衍生了“四相簪花”的佳话。事实上,“四相簪花”这样的“赏花会”本身所呈现的正是宋代当时士大夫阶层社交方式的一个侧面。

不但文人骚客时常提起“四相簪花”的佳话,艺术家也时常将“四相簪花”作为题材,最著名的当属“扬州八怪”之一黄慎在雍正二年(1724年)“纳凉时节到扬州”。在这座商业繁盛的城市,黄慎作的第一幅画就是《金带围图》扇面。后来,他在67岁时还画过一幅《韩魏公簪金带围图》,取意韩魏公邀客品赏芍药名品—金带围的轶事。清代钱慧安也画有《簪花图》,此图右侧为两株虬枝盘折的青松,湖石旁有芍药盛开,韩魏公等人站在前面,正在往头上簪花。其画风工整,人物神态各异。此外,清代画家李墅还曾画《四相簪花图》扇页,清末的通俗瓷画师、安徽新安郡人俞子明曾制一“四相簪花”笔筒。如此众多的艺术家钟情于“四相簪花”的题材,反映了他们对“祥瑞”的附会,也反映出文人、士大夫阶层对于仕途之路的期盼意识,同时也迎合了普通民众追求荣华富贵的普遍心理。

身份

在中国古代,簪花没有性别和年龄的限制,正如清人赵翼《陔余丛考》所云:“今俗惟妇女簪花,古人则无有不簪花者。”

中国男子簪花最早见于唐代欧阳询《艺文类聚》卷五十八:“(梁简文帝)又答新渝侯和诗书曰:‘垂示三首,风云吐于行间,珠玉生于字里,跨蹑曹左,含超潘陆,双鬓向光,风流已绝,九梁插花,步摇为古,高楼怀怨。”宋代男性也有簪花的风气,如《水浒传》中大名府小押狱蔡庆“生来爱戴一枝花”;阮小五出场时“斜戴着一顶破头巾,鬓边插朵石榴花”;病关索杨雄绝对跟风流伶俐沾不上边,也“鬓边爱插翠芙蓉”;小霸王周通前往桃花村抢亲,头上“鬓傍边插一枝罗帛像生花”,身边的喽啰也是“头巾边乱插着野花”。

堪称一道风景的是宋代老人簪花。苏轼在《吉祥寺赏牡丹》诗中写道:“人老簪花不自羞,花应羞上老人头”。黄庭坚《南乡子·重阳日寄怀永康彭道微使君,用东坡韵》云:“白发又扶逢红袖醉,戎州,乱摘黄花插满头。”这些诗词不但没有伤春叹老的悲情,反而显示出一种白发簪花、开朗豁达的胸襟。其形象如宋人绘《田醉归图》,画中苍松掩映下有一位骑牛缓行、醉意十足的短须年长田官,头戴的方帽顶部就簪花两朵。旁边一人步行相扶,前面有一童子,一手牵牛一手拿水壶饮水。除了《四相簪花》,另一个男子簪花题材是清代画家陈洪绶的《杨升庵簪花图》。杨升庵即明代著名文学家杨慎,曾被贬于云南,心情郁闷,醉酒后于脸上涂白粉,头上插花,游行于街市。

尽管没有身份限制,簪花依然少不了等级区别,尤其是宋朝建立后,为防止唐末五代以来的藩镇割据,宋政府采取了一系列加强中央集权的政策。簪花也被纳入标示身份的方式。

宋代,花有生花与像生花之分,生花即时令鲜花,像生花是假花,由绢类织物制作而成。宫花属于像生花一类,是宫廷特制的赏赐品。皇帝赐花百官,依品级高低而有所不同,戴什么花和戴几朵花,都有明文规定。簪花材质、等级的记载多次出现于文献中,如《宋史·舆服志》卷一百五十三:“大罗花以红、黄、银红三色,栾枝以杂色罗,大绢花以红、银红二色。罗花以赐百官,栾枝卿监以上有之;绢花以赐将校以下。”宋代皇后祎衣有九龙四凤冠,饰大花、小花各12株;皇后及皇太子妃褕翟有九翚四凤冠,大小花各九枝;皇太子妃冠花减少及无龙饰。中兴以后,皇后龙凤花钗冠,大小花24株。皇太子妃花钗冠,大小花18株。宋徽宗政和年间(1111-1117年)规定命妇首饰为花钗冠,冠有两博鬓加宝钿饰,服翟衣,青罗绣为翟,编次于衣及裳之制。一品花钗9株,宝钿数同花数,绣翟九等;二品花钗8株,翟八等;三品花钗7株,翟6等;四品花钗六株,翟六等;五品花钗5株。其形象如南熏殿旧藏《宋仁宗皇后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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